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了一會兒，說：「小亮。」

「你以前從來不會在出差的時候打電話回來的啊。」

本來他今天也要出席會議，但他托同事幫他請了個假。他覺得，一旦錯失這個機會，他定會終身遺憾。

來到大馬路后，只見兩旁都是店鋪。津屋崎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港口小鎮，房子也很舊。還有不少泥灰房子沐浴在夕陽的紅光之中。

老人又喃喃了幾句佛經。

上頭是毛筆寫的「田中孝一」這幾個字。

「我知道。」

「有的。」

「你是這家的小姐嗎？」猶豫不決的客人終於開口提問了。

經過一座小車站時，客人突然說：「能不能幫我買份晚報來？」

「沒有啊，我從來沒去過九州。」

「嗯，挺順利的。」

住持一路把老人送到石階，目送著他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車裡。

他又陷入了沉默。

「挺好的，大家都過得挺好。兒子媳婦都是大好人，寺島先生肯定會很欣慰。」老僧回答道。老人舒了口氣。

來人親自掏出手帕，擦了擦長椅上的灰塵，連亮一那邊都一塊兒擦拭著。

老人走到石階盡頭，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彷彿是在休息。城鎮的前方就是大海。正面有一座巨大的島嶼。許多帶有發動機的小船聚集在堤壩圍起來的港口中。

「久美子來過九州嗎？」亮一不露聲色地問道。

「寺島夫人近來可好？」

節子注意到亮一的口氣有些異樣。

「不，沒什麼。我不在家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一位年輕的僧人正在打掃落葉。老人拉住他，說想見一見住持。

少女靦腆地笑了。

他找了張長椅坐下，掏出煙，眼睛則注視著下方的動靜。每當有人來到公園，他都會緊張萬分。

「謝謝惠顧。」

客人發現那家店裡還賣香煙，趕忙命令司機停車。

過了許久，老人終於站起身，用木勺舀了一勺水，澆在墓碑上。水珠沿著墓碑不住地往下流淌。

住持留著長長的白須，一直垂到胸口。他穿著黑色的法袍，朝訪客所在的地方走去。

「小亮，你還是覺得不敢相信吧。你看，我這不是有腳嗎？」

「是嗎……節子還好嗎？」

司機按照指示開了過去。

老人抬頭看了看山門上的匾額——福隆寺。他抬腿跨進了大門。

來人喃喃地說了些什麼，聲音被風吹散。他正視著公園，身姿就像哨兵一樣端正。

「嗯，他們家原本是這一帶的地主，戰後因為土地改革的關係，土地只有原先的一半了，最後只能變賣，經營起了一家雜貨店。每年忌日他們都會來這兒掃墓。」

他思考了三十分鐘之後，又給接線台打了個電話。

「坐吧。就當是在聊天。明白了嗎，亮一？」

「嗯，不過沒想到今天能聽見你的聲音，今晚一定能睡個好覺了。晚安。」

「聽說她在和外務省有關的事務所工作？」

他沒有提到孝子。

亮一望著野上顯一郎的側臉。當時，報上白紙黑字登出了他客死異鄉的消息。那一字一句，亮一記憶猶新。報上還登了他的照片和簡歷。

「其實我之前就有這種預感……」

「小亮，恭喜啊！我看了報紙。你已經當上博士了。真了不起！」

口齒清晰的東京話一如既往。

馬路上布滿白色的灰塵，轎車飛馳而去。兩旁放眼望去凈是收割好的田地。路邊還有一條清澈的小河。

「是的，寺島先生的墓就在這兒。」

「久美子沒有發現吧？」

蘆村亮一的表情僵硬了。

「果然是……」亮一倒吸一口冷氣，九_九_藏_書「果然是您嗎？」

住持接過紙包，看了看上面的文字。

「哪兒止啊，巳經七十啦。」

「不是，沒事，那我掛了啊。」

「已經到津屋崎了嗎？」

老人略帶吃驚地望向大海。

「您是偶然在歌舞伎座碰見孝子舅母和久美子的嗎？」

客人朝窗外望去，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心蕩神馳的表情。之後，他又盯著那篇報道反反覆復看了三遍，方才放下報紙。

好長的一次祭拜。除了血肉至親，還有誰會如此用心？住持不禁露出驚訝的神色。

十一點整，蘆村亮一坐車來到了東公園的入口。

「早點睡啊。」

老人走上短短的石階，把帶來的花束插|進花瓶中。住持把水桶擱在一旁。老人俯身，點著了蠟燭與香。

來人戴著一頂近來很少見的鴨舌帽，立著外套的衣領。他的身材很高，站在長椅一頭，和亮一有些距離。他並沒有看著亮一，而是俯視著公園的景色。

「我要去一座寺院，叫福隆寺。你能不能幫我問問？」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亮一語塞了。他渾身顫抖，指尖都沒了知覺。

「哦，我是第一次來福岡，發現這兒真是個好地方，你還沒來過這兒吧？」

客人捧著花，讓司機等著，接著就順著高高的石階爬了上去。石階兩旁是松樹與杉樹組成的樹林。山門的屋頂在石階上方若隱若現。

「也許是吧。」

「啊，已經這麼大年紀了啊……」

「多大了呀？啊，對不起，因為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熟人。」

「是嗎？」

坐回車上，老人對司機說道：「在那條大馬路右轉，會看見一家雜貨店，叫寺島商店，到了那兒麻煩開里點兒。」

「已經六十二三歲了吧……？」

除了偶爾駛過公園的電車的聲響外，這兒真是個安靜的場所。公園很大，園中遊人便襯得十分渺小。

「簡直跟做夢一樣。我離開日本的時候，她還在上幼兒園呢……背著個小書包，上面還畫著紅色的小兔子。防空頭巾掛在包上，穿著裙褲。那還是用孝子的舊衣服改的呢。」

客人在車裡回過頭，看著寺島商店。商店越來越遠，道路兩旁也沒有了人家。

「不知道久美子有沒有去過……也許學校春遊的時候去過吧？」

看來這位客人是第一次來這一帶。

轎車駛過田園，進入了城鎮。兩旁都是陳舊的房子。

「沒有。除了我，只有節子將信將疑。」

「不，這些事情都無所謂。」

司機根據客人的要求，找了家店停了車。

「當然知道。我一眼就猜是舅舅您留的話。」

「勞駕，要三包和平牌香煙。」

「可以。」

老人搖了搖頭。

他從外套口袋裡從容地掏出一根煙，用打火機點了火。亮一目不轉睛地盯著老人的一舉一動，這才發現，鴨舌帽下露出絲絲銀髮，而側臉同以前一樣稜角分明。

「哦，那要不要我把寺島先生的家人叫過來啊？」

「其實我也會那麼點書法，還給當地人開班教課來著。所以多多少少懂一點。您的字寫得真是太好了！最近能寫這麼一手好字的人越來越少，今天能見到您我真是太榮幸了！」

「您知道？您來日本之後，向誰打聽過不成？」

來人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視線依舊朝著公園。

「您就是這兒的住持嗎？」客人摘下帽子說道。一頭白髮梳理得整整齊齊，五官很是端正，但整個人透著一股孤寂的氛圍。

蘆村亮一猶豫了。下決心打電話的時候，他準備跟妻子說https://read.99csw.com實話。可現在他又說不出口了。

汽車再次發動起來。這座城鎮還挺大。

少女從玻璃櫃里拿出三包煙。客人站在櫃檯前，凝視著少女的動作。他仔細地看著少女的臉龐。

「這樣啊……」

「是嗎……」

「亡靈啊，終於還是出現了，」

「為什麼會公布我的死訊，是嗎？」

那是福岡發行的報紙。客人在搖晃的車廂中專心看著報紙。

司機下車，為客人打開了車門。

「是嗎？那接下來的兩天要好好開會啊。辛苦了。」

提到「久美子」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語調就變了。

一個正在打開米袋的男子停下手中的活，扯著大嗓門指了路。

「馬上就到了，那兒就是鎮子的入口啦。」

「對不起啊。」

「別，」亮一趕忙阻止，「先別說，我就是順口說的。」

「唉，寺島先生都當上公使，眼看著要出人頭地了，真是太遺憾了。」住持看著墓碑說道，「戰爭一結束就去世了，看來還是因為日本戰敗受了打擊吧。」

「還有兩夭是吧？」

「所以我就把你叫來這兒了……對了，你還要參加學術會，一定很忙吧？」

「嗯，算是吧。」

這位老人緩緩向上走。兩三個孩子快步沖了下來。

計程車在城鎮里轉了個彎，開始朝山上爬坡。住宅區的盡頭，就是寺院的石階。

老人消瘦的臉龐上露出些許明亮的表情。

客人為了看報紙，戴上了老花鏡。他看著看著，突然，其中一篇簡短的報道吸引了他的注意：

客人在一家店裡買了蠟燭和香，又在另一家店買了花。他的衣服很合身。雖然上了年紀，但打扮一點也不土氣。

客人的臉上，露出一絲安心的表情。

「哦，我就想問問家裡的情況。」

「是的，我們確認了兩次，絕對不會有錯。」接線台的工作人員回答道。

來人看著前方，喚著亮一的名字。雲朵在他的臉上投下陰影。那張臉本來就被帽子和衣領擋住了一半。

亮一急忙迎了上去，走到只剩一尺的距離，始終凝視著他的側臉。

他輕輕說了句「好嘞」，彎腰坐下。

「就算是偶然吧。」他遲疑了一會兒才如此回答道，「沒想到她已經長這麼大了……」

老人朝大海望去，彷彿要發現墓碑與海景之間的聯繫。

「哦，那真是勞您費心了。」

「您是從東京來的嗎？」

「客人，我去幫您買吧？」

「是的……」

而那個「亡者」，正坐在自己面前。

「啊……那可不敢當……」

草坪的枯黃色是東公園的主色調。樹木的葉子也幾乎掉光了。

他從本堂旁邊繞去了僧侶的居所。寺院的建築物已經很陳舊了，朱漆差不多全部掉光。整棟建築彷彿都被黑色的鐵鏽覆蓋著。

「舅舅。」亮一已經多年沒有開口叫過這個稱呼了，他的聲音都在顫抖，「舅舅……」

住持回頭一看，老人好像也抱有同感，不住地點頭。

「小亮。」

野上顯一郎靠在椅背上，彷彿是累了。他自然而然地放鬆身體，望著天空中的雲朵。

「真怪，那有什麼事嗎？」

「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啊？」

「我親眼見到的。」

「你怎麼會知道是我呢？我應該是死人才對。」

他沿著山丘的石階往上爬。在抵達銅像之前，有一片平地。他在那兒停下了腳步。那裡很高，能俯視公園全景。遠處的松林那頭是日蓮上人揮袖的銅像。

老人同住持一同回到了寺院。腳下rｅad•9９csｗ.ｃom的銀杏落葉沙沙作響。

乘客是個六十多歲的男人，身材挺高大。頭上戴著的鴨舌帽，近來已經很少見了。

司機也看見了「寺島商店」的招脾，他放慢了車速。

「哦？他家裡人？」

海風帶來了遠處的汽笛聲。

在對方接電話之前，蘆村亮一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他的眼睛也始終盯著天花板的一角。

那是一片很大的墓地。住持在墓碑之間的小路上走著。一棵柿樹抖動著樹梢的紅色葉片。

「辛苦啦，能按時回來嗎？」

「他剛去世的時候，東京外務省的人還會不時地來掃墓，可最近除了您，就沒有遠方來的客人了。」

微風拂過腳邊。今天比昨天更冷。亮一朝通往銅像的小路走去。

「田中先生是吧？」

「好。」

「我猜也是，這也太突然了。」

「請問有火柴嗎？」

「孝子舅母呢？」他突然說道。

司機在大米供應站門口停了車，把頭探出窗外，向屋裡的人問路。

旅館工作人員把來電的內容轉達給了蘆村亮一。

他依然低著頭，緊閉雙眼。那虔誠的模樣，令住持久久不願離去。

「……」

住持仔細端詳著掃墓者的臉問道：「您和寺島先生的關係肯定很不―般吧？」

「這邊請，喝個茶再走吧。」住持說道，可老人婉轉地拒絕了。

亮一朝小高台上的銅像走去。微弱的冬日陽光透過雲層照了下來，讓身著束帶衣裳的龜山上皇顯得有些發黑。以銅像為中心的台地周圍種滿了杜鵑花。旅館的人告訴他，要是來對了時間，還能看到壯觀的美景呢。他說自己要去東公園，旅館的人以為他是去觀光的。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他自己打開了車門。

他從房間里給接線台打了個電話。「那電話的確是找我的嗎？」

「先生，您要去津屋崎的哪兒啊？」司機背對客人問道。

「可是，為什麼？」

少女輕輕鞠了一躬，將三包煙擺在櫃檯上。

「怎麼了啊？」

老人在寺院里閑庭信步，等待住持到來。高大的銀杏樹上沒有一片葉子，只有光禿禿的樹梢直指黃昏的天空。

「你知道在旅店給你留言的人是我嗎？」

今天的會議已經結束了，之後一行人前往餐廳聚餐。有人打電話找他，可惜他不在旅館。

「就是這兒。」

他低著頭，過了半晌才如此回答。

「我這就拿給他的家人看看。」

亮一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是那兒！」

「很好……舅舅，舅母也很好。」

「我倒是知道寺島先生在這一帶出生，請問就是這座小鎮嗎？」老人向住持問道。

「他就只說自己姓山口嗎？」

「麻煩接東京。」

「您走好。」

老人輕輕點了點頭。

雲朵在草坪上撒下斑駁的陰影。

「就是這兒。」住持回頭對老人說道。

寺島的墓碑周圍環繞著一圈石牆，墓碑是用天然岩石刻成的。老人來到墓碑正面。只見碑上寫著「亭光院ｈtｔps://reａd.99ｃｓｗ•ｃom倉圓真觀居士」。

亮一凝視著來人的側臉，依然半信半疑。他之所以沒有立刻開口，也是因為眼前的景象一時之間令他難以置信。

「不必了，我會在回去的路上登門拜訪的。」

「寺島先生能長眠於此，定能含笑九泉。」他平靜地說道。說著，又眺望起遠處的海岸來。島嶼羅列在不遠的海岸邊，宛如畫卷。

「在戰爭期間他在中立國做公使，肯定很是為難，受了很多苦，八成是勞累過度了吧？」

「是我……好久不見了。」

「我想買些香燭和鮮花，如果看見這樣的店就停一下車。」

對少女來說，他是一位不可思議的客人。她目送著客人回到車中。

「是嗎？那真是太好啦。之前趁你去京都開學術會的時候，我不是去了趟奈良嗎，真是太愉快了……你就是為了這件事特意打電話回來啊？」節子的聲音里透著興奮。

「原來您是寺島先生的朋友啊。」住持走在前頭，對後頭的老人說道，「最近已經很少有人來為寺島先生掃墓了，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和寺島先生有些交情，這次正好來了九州，就想來給他掃掃墓，能否請您帶個路？」

「可是……」

夕陽西下，兩旁滿是拉長的樹蔭。

這是輛從博多出發的計程車，已經開了二十多公里了。

司機沒有回頭，只是點了點頭。

「是啊，這兒畢竟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人啊，總是要落葉歸根的。」住持說道。

「好美的景色。」

「哎？在哪兒？」

對方倒是遊刃有餘，吞雲吐霧。

「嗯，還有兩天。」

「謝謝。」

「哎呀，是你啊？學術會開得怎麼樣啊？」

「不知道啊，我沒聽她說過。你怎麼啦？準備把我們全家都帶去九州玩兒啊？」節子笑著說道，「大家肯定會很開心的。下次久美子來了我就說給她聽。」

他在博多的酒店上的車，一路過來花了很長時間，可幾乎不說話。要是司機不說話，他就完全不開口，好像很不喜歡說話。

「應該是吧。」

這時，他的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停在亮一的身旁。

「不，這件事還請您務必保密。即使告訴他們，恐怕他們也沒有聽過我的名字。因為我只和寺島先生個人有一點交情。」

墓碑間能隱約看見大海。墓地位置很高，而且正對玄界灘，難怪風會這麼大。太陽隱藏在雲層之中，只有些許淡淡的陽光灑在海面上。海岸邊波光粼粼。

「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還有些事要辦，就先告辭了，」老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包裹，「這些就當是寺島先生的香資了。」

「下次有機會我帶你來吧。」

亮一環視四周，並沒有發現他要找的人，龜山上皇在寒風瑟瑟中毅然執笏。

他眺望著窗外的景色。山間的松樹林中，不時閃現出住宅的屋頂。

亮一都快透不過氣了。

少女身後就是貨架。裡頭十分昏暗，看不清楚。夕陽照在店門口，只有那一塊很亮。

「我以前一直受他照顧。」

客人立刻打開一包煙，抽出一支叼在嘴裏，又伸手接過了少女給的火柴。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吞雲吐霧起來。

「怎麼了？我聽著呢。」

周圍有人在散步，不過大多是一家三口或是情侶。孩子們在黃色的草坪上撒歡。樹林中還能隱約看到吃茶店的紅色屋頂。

「是的。」

「『我』這個人就在這裏。但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野上顯一九-九-藏-書郎』。他已經死了。日本政府已經公布了他的死訊。」

「請問寺島康正先生的墓是不是在貴寺……」

住持打開柵欄門，墓地與寺院被一道低矮的竹牆隔開。

他抽了根煙，思索了許久。他的房間正對著電車鐵軌，他聽著電車駛過鐵軌的響聲，一動不動。

「喂？」見亮一不說話，節子催促道。

「一次是在歌舞伎座。久美子也在。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女服務生把接線台員工寫的字條遞給了蘆村。

少女有些吃驚。她長著一張笑臉，很是可愛。

「我去買包煙。」

「是第一次來這兒嗎？」

他正欣賞著公園冬日的景色。

他又開了口。這一回，蘆村亮一聽清楚了。他像裝了彈簧一樣，從長椅上跳了起來。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啊。」

走出小門，就來到了本堂旁邊。樹下堆滿落葉。後方是一片樹林，擋住了陽光，所以這一帶顯得特別昏暗。

他的聲音很沙啞。然而，那卻是亮一似曾相識的聲音。他已經將近二十年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了，真是令人懷念。

住持命令年輕的僧人打一桶水來。

住持站在老人身邊，誦了一段經。微風吹過。經念完了，可老人還是長跪不起。太陽從雲層中探出頭來，陽光照亮了他瘦削的肩膀。

窗外的山嶽在夕陽的照耀下呈現出紅色的褶皺。田野上已經看不見陽光。

蘆村亮一掛了電話。

「硬朗著呢。」

「您的字寫得真好。」過了一會兒，住持抬頭說道，「恕我冒昧，這字是不是米芾的風格？」

「請通話。」接線員說完之後，他就聽見了妻子的聲音。

老人為了配合老僧，也放慢了腳步。

「沒有啊，什麼事兒都沒有。」

「那是當時政府公布的消息。不是報社特派員發回來的電報！」

亮一掛了電話，表情依舊布滿陰霾。腦中的想法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他的眼神中滿是茫然。

老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的人家。

「請問福隆寺該怎麼走啊？」

蘆村亮一認識很多姓山口的人。然而，沒有一個山口會做出如此奇怪的指示。他一頭霧水。

「等我回去了再慢慢跟你說。」

「這樣啊。從寺門出去，往博多的方向走，在左手邊會看見一家雜貨店，叫『寺島商店』，很好找的。」

老僧又看了看紙包上的文宇，神色十分認真。

那是地方小鎮中常見的商店，店門很大。一邊是雜貨店，另一邊則賣香煙。店裡很昏暗。擺放著香煙的玻璃櫃后，坐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女，正在織毛衣。見店裡來了客人，少女抬起了頭。

「是啊。」客人的回答總是那麼簡短。

「他老家在郊區，現在他家裡人在鎮上做生意。」

「他的其他家人過得可好？」老人問道。

「沒錯。在這個世界上，野上顯一郎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

接線台的字條就是這麼寫的。

「是的，他說一提這個，您就知道他是誰了。」

「聽說他是個很優秀的外交官，名望很高。我們這兒好不容易出了個人才，大家都覺得很可惜。天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出現如此優秀的人了……」

「是節子嗎？」

野上顯一郎半開玩笑地說著，用腳跺了跺地面。

他報出了自家的電話號碼。接線台的接線員讓他稍等片刻。

他對著墓碑拜了許久，手上還掛著他事先準備好的佛珠。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