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沒有，但是你總說你在櫥櫃里找的錢，你自己日子過得更不上心了。」

她沒告訴他休和她一起來了，午飯過後，她去了毛里斯碼頭，擁抱了塔克馬姑姑。姑姑垂頭喪氣的，彷彿那些紅色的信，那些褪了色的血書，還在她獃滯的眼前打轉。奧蒂莉·斯泰恩請求見老先生最後一面。她看到他，在昏暗模糊的燈光下臉色慘白，他蒼白的老臉枕著白色的枕頭，還有幾縷頭髮。老人眼睛閉著，鼻子和嘴兩旁的線條消失了，皺紋鬆弛，像褪色的羊皮紙。她搓著手，哭了起來。她曾經非常喜歡老人，他也總是對她特別好，像個父親那樣……像父親那樣……她會一直這麼記得他。對於德克斯爸爸，她一無所知。他，他才像是她的父親。從她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就很寵她；後來，她遇到什麼錢的問題，他總是幫襯著她……就算是怪罪她，他也總是輕聲責備。因為她總是如此遊戲人生：她第一次離婚，和波夫分開時，他有責備；第二次離婚，離開查威利，他也罵了。她全記得：在東印度，在海牙。他很喜歡波夫，不喜歡查威利，而他最後總結說，斯泰恩終究是個好人。是的，因為她無法控制自己，無法處理她的風流韻事，他也從沒厲聲責備她，他總是對她特別好……她會想念他，在媽媽的晨室里，或者那些日子，她去書房找他，他給她一些鈔票，吻吻她，說：

她握著手，又開始抽泣，覺得自己形單影隻，悲痛欲絕：老人走了；休雖然在海牙，卻住在賓館里；還好洛那天晚上正往家裡趕……

「你身上所有的錢？」

「我不知道，」他冷冰冰地說道。「老先生這麼安排的。再說了，我什麼事都會和洛一起做。他ｒｅａd•99cｓw.ｃｏｍ過兩天就回來了，殯儀館的人今晚過來，明天就舉行葬禮。」

「我不會見那個人，我不會踏進你家半步。我去住旅館。你覺得我想見那惡棍嗎？為了他，你離開了我父親，我想見那個惡棍？我不去！我只是來查清我的財產。我不會惹事的。但我想知道，你會從那個老男人那裡得到多少錢。我知道他是你父親，你肯定會有錢的。我想知道現在的情形如何：他有沒有給你留下遺產，留了多少。一旦我知道了這些，我就回去。除此之外，我不會打擾任何人，甚至不會叨擾你。」

他聳了聳肩，覺得她這麼問很狡猾。

她看著他：「我不會說的，但是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好的，」奧蒂莉說。

他摸了摸口袋：「沒有多少。」他覓著機會又說道，「你到了海牙可以再給我點。將來有一天，等我有錢了，你可以來和我一起住，安享晚年。」

聽到這些話她很滿意，她笑著輕撫著他的臉頰，給了他一個吻，她從沒這樣吻過洛。他是她最喜歡的兒子，她真的很寵愛他。為了聽休勉強說句好話，她願意走上幾英里，而他的一個吻能讓她歡欣鼓舞一小時。為了討好他，她的聲音和愛撫不經意間恢復了幾分年輕時的誘惑力。休從不覺得她愛生氣，洛卻常這樣覺得——她過去會打洛，甚至現在，她都常常衝動地揚起手想要打他；她對休就沒這樣發過脾氣。一個兒子的男子氣概震住了她，她可以為他做任何事。為了這種男子氣概，她可以委屈自己，她總是這麼做，現在對兒子也這樣。

第二天早上，斯泰恩見了律師。他回到家后，對他妻子說：「阿代勒得了三萬荷蘭盾的遺產九九藏書，埃莉和你每人能得到十萬多。」奧蒂莉媽媽啜泣著，「親愛的好先生！」她啜泣著，磕磕巴巴地說，「親愛的好先生！」

她緊握拳頭。哦，她恨他，她恨他，尤其是他的聲音！她無法忍受他冰冷低沉的聲音，他冷靜沉著的言語。她恨他，她想要扇他耳光，看看他還會不會繼續用這種冰冷審慎的腔調說話。她對他的恨與日俱增，她是如此恨他，她恨不得他去死！她在老人的屍體旁哭泣，卻能在斯泰恩的屍體旁跳舞！哦，她還沒意識到她究竟有多恨他：她想象著他死了，被車軋死，或者一刀扎進他的心或者對著他的太陽穴崩一槍，讓他重傷致死……她知道，如果這樣，她的心裏一定喜不自勝。這都是因為他冷冰冰地說話，從不對她說好聽的話，也從不擁抱她！

「蒂倫斯醫生覺得這麼做不太可取。」

「你要去哪家旅館？」她問道。

到了海牙，她答應休隨時與他保持聯絡，叮囑他要友善，別做什麼討人厭的事後，便走了。休答應后，便自己離開了。她回到家，發現丈夫在等她。

「我不要你的建議，謝謝！」她大發雷霆，但是他已經離開了房間。

「是的，孩子，真的，我錢包里一個子兒都沒了。我也不想要錢，剩下的你留著吧！」

「別告訴別人。」

他從沒說過他是她父親，她總是喊他塔克馬先生；但她猜到了，而且現在她能感覺到，十分肯定——這種愛，也許是最後的愛，要離開她了，已經離開她了……

第二天早上，奧蒂莉·斯泰恩·德韋爾特到達了荷蘭角港。陪她一起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一個長相英俊、體格健壯的年輕英國人，頭戴旅行帽，肩膀寬厚，身著格子外套九九藏書和燈籠褲，乾淨的臉龐白裡透紅。他們搭火車去了海牙。

「你選擇沉默，你就能沉默，你知道的。」

「你不說倒是很正確。我只是說，你選擇沉默，你就能沉默，所以現在要沉默。」

「老先生怎麼走的？」她問道。他簡短地做了說明，然後說道，「我是遺產執行人。」

奧蒂莉坐著，瞪著前方，像個挨了罵的孩子。車廂里就他們倆，於是她哄著休說道：「孩子，親愛的孩子，別那樣和媽媽說話。我很開心，有你在身邊。我非常非常喜歡你。你很像你父親，我愛過你父親，哦，勝過斯泰恩，遠遠勝過斯泰恩！斯泰恩毀了我的生活。我本該和你父親，和你們大家，和你，和約翰，和瑪麗待在一起。別這麼尖酸，我的孩子，這樣我很受傷，還是對你母親好點吧！她什麼都沒了，她這輩子什麼都沒了：洛結婚了，老先生去世了。她什麼都沒了，如果你再不對她好，就再也沒人對她好了。過去……過去每個人都對她那麼好，是啊，過去……」

「他是你父親，」休冷冷地說。

「他總是對我很好，」她用英語對她兒子休·查威利說道。「我一定會很想念他的。」

「才不是，」奧蒂莉反駁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休。人們總有些閑言碎語。」

奧蒂莉·斯泰恩沉浸在悲傷的情緒當中，但她可以把情緒收放自如，所以也一直沒開口談起這件事；但是她有所懷疑，甚至確信塔克馬是她父親，她把他當成父親一樣愛戴。

她開始哭起來。她為老人遺憾，她生洛的氣，他結婚了，她嫉妒埃莉，她還同情自己。她那如嬰孩般的手指，摸著休強壯的手臂。他那英俊、乾淨的嘴邊露出微笑，心想她這老女人還真有趣，但九*九*藏*書也意識到她也曾魅力四射。他心裏浮現某種善意，虛情假意地用他的手臂環著她的腰，說道：「好了，別哭了，來這兒。」

「只是我們覺得，奧蒂莉，我和律師覺得，為了媽媽，最好盡量不提遺產的事兒。」

「不能，休，」她答道，「我所有的錢都給你買車票，還有……」

「是他給了你錢來英國。」

「因為我從老先生的賬簿上看到，他經常給你錢，至少有條目是『給O. S.』。」

奧蒂莉媽媽不知為何，但她有時和休在一起，確實比在家面對洛要誠實得多。她愛這兩個兒子，但她愛洛是因為洛對她很好，她很喜歡休是因為休長得英俊、肩膀寬厚，總讓她想起查威利，這個她最愛的男人。她從沒告訴過洛，老先生對她很慷慨，但她有時會對休坦白。能和休一起旅行，能坐在他身邊，她很是開心；但是休和她一起回來，她卻很不開心。他從沒來過海牙，她覺得這隻會令她和斯泰恩之間變得複雜，尤其是現在這個時期。

「不能等到洛回來嗎？」

晚上，她和斯泰恩一起又來了，蒂倫斯也來了，看著屍體放進棺材。阿代勒姑姑說她不怕和屍體待在一座房子里，女傭們也不怕：她們昨天夜裡就睡得不錯。第二天，葬禮這天也是，阿代勒姑姑很鎮靜。她靜靜地招待著勒洛夫斯醫生，醫生捂著肚子，喘著氣呻|吟，他本打算和其他人一起去墓地，但感覺自己不夠格，於是他就和阿代勒一起待著。德克斯一家子都來了：安東、哈羅德和達恩；斯泰恩來了；德爾堡和他女婿弗里茨·范韋利一起來了；女人們也來了：奧蒂莉·斯泰恩、斯蒂芬妮姨媽、姨媽弗洛爾、伊娜以及金髮小新娘莉莉；他們都和勒洛夫斯醫生以及九_九_藏_書過於沉靜的阿代勒姑姑一起待著。葬禮隊伍散開的時候，女人們說，這對奶奶來說多難受啊；而老醫生也開始哭起來。看著這個身體走形、微微欲墜的老男人蜷縮在椅子里，大聲地哭喊著：「好吧好吧……是是……哦，是！」他大聲地哭泣，這場景看著真可憐，但阿代勒依然很鎮靜。奧蒂莉·斯泰恩就不是這樣了，她哭得很兇，他們都知道，她是在為死去的父親悲傷，雖然沒人開口說出來，甚至沒有交頭接耳。

「你？」她問道。「為什麼不是洛？他可是埃莉的丈夫。」

「雙城旅館，」他說，「你能多給我點錢嗎？」

他把她拉到身邊，她像個孩子般靠上來，依偎著他的花呢外套；他輕輕拍著她的手，吻了吻她的額頭。她欣喜若狂，然後躺著深深地嘆了口氣；而他，微笑著搖著頭，低頭看著他的母親。

她臉紅了，辯白地說：「我沒有義務告訴你。」

「沒有認不認的問題，他把一半財產留給了你。減去阿代勒得的，你和埃莉平分。只是我們覺得，我和律師覺得，為了媽媽，最好不要對不必要的人提起此事。」

「我敢說，一定是因為斯泰恩，你自己心裏清楚。」休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說道。

「休，」她說道，寵溺地用雙手握著他的手，「休，和你一起媽媽很開心，我的孩子。我太少見到你了。我很開心……但是，或許你不去海牙會更好。」

「老先生承認我是他女兒嗎？」

「老先生自己讓我別跟人說這錢……」

「10萬荷蘭盾！」她尋思著。「這可是一大筆錢。啊，我還是希望親愛的老先生還活著！用他那種慈愛的方式，時不時給我幾百荷蘭盾，那會令我魂牽夢繞！我現在的確有錢了，可我別的什麼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