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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5-10 被拋棄的孩子

Part5-10 被拋棄的孩子

隔了好久,朱朝陽咳嗽一聲,打破沉默,道:「對了,你們在北京,怎麼會回這裏了?」
普普抬頭看了朱朝陽一眼,又把頭轉開。
方建平繼續道:「你爸平時有沒有給你錢?」
「好好,來了。試好了嗎?」朱永平看著兒子試鞋,著急問,「大小合適嗎?」
普普微微皺了下眉,將信將疑地望著他:「不是因為我們?如果是其他人,如果是誰欺負你的話,你告訴耗子,他打架很厲害,整個孤兒院沒人是他對手,你不要怕。」
「如果知道哪個學校就好辦了,下次我們去學校打她一頓,替你出氣!」
從坐上這輛寶馬越野車開始,朱朝陽一直忐忑不安。
「女的?」丁浩尷尬地笑了笑,「好男不跟女斗,女的我不好打,讓普普打,哈哈,不過普普比我們小兩歲,恐怕打不過你的女同學。」
方建平又道:「瞧我侄子,衣服都洗得雪白了,有才哥,幫我帶侄子去買幾套衣服沒問題吧。待會兒花了多少錢,回來跟我算賬好了。」
朱朝陽走到一家運動品牌店前,停下腳步。
「你又沒跟我說過,我怎麼會知道?」
「不知道,只知道讀小學二年級。」
「哼,隨便她!反正我受不了,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對對,城管執法,說這裏不能乞討,讓我們換別處。我們就先走了,那時肚子餓了,我們就去旁邊一家小麵店吃東西,還沒開始吃呢,又來一輛麵包車,下來的人說他們是民政局的,說有人打電話,有兩個小孩乞討,他們要把我們帶去收容站,聯繫家長。沒辦法,幾個成年人要帶我們走,我也不敢怎麼樣。但如果真回去了,他們要是知道我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不是又要把我們送回去嗎?所以半路我和普普借口要小便,讓他們停下車等我們,我們就趕緊逃了。剛好跑到你家附近,我記得你家住址,就碰碰運氣來敲門,沒想到你果然還住在這裏啊!」
「這相機你會用了嗎?」普普很期待地看著他。
「不不,不是人販子,人販子哪有抓我們這麼大的小孩的?而是……」丁浩欲言又止,呵呵笑了下,隨後又吐了口氣,「真是一言難盡啊。」
朱永平點頭爽快答應:「好吧,反正你還讀書,用不到專業相機,你想要就拿去玩吧。我拿個盒子給你裝下。」

7

「我……我想看看運動鞋。」
正聊得開心,家裡電話響了,他跑到媽媽房間接了電話,掛斷後,思索了幾秒,連忙把抽屜里的現金拿出來,塞到了床頭櫃後面,又找到一根毛線,走出房間時,關上門,同時把毛線壓在門縫上,這樣如果門開過,那麼毛線就會掉到地上,他長了個心眼。
「哈哈,高嗎?我也不知道啊。」丁浩有些難為情地撓撓頭。
「不不,我沒有半點看不起你的意思。」
小女孩開心道:「好呀,我要去金光百貨!」
他朝朱朝陽眨了下眼睛,朱朝陽茫然無措地坐著。
「普普麵條做得真不錯,比我做的好多了。」朱朝陽手裡捧著一碗麵條。
丁浩雙手一攤:「還沒想好呢,也許我去找份工作,不過普普太小了,你看她個子也小啊,她比我們小兩歲,虛歲才十二呢。最好她能有個地方讀書。」
女人又掃了朱朝陽一眼,笑了笑,拉著女兒先出去了。
楊根長道:「就是的,你老婆不讓你跟你兒子聯繫我們也知道,平時你老婆和你女兒在,也曉得你不方便見兒子,今天她們出去玩了,不是剛剛好?讓你兒子教好建平他女兒,說不定教著教著,教出感情,建平將來就是你兒子老丈人了,建平那輛賓利就是你兒子開了,建平這麼大的一爿廠,到時候就改姓朱了,你賺死了。」
「那麼……普普,你家裡也是同樣的原因,你才到了孤兒院的?」
「以前社會上有好心人來看我們的時候給的,我沒交出去。其他人都交上去了,死胖子說錢拿來給我們買零食,可每次交上去有幾百上千,也沒見他買什麼東西給我們吃。所以我就不交,偷偷藏著,逃出來打了下遊戲機,這死胖子就冤枉我偷錢。」
朱朝陽看著照片中親密的一家,又想起下午那根本忘不了的記憶,用力地咬緊了牙,把刪照片的動作停住了。
「等下,等朝陽哥哥試好鞋子。」
「咯噔」,話音一落,普普的筷子突然掉在了桌子上,她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面前的碗。
普普冷笑一聲:「這就夠了?最好是把她衣服脫|光,把衣服扔進廁所大便堆里。」她臉上露出怨毒的表情。
「那現在你和你弟弟還有聯繫嗎?」
三個小孩各自臉上都寫滿了憤恨和無奈,彷彿整個社會太多的不公加諸他們身上。
「嗯。」朱朝陽低著頭,小聲應了句。
其他老闆們也紛紛點頭,說就該這樣。
「這次給了你多少?」
「哦,那能不能給我?」
「是……」朱永平臉色尷尬,猶豫了片刻,道,「這是方叔叔的侄子,今天過來玩的。」
「十幾塊啊……」丁浩皺眉摸進口袋,過了會兒又笑起來,「嗯,照片是一定要拍的,十幾塊,也不貴,呵呵,普普,我有錢的。」
「耗子,你們為什麼要從孤兒院跑出來?」
兩人徑直要走了,朱朝陽頓時感覺一陣空蕩蕩的失落,突然間,他很想找人說話,在他們走出幾步后,連忙叫住:「錯了,你們誤會了,不關你們的事。」
過了一會兒,朱朝陽故意笑出聲打破氣惱的氛圍:「不提這些事情了,我們看下相機,晚上充滿電,明天給普普拍照片吧。」
看著她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朱朝陽試圖去討好她:「普普,你吃這麼點麵條就夠了嗎?」
這一把開牌后,朱永平看了一圈,大叫一聲:「通吃!」笑著將檯面上的三四千塊現金全部攏進手裡。
聽了他的描述,朱朝陽心中愈加忐忑不安,儘管丁浩是他小學時最好的玩伴,可是幾年不見,感情早已淡漠,現在這兩個「問題少年」進了家門,該如何是好呢?
朱朝陽突然記起普普要拍照片,連忙道:「爸,你這個相機真不要了?」
「誰欺負你?我削死他!」丁浩又擺出了打架的天賦。
朱朝陽當然知道這女人就是勾引走他爸的人,那小女孩是這女人跟他爸生的,他抿抿嘴,側過頭,不知所措地坐在位子上,裝作沒看到她們母女。
「哎,一言難盡,」丁浩甩甩手,做出個很老成的動作,「有人要抓我們走,我們是從車上逃下來的。」
「這樣啊,」朱朝陽抿抿嘴,「相機我沒有,看來只能去照相館拍一張了。」
朱永平臉上掛不住,尷尬道:「我過幾天把他叫來,給他些錢。」
「什麼!」朱朝陽睜大了眼睛,隨即用警惕的眼神掃了兩人一眼,尤其是身高塊頭都大他一圈的丁浩,咳嗽一聲,道:「我……我們怎麼從不知道?」
「好啊,我一直沒爬過山啊。」丁浩興奮地叫起來。
朱朝陽聽了他的「計謀」,彷彿眼前就出現了小婊子被人扔進垃圾桶哇哇大哭的模樣,瞬間被逗得哈哈大笑。
吃完麵條,三人又開始了聊天。畢竟都是小孩子,彼此九九藏書熟絡得很快,不似成年人總會有所保留。三人聊著這幾年的經歷,知道朱朝陽成績年級第一,兩人羡慕不已。隨後又聊到丁浩和普普從北京花幾個月時間回到寧市的經歷,看得出,他們倆都不想談這幾個月的事,總之,有很多朱朝陽想象不到的困難和遭遇,他們騙過好心人的錢,也偶爾偷過超市裡的零食。
「他全校第一啊?」朱永平隨口問了句。
朱朝陽微微吃驚地看著她,沒想到一個比他還小兩歲的小女孩,主意更毒辣,不過如果真能那樣,一定很酷。
丁浩彷彿看穿他的心事,笑道:「你放心吧,我們不會賴你家的,不過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讓我們暫時住個一兩天,休息一下就走。」
朱朝陽依言照做。
「這個嘛,」丁浩看了眼普普,道,「那裡的人太壞了,實在待不下去了。」
剛到家樓下,朱朝陽就瞧見了倚在牆邊聊天的丁浩和普普,丁浩皺著眉,一副苦悶的樣子,普普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兩人看見他后,丁浩馬上換上了笑臉,帶著普普朝他奔來。
「喂喂,你們別笑,」方建平一本正經地說,「有才哥說的沒錯啊,朝陽叫我叔叔,當然是我侄子了。」
朱朝陽平時在學校,一心用功讀書,性格內向,幾乎沒有朋友,更沒有能說心裡話的人,見他們倆如此關心自己,瞬間感到了一股暖流,便把剛剛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向他們傾訴,唯獨略去了他口袋裡裝著五千塊的事,因為他對他們倆還是不放心,不敢讓他們面對五千塊的誘惑。
朱朝陽想了想,有些尷尬地問:「那……那你們最近什麼打算?我是說……你們打算住哪裡?哦……我家就這麼點大,嗯……你們也看到了。」
兩個都是殺人犯小孩!朱朝陽再一次被震住。他真後悔剛剛開門,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該躲在房間里,裝作屋裡沒人。現在他們來找自己幹嗎?
「前天輸得多啊,今天總要贏回來的!」朱永平笑呵呵地切起牌來。
他遲疑一下:「你們找誰?」
門開后,丁浩領著後面的女孩快步走進屋,忙把門合上,急促問:「有水嗎?渴死了。」
朱永平只好道:「那必須的,兒子,到老爸這裏來,看老爸今天能贏多少。」
等她們出去后,朱永平在一幫人慫恿下,只好道:「兒子,爸爸帶你買衣服去。」
「你要相機?我下次買個新的給你。」
「知道了,知道了啦!」小女孩一臉不高興。
丁浩嚴肅地點頭:「對,他摸普普了。」
丁浩道:「那也不是,只有到了十八周歲才能走,到那時,不走也會趕你走的。不過到十八歲還要好些年呢,我和普普都等不住了。住在裏面就跟坐牢一樣,平時都不能出去玩,好像說我們這個孤兒院管得特別嚴格,決不許小孩私自逃出去的。」
朱朝陽不解問:「那為什麼警察抓了你爸爸?警察不會抓錯人的。」
丁浩看著朱朝陽,又轉向普普:「你覺得呢?」
「哎喲,累死了。」女人把鑰匙扔桌上,揉著手臂。
朱朝陽感同身受地點點頭,現在他明白為什麼普普從之前的冷冰冰中,話一下子變得多了起來,原來普普的經歷跟他很像。也難怪普普這麼想幫他報復那個小婊子。
「錢贏這麼多,給點你兒子啊。」另一位叫方建平的老闆道。
朱永平看著兒子,道:「你想買運動服?」
朱朝陽快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眼,女人正臉帶笑意瞅著他,小女孩則很生氣的樣子瞪著他,接著又做出一個鬼臉,朝他呸呸呸。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調整好情緒,問普普:「明天你想去哪裡拍照片?」
「嗯,我媽房間不方便住,要不普普睡床上,我跟你睡地上,行嗎?」
「城管執法。」普普冷冰冰地吐出幾個字。
丁浩義憤填膺地握起拳頭:「這個大婊子和她的小婊子這樣對你,實在太可惡了,要是沒她們,你爸肯定還是和你媽好好過下去的。嗯……可是現在是她們倆欺負你,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你。」
普普面無表情地沉默幾秒,搖搖頭:「打擾別人不好。」
笑過以後,丁浩神情又轉回沮喪,嘆了口氣:「真羡慕你,你雖然爸媽離婚了,可你至少有個家,有個學校讀書,有這麼多同學,不像我們,誰都不要,以後去哪裡都不知道。」
「哦,」看著丁浩開朗的神情,朱朝陽很難想象如果自己也是這樣的經歷,是否能這麼笑著說出來,彷彿在說別人無關緊要的事,他現在和兩人接觸了一陣,已經對他們是殺人犯小孩的身份不太介意了,「嗯……那普普的爸媽是因為什麼原因呢?」
丁浩表情有些古怪,撇撇嘴:「逃出來的唄,反正我們都不想待了,花了好幾個月,才從北京一路找回了寧市。普普是江蘇的,她不想回老家,我其他地方也不認識,只能回這裏了。我不敢找親人,他們知道我們逃出來,肯定要找警察把我們送回去的。本來我們想在寧市待幾天,再去想以後去哪落腳,可今天真不走運,我們在路邊——」說到這裏,他突然閉了嘴,不說了。
朱朝陽拍拍他肩膀,苦笑下:「沒關係,誰都幫不了的。哦,對了,普普,這是相機,我爸說電池充不太進,充了電只能用一小段時間,但我想拍幾張照片應該夠了,到時我們自己拍好,再拿到列印店列印出來,你看好嗎?」
丁浩反駁:「李紅是自願去的!她說死胖子給他買零食,對她特別好,她想做死胖子的老婆。」
朱朝陽皺著眉,把兩人送到了門口。
丁浩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笑著說:「沒關係,我和普普到樓下逛逛,等你回來。」
普普用很平靜的語氣說著:「如果是因為我們的突然到來,讓你不開心的話,你可以直接告訴我們,我們不會怪你的。」
朱永平收了賭桌上的錢,點了下,摸出其中五千,交給兒子,道:「錢藏口袋裡,不要拿出來,等下不要告訴你阿姨我給你錢了。」
朱朝陽泄氣地搖搖頭:「我媽說我爸怕那個婊子,一見到婊子,就丟了魂,整個人都被勾走了,婊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他也一直特別寵小婊子,那個小婊子很會撒嬌的。前幾年我爸還會經常偷偷聯繫我,給我錢,後來聽我奶奶說,為這事,婊子跟他吵了很多次,還要查他電話,這幾年他都很少聯繫我了。」
「我爸說讓我以後有空把我的照片燒給他,讓他看到我在長大,我每年在我爸忌日時,都會拍照片,還寫一封信給他。下個月是我爸爸忌日,可是我今年沒有照片了。」
「嗯。」普普朝他點點頭。
朱朝陽被他們說得很不好意思。
丁浩一愣,低下了頭:「哎,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啦,沒有通知,突然就來你家找你了。我們這樣的小孩隨便找誰,都是帶來麻煩的,哎,朝陽,我們先走了,不打擾你了,以後再見。」
「嗯……最好找個漂亮的地方。」
「大概……十幾塊吧。」朱朝陽也不能確定。
大家哈哈大笑。朱永平經不住朋友的揶揄,臉有愧色地拿起手機,撥給了兒子。
朱朝陽吐口氣,道:「打她也九_九_藏_書沒用啦,她爸是派出所的,誰敢打她呀。而且這事也不是靠打能解決的。」
普普抬起頭,道:「耗子,算了,我們走吧。」
「給了多少。」
朱朝陽連忙慌張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丁浩道:「朝陽真是大好人,對吧,普普?」
「我?嗯……」丁浩臉上露出怪怪的表情,看著他們倆渾然不知的模樣,嘿嘿笑了下搖搖頭,「反正不是好事。後來有一次,死胖子又來找普普。普普之前跟我說過,要我去救她,死胖子還沒脫褲子,我就闖進來了,他很生氣,把我關在一個小屋子裡關了一天一夜,東西都沒給我吃,這死胖子,等我以後長大了,我一定回去揍死他!」他揉搓著雙手,做出一副磨刀霍霍的樣子。
「哼,」普普嘴角一撇,「已經死了,跟我媽一起死的,聽說我弟弟是我媽偷偷跟其他男人生的野種,不是我爸親生的。所以別人冤枉我爸殺了她們倆,結果害我爸爸被槍斃,我真恨死她們了!我真恨不得她們倆再死一遍!」
「給個空氣啊!」方建平搖頭冷笑,「昨天我帶我家麗娜去新華書店,碰到你兒子坐地上看書,我問他怎麼在這裏看書,他說天氣太熱,新華書店有空調。你瞧瞧,爹做大老闆,兒子弄得跟個討飯的一樣,要跑新華書店蹭空調。」
朱朝陽低頭道:「過年的時候。」
「嗯……有的。」
暑假到了,朱朝陽覺得終於可以和晦氣說聲再見了。
方建平道:「不用過幾天了,今天你老婆不是帶你那寶貝女兒去動物園了嗎?反正她們不在,你把你兒子叫過來玩玩好了,我也拜託他多教教我家麗娜,讓她成績提高點,過完暑假都初三了呢。」
楊根長停下發牌,幾個朋友都臉帶笑意看著這一幕。
楊根長笑嘻嘻地看著小女孩,道:「朱晶晶,聽說你這次期末考試不及格啊?」
「你們這麼早就回來啦?」朱永平一見她們倆,慌忙站起身,擋在朱朝陽前面,臉上寫滿了尷尬。
普普望向窗外:「我爸爸看到我在山上玩的照片,一定會很高興的。」
小女孩也看見了朱朝陽,好奇地跑過來,指著問:「爸爸,這位哥哥是誰呀?」
「嗯……那你怎麼會有錢的?」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就好。」
「嗯,是啊,這個沒用了。」
丁浩吐了口氣,低聲問:「你真不知道我為什麼去外地了?」
「嗯,那就不用試了,我看這雙挺好的,就買它了。小姐,多少錢?」他急著掏了錢。
他看中了一款學校里很多同學討論的鞋子,忍不住興奮道:「爸——」
「這樣子……那好吧。」朱永平也希望早些結束今天的尷尬。朱朝陽站起身,拎著打包起來的舊鞋子,拿著裝在盒子里的舊相機,默默地朝商場門口走。朱永平則到了妻子女兒前,解釋說朱朝陽有事先走了,我們繼續逛之類的話。
朱朝陽抬起頭,看到女人站在女兒身邊,正在跟女兒悄悄說著話,臉上有一抹勝利者的微笑,他連忙把頭低下。
「你好。」普普面無表情地朝他點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爸,你快過來,快過來!」小女孩拖長音調撒嬌著。
聽到這個回答,朱朝陽如釋重負,看來他們倆並沒有其他壞主意,反而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朱永平臉色發紅,看著手裡的牌,解釋著:「過年時我手裡也不寬裕,給少了。」
丁浩皺眉道:「明明是她冤枉你,老師就是不肯相信你嗎?」
「嗯……大概老師想保密,不想讓你們知道,你們有個同學是殺人犯的兒子吧。」丁浩嘴角揚著一絲自嘲般的笑容。
楊根長指著朱朝陽,道:「你要跟哥哥學習啊,他是他們學校第一呢。」
朱朝陽更加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回來了?你這幾年都在哪讀書?四年級一開學,老師就說你們家搬去外地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當時你走得真匆忙,都沒跟我打聲招呼。現在搬回來了?」
其他朋友也紛紛數落起朱永平來。
朱朝陽一陣臉紅。
「我在孤兒院最不願意的就是上課,哈哈,我早就想出來打工了。」
「嗯……有嗎?我很好啊。」朱朝陽故意笑出聲,掩飾自己的心情。
「來投靠你的,別說了,快開門!」

5

這局打完,輪到了楊根長坐莊,他正在洗牌,有兩個人走進了辦公室。前面一個女人三十齣頭,裝扮艷麗,看上去很年輕,手上戴著翡翠鏈子,脖子上是鑲寶石的白金鏈,挎著一個皮包,手指上勾著一把寶馬的鑰匙,她身後跟著個九歲的小女孩,一臉不開心的樣子。
「這個——嗯——等等——」朱朝陽聽他這麼說,心中頗有幾分愧疚,畢竟,丁浩曾是他小學時最要好的朋友,兩人一起上學放學形影不離好幾年。朱朝陽有回被一個高年級的學生欺負時,丁浩還出頭幫他打架,結果丁浩被人揍了一頓,他卻自己逃走了,事後丁浩半句怪他的話都沒說,反而說如果你不逃,兩人都要被打,一人被打總比兩人都被打要好。想到昔日的交情,朱朝陽不禁感動,一瞬間忘了他們是殺人犯的小孩,鼓起勇氣道:「你們今天沒地方住的話,先住我家吧,我媽在景區上班,隔幾天回一次家,明后兩天都不在,你們暫時住我家好了。」
女人微微一愣,隨即臉色也掠過一抹冷笑。
「什麼地方算漂亮?」
吃過晚飯,丁浩和普普都迫不及待地去衛生間洗澡,在他們幾個月的流浪中,並不是每天都有條件洗澡。
丁浩道:「我爸媽剛被抓進去那會兒也一樣,我回了老家,親戚沒人要我,我一個人在外面玩時,店老闆說我偷東西,明明不是我,我身上也搜不出來,硬要冤枉我偷的,店老闆兒子還打了我一頓,當天晚上我拿石頭砸了他家玻璃,結果被抓了,後來也被送到孤兒院來了。」
楊根長笑道:「瞧你兒子多懂事,這叫知書達理,不像我那狗屁兒子。」
由於有女生在場,朱朝陽只穿條小短褲不合適,回去套了件短袖,領他們到自己房間坐,道:「耗子,幾年沒見,你怎麼長這麼高了?」
朱永平略略得意地摸摸兒子的頭,道:「兒子,幫叔叔伯伯倒點水來。」
普普一本正經地說:「以前我有個弟弟,我媽生了我弟弟后,對他很好,對我從不關心,我真恨死她們了,只有我爸才對我好。朝陽哥哥,你剛好跟我相反,你爸爸對你冷淡,對小婊子好,你媽媽對你好。」
朱朝陽冷哼一聲:「成年人就會聽一面之詞,尤其是女生的一面之詞,笨得跟豬一樣。」他憤恨地握住拳,「在成年人眼裡,小孩子永遠是簡單的,即便小孩會撒謊,那謊言也是能馬上戳穿的。他們根本想象不到小孩子的詭計多端,哪怕他們自己也曾當過小孩。」
朱朝陽道:「成年人眼裡,剛出生的嬰兒到十幾歲的學生,他們都一概視作小孩。幾歲大的小孩當然很簡單,撒的謊也很容易識破,可是到了十幾歲,小孩已經不再單純了,可九九藏書是他們還是把小孩想象得很簡單。」
朱朝陽一點都不奢望爸爸真會買相機給他:「嗯,如果不要的話,給我吧,我有時候拍下玩玩。」
普普沒有說話,重新拾起筷子,吸了一口麵條。
「我也不知道,朝陽哥哥你覺得呢?」
「嗯,夠了。」普普很平靜地應一句。
「唔……剛才看你們很急的樣子,發生了什麼事?」
丁浩啊了一聲,隨後尷尬地摸摸頭、聳聳肩:「那隻能以後有機會再給你帶了。好吧,你多保重,拜拜!」
那個女孩臉上從頭到尾都沒流露過表情,像是冰塊做成的。
他們搬出電腦,折騰了好久,依舊弄不來,最後找了隔壁鄰居的一個年輕哥哥來幫忙,總算弄好了電腦,又連上了相機。年輕哥哥簡單教了一下各種操作,朱朝陽本就聰明,很快學會了。
朱朝陽搖搖頭:「不會,得研究一下,我看別人是把數碼相機連到電腦上的,我床底下有台舊電腦,我媽以前失業培訓時,政府送的,幫助練打字,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在路邊幹什麼?」
朱朝陽只好緩緩點點頭。
「相機太老了,電池充電不行,沒拍幾張就關機了,只能早早回來。這相機可以扔掉了,都四五年了,明天去重新買一個。」她把一個數碼相機扔到了桌子一角,一副很嫌棄的表情。
「他不高興嗎?我怎麼看不出?」丁浩好奇地瞧著他。
「對,我打架很厲害,朝陽,你放心,如果誰欺負你,我替你出頭!」丁浩得意洋洋地說著,立刻用著半帶痞腔的調子,吹噓起他以往跟人打架的豪華經歷,總之意思是,不管誰欺負朱朝陽,就是欺負他丁浩,他丁浩可不是好惹的,分分鐘就能削死一個人。
朱朝陽不解:「他為什麼說你偷錢?」

9

他坐在副駕駛座上,幾乎都低垂著頭,一語不發,偶爾幾次抬頭,看到車內反光鏡上,女人也正朝他看,臉上帶著些許笑意,他又連忙把頭低下。身旁三個人的歡聲笑語彷彿是另一個時空的,他完全是多餘的。
「嗯……等下我送你吧。」
丁浩看了普普一眼,又看了眼朱朝陽,站起身,哈哈笑了笑:「好吧,那我們就先走吧。朝陽,再見,等我以後找到工作再來看你。」
「其實也不是一直壞啦,以前院長是個老阿姨,她對我們大家可好了,把我們當成她自己的孫子孫女一樣。前年老阿姨退休了,換來了現在的院長,是個男人,一個死胖子。」
朱永平歉意地拍拍兒子肩膀,抿抿嘴,轉頭對朋友們打了下招呼。為了顯得神態自若,他又拿起桌上的相機,擺弄一下,道:「這相機歲數是有點大了,難怪拍不出,該扔掉了。」
「不知道。」
「你?」朱朝陽打量著他,沒過幾秒鐘就脫口而出,「丁浩!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普普不屑地反駁道:「那也不一定,偏心眼的多了去了,同樣兩個孩子,有些人對其中一個不聞不問,對另一個好得要死。」
幾位老闆都連連點頭,覺得一個初中生如此彬彬有禮,實屬難得。
「永平今天手氣好得不得了,連莊不知多少把了?」一個叫楊根長的老闆說。
他通過電腦打開相機里的文件,出現了很多照片,全是他爸爸和那女人、女兒的合影,他們一家非常親熱,爸爸總是抱起女兒親她。
方建平拿起發好的牌,一邊擺弄一邊繼續說:「肯定是你給的少。麗娜跟你兒子是同桌,她說你兒子衣服很少換,穿來穿去就那麼幾套,你這做爹的,自己穿幾千上萬的名牌,把你老婆、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親兒子卻像個小討飯。我說句實在話,兒子總歸是兒子,就算離了婚,那也是你親兒子,總歸要照顧的。」
右手邊的房間里,頭頂上的鐵制大吊扇正呼啦呼啦不緊不慢地轉動著,朱朝陽上身赤|裸,穿了條小短褲躺在地上的席子上,手裡捧著一本書,書大約才五六十頁,印刷粗糙,封面有四個大字「長高秘籍」。
丁浩抿了抿嘴:「我爸媽殺了人,被抓了,槍斃了。」
「我給的啊。」
「我也是,上回我偷偷出去玩,回來被他發現,還被他揍了一頓,硬說我偷錢。」
丁浩替她回答:「當然了,我們這個孤兒院里都是沒有第一監護人,其他監護人不要的,哈哈,我們這樣的小孩全國有一百多個。」
「這個樣子……」朱朝陽聽他簡單的幾句描述,又被嚇了一跳,心中忐忑不安,更想早點把他們打發走,過了好久,才問:「那這幾年你去哪了?」
他突然醒悟,同時也發現朱永平咳嗽一聲,朝他眨了下眼睛,連忙改口:「叔叔,我想看看這個鞋子。」
普普冷哼一聲,補充道:「還是個噁心的大色狼。」
「什麼意思?」
朱朝陽正想一股腦兒全刪掉,普普連忙道:「別刪完,留幾張,我們記下小婊子的長相,下次如果有機會,可以替你出氣。」
丁浩猶豫了片刻,哈哈一笑:「我們身上錢不多了,只能在路邊討飯咯。」
朱朝陽道:「那你們這次逃出來,孤兒院會找你們嗎?」
普普也才剛剛開始發育,對男女之事並沒多少害羞感,很直接地說:「他把我帶到單獨的房間,脫了我衣服褲子,要摸我。」
出來后,朱朝陽說:「我爸剛打電話來,讓我現在去他那兒一趟,那麼下午……你們待哪兒好呢?」
朱朝陽站起身,看著爸爸因小女孩撒個嬌就變得急迫的神色,抿了抿嘴,隨後道:「我鞋子買了,衣服褲子下次買吧,我先回家去了。」
丁浩看著他眼睛,也發現了:「咦,朝陽,你真的哭過吧?」
方建平一邊配著手裡的牌,一邊瞅向他:「朝陽,我家麗娜這次考的只有班上的二十幾名,這個成績連二中都不一定進,你跟她同桌,平時要多教教她啊。」
「這個……」朱永平很是尷尬。
丁浩看了眼普普,普普微微把頭側過,表情顯得黯淡,丁浩歪了下嘴,笑道:「好啦,下回我放屁一定提前三分鐘通知你。」
氣氛一下子陷入了尷尬。
「你這做爹的連他考全校第一都不知道?」方建平冷笑起來,「你那個書讀不進的寶貝女兒,才小學兩年級就考不及格了,這麼沒用,你還每天弄得像塊寶,把這麼聰明的兒子扔一邊不管。我們這些人里隨便哪個小孩有你兒子一半聰明,做夢都在笑了。」
「嗯……沒什麼事,就早點回來了。」
「我出去打遊戲機了,他冤枉我偷了教導員的錢,說要不然我怎麼會有錢的。」
朱朝陽鬱悶地把葉馳敏幾次在老師面前誣陷他的事說了一遍。
「沒關係,總有辦法的。」普普波瀾不驚地說。
「色狼?」
普普道:「成年人更壞,你被你同學故意栽贓,我和耗子哥都被成年人多次冤枉過。」
丁浩表情變了下,看了眼普普,普普彷彿像根木頭,根本不在乎他們的談話,臉上毫無波瀾。
「你們如果不逃出來,難道一輩子都要留在孤兒院里嗎?」
「你呢?你不讀書了?」
正當他看得入迷,外面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他把秘籍合上塞進書架,read.99csw.com起身打開鐵門,外面還隔了扇老式鐵柵欄的防盜門,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年紀與自己相仿,男孩的個子大約有一米六五,比他高一個頭,女生比他還矮一些,兩人的表情似乎顯得很驚慌。
普普白了丁浩一眼:「包不是落車上了嗎?」
女人對丈夫打牌本來不感興趣,但感覺丈夫今天有點異樣,仔細看了眼,馬上注意到了他身後還坐著個小男孩,她一眼就認出了是他兒子朱朝陽,臉上瞬時浮過一抹冷笑,瞪了朱永平一眼。
普普冷聲道:「那是因為我們爸媽都是殺人犯,他們也是這麼看待我們的,覺得我們出去就是禍害!」
「下次等我工作賺了錢,再來請你吃肯德基,嘿嘿。朝陽,再見啦!」丁浩朝他揮揮手,轉身帶普普走,走出幾步,又返身道,「差點忘了,朝陽,我包里有袋冰糖葫蘆,是北京買的,一顆顆包裝起來的,你肯定沒吃過,我本來就說,如果還能見到你,就給你嘗嘗——」
這時,朱朝陽聽到「噗噗」幾聲放屁響,隨即聞到一股臭味,他皺眉道:「耗子,你放屁也不提前通知的啊?」
「朱朝陽,你果然還住在這裏!」男孩眼中放出光芒,激動地指著他自己,「還認得出我嗎?」
朱朝陽點點頭:「嗯,我會的。」
丁浩連忙道:「好辦法,我想好了,到時你不要露面,只要告訴我哪個是她,我一把抱著她扔到垃圾桶里,再蓋上蓋子,哈哈,到時有的她哭了吧。」
「嗯。」
丁浩瞧了她一眼,替她解釋:「她一直吃很少的。現在又是中午,天氣太熱,我都沒什麼胃口了。」他嘴裏雖說沒胃口,可朱朝陽明明看著他已經捧起第三碗了。
「哦,那要不你們先回家,我們還要玩很久呢。」
普普道:「朝陽哥哥,那個大婊子是大人,我們沒辦法,小婊子你知道是哪個學校的嗎?」
「她是?」朱朝陽指指女孩。
服務員馬上熱情地問了腳碼,拿出鞋子讓他試。朱永平在旁邊等著,他剛試到一半,小女孩在店外喊起來:「爸爸,快過來,我要買那個衣服!」
「這次?」朱朝陽不解地看著他爸。
普普表情木然,沒有回答。丁浩就當她默認了,聲音垂了下來,嘆口氣:「她爸爸殺了她媽媽和她弟弟,然後她爸爸被抓了,判了死刑。」
沿區政府往東五公里有片工業園區,坐落著諸多規模不一的漁業冷凍廠。園區西面有家規模中等的廠子,叫「永平水產」,此刻,辦公室里煙霧繚繞,桌上放著的都是軟中華,朱永平正在跟五六個旁邊工廠的老闆打牌。
可真能那麼報復嗎?恐怕也只能這樣背後說點玩笑話,出出氣吧。
小女孩害羞地躲到朱永平身後,拉著她爸的手臂撒嬌:「不是的,不是的,我粗心沒考好的……」
「這個……」朱朝陽露出為難的表情,留兩個問題少年在家住,這是很危險的事。
朱朝陽緊緊握住拳頭,死命咬住牙關,走出商場。
這是他從某個雜誌上看到的廣告,給對方匯去了二十塊錢,果然寄來了這本「秘籍」。秘籍寫了各種長高的方法,他用筆一一圈出重點。此外,有一點引起他的特別重視,想要長高就不能喝碳酸飲料,碳酸飲料會影響鈣的吸收,看來以後可樂絕對不能喝了,他在這一條上額外加註了一個五角星。
楊根長也說:「就是,我聽建平女兒說,你兒子全校第一,多爭氣的小孩,我們這些人的小孩里,就你兒子成績好。」
其他幾位老闆連聲給他鼓勵:「都說去了,怎麼能不去?不差這麼點時間,你爸等下會開車送你回家的,去吧!」
兩人同時點頭,丁浩道:「肯定找的,我以前聽老阿姨說過,孤兒院里的每個小孩都是登記的,上級要來查人數。後來我們逃出來后,住在北京一間小旅館里時,看電視,有個新聞里還在找我們兩個呢,我們倆的照片都有,死胖子還在電視里假模假式哭著叫我們回去。我們就怕被他們抓回去。如果回去了,死胖子指不定會怎麼對付我們呢!而且,哈哈,我們逃跑前,我偷偷到死胖子辦公室,偷了他的錢包,裏面有整整四千多塊錢,要是沒這筆錢,我們逃出來沒幾天就過不下去了呢,正是靠這筆錢,我們才敢出逃,過了這麼久日子呢。所以啊,無論如何,都不能回去,我們私自逃跑加上偷他錢包,死胖子一定會把我活活打死。」
朱朝陽想了一下,道:「要不去三名山吧,我媽在三名山檢票,我們進去不用錢,那裡風景可好了,明天一起去玩一下?」
女人臉上浮過一抹不悅,但稍縱即逝,拉過女兒,也附和著說:「對呀,你要好好學習,要考得比這位哥哥還要好,知道嗎?」她把「還要好」這三個字特意加重了語氣。
朱朝陽驚慌道:「人販子嗎?要不要報警?」
朱朝陽連忙道:「真的沒關係。」
「爸爸,方叔叔,楊叔叔,叔叔,伯伯,好。」朱朝陽走進他爸的辦公室,依次有禮貌地跟每個人打招呼。
眾朋友嘴裏冒出一陣笑意。
這是一套才六十平米的九十年代老商品房,兩室一廳。地上依舊鋪著當年很流行的塑料地毯,牆上刷著石灰,很多地方顯得烏黑油亮,沾滿了歲月的味道。
「哎,真麻煩,好好好,我馬上來。」
「拍照片要多少錢?」丁浩連忙問,他的包丟民政局車上了,他現在必須為身上僅存的一點錢做精打細算的準備。
「去吧,你位子阿傑替上,」楊根長說,「建平侄子衣服這麼舊了,多買幾件是應該的。你說呢,阿嫂?」他瞧向朱永平老婆。
朱朝陽老實地回答:「兩千塊。」

10

「摸什麼?」儘管現在大部分初中生對性知識懂很多,不過朱朝陽平時不太和同學交流,對男女知識並不十分了解,僅限於電視上常見的牽手和接吻,雖然也聽到過一些男同學口中的做|愛,但也一知半解。
楊根長忍不住嚷道:「太有才了,實在太有才了,阿拉寧市的朱有才啊!」
聽完,丁浩道:「你畢竟是你爸的兒子,他怎麼對你不關心,反而關心女兒呢?」他瞧了眼普普,忙補充一句,「男女平等我知道。我意思是說,一般大人都更寵兒子,怎麼你爸是反過來的?」
「是的,以前在孤兒院,她經常幫阿姨做飯。」丁浩道。
「嗯,剛剛好。」
普普又沉默了一陣,最後點點頭:「那就麻煩朝陽哥哥了,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告訴我們,我們不會怪你的,我們不會賴在你家。」
女人不好在丈夫朋友面前駁了面子,只好道:「嗯,正好我們也準備去買衣服,永平,你就帶上朝陽一起去吧。晶晶,我們先去車上,等下爸爸帶我們去買衣服。」
說到曾偷過東西,朱朝陽原本已經放鬆的心又開始糾結,再度後悔留兩人住下了。他視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媽的房間,那裡柜子里有幾千現金,待會兒就去把門關了,千萬不要被發現。他打量著丁浩和普普,兩人似乎都沒發覺他的這個想法,遂稍微放下了心。
「可是……其他教導員都這麼說。九九藏書
朱朝陽看向丁浩:「你知道嗎?」
丁浩湊近普普,小聲道:「今天包落在那個車上了,身上錢不多,我怕……怕沒地方住。」
「不,他們都不知道。我爸槍斃前一個小時,我見到他,他親口告訴我,他要我相信他,他真的沒有殺了媽媽,雖然他和媽媽不合,會吵架,可是他很愛我,為了我,他不可能殺了媽媽的。」
普普道:「我爸被槍斃后,那時我叔叔家願意收養我。可是才過了幾個星期,有回一個女同學放學路上跟我吵架,她罵我是殺人犯小孩,我跟她打起來了,把她打哭,她逃走了。當天晚上,她家裡人在水庫里找到她,她淹死了,然後就說是我把她推下去的,到叔叔家找我,要打我,警察都來了,把我帶到派出所,關了整整兩天,我說我沒推過她,不知道她怎麼掉水庫里的,大家都不信。最後,警察也說沒證據,把我放了,可她家裡人又來找麻煩,嬸嬸不同意繼續收養我,最後把我送到孤兒院。」
現在中學生很早就有了攀比意識,穿名牌運動鞋很流行。不過朱朝陽從沒穿過,他一直穿普通的膠鞋。
「什麼!」朱朝陽根本無法想象,昔日最要好的小學同學,現在竟會淪落到路邊乞討的境地。
「怎麼可能啊!我幹嗎哭啊!」
三個人旋即又笑成一團。
「普普,你叫她普普好了,她是我結拜妹妹。普普,這是我總跟你說起的朱朝陽,我們小學時是最要好的哥們,嗯……四年級到現在,都五年沒見面了。」
「嗯……那是因為……我爸媽當時被抓了。」
方建平道:「今天你爸贏了一萬多了,等下你爸贏的錢都會給你的,對吧,永平?反正你老婆不在,賭桌上的錢她又不知道,我們也不會跟她說你贏了多少,你就說你輸了好了。」
「嘎嘎,是嗎?」丁浩又笑了笑,抬起頭,「後來嘛,有輛車停下來,車上寫著……普普,寫著什麼?」
「方叔叔您太客氣了。」
「那麼……」朱朝陽小心地問,「那個女同學,真的是你推下去的嗎?」
很快到了市裡最好的商場金光百貨,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朱永平和朱朝陽走在一起,女人帶著女兒卻跟在後面,沒跟上來,母女倆似乎在竊竊私語。
「可是你這個年紀,是童工,沒人敢用你的啊。」
丁浩故意哈哈一笑,揮著手說:「沒關係的,你是自己人,告訴你也沒關係。對吧,普普?」
「真的?」丁浩顯得有些喜出望外。
「我知道我說了你會看不起我的,不過我也沒辦法。」他低下頭。

8

「這……怎麼這樣子!」
「會的,他們就是抓錯人了,他們就是冤枉我爸的!我爸告訴我,警察不讓他睡覺,逼著問了他很多天,他沒辦法才承認殺人的。可他真沒有殺人!那時我七歲,但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爸跟我說,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他只希望我知道,他真的沒有殺媽媽,他永遠愛我,即便他死了,也會一直愛我。」普普的表情很認真,可她卻沒流半點淚,甚至眼眶發紅都沒有。
丁浩鼻子重重哼了聲,點點頭。
普普微紅著臉低下頭,道:「謝謝朝陽哥哥。」
「哦,」朱朝陽站起來,想了想,又搖頭,「爸,我不去了,我想早點回家。」
朱永平帶著兒子走出幾步,又停下腳步,低頭悄悄囑託:「你妹妹一直不知道她還有個哥哥,現在她太小,告訴她你爸離過婚,對她心理影響不好,嗯……所以我說你是方叔叔的侄子,等她大了我再告訴她。等下你……你……你暫時叫我叔叔,好嗎?」
朱永平臉微微發紅,強自道:「錢我也給的啊,朝陽跟他媽都比較省,不捨得花。」
普普補充道:「不光是我,他還強拉其他女生去,很多女生都被他摸過。」
談話的氣氛一下子變得不是滋味,朱朝陽看著丁浩和普普的神色,勉強笑了笑,道:「也別羡慕我了,我也不好,在學校總是被人欺負。」
直接趕出去,會不會發生一些危險的事?如果留他們待家裡,接下去會怎麼樣呢?他微微皺起眉頭,吞吞吐吐道:「那你們……你們有什麼打算?」
普普撇撇嘴。
「是女的,你敢打女的嗎?」
普普失望地看他一眼,撇撇嘴:「當然不是,我打了她幾下后就回家了。我也不知道怎麼掉下去的。」
丁浩不屑一笑:「我不說,誰知道呢,你看我,個子這麼高,哪點像童工了?」
稍後,三人坐一起閑聊,朱朝陽和丁浩都席地而坐,普普獨自靠近小陽台的位置,似乎刻意與兩人保持了很遠的距離。朱朝陽稍微感覺有點奇怪,不過也沒多問。
「怎麼了?」朱朝陽愈發感覺奇怪。
「咳咳……你千萬不要這麼說啊,你爸媽殺人了,跟你又沒關係。唔……你爸媽為什麼殺人?」他其實並不想知道,只想隨便扯點什麼,好儘快想辦法打發這兩人走。他一聽到丁浩爸媽殺了人,立刻起了警惕心,殺人犯的小孩,他可從來沒接觸過,一別五年,昔日友情也淡了,突然跑到他家來,他一個人在家,可不好應付。
普普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說了句:「你好像不高興。」
「北京的一家孤兒院,像我這樣的殺人犯小孩,家裡親戚都不要養,只能送去孤兒院。普普也和我一樣,我們都是第一監護人沒了,第二監護人不願養,就被送到那家孤兒院了。」
「有好多次,他還脫了他的褲子,把他的小雞雞塞我嘴裏,臭死了,他小雞雞上還有很多毛,幾次吃到我嘴裏,太噁心了,每次都想吐。」普普忍不住乾嘔了一下。
「知道了。」
普普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很小口地吃著麵條,咬得很細緻,從頭到尾沒說過幾句話,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方建平道:「上次你爸什麼時候給你錢的?」
「不,我爸沒有殺人!」普普頓時抬起眼,認真地看著丁浩,「我告訴過你,真的,我爸沒有殺人。」
丁浩和普普都認同地點頭。
朱永平連忙解釋:「暑假不是剛開始嗎,我還沒給過,等下給你。」
朱朝陽給兩人倒了水,丁浩咕咕就喝,女孩微微側過頭,喝得很細緻。
「他為什麼把小雞雞放你嘴裏?」
朱朝陽默然無語。這時,普普又道:「朝陽哥哥,你有相機嗎?」
「怎麼壞了?」
「哈哈!」其他幾個打牌的朋友哄堂大笑。
丁浩微微脹紅臉,低頭道:「我也不清楚,我聽他們說,我媽曾出過軌,我爸很記恨,就要我媽替他找女人,然後……然後我媽扮成孕婦,路上裝暈倒,騙了一個好心的女大學生送回家,嗯……然後被我爸強|奸了,後來……他們倆一起把人殺了,很快被抓到,最後槍斃了。」
普普沒有搭理丁浩,只是盯著朱朝陽的眼睛,問:「你是不是哭過?」
「相機?做什麼用?」
「那方叔叔先謝謝你啦。」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丁浩問。
「不,我不要,我要你馬上過來!我要你馬上來!」小女孩帶著哭腔撒起嬌來。

6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