當然了，四個小時的時間長短並不能說明什麼。

叫獸也覺得如此：「是啊，最後只能去火車站買了站台票想辦法逃票回來……哎喲我一輩子唯一的污點啊啊……」

但是叫獸顯然低估了我。一般人和叫獸談話，總是會不自覺地被叫獸帶跑了主題，繼而陷入到叫獸的邏輯裏面。但是這一招對我是沒用的。

叫獸絞盡腦汁和我聊了兩分多鍾，然後實在是詞窮了，於是就又給我泡了一杯茶水，並且試圖把話題轉移到茶葉的質量上。

「順利嗎？」我這個問題簡直就是明知故問了，叫獸的表情彷彿小寡婦一樣的怨念，結果可想而知。

「名牌才能襯托出我的身價。」叫獸得意地說道。「我這麼一穿，衣服一換，對方就能明顯感覺到我的氣場，並且進一步被我壓制。我就是會給對方造成一種錯覺，讓對方誤以為我也是有錢人！」

我頻頻點頭：「做人啊，是應該夾緊尾巴，不該放縱自己的慾望。」

叫獸就說：「你看啊，我們不想讓對方覺得有錢就是大爺——雖然有錢確實是大爺——我們希望讓對方覺得我們是在尋求合作，而不是像乞丐一樣在找經濟來源——雖然我們就是乞丐——這樣，雙方才能在後來的合作上地位平等。」

原來不是如此……果然有錢人的生活我們這些窮苦人完全沒有任何了解。

但是叫獸反而不著急了，而是笑眯眯地給自己也泡了一杯茶水——事後證明，叫獸這絕對是有備無患。因為聊起來叫獸本人拉投資失敗的經驗，他足足給我講了四個小時。

然後那些人繼續跟我說：「剩下的事情，就是拉來投資了……哎，你有這方面的前輩么？」

說著，叫獸示意我去他的柜子旁邊一探究竟。我忐忑不已地打開了柜子，發現裏面果然有好幾件衣服。

我點頭表示了贊同。

那天我的筆記記了好幾頁，光是消化第一課的知識估計就要好久。臨走前，叫獸還特意送我出了辦公室到了門口，同時刻意很大聲地關門順便朝著辦公區嚷嚷：「看見沒？我的朋友要走了！我送他！他真的是我的朋友！」

叫獸一再叮囑我，拉投九九藏書資要注意的第一條，就是一定要在本地拉投資：「比如，你的公司在北京，你的劇組在北京，那麼一定要在北京拉投資。」叫獸強調著這一點。

在被我三番四次將主題拉回到投資的事情上之後，叫獸終於放棄了自己的打算：「這個，要不然我和你聊聊拉投資失敗的經驗？雖然相同的成功你就算聽了也不能複製，但是相同的失敗你了解一下說不定就可以避免。」

關於投資，叫獸繼續說道：「有些投資人吧，完全不懂什麼是藝術。他們投錢就是為了潛規則女演員……對於這種投資人，我肯定要堅決說不。畢竟我們壓根兒就沒有女演員……」

這話聽叫獸一說，我就更驚訝了：原來叫獸還真的有底線啊！

叫獸就更委屈了：「我們帶的錢挺多的啊！然後投資的事情一開始談得挺順利的，花錢就有點大手大腳。沒想到最後投資反而沒談成……哎，那真是一段揮金如土的日子啊……我和子墨兩個人，三天花了五百多呢……一時間的麻痹大意，導致最後我們倆只剩下了不到 50塊錢……」

我很不理解為什麼，難道是地域不同投資不同？

叫獸就很不屑：「年輕人啊，還沒學走就想跑了？還沒學會跑就想飛了？知道不知道什麼叫欲速則不達？一次性把30節課的知識都告訴你？你肯定學而不精啊……」

於是我火急火燎地去找了叫獸。叫獸像以往一樣熱情地接待了我，甚至親自去公司門口把我接了進去，臨進辦公室之前還特意朝著整個辦公區嚷嚷：「看到了嗎？我也是有朋友的！我也是有人來看的！」

事實證明，在這件事上，我替叫獸盲目自信了一把。

安慰了叫獸幾句之後，叫獸又變成了那個開朗自信的少年，繼續和我講述著關於投資方面的經驗教訓：「關於拉投資的第一點還有一些補充，就是一定要找國內的投資，而不是找國外的投資。」

果不其然，叫獸的指導都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格外有用。按照叫獸的言傳身教，我努力了半個月後，真的實現了叫獸「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美好祈願！

我當時ｒｅad.9９ｃｓw.coｍ聽到有點蒙：「願聞其詳！」

叫獸的表情霎時間僵住了那麼一下，然後隨即變成了以往自信的笑容：「那個啊，啊，成功拉投資的經驗我是很多的，比如……」

叫獸也是痛惜不已：「就算後來有葛布了，我也沒答應過這種要求！你是了解我的！」

我猶豫了一下，和叫獸商量著：「我這邊事情比較著急，能不能一次性說完？」

然後叫獸把我送下了樓，同時握著我的手說道：「加油吧，右子。你也算是我的關門弟子了，有了我這幾招，你肯定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

我一想，哎？對啊！於是趕緊央求叫獸開始給我上人生中寶貴的一課。

喔喔喔！這真是一個寶貴的經驗！我趕緊記了下來。謝天謝地今天我和叫獸面聊了這麼一次，及時讓叫獸糾正了我的人生觀：我還以為有錢人都是穿NIKE的呢。

因為我和叫獸是一類人，能戰勝傻逼的只有傻逼。

沒錯，叫獸絕對是一隻有頭蒼蠅啊！

「那個，我想問問你，成功拉取投資的經驗是什麼？」我開了口，然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紙和筆，準備記錄叫獸的侃侃而談。

「但是，我肯定不能給對方甩臉子啊，對吧。當然了，我不是因為害怕。我這個人生在天地間問心無愧，有什麼可害怕的是不是？我不是害怕。我是覺得，人家畢竟是小愛的朋友，所以客客氣氣把對方送走了。」叫獸一邊強調著自己的從容不迫，一邊一直給自己灌茶水，彷彿很緊張的樣子。

能在叫獸這種窮逼劇組喝上五塊錢一斤的茶葉，已經足夠見證我和叫獸之間深厚的友誼。我明白，我可以無話不談了。

「不。」叫獸指點江山，「國外投資的話需要出國去談，飛機不能逃票。」

「此話怎講？」我更加好奇了。

記錄完了前面幾條，叫獸再一次端正了自己的態度，意味深長地說道：「最後，找投資人的話，一定要找那種和自己追求相同的人。畢竟我們是做藝術創作的，如果大家的追求不一樣，後期合作豈不是天天吵吵鬧鬧？這樣還叫合作么。」

說點題外話，確確實實有不read.９9ｃsｗ•ｃｏｍ少人都想要資助叫獸的。但是叫獸這個人為了保證藝術的純粹，並沒有選擇向金錢低頭；所以呢，劇組格外的窮。但是叫獸早就有了這個心理準備，所以並不後悔。只是後來劇組窮到了一個令人髮指的境界，連叫獸都三番五次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早知道還不如……」

這個人就是叫獸。說起叫獸的話，跟我這種沒頭蒼蠅不一樣，人家可是已經在這個圈子裡摸爬滾打多少年了。

「不是很順利。」叫獸繼續說道，「結果呢，你也知道我也說過了，是劇組想要拉來的第一筆投資。當時的劇組並不是窮，而是徹底沒錢。所以呢，既然投資沒談下來，我們面臨了一個完全沒有意料到的困難：哎喲，沒錢回去了。」

哦，那都是題外話了。

「總之，來路不明的資金，絕對不能染指藝術！」叫獸給了一個特別高雅的定論。

然後整個辦公區的員工們應該是都畏懼於叫獸的威嚴，非常默契地對叫獸視而不見。

說著叫獸看了我一眼，但是失望的沒有得到回應。沒辦法，叫獸說的最後一句話我確實不知道。

叫獸最終還是拚死保住了自己的麻辣串攤；這畢竟是一筆額外的收入。其實我一直覺得，以叫獸的人脈，真缺錢的話，隨隨便便不就能拉來很多投資嗎？畢竟以叫獸的人脈和人緣，這點小事絕對是「何足掛齒」的難度。

我有點納悶，隨即豁然開朗：「是因為你深深的民族情結么？」

當然了，光是叫獸教給我的第一課，就夠我這輩子學以致用了。唔，告訴大家也無妨，叫獸自己也說了不打算把這份寶貴的經驗藏著掖著，普度眾生才是王道。

叫獸滿意地看著我勤學苦讀的樣子，繼續說道：「關於拉投資的第二條，就是要讓對方覺得這是在合作，而不是投資。」

我非常感動地收下了叫獸的祝福，離開了叫獸的公司。

說罷，叫獸一臉「我得不到的誰他媽也別想得到」的堅決表情，顯得那麼高大、https://read.99csw.com偉岸、出淤泥而不染。

「知道么，前一段時間小愛還幫忙帶了個投資人過來，想要看看項目。」叫獸一邊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幾眼確定小愛不在公司，「他的那個朋友啊，怎麼說呢，是，人是挺不錯的。但是呢我們希望的是和正規的生意人合作，一起做正規的生意。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很潔身自好的。」

我愣了愣，說道，不是有孔連……哦，我懂了。

我一邊頻頻點頭表示同意，一邊意識到：照這個標準來看徹底完了，我身邊的朋友們都靠不上了。

「一般人吧，可能就很武斷，覺得小愛的朋友肯定不是正規的生意人……」叫獸只得自顧自繼續聊了下去，「但是我這個人心胸，你是知道的，我的心胸很寬廣。我一想，雖然小愛的朋友大部分都是涉黑的，但是也有我這樣的朋友啊……」

然後每每此時，叫獸肯定是一邊嘆氣一邊瞄著孔連順，一臉「孔老師啊孔老師，你知道嗎，都是為了保護你劇組才這麼窮，你還好意思要工資么？」的表情。

這話聽叫獸一說，我就驚訝了：叫獸什麼時候誤以為自己和小愛是朋友了？

正像我說過的，前一段時間我也開始了編劇工作，很多事情上都像是沒頭蒼蠅一樣誤打誤撞。經歷了無數次的碰壁之後，終於有人告訴我說，右右啊，劇本可以了，我們可以開始準備籌拍了。

因為四個小時的課程結束后，叫獸說：「好了這是第一課，你什麼時候有時間的話就可以來聽第二課了。」

「不。」叫獸的語氣變得痛心疾首，顯然是想起來了什麼不好的回憶，「當初我還年輕的時候也犯過這個錯誤。就拿《萬萬沒想到》來說吧……我當時談的第一筆投資，是山西的。然後我帶著子墨屁顛屁顛就去了山西面談。」

「結果呢，出於對小愛的尊重，我就和小愛的朋友聊了聊。」叫獸繼續說，「結果發現那小子果然來路不正，靠著做盜版VCD生意起家，後來聽說做的是軍火生意。你說說，這樣一個人，我可能和他合作嗎？我這個人版權意識多強！盜版VCD，哼，碰到我的底線了九-九-藏-書！」

說罷叫獸一臉對於國內版權意識不夠成熟的憂慮。

說罷叫獸一臉自己是投資這方面相關權威的表情，自信得突破天際。

我表示雖然大概明白叫獸的意思，但是不能完全理解：具體到事情上，該怎麼做呢？

其實後來，在《萬萬沒想到》的番外篇里，叫獸還特意做了一集吐槽這方面的故事。投資人安排演員、篡改劇本什麼的事情，都是圈裡比較常見的事情了。對於藝術，叫獸出人意料的格外有著自己的堅持。只要是為了觀眾，哪怕是得罪任何人——只要不是小愛——叫獸都會死而後已，在所不辭。

我當時激動得都快哭了好不好！

叫獸看著我敬佩的雙眼，不無得意地翹起來了二郎腿，繼續說道：「關於拉投資的第三點，可能就更關鍵了。那就是，千萬要了解你預期投資人的背景！」

說起來還真是，我身邊的朋友有兩種：要麼沒有資金，要麼資金來路特別不正。真奇怪，我身邊的朋友咋都這麼不爭氣呢……

都是班尼路。

「呃？隨便找個朋友先借點錢打給你不就得了……」我脫口而出，但是隨即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是啊，想想看我剛才進公司的時候吧：叫獸這傢伙哪裡來的朋友。

叫獸一臉的悔恨。但是我對於這個細節沒有弄明白。

叫獸給我泡了茶，然後笑眯眯地坐下說：「怎麼了，找我什麼事？」

叫獸就哈哈大笑，然後忽然嚴肅地問我：「你看，我平時見你的時候，就是穿個大褲衩，套個大背心。但是當我要出去談生意的時候，我就會換一身衣服。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雖然挺俗的，但是確實是這麼回事……」

我聽到這裏一下子蒙了：「都是成年人了，又是去外地談生意，怎麼不曉得多帶點錢呢？」

說到拉投資的前輩，我內心之中立馬浮現出了一個清晰的輪廓：那個人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一個炯炯有神的禿頭，總是露出最自信的微笑，彷彿登頂泰山之後一覽眾山小……

我再次豁然開朗，然後趕緊用筆記了下來：不……能……去……國外……因為……不能逃票……

是的，我們的劇組不負眾望，比起叫獸的劇組，還要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