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想起張東升，嚴良總會忍不住嘆息。嚴良教過很多本科生，張東升是少數幾個讓他記住的。張東升在數理邏輯方面很有天賦，嚴良很看好他。

老頭忸怩地敷衍：「隨便拍下就好了。」老伴則笑嘻嘻地按照女婿的話，將老頭的手臂挽得更緊了些。

嚴良心裏大叫，我什麼時候自稱「高級知識分子」了？可聽粗漢這麼說，他也臉有愧色。

男學生瞪著老太快速遠去的背影，臉上表情逐漸從驚訝轉為憤怒：「我就說，這老傢伙肯定是騙子，瞧，簡直健步如飛。要不是看我們人多，今天她肯定得向嚴老師訛上幾百塊，現在訛人失敗，聽到送醫院，趕緊逃了！這老騙子啊！」

「等什麼？」

頓時，男女學生本能退後一步，離地上的老太婆遠點，異口同聲爭辯：「不是我們碰的，我們剛走過就這樣了！」

此刻誰也想不到，這不是意外，而是謀殺。

出了校門后，他從公文包里拿出手機，剛才學術會上關機了，此刻看看是否有訊息。剛打開手機，就連響了數下，他舉起手機，背對著正午的陽光，眯眼看去，有三個未接電話的訊息，都是徐靜打的，末了還有條徐靜的簡訊：「嚴叔叔，如果您看到信息，請儘快回我電話。」

女學生連連點頭附和。

從這裏望上去，六七米寬的石階一直通向山頂。沿路的一側，是一排厚重的城牆，據說是南明小朝廷造的，原本很高，經曆數百年風雨洗禮，大都損毀，前些年開發公司重新修葺后，更加寬厚結實，高度只到人的腰部，成了遊客登山的扶手。

嚴良九*九*藏*書思索了一下，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有人證，有錄像物證，那就妥當了，這才和兩個學生一起扶老太婆起身。

於是，徐靜的電話也沒法回了。

可老太婆一聽去醫院，連忙拒絕：「不用了，我能走了，不用麻煩了，謝謝，謝謝你們啊。」說著，快速掙脫了他們的攙扶，一個人往前走，走了幾步，越走越快，竟直接跑了起來。

女學生也道：「對啊，扶老人這種事還是不要摻和了。」

男學生立馬反問一句：「大叔，你怎麼不扶？」

他一邊笑著說話，伸手幫他們調整姿勢，突然間，他雙手猛然圈起兩人的雙腳，用足力氣猝然向上一抬、一撥、一推，瞬時，老頭和老伴就像兩具木偶，翻出了牆外，伴隨而來的是兩人長長的「啊」的驚叫，隨後叫聲成了遠處的迴音。

思緒回到手機上的簡訊，嚴良正準備給徐靜回撥過去，旁邊男博士生突然叫了起來：「啊呀，那邊一個老人摔倒了！」

男學生警惕地在他耳邊嘀咕：「現在老人假摔訛人的很多，新聞里都報了很多起了，您要是上去一扶，老太起來就說是您把她撞傷的，要您賠錢，到時就說不清了。」

很快，他們到了山腰處一塊五六個籃球場面積的大平台上，三人站在平台外側的一塊樹蔭下，眺望遠處空闊的風景。

老太婆聽到他們的話，睜了一隻眼朝他們看去，隨後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幫忙……幫忙扶我起來，我是自己摔的。」

他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慘聲呼救：「快救人！快救人啊！我爸媽掉下去了！」hｔｔｐｓ://rｅaｄ.99csｗ•ｃom

男學生不為所動，依舊拉住嚴良。嚴良蹙著眉，猶豫不決。畢竟，老人摔倒訛人的新聞他也聽了很多。這時，一個騎電瓶車的中年粗漢從旁經過，一見此情景，立馬放下車，跑過來正要扶起老太，卻又停住，回頭瞪著三人道：「你們把人撞成這樣了，怎麼還站著啊！快扶起來送醫院哪！」

嚴良溫和地笑了下：「您沒事吧，要不我們叫輛車送您去醫院？」

「我是老師，他們是我學生。」

他連忙轉頭朝平台遠處的風景區商店跑去，此時，遠處的人們聽到動靜也跑了過來，急著問出了什麼事。

粗漢瞧著他們為難的樣子，便道：「我還有活要干，抽不出時間。這樣吧，老師，你做好事不放心的話，我給你當證人，我幫你手機錄像，證明老太太摔倒跟你們沒關係。」他從嚴良手裡接過手機，湊到面前，點著屏幕，道：「老師，這樣錄像可以吧，你瞧，這樣拍進去明明白白證明是她自己摔倒的，不關你們的事。」

沒人注意到他們。

畢業前，張東升有直博的機會，嚴良也很願意帶他，可他出人意料地放棄直博，去找工作。嚴良多次找他談，建議他進修深造。可張東升卻透露，他出身農村，家庭條件差，這幾年都是貸款讀書，他想早點賺錢減輕負擔，並且他和徐靜準備結婚了，不方便繼續讀書。後來沒多久，徐靜回到寧市，托家裡關係去了煙草公司上班，而張東升在寧市找了份高九*九*藏*書中數學老師的工作。

沒有任何聲音回答他。

張東升心頭浮現一抹冷笑，為了今天這一秒鐘的動作，他籌劃了近一年。這才是完美犯罪，任何稀奇古怪的殺人手法在這樣的「意外事故」面前都遜色多了。每年成千上萬的意外事故中，也許有些也不是意外，而是謀殺，只不過人們永遠都無法知道其中的真相了。

今天是七月的第一個星期三，既非節假日，又是旅遊淡季，風景區里的遊客屈指可數。張東升專門挑了今天帶岳父母上山遊玩。

老頭略嫌麻煩道：「隨便拍下就行了，我是不喜歡拍照的。」嘴上雖這麼說，他也不好違拗女婿的一片熱情，看著老伴興沖沖的模樣，他還是依言走到了身後幾米處的城牆那兒。

「爸，媽，喝點水。」張東升把包放地上，拿出兩個水壺，遞給兩人，隨後道，「爸，這裏風景不錯，你和媽站一起合個影吧。」

粗漢連聲嘆氣：「連浙大的老師和學生都不敢做好事了，現在人都怎麼了，做個好事有這麼難嗎？還自稱高級知識分子呢。」

嚴良不假思索，正要去扶，身旁男學生連忙拉住他：「嚴老師，等一下！」

「爸，媽，我們到山腰平台那兒休息一下吧。」張東升背著一個登山包，脖子上掛著相機，耐心地照顧著身後的岳父母，在任何人眼裡，他都是一個標準的好女婿。

路口轉彎處的人行道上，躺著一個老太婆，手上和膝蓋上都有血，雙手勾著腳脖子，嘴裏「哎喲哎喲」叫喚著。

張東升向四周張望一圈，今天是工作日，沒幾個遊客，整個平台上只站著他們ｈttｐs://rｅaｄ•９9cｓｗ•ｃoｍ三個人，平台後面有幾間賣紀念品的店鋪，零星幾個遊客在那兒吃東西、乘涼，隔他們三十多米開外的地方有個小涼亭，此刻裏面有三個初中生模樣的小孩在自顧玩耍。

籌劃了近一年，就是現在了！

嚴良停下回撥電話，趕緊跟著跑過去。

嚴良皺了皺眉，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簡訊看著似乎很著急的樣子。徐靜的爸爸是嚴良的表哥，曾是寧市煙草局的一個主任，如今已退休。徐靜是他的表侄女。這份關係原本不算親切，不過徐靜當初大學考進了浙大，嚴良作為叔叔，平日多有照顧，兩家走得很近。此外，徐靜的老公張東升是嚴良的學生，而且是得意門生，當初正是徐靜找他時，認識了張東升，兩人很快墜入愛河，並在畢業不久后就結了婚。可以說，嚴良不光是徐靜的表叔，更是他們婚姻的媒人。

浙江大學已經放了暑假，上個星期還是一片熙熙攘攘的校園，此時頗顯幾分冷清。

「謝謝，實在謝謝你們啊！你們都是好人啊！」老太婆緊緊抓著嚴良手，顫顫巍巍走了幾步。

這一片都叫三名山，是寧市最出名的山，古時是軍事要塞，現今則是三名山風景區。

「我？」中年粗漢愣一下，又揚眉，理直氣壯地說，「我還要去工地幹活，我要空的話，早去幫了！」他瞧著嚴良胸口掛的工作牌，嘖嘖嘴，「你們是浙大的老師嗎？」

中年粗漢皺了皺眉，語氣緩和了一些：「不是你們撞的，那你們也該扶起來送醫院哪！」

張東升最後ｈttps://ｒｅaｄ•９9cｓw•ｃoｍ時刻再次掃視了周圍一圈，平台上沒有其他人，遠處零星的幾個遊客也沒在看他們，三十多米外涼亭里的三個小孩也是自顧玩耍的模樣。

必死無疑的高度。

嚴良皺眉站在原地，撓了撓頭，心中有個奇怪的感覺，不解道：「可我總感覺發生了什麼。」他頂住額頭，下一秒，他頓時大叫：「不對！我手機呢？我手機呢！」

老夫妻聽了女婿的建議，順從地站到了一起，擺出經典的剪刀手。張東升拿相機比照一下，放下相機，指著前面說：「你們後面有排城牆，擋了空間，要不你們坐城牆上，我換個角度，把天空的背景拍進去，這樣照片效果更好。」

岳母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顯得對今天的出遊很滿意：「我早就想來三名山了，上次我聽別人說，這裏節假日人很多，五一、國慶擠都擠不過來，幸好東升當老師，有暑假，來玩不用湊節假日，瞧今天這裏都沒人！」

城牆高不及腰，非常寬厚，遊人多喜歡坐上去拍照，老頭雙手一撐就坐了上去，老伴也跟著坐上，搭著他胳膊。張東升朝兩人笑了笑，拿出相機比畫了幾下，又放下，朝他們走過去，笑道：「爸媽，你們動作再靠緊點，更親密些。」

跟著，張東升愣了幾秒，忙趴到城牆外向下張望，嘴裏遲鈍地大吼著：「爸！媽！爸！媽！」

今天，數學系博導嚴良參加完一個學術會議，回到辦公室已是中午，他叫出幫他批考卷的一男一女兩個博士生，帶他們去吃飯。

回頭張望，那位幫忙用手機錄像的中年粗漢鬼影都不見了，而那個老太婆，遠遠瞧見騎上一輛電瓶車，溜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