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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那是他們的孩子!」
「要是過去了就好了!但是還沒過去……只要媽媽……和塔克馬還活著!」
「你不知道的是哈羅德……」
「你先回去吧,」達恩·德克斯猶豫著說,「我想再和勒洛夫斯聊幾句。我真高興又見到了他……」
弗洛爾嬸嬸愣神看著她:「他為什麼事來?哎呀,孩子,我不知道,我要知道就好了。叔叔總是定、定期來荷蘭……談生意,談生意,總是談生意。現在你爸爸和達恩叔叔在一起計劃些什麼,我要知道就好了;但我們也不該打探這事兒。」她埋怨地衝著伊娜直搖頭。「他們一起瞎混好多年、年了。」
「他知道?哈羅德怎麼會知道?哦,我的天哪!哦,我的天哪!哈羅德怎麼知道的?」
「是是是!」勒洛夫斯醫生說道,可勁地確認這句話。「差九歲,九歲……和塔克馬……差五歲……啊哈,是的,五歲……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差距……」
「他知道!」
「不讓他抵抗……那個馬·波滕在門后,我聽到她說……」
「好了,好了,」弗洛爾嬸嬸說道,「老女人!」
她目不轉睛,繼續指著。兩個男人到了門口,本能地將目光移到瓷櫃附近的那個角落。那裡看不到任何東西,除了老夫人眼裡的,除了她看到的,她自己看到的,在她面前出現的,除了她看到的,在她悔恨不已時出現的東西,長年累月地纏著她……突然,她又看到了,看了十幾二十秒,她就呆住了,血管里老舊的血液也凝住了。她大吃一驚:手落到腿上,人倒在高背椅上直立的枕頭裡,閉上了雙眼……
「我每個月得給他很多錢。」
「是是,那你就和……和奧蒂莉……同歲……好吧好吧,好吧好吧!」
「我告訴你,我就六、六十歲!」弗洛爾嬸嬸怒不可遏。
他知道,伊娜肯定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他的小動作。她假裝他的尖叫不過是耳聾沒聽清的叫喊,不動聲色地提高嗓門,禮貌地重複著每一個字:
「關於我父親,」達恩·德克斯說道,他恐懼的聲音變成一聲遲疑的低語。「關於我父親。你也知道的。你一直知道的。塔克馬,那天夜裡,他和我母親在一起,他從我父親那裡奪過他的武器——行政官前一天給他的短刀……」
「你什麼都知道?哦哦?你知道一切?什麼……你知道什麼?」
「是是……是是……哦,我的天!」
「馬·波滕?」
「他是個好人,是是,他是個大好人。他不想讓他的老母親……哦,天哪……蒙羞!達恩,達恩……哦,我的天哪!達恩,你可別說出去,別說出去!」
「我第二天檢查了屍體。我,我知道……我以前就明白,因為我那天早上看到你母親,她直說胡話……我,我保證……是是,我保證我不會說出去……哦,我的天哪,哦,我的天哪!如果她,如果她答應能愛我!哦,我的天哪,哦,我的天哪!德克斯,德克斯,達恩,我從沒……我從沒走漏半點風聲!天知道,六十年前,是是,六十年前,人們沒想到……沒說起……沒嚼舌頭,沒議論什麼。在不知真相的情況下,直到整件事被遺忘……直到後來時間太久了沒辦法屍檢,過了好幾個月……我從沒,從沒說過一個字。哦,我的天哪,不不,不不!」
「啊哈,啊哈,好好好,這麼說你又回來了,德克斯!」老醫生說道。
「哈羅德?你哥哥?」
他比醫生矮一個頭,直接抓住醫生馬甲上的扣子。
達恩·德克斯繼續和老醫生一起待著。他像個鸚鵡似的瑟縮著,那雙鷹眼(像極了斯蒂芬妮姑姑的眼睛)不停眨巴,似乎很興奮,他那小身板在醫生龐大的身體邊好像縮得更小了。醫生像個走形的聖殿騎士立在他面前,僅靠一條健全的腿撐著身體,另一條又短又瘸。https://read.99csw•com
「可憐的爸爸!」伊娜說道,嘆了口氣。
「什麼?」醫生大著聲喊道,他耳背。
客廳里亮著兩盞燈,老夫人僵直地坐在椅子里。她的眼睛大睜,震驚地瞪著;發出尖叫之後,她的嘴仍張著,形成一個黑洞;一隻手向上舉著,食指伸出,指向房間的一角,指向瓷櫃附近。她坐著,像是呆住了:目瞪口呆,整張老臉都僵住了,她受了極大的驚嚇,抬手的姿勢都石化了,好像再也不能放下來一樣。陪護和安娜慌慌張張地跑到她身邊,問道:
「是是,啊哈,你上次來荷蘭是五年前了吧……好吧好吧,過了很久……我們要變老了,我們要變老了……你沒想到你媽媽還這麼健康吧。是是,我能讓她活到一百歲!你等著瞧吧,你等著瞧……她或許能比我們大家,塔克馬和我,都活得久,是是……」
「她身體底子很好,是是,一直如此。她腦子還很好使,記性也好。好好,是是,她這把年紀了,真是好福氣……」
「嗯嗯?」
醫生看著他,眼睛直打轉。他那光溜溜的僧人般的臉上,鬆弛的唇邊淌著口水,疏鬆的牙齒間散發著惡臭,喘不過氣來。
而這回換作他,抓著達恩·德克斯的紐扣:「你聽到什麼了?」
「什麼,什麼?我不知道什麼?」
他看著她,眼睛滴溜溜轉著。他那又大又老、布滿皺紋的圓腦袋因為恐懼而變得扭曲,和尚一樣的臉上乾乾淨淨,凹陷的嘴巴大張著,口水從零落的牙齒間流出來,流過顫抖的雙唇。他緊緊地攥著拳頭,鬆弛的皮膚凌亂地堆疊在手上,他舉起手,又縮回去,搭在膝蓋上。
她心裏其實可寶貝這件斗篷了,她像往常一樣卷著舌,衝著伊娜說了最後幾個字。他們三人坐了下來,安娜覺著他們和樂融融的,便拿著托盤送上了三杯櫻桃白蘭地:
「醫生,」伊娜突然說道,「是不是六十年前……」
「六十年……好吧,好吧!」醫生咕噥道。
她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想一探究竟;她的好奇心就像個強大的鏡頭,燃燒著,在她的眼前揭開一個畫面,透過模糊稠密的過去,閃著新的光亮。她開口說:
安娜摸著她的手腕,輕柔規律地按摩著,讓她完全恢復意識……直到老舊的血液融化,重新流動。
「他也知道……他從沒說出去?」
兩個男人離開了,將她交由女人們照料。走到樓梯下,昏暗的底樓顫顫響動,陰影遍布,靜如死穴。達恩·德克斯攙著勒洛夫斯,醫生吃力地下樓,兩條腿一瘸一拐。
「你,奶奶,和塔克馬先生總是在一起,真的很溫馨,」伊娜繼續柔聲說道。
「哦,我的天哪!哦,我的天哪!是是!」
她仍舊瞪著眼,但現在她意識到她看到的他並不是真的存在,她意識到他只是個長得像父親的兒子,像那個她愛過又恨過的男人。僵硬的表情從她的臉上漸漸消失,在一陣瑟瑟抖抖之後,臉上的皺紋卻依然凝固在面部的深槽里九九藏書,宛如蝕刻。
「聽到她說:『我恨你,我恨你,我一直都恨你……』」
「噓!」老醫生說道。
「我能送你回家嗎,塔克馬先生?」伊娜問道。
「哈羅德?」
「所以你知道了!」他哀嘆道。「那是六十年前了。是是,哦,我的天哪,是是!我從沒說起這件事,從沒有!我是那麼仰慕你母親。我……我……我第二天檢查了屍體!」
「而媽媽……而我的母親……」
「是是是,好好好!」醫生晃著他身前的大肚子,側身歪在一邊,大聲喊道,「我們要變老了,我們要變老了……」
「是是,我們就待在一起……」
「可憐的爸爸身體不太好。我擔心他會病倒。他精神也很壓抑。而且,嬸嬸,他見了達恩叔叔之後就更壓抑了,這麼多年來,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到底是什麼事呢?不可能是錢的事兒。」
「我就知道一定能在這兒碰到你,勒洛夫斯,」達恩叔叔說道,「要是沒碰上,我就立刻上去找你。」
「哦……我的……天哪!」
「那我最好不上去了,」伊娜說道,「嗯,安娜,我想我就不上去了。我過幾天再來,奶奶今天見了太多客人。」
伊娜嘗了一顆櫻桃,很不樂意弗洛爾姑姑和他們一起待在晨室。老醫生,這個比奶奶年輕一些的同代人很可能知道一二,但也不一定。因為達恩叔叔自己也才剛知道,而爸爸六十年前就知道了。六十年!那段過去的時日之長令她恍惚。六十年前,這位年老多病的醫生還是個28歲的小夥子,在一個年輕同事的幫助下第一次踏上爪哇的土地,成為奶奶的眾多仰慕者之一。而如今,他已不再行醫,只能勉強保證奶奶和塔克馬先生的健康。
「用她的手抱住我父親,不讓他……」
「奶奶累了。」達恩·德克斯說道。
「好好好,是是是……可是達恩·德克斯,你可別跟別人說!」
「她看到了什麼?」達恩·德克斯問道。
「夫人,夫人,你怎麼了?你還好嗎,還好嗎?」
他吃力地站起來,此時達恩·德克斯正從樓上下來,後頭跟著斯蒂芬妮,老塔克馬先生走在最後,他不用別人幫著下樓,可安娜還是擔憂地向上望去,她把貓趕到一邊去,擔心它會鑽到老人腳下。
「她這麼多年一直保守秘密,我甚至不知道她還活著。後來她就告訴了她兒子,她以為媽媽死了。她兒子認識我們家的一些傭人,他得知媽媽還活著……」
「我一知道這事,勒洛夫斯,我就沒法呆在東印度了。我覺得我必須見見哈羅德,見你,見媽媽,見塔克馬……」
「我一直都恨你,而且……而且我愛埃米爾!」
「是是,」勒洛夫斯說道。「什麼事,德克斯?」
「走,回家吧,達恩,」弗洛爾嬸嬸說道,「我們的車等著呢。」
弗洛爾嬸嬸正過來,她垂著胸小步走下樓梯,達恩叔叔這時候也剛好按響前門的門鈴。老安娜很開心,她喜歡家人聚在一樓,用她知足的老臉和謙恭有禮的話接待每一個人,而她襯裙下的肥貓則弓著背,在她腿間晃著尾巴。老勒洛夫斯醫生跟在弗洛爾嬸嬸後面,跛著一隻僵直的腿,一瘸一拐地走下樓梯;弗洛爾嬸嬸一步一步小心地走著。
她道了再見,曳足離去。
「是真的!他自己告訴我的。」
「她看到了……德克斯;她看到了……你父親!」貓蜷在廚房裡,驚恐地嗚嗚叫。
「是啊,」伊娜說道,「這對……奧蒂莉姑姑來說不是很禮貌,但卻恰恰說明她風華依舊……」
read.99csw.com「我父親想用那把短刀殺了塔克馬……塔克馬從他那裡奪過短刀,然後……」
「是啊,」達恩·德克斯說道,「媽媽沒什麼變化。」
「是的,到她死!」
「哦,我的天哪!哦,我的天哪!是是!」
「是是……是是……」
「是是……然後呢?」
「或者來杯茶,伊娜夫人?」
「我聽到了一切,」達恩·德克斯重複道。「聽說了東印度的所有事情……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
「是是,孩子,是是……年輕人!」
「夫人以前也這樣發作過,」老安娜低聲說道。
「先是在東印度……後來一直在這兒,在海牙。」
「是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噓,噓,達恩,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都會過去的!」
「他當時是個13歲的男孩。他醒了!他看到媽媽、塔克馬和馬·波滕,他看到他們抬著父親的屍體。他踩到了父親的血,勒洛夫斯!他才13歲!他才13歲!他從沒忘記自己看到的!他一直都知道,他這一輩子,這一輩子都知道!」
他們握了握手,達恩·德克斯緊張地看著勒洛夫斯醫生,欲言又止。他遲疑了一下,只是支吾著問伊娜:「你要上樓嗎,伊娜?」
「那個員工知道……我?」
斯蒂芬妮姑姑終於可以擺脫伊娜·德爾堡了,她開心地說:「我現在就上樓去。」
「是是……哦,我的天哪!」
達恩·德克斯卻很不安,他答應了哈羅德哥哥要小心謹慎絕口不提,但是,在他知道的這兩個月以來,這秘密和隨之而來的恐懼灼燒著他的靈魂,一個商人的靈魂。他歲數雖不小,卻是第一次產生這種與生意無關的強烈情緒。
「我聽說了一切,聽說了整件事……在東印度。」
「哈羅德知道?」
「是的,你什麼也沒說……可媽媽的傭人……」
「勒洛夫斯,我聽說了……」
「不用了,安娜,你的櫻桃很可口。」
「為什麼?」
「什、什麼?」他差點兒尖叫出來。
雖說他自己能行,也從不叫車,但他總覺得有人和他一道,走拿騷蘭街,過拱橋,回毛里斯碼頭邊的家,著實令他安心合意。他從不主動叫別人陪他,但若有人提議,他便欣然接受。伊娜卻想起她可不敢拿事兒問塔克馬先生!試想,如果他知道,而且也吃了一驚,就在大街上,這能讓他中風!不,謹慎如她,還不至如此,但她真的很煩,骨子裡的好奇心吊足了她的胃口。會是什麼事,而她又要怎樣才能知道呢?
「什麼?」醫生驚詫地喊道,這回聽清了,卻慌了。
「那、那裡!」老婦人結巴地說道,「那……那!」
「他看到了?哈羅德看到了?」
「母親!母親!」達恩·德克斯喊道。
他們所有人,除了達恩·德克斯,都知道她以前也這樣發作過,他們聚到她周圍。她沒有暈過去,很快張開了眼睛,認出醫生,認出這兩個女人,卻沒認出她的兒子達恩。她盯著他,突然一激靈,好像被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驚倒。
「我不知道,我必須見見你們大家。哦,他們遭了多少罪啊!我覺得她,還有塔克馬,都很可悲。我必須見你,和你談談這件事。我知道你……」
「對,馬·波滕告訴了他兒子,他是直葛的一個員工。馬·波滕死了,這個員工已經開始敲詐我了。他已經來找我要過錢了,我給了他,我每個月都得給他錢。」
「是,我知道。」
「這麼說你知道了……是是,哦,我的天哪,是是……這麼說你知道了,德克斯,你知道?」
「直read.99csw.com到媽媽死掉?」
「保養好,保養好,是是……好吧好吧,我們都在變老……我也是,是是,我也是……」
「然後什麼……是是,然後什麼?」
「塔克馬也是這樣……」
「嗯,勒洛夫斯,」達恩·德克斯說道,「很高興又見面了。」
「哦,我的天哪,是是!」
她就這樣停了下來,也不知道接著要說些什麼。她那樣開口,很狡猾,還故意在中間停下。老醫生吃了一驚,他的肚子從左往右晃去,現在全耷拉在他那條健全的腿上。
勒洛夫斯醫生和她一起進了晨室。他搓著冰冷的雙手,說這裏比樓上暖和多了,他們在樓上只生了小火:老塔克馬從來不覺得冷,他身體里總是火燒一樣熱乎。而弗洛爾嬸嬸剛到晨室呆了一分鐘就喘上了,伊娜幫著她脫下厚重的皮草斗篷:
塔克馬點頭同意:「好的,孩子,」他說著,挽起她的手臂。
「我聽說了一切……在東印度。」
她到過道上,從勒洛夫斯僵直的腿邊擠了過去,接著勉強從達恩和弗洛爾嬸嬸之間穿過走向樓梯;她緊張地落荒而逃,她害怕伊娜的追問,害怕罪惡,害怕她打聽,害怕下地獄。她一個踉蹌差點兒踩到貓,小東西從她雙腳間鑽了過去。
「才六十?啊哈,啊哈!」醫生咕噥著,「才60歲?我以為你不止這歲數!」
「是,她知道整件事,這巫婆!」
「安娜……安娜,快來!」
「哦,還好啦,孩子!」弗洛爾嬸嬸輕蔑地說。「就是一件舊皮草,穿了三、三年了,不過在荷蘭很有用,好看,還暖、暖和!」
她盯著醫生看,那優雅的雙眼,懶洋洋地眨著,暗暗打量著他。他蜷在椅子里,那副老朽的身體已經走了形,像個廢人一樣堆在那兒,又像一個很老、很老的僧人,穿著寬鬆的禮服和背心,在他龐大的身體上顯得鬆鬆垮垮。懼色已從他滴溜打轉的眼裡漸漸消失,他的目光垂向左邊,頭則歪向右邊。剛才他害怕了,聽到伊娜的問題,聽到不詳的60這個數字,他過於激動了,而現在他似乎痴獃發作了,精明地點著碩大的腦袋。屋外的寒光透進來,他閃亮的頭頂布滿了光斑。
「對!是的!」
「那奧蒂莉呢?斯泰恩愛上她的時候,她都四、四十了呢。」
「是是,是是,你說得對:只要他們還活著,那些事情就沒完……可是,哦,他們都這麼老了,他和她!過不了多久了。它們正在消逝,正在消逝,那些事情……雖然很緩慢,但是正在消逝。是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人們不會再來找我們任何人麻煩。過去,是的,過去的時候,人們常議論……議論媽媽、塔克馬還有孩子們,議論安東,議論你……議論在東印度時的那個醜聞,議論奧蒂莉:他們談起奧蒂莉總是能說很多,這些都過去了,都要過去了,我們老了……是是,我們老了……」
「去床上,」老夫人喃喃道。「去床上……」
「當年你是個年輕人,醫生,」伊娜微笑著說道。
「哼,聊個沒完了!」弗洛爾嬸嬸說道。被丈夫拋下,她很是不悅,「那我一會兒再派車回來接你……」
兩人急匆匆地上了樓,安娜跟在他倆身後。
「是不是六十年前,奶奶當時雖然37歲了卻依然風姿卓絕?哦對,他們那些老一輩比我們更懂得打扮自己。我也45了,可也是老女人了……」
傭人高興地離開了,她喜歡底樓的熱鬧,而老夫人再也不到底樓來了。這兒就是她的王國,也不由陪護做主,由她安娜獨攬大權,接待著家read.99csw.com人,給他們上些點心。
「關於……關於媽媽……關於塔克馬……關於……」他們就這樣站著,大眼瞪小眼。
達恩·德克斯歲數大了,可背上襲來一陣惡寒,像被冰水潑過。醫生一驚,雙腿搖搖晃晃,終於,他提起走形的肚子,喊道:「怎麼了?怎麼了?」
但她衝著伊娜使眼色,想說勒洛夫斯醫生儘管和奶奶差了九歲,卻也是奶奶相當親密的朋友。
「然後她幾乎聲嘶力竭地沖塔克馬喊道:『埃米爾,捅他!他死好過你死!』」
「你和奶奶差好幾歲,是吧?」
「知道,知道,我不會跟別人說。」
「勒洛夫斯。」達恩·德克斯說道。
「這斗篷真好看,嬸嬸。」
「別跟斯蒂芬妮說,別跟安東說,也別跟奧蒂莉說……」
「這、這麼老的朋、朋友!」弗洛爾嬸嬸頗有感觸地說。
他有些無法控制自己。房子里一片寂靜,安娜回到廚房,老夫人在樓上坐著,只有陪護在旁邊。一盞小汽燈在晨室里燃著,另一盞在過道中燃著。黑暗與寂靜在小屋的空氣中彌散開去,老夫人在這裏住了這麼久,坐在上樓的窗邊,坐在她的高腳椅里等了這麼久……
「是是是,好好好!」他咕噥道,像個獃子。
醫生重重地癱坐在椅子上:
「不,叔叔,」伊娜恭恭敬敬地答道,她很想與勒洛夫斯醫生聊上幾句。「你先去吧。真的,你先上樓吧!我多等會兒不礙事。我在這下面等著。」
「她看到什麼了?」
「是,他們讓它順著洪流漂走了……漂到岸邊……」
「不錯,」弗洛爾嬸嬸說道,「我正好和奧蒂莉·斯泰恩一樣大。」
「那達恩叔叔來荷蘭所為何事?」伊娜忽然迅速問道。
「你怎麼知道?」醫生喊道。「你知道了?哦,我的天哪!你知道這事?我……我從沒走漏半點風聲。我88歲了……可我……我從沒走漏半點風聲。」
「他當時和他們一起,住在山裡,他在山莊里。」
「通過馬·波滕知道的。」
「哦,我的天哪!哦,我的天哪……哦,天哪!是真的嗎,千真萬確?」
「沒有,他從沒說出去!」
「那是你!」弗洛爾嬸嬸怒喊道。「我才60歲。」
「不,親愛的,不是錢的事兒,雖說我們還窮得跟耗、耗子似的。」
「哈羅德知道,是因為他看到了!」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變形的身軀垮在歪扭著的肚子上,好像要掉在地上了。突然,樓上傳來一聲尖叫,聲音雖克制卻很尖銳,好像從一個被掐的老人喉嚨里發出來的。幾乎在同一時間,樓上的門向後甩開,只聽陪護喊道:
話是這麼說,但她還是逗留了一會兒,然後才離開。好奇心吊足了她的胃口,卻又得不到滿足,她厭煩了。斯蒂芬妮姑姑也走了,她說媽媽今天不太好。最後離開的是老塔克馬,他仔細數著步數,挺直了身板走得倒是不偏不斜。伊娜覺得他一定也知道。那是什麼,會是什麼呢?那些老人知道,他們每個人都知道!
「但是勒洛夫斯,你不知道的是……」
醫生喃喃道:「是是,啊哈,哦,你要問這個,伊娜?是,是,當然了。奶奶……奶奶是個絕妙,絕妙的女人……即便她最好的年華已經過去……」
「嗯,我不會說出去。我就和你還有哈羅德說過,因為我什麼都和他說——生意上的事和……和所有的事。他常常幫助我,在東印度時,他就幫我處理過我在那兒惹出的麻煩事……我這一輩子,是的,天哪,我這一輩子!我總是什麼事都和哈羅德談。我和你說是因為我知道你知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