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不知道今晚為什麼一定要邀請他們。其中一個生氣地說。安娜貝爾聽出來那是她以前的朋友,現在的威爾斯一特拉頓夫人,幾分鐘前她剛和她輕鬆愉快地交談過,「瞧她那得意勁,炫耀著手上的俗氣鑽石和那位缺乏教養的丈夫,毫無羞恥感……」
「那豈不是很好玩嗎?」黛西自言自語,立刻陷入了沉思。「我們應該綁架她。我們可以帶上梯子,架在她窗下,然後……」
「也許這不是壞事。」
「哦,當然,」菲莉帕答說,「我想大家都會…安娜貝爾親愛的,你在幹什麼?」
安娜貝爾遺憾地微笑著,不知道該怎樣向母親解釋,根據她自己的所見所聞,工業的擴張才剛剛開始……而且一切再也不可能回到原來的樣子。安娜貝爾剛剛開始有所了解:鐵路、螺旋槳船和機械化的工廠會影響英國乃至整個世界。西蒙和他的熟人在晚餐時討論的都是這些話題,而不是上流社會所熱衷的狩獵或鄉間聚會。
「是的,」莉蓮柔聲說,「你嫁到了我們的世界,親愛的,你不屬於這兒,正如我們不屬於貴族圈子,假設我們能找到帶頭銜的丈夫的話。事實是,我才不想和韋馬克家或是吉爾布萊斯家混在一起呢,他們全都無聊透頂而且自以為是,讓人難以忍受。」
「你為什麼忍著不說寧」莉蓮懶懶地問,「要是我,就會把她有多愚蠢勢利如實相告。」
安娜貝爾笑了。「說起那位將來會成為你丈夫的神秘男士……我們應該著手計劃下一場戰鬥了。社交季節要一月份才開始,我們有幾個月可以準備。」
聽出他語氣里的詼諧,安娜貝爾安心地靠著他。
「要多久?」黛西大胆地問道。
晚餐是切得厚厚的十分熟的牛排,搭配著布丁和一小丁點兒蔬菜。安娜貝爾想起在法國享受的美食,努力把苦悶的嘆息壓了下去,奮力消滅著厚厚的肉排。
「吵鬧」西蒙替她說道,眼裡突然閃現笑意。 「我本來要說的是『很好』。」
「兩個禮拜前她惹了大麻煩,試圖去看她父親。」黛西嘆了口氣說,「他的病情惡化了,卧床不起。可伊薇溜出去的時候被抓住了。現在她被弗洛倫斯嬸嬸和其他親戚關在家裡不能出門。」
「要是有人用魚叉叉住他,我會非常激動的。」莉蓮喃喃道,其他兩個都笑起來了。
「也許對有些人來說是這樣。對其他人來說,它可以延續一生。」
「弗洛倫斯嬸嬸會放狗咬我們的。」莉蓮悶悶地說,「他們養了兩條碩大的獒,晚上就放在院子里。」
「因為我剛剛結了婚,先生。」
「四輪輕便馬車太輕太快了,很容易翻車。」菲莉帕擔心地皺起眉,「我希望亨特先生是個駕車的老手。」
「我試試看。」傑里米很不肯定地說,「不過你也知道媽媽和與我們不同的人從來處不好。」
西蒙回頭喊了一句什麼,兩人就從門廳消失了。
安娜貝爾惱火地嘆了口氣。「上帝,我們要和與我們毫無相同之處的人共處一個晚上。我們也許會學到些什麼。或者更糟,我們可能還要享受……噢,這恥辱!」
西蒙的父親托馬斯體格魁梧,有張令人肅然起敬的臉。他偶爾一笑的時候表情會有緩和,那微笑不如西蒙的迷人,卻有安靜的吸引力。安娜貝爾就坐在他邊上,成功地和他友好地交談了一句。不幸的是,兩位母親的交流不太順利。原因倒不是互相討厭,而是無法溝通。她倆的生活、形成並影響各自觀點的點滴經驗積累都太不一樣了。
夏天最熱的幾個月里,倫敦的「優秀上流社會」大部分都離開了,儘管如此,城市生活卻遠非一潭死水。在八月十二日議會休會和狩獵松雞季節來到之前,有頭銜的紳士們還是需要在下午的例會上露個面。紳士們去參加議會或是去俱樂部時,他們的妻子們會去逛逛街、拜訪朋友或是寫寫信。晚上他們則一起參加通常通宵達旦的晚宴、社交聯歡會和舞會。這就是一位貴族的日程表,還有那些被認為從事高貴職業的人士,比如教士、牧師、海軍軍官或是醫生也是如此。
孩子們都圍著西蒙,他的得心應手令人稱奇:他輕鬆地把他們拋起接住,同時還能發現誰新掉了顆牙齒,並給那個流鼻涕的一塊手帕。頭幾分鐘的歡迎非常混亂,大家扯著嗓子互相介紹,孩子們前後亂竄,壁爐邊的貓被好奇的小狗啃了一口,憤怒地直叫喚。安娜貝爾本以為之後就會安靜下來,可事實上,整個晚上都是這麼鬧哄哄的。她瞥見母親僵硬的笑容,傑里米的輕鬆自在,還有又氣又好笑的西蒙,他竭力控制亂鬨哄的場面卻無甚效果。
兩雙深褐色的眼睛充滿興趣地盯著安娜貝爾,毫無少女的害羞,「那麼?」莉蓮問:「到底是怎麼樣?像他們說的那麼痛苦嗎?」
「噢,別提你那愚蠢的計劃了,」莉蓮叫道,「我要聽安娜貝爾講她的蜜月。」
「謝謝。」西蒙嚴肅地對他說,「你可以想像,要忍受這樣的妻子需要多大的毅力,不過目前為止,我做到了——」他看見安娜貝爾威脅的眼神,笑著住了嘴,「看來我和你弟弟該到外面去說我們男人的悄悄話,你可以跟你母親講講巴黎。傑里米——你想不想坐我的四輪輕便馬車兜一兜?」
西蒙溫暖的目光落在他一臉氣惱的妻子身上。「我想像不出她有什麼可抱怨的。」他和藹地說。「我相信她說——」傑里開口道,安娜貝爾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他誇張地齜牙咧嘴了一番九-九-藏-書。「好吧,我收聲了。」他說道,防備地舉起雙手笑著從她身邊走開,「我不過是和我的新姐夫禮貌地寒暄一下。」
「我堅持要和你溜開,就一會兒。」威爾斯一特拉頓的肉手搭在她背上,「你不會傻到要大驚小怪吧,是嗎?」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就在這個禮拜,亨特一家受邀參加哈德卡索勛爵舉辦的舞會,他欠西蒙的人情,向他請教過怎麼樣打理家庭投資與資產平衡。這是場盛大的活動,賓客如雲,儘管安娜貝爾新近下定決心不再在乎是否能參加上流社會的舞會,她還是禁不住心情激動。安娜貝爾穿著一件淺檸檬色的綢緞舞會裙,用黃絲帶紮起一縷縷長捲髮,挽著西蒙的手臂步入舞廳。舞廳用潔白的大理石柱子撐起,在八盞枝形吊燈的燈光下熠熠生輝。空氣里瀰漫著大捧大捧玫瑰和牡丹的香味。安娜貝爾拿起一杯冰鎮的香檳,迫不及待地融入了朋友堆里,享受著這優雅寧靜的時刻。這些人是她一直理解並且設法模仿的——有教養、舉止優雅,具有音樂、藝術和文學修養這些紳士做夢也不會有在一位女士面前談論政治或生意的念頭,而且他們寧願被開槍打死也不會提起某樣東西的成本,或是公開談論。
夜裡,安娜貝爾和西蒙回到拉特利奇,西蒙摟著她的肩,微笑著注視著她。「謝謝。」
「只是把窗戶打開。「安娜貝爾壓著聲音說道,西蒙的話已經讓她的臉變成腌甜菜的顏色,她記起那晚西蒙對一杯香檳極富創意使用,「這裏太熱了——都這節氣了怎麼還關著窗?」她一直背對著他們,費力地弄著窗鎖,直到傑里米過來幫忙。
「太好了,」安娜貝爾叫道,「你們什麼時候出發?」 「過一個禮拜,事實上。我們至少要去一個半月,從加來開始。最後到羅馬……」
「亨特夫人,」威爾斯一特拉頓歡快地說著,遞給她一杯香檳,她接了過來,淡淡一笑表示感謝,「您今晚像夏日玫瑰一樣迷人。」
「我沒有!我……」安娜貝爾滿臉怒容地停住了,又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我有。不過現在我看不出來為什麼。工作沒什麼可恥的,不是嗎?當然要比無所事事值得敬佩。」
「……那麼她愛你嗎,西蒙?」
安娜貝爾很快就失望地發現,儘管她的丈夫富有而成功,他的職業卻完全算不上高貴。因此,他們有時候會與一些高雅的上流社會的活動無緣,儘管安娜貝爾滿心想加入其中。只有某位在經濟上受惠于西蒙的貴族或是韋斯特克里夫的好朋友才會邀請西蒙去家裡。安娜貝爾以前的貴族女朋友現在也很少來訪,儘管她去看她們時從不曾被拒之門外,她們極常委會再度對她發出邀請。階級與社會地位的界限是不可逾越。哪怕是那位因丈夫賭博揮霍而家道中落的子爵夫人,哪怕她住在破爛的屋子裡,只有兩個僕人可以使喚,似乎也決意要讓自己在安娜貝爾面前顯得高高在上。畢竟,她丈夫缺點再多也是個貴族,而西蒙·亨特是個令人討厭的商人。
「不全是因為錢。」安娜貝爾對弟弟一向言無不盡,但要承認真相卻是那麼困難,哪怕是對她自己。「我在石字莊園生了病,亨特先生對我好得出乎意料。我和他的關係緩和下來后,我發現和他之間有一種……嗯,奇妙的聯繫……」 「精神上還是身體上?」傑里米從她眼裡讀出了答案,又露出了笑容,「都有?那很好。告訴我,你們有沒有——」「你們兩個在說什麼悄悄話呢?」菲莉帕笑著問道,做手勢讓他們離開窗前。「我請求我姐姐不要欺負她的新婚丈夫。」傑里米答道,安娜貝爾轉起了眼。
關於她和西蒙的流言並沒有讓她吃驚——令她驚訝地是那女人語氣里的惡意。很難推斷到底是什麼引起那樣的憎惡——除了,也許是,妒忌。安娜貝爾找到了一個英俊、陽剛而富有的丈夫,而威爾斯—特拉頓夫人的丈夫至少比她大三十歲,只有一種盆栽植物的魅力。因此威爾斯—特拉頓夫人和她的同伴們會下定決心保護她們擁有的惟一優勢…她們的貴族身份。
「亨特先生,」安娜貝爾在他們身邊說道,「如果我弟弟傷殘或發生意外,你就別想吃晚飯了。」
威爾斯一特拉頓咯咯笑了起來,「啊,新婚燕爾的日子我記得很清楚。趁現在好好享受吧,因為它稍縱即逝。」
西蒙和菲莉帕交談著,傑里米推開窗,朝溫暖臉蛋發燙迎風納涼的安娜貝爾咧嘴笑了。「蜜月肯定非常甜蜜。」他又笑了一下小聲說道,「你可不應該知道這些。」安娜貝爾輕聲說。
「你不需要解釋。」
「幾個小時?」兩人異口同聲地重複著,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莉蓮厭惡地皺皺鼻子,「上帝,聽起來太糟糕了。」
「我很在意,被接近的是我的妻子。」
「這對他根本無所謂,對其他人也一樣。他們就是這樣的人——你很清楚這些事情沒人當真。對他們來說忠貞只是一種——一種中產階級的偏見。如果一個男人接近另一個男人的妻子,像威爾斯一特拉頓那樣,沒有人會在意的——-」
「沒錯。好像每個季節都有越來越多的美國人潛入——天曉得,現在要找到個貴族已經夠難的了。我們當然不需要更多地競爭。要是這場企業狂熱能夠最終降溫,一切回到原來的樣子,我會很高興。」
安娜貝爾笑了起來。「我很懷疑。不過這並不重要,因為……媽媽,實際上我九_九_藏_書開始相信,某一天這些企業家和商業家的觀點會比貴族的更有分量。單是他們的經濟影響——」
接焉得虎子的一小時里,兩個女人坐在客廳里喝著茶,討論著過去兩個禮拜里發生的所有事情。正如安娜貝爾預料的,菲莉帕沒有問起她蜜月的私密部分,克制著不去冒犯夫婦倆的隱私。不過她對安娜貝爾描述的所遇見的諸多外國人和參加的宴會非常感興趣。那群有錢的實業家是菲莉帕不熟悉的,安娜貝爾努力向她描繪著,她聽得津津有味。
「沒關係。」安娜貝爾溫和地答道,「不過,西蒙倒有幾位貴族朋友——尤其是韋斯特克里夫勛爵。」
「你剛說過你們這種人不相信忠貞」
西蒙的手滑到她背後,替她按摩著肩胛下面緊張的部位。「你扮演平民的妻子這個角色很出色,從各方面來說。沒那麼糟糕,真的。」安娜貝爾沉吟著。她的手輕輕挑逗地撫摸著他胸前,戲謔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以忽略很多東西,來回報這……令人印象深刻的……優秀的……」
「你當然知道不少。」安娜貝爾回答。「不過我不需要知道,勛爵大人。」
安娜貝爾坐得離門近,馬上跳了起來。走到隔壁房間,安娜貝爾發現女僕還在清理餐桌。聽說了這個小惡作劇后,女僕馬上拿著幾塊抹布去了客廳。安娜貝爾本來要跟著她出去,但她聽到邊上的廚房傳來說話聲,踟躕了一下。她聽見伯莎低低的不贊成的聲音。
傑里米笑著一手摟著她,一手伸向西蒙。「恭喜你,先生。」他們握手時,他繼續惡作劇地說:「事實上,我一點也不吃驚。我姐姐老是不斷地抱怨你,我就知道她肯定對你很有感覺。」
安娜貝爾笑了,手指伸進他的長褲。「不是銀行賬戶。」在他的嘴吻住她的之前,她輕聲說道。
「上帝,不」安娜貝爾嘆著氣,跌坐在針繡花邊凳上,陷在她印著小花的綠色絲裙里,「我不後悔我的選擇。可我確實為自己沒能參加韋馬克家的舞會,或是吉爾布萊斯家的社交聚會,或是任何上流社會的活動而感到遺憾。我和亨特經常參加的是完全不同的人們辦的宴會。」
「西蒙……」她一臉沮喪地閉上了嘴,被他帶回舞廳,她真希望自己能收回剛才那些一時衝動的話。
莉蓮搖搖頭。「我得想個法子讓我的丈夫速戰速決。有的是比在床上花幾個小時做那事好得多的事呢!」
「他完全勝任。」安娜貝爾安慰地笑著說。「從酒店到這裏他駕得那麼平穩,我差點以為我們乘坐的是一輛沉重地老式四輪大馬車。我向你食品店,傑里米再安全不過了。」
「你是指什麼?」莉蓮問道。
安娜貝爾呆立原地,全神貫注聆聽西蒙的回答,「除此之外,結婚還有很多理由。」
「很高興,亨特夫人。」威爾斯一特拉頓不悅地回答,匆匆離開了。
她弟弟根本不需要更多的催促,「我去拿帽子和外套——」
「傑里米,」安娜貝爾抱歉地開口說,難以相信西蒙會如此對待她弟弟,「我很——」
「安娜貝爾,」菲莉帕柔聲打斷了她,「我想你希望支持自己的丈夫是件好事。不過生意人是永遠不會像貴族那樣有影響力的。在英國,肯定不會。」她倆的談話突然被打斷了,傑里米衝進客廳,頭髮凌亂,眼神興奮。
傑里米從沒見過姐姐和一個男人這麼融洽,對她的改變報以微笑。「我得說結婚看來挺適合你,安娜貝爾。」
西蒙沒有回答,怒目瞪著威爾斯一特拉頓,他毫不留情的威脅引起了附近站著的人們注意。「離我妻子遠點。」他輕聲的說道,對方頓時臉色煞白。
安娜貝爾臉上的紅暈更深了。「有時候只要幾分鐘……有時候要幾個小時。」
「噢,不。」莉蓮堅決地說,「我可不想和他扯上什麼關係。」 「為什麼不?」莉蓮揚起眉,好像為需要解釋而覺得奇怪,「因為他是我見過的最難以忍受的男人。」
她很因惑,想著要不要和西蒙說起自己無意中聽到他們談話這件事,她立刻打消了個念頭。討論這個話題只會使他說些安慰之辭,或是為他母親道歉,兩者都有毫無必要。她知道要向西蒙和他家人……或是向自己證明自己的價值還待時日。
「晚安,勛爵大人。」安娜貝爾說著一口喝完杯里的酒,給了他一個燦爛的假笑。「謝謝您的香檳。」
安娜貝爾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沒那麼可怕。事實上,這很享受。」
「你不必那麼說。」 「噢,也許有那麼一刻,當你父親談論動物的內臟時……還有你姐姐說起她寶寶在浴缸里幹得好事……不過總的說來,他們非常,非常……」
威爾斯一特拉頓對婚外情的嗜好眾所周知,一年前他曾試圖接近安娜貝爾,強烈地暗示說他很願意幫她解決經濟困難,只要她能陪他。她的拒絕似乎沒有熄滅他的興趣。她結婚的消息也不能。對威爾斯一特拉頓這樣的貴族來說,婚姻並不是外遇的不利因素——相反,這是一種鼓勵。「千萬別惹未婚姑娘。」是貴族們的普遍想法……而風流韻事一向是已婚勛爵和貴婦的特權。對這些貴族來說,再沒有什麼比另一個男人的年輕妻子更有吸引力的了。
「黛西和我需要一位貴族擔保人。」莉蓮嘆了口氣,「更別提還有那些禮儀課。不幸的是,安娜貝爾,因為你嫁了個平民,事實上沒有什麼社交影響力,所以我們和剛開始時一樣沒有進展。」一她趕緊又補充道,「九_九_藏_書我可不是要說你不好,親愛的。」
黛西微微揚起眉,「你後悔沒有嫁一個貴族嗎?」
「可是韋斯特克里夫位高望重。」安娜貝爾哄著她,「而且他是西蒙最好的朋友。我自己也不太喜歡他,可他會是個有用的同盟。他們說韋斯特克里夫的頭銜是英格蘭最古老的之一。再沒有誰的血統比他的更純正高貴了。」
安娜貝爾咧嘴一笑,自己了解的事對她們還是個謎,這讓她頗為高興。「好吧,有一陣確實不舒服,」她承認,「不過西蒙人很好,而且……很細心……儘管我以前沒有經驗可以比較,但我想不出來作為情人還有哪個男人能比他更棒。」
「各個方面。」她向他肯定。
「告訴我,你和亨特先生處得好嗎?」菲莉帕問,「看起來是這樣。」「噢,是的。儘管我得說亨特先生和你我以前認識的男人都不一樣。我們習慣的那種紳士……他的想法和他們不同。他……他是一個進步的……」 「噢,上帝,」菲莉帕語氣稍帶厭惡地說,「你是指政治上?」 「不……」安娜貝爾沉吟著,意識到自己甚至不知道丈夫傾向於哪個政黨,於是做了個鬼臉,「事實上,聽了他的一些觀點,我不懷疑他是支持輝格黨的,甚至是自由黨——」
安娜貝爾若有所思地皺著眉看著她,突然開始從一個新的有利的角度看待自己的處境。「我從來沒考慮過他們是不是無聊,「她小聲說,「我總是想要爬到梯子的頂端,卻從想過自己會不會喜歡那兒的風景。不過現在這問題已經不重要了,當然。我必須設法適應這種和以前我自以為是想要的那種不一樣的生活。」她胳膊肘撐著膝蓋,兩手托腮,懊惱地加了一句:「我被某個尖酸的子爵夫人冷落而不覺得難過的時候,我就成功了。」
安娜貝爾遲疑著,這時莉蓮用詼諧幽默的語氣回答道:「我猜安娜貝爾指的是往上爬的人。所以那些剛剛致富、帶著下層價值觀、舉止粗魯的人們。換句話說,我們這樣的。」
「而且他很清楚這點。」莉蓮陰鬱地說,「儘管他滿嘴平民主義,誰都能看出來他骨子裡為自己是個可以對一幫傭人呼來喝去的貴族而激動。」
「『禮貌的寒暄』可以交談天氣,或者互相問候健康。」安娜貝爾告訴他,「而不是把自己的姐姐私下說過的可能令人尷尬的話抖出來。」
「亨特,」這位笨重的貴族恬不知恥地笑著低聲說道:「你是個幸運的男人,能擁有這麼可愛的獎品。」
「不,」安娜貝爾馬上回答,突然羞愧地低下頭,「不過我想……我想有時候,我會忍不住希望西蒙是個貴族。」
安娜貝爾窘迫得滿臉粉紅,避開其他客人好奇的目光,離開了舞廳,西蒙緊緊跟在她身後。她來到了陽台外面的露台,放下杯子,讓微風吹拂她發燙的臉頰。
「你這樣挑釁的反應會讓我們成為笑柄——何況,這顯得你對我的忠貞毫無信心。」
「我們可以扔些摻了葯的肉給它們。」黛西反駁道,「等它們睡著的時候……」
「他在向你示愛——誰都能看出來。」
「不用戴帽子,」西蒙乾脆地建議,「它在你頭上一分鐘也呆不住。」
「繞著廣場遛馬讓它們平靜下來。」他搖搖頭,氣喘吁吁地說:「這男人是個瘋子。我們至少有三次差點翻車,差點撞死半打人,我被顛得下半身青一塊紫一塊。只要我還能喘氣,我肯定已經開始祈禱了,那會兒我們顯然就快送命了。亨特的馬是我見過脾氣最暴烈的,他詛咒的話那麼粗魯,只要說上一句就足以讓我被學校永久開除——」
「傑里米,」安娜貝爾呵斥道,「你敢把我說過的話說出來」
「她不會永遠得意的。」她的朋友回答,「她好像還沒意識到他們只被經濟上受惠於他的人家裡邀請。或者是韋斯特克里夫的朋友。韋斯特克里夫確實是個有分量的同盟。」威爾斯一特拉頓夫人承認,。不過他的恩惠也僅止於此。事實上,他們應該有自知之明。不要硬擠到不屬於他們的地方去。她嫁了個平民,那麼她就該和平民們呆在一起。不過我猜想她覺得他們配不上自己……」
莉蓮稍帶擔憂地看著她,「如果你可以回到從前做出改變,你會選擇肯達爾勛爵而不是亨特先生嗎?」
姐妹倆思考著她的話,沉默了一會兒。
「他跟你說了什麼?」西蒙出現在面前,粗聲問道。
「噢,這些可恨的人。」安娜貝爾嘀咕著,「真希望我們能把伊薇救出來。」
「天哪。也許什麼時候你可以說服他轉變方向。」
安娜貝爾的臉上出現一抹粉紅。她斟酌著語句,試圖解釋這突然顯得無法描述的事情。她當然可以把整個過程詳細描述一遍,但那樣會破壞這件隱秘之事的溫柔動人之處。「兩人親密的程度遠遠超過你的想像……開始你會尷尬難當,但接著會覺得妙不可言,完全忘記自己的存在,惟一重要的事就是親近他。」
西蒙與安娜貝爾回英國后不久,就無可避免地要面對兩家之間再平常不過的交往。西蒙的母親伯莎要求他們去共進晚餐好互相熟悉,因為在婚禮之前他們都沒來得及互相認識。儘管西蒙已經提醒過安娜貝爾會發生什麼,她也已經事先讓他的母親和兄弟做好準備,她還是懷疑這次見面的結局最理想也是好壞參半。
「不。」安娜貝爾連忙說道,姐妹倆都笑了起來。
沒多久,梅里迪斯友好的談話總算讓她有事可做,「安娜貝爾,你得多跟九九藏書我們講講巴黎。我和母親很快就要去歐洲大陸旅行了,這是頭一次。」
「天哪,」菲莉帕叫道,「那聽起來像是……像是……」 「打架?」西蒙替她說道,「有可能。在我家,要區分談話和吵架可不容易」
關於旅行的談話一直持續到晚餐結束,廚房的女僕過來收拾盤子,他們回到客廳用茶點。讓孩子們高興的是,傑里米和他們一起坐在壁爐邊的地板上玩跳棒遊戲,還幫著管住了小狗。安娜貝爾坐在邊上看著他們玩耍,一邊和西蒙的姐姐聊天。她沒法不注意到西蒙和他母親的消失,她猜這位母親有許多問題要問她的長子,他倉促的婚姻和婚後的狀況。 「噢,糟糕!」傑里米的叫聲傳來,「小狗對著壁爐撤了泡尿。」 「誰快點去告訴女僕。」莎麗說道,孩子們則衝著調皮的小狗鬨笑。
「我想見伊薇。」安娜貝爾抱怨著,與黛西手挽手走進客廳,「她過得怎樣?」
「那麼就是說,她不愛你。』伯莎直截了當地評論,「我要說我並不吃驚。像這樣的女人從來不—— 「注意點,」西蒙低聲說,「你正在談論我的妻子。」 「她會是你胳膊上的漂亮裝飾,」伯莎堅持說道,「當你周旋于上流人士之間時。可如果你沒錢她會嫁給你嗎?困難的時候她還會呆在你身邊嗎?要是你能對我介紹給你的姑娘多看一眼就好了。那位莫莉·哈弗洛克,或是佩格·拉切爾小姐……這些結實的好姑娘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伴侶……」
「親愛的」,安娜貝爾帶著詼諧地笑打斷了他,「我真崇拜你的原始氣概。不過我們還是把這留到舞會結束吧。」
「我不是他們這種人。」安娜貝爾厲聲說道,發起了脾氣,「我嫁給你以後就不是了,不管怎樣!我不知道我現在到底算什麼——既不是他們那樣的,也不是你這樣的。」
「噢,我告訴你一些秘密,我們可以找個角落說話。我知道不少。」
傑里米感到好笑地哼了一聲。「我十四歲了,安娜貝爾,不是四歲。」他把頭湊近她,「那麼……你為什麼嫁給亨特先生?媽媽說是因為他壞了你的名聲,不過我知道肯定不止這些。有一點是肯定的——除非你願意,你是不會允許別人玷污你的名聲的。」他眼裡的幽默神情消失了,認真地問道:「是因為他的錢嗎?我看了家裡的賬本——顯然家裡已經窮得叮噹響了。」
「沒關係,」他粗暴地說,「我們進去吧。」
「沒什麼大不了的。」
「毫無疑問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棒的一個下午!」傑里米興高采烈地繼續說道:「我請求享特明天再帶我出去,他說他有時間的話就行——噢,他真是了不起起,安娜貝爾!我要去喝點水——我的嗓門裡積了半英寸的灰。」他帶著少年的興奮沖了出去,他母親和姐姐盯著他目瞪口呆。
「銀行賬戶?」
「我很懷疑。」安娜貝爾說道,他哈哈大笑。
「非常愉快。」西蒙和顏悅色地答道,低頭吻了吻她仰起的臉頰。他沒看著安娜貝爾,又加了一句,「我特別喜歡那裡的香檳。」
他的表情沒有變化,可她感覺到她刺傷了他。她立刻悔恨不已,嘆了口氣,揉著前額。「西蒙,我不是說——」
她跳了很多舞,和西蒙,也和其他男士。她談笑風生,巧妙地應對大夥叉寸她的溢美之辭。舞會進行到一半,她發現西蒙在房間一側站著和朋友交談,突然有種想過去找他的衝動。她設法擺脫了兩個粘人自大的年輕男子,在柱子投下的陰影里走著。柱子與柱子之間擺放看供客人休息談天的長沙發和椅子。她經過了一群寡婦……然後是一幫悶悶不樂的壁花,她同情地對她們微笑了一下。然而,當她經過兩個女人背後時,無意間聽到幾句話,不由停下腳步,前面一簇濃密的棕櫚葉擋住了她的身影。
安娜貝爾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控制著臉上的表情,悄悄回到了吵鬧明亮的客廳。好吧,那就是偷聽的結果,她懊惱地告訴自己,不知道伯莎對她的看法會不會比聽到的更糟。批評的話語刺痛了她……不過安娜貝爾不得不承認西蒙的家人,或是他母親,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去喜歡她。事實上,安娜貝爾意識到她在考慮嫁給西蒙的好處時,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回報他什麼。
聽到身後傳來西蒙的聲音,她嚇了一跳。「很有道理,恐怕是這樣。」儘管他說得很平靜,他語氣里的嚴厲卻讓安娜貝爾擔心。她用懇求的眼光靜靜看著他,求他不要大動干戈。威爾斯一特拉頓確實令人討厭,但他不會造成問題,西蒙如果對此反應過度,會讓大家都很難堪。
西蒙一手摟住安娜貝爾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胸前,低頭對她耳語:「我很清楚你說了些什麼。畢竟,你當著我的面都已經說過了。」
現在,他們登上了從肉鋪通往亨特家住房的狹窄樓梯,安娜貝爾感覺到西蒙言行之間的微妙收斂,那是他對事態感覺沒把握的惟一跡象。顯然他很在乎他和她的家人,用傑里米的話說,處得如何。安娜貝爾決心讓今晚一切順利,臉上掛著自信的微笑,哪怕聽到了亨特家的吵吵鬧鬧聲也不畏縮……大人的說話聲、孩子的尖叫,還有聽起來像是傢具翻倒的巨響。
「像鮑曼一家。」安娜貝爾說。
安娜貝爾覺得噁心、空虛,悄悄從這對交談的女人身後退開,朝舞廳的角落走去。我實在應該改掉這個偷聽別人說話的習慣,好不無諷刺地想著,記起了那晚聽到的伯莎·亨特對她的評九九藏書論。我好像總是聽到別人說自己的壞話。
晚上,西蒙帶安娜貝爾、傑里米和他們的母親來到肉鋪樓上的住所,他父母仍住在那裡。共有三間房間,狹窄地樓梯通向三樓的閣樓。屋子不太大但布局合理。儘管如此,安娜貝爾還是能讀懂她母親臉上的疑惑和不贊成,因為菲莉帕不理解為什麼亨特一家不住到漂亮的聯體別墅或排屋裡去。安娜貝爾越是向她解釋亨特一家對自己的職業不以為恥,也不想避開勞動階層這一低等身份,菲莉帕就越糊塗。安娜貝爾懷疑母親是故意裝糊塗,生氣地再也不想和她討論西蒙的家庭了,並偷偷命令傑里米要菲莉帕別在他們面前說任何看不起人的話。
「要關多久?」
他說。「謝什麼?」 「謝謝你對我的家人這麼友好。」他把她拉近,在她額前吻了一下,「還有你能忽略他們和你的不同。」被他一誇,安娜貝爾歡喜得臉都紅了,突然感覺好多了。「我今晚過得很愉快。」她撒謊說道,西蒙咧嘴笑了。
「可我想要解釋。」
「什麼樣的人?」
傑里米繼續微笑著。「你變了。」他只說了一句。安娜貝爾回答時不無遺憾。
「快說呀,安娜貝爾,」黛西催促道,「記住,我們可保證過什麼都說出來的!」
還好傑里米對擁有西蒙·亨特這位姐夫挺滿意。過去幾個月里他長得又高又瘦,在家裡的客廳擁抱安娜貝爾時已經高出她一頭。他金褐色的頭髮因為經常在外面跑動顏色淺了很多,被太陽晒黑的臉上,明亮的藍眼睛在微笑。「我讀到媽媽的信說你要嫁給西蒙·亨特時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告訴她,「這兩年裡你說了那麼多他的話——」
安娜貝爾記起菲莉帕的話,「生意人永遠也不會像貴族那樣有影響力…」可在她看來,貴族們害怕像西蒙這樣的實業家不斷壯大。他們中間很少有人像韋斯特克里夫那樣聰明地認識到他們不能只是依靠擁有土地地古老特權來維持勢力。安娜貝爾穿過幾根柱子,掃視著舞廳里的那群貴族……那麼驕傲,一舉一動都那麼傳統……那麼決意地無視周圍開始變化的世界。她仍然覺得與他們打交道比與西蒙那些粗魯甚至異想天開的專業人士朋友相處更令她舒服。然而她不再那麼渴望敬畏地看待他們。事實上——她的思緒被向她走來的一位男士打斷,他手裡拿著兩杯冰鎮香檳,禿頂、大肚腩,脖子上的肉褶子耷拉在絲綢領結上。安娜貝爾暗中叫苦,認出他——威爾斯—特拉頓勛爵,那個無比憎恨她的女人的丈夫。從他盯著她胸部的貪婪眼神看來,他不會贊同他妻子將安娜貝爾逐出舞會的想法。
「那麼,亨特是位令人滿意的丈夫嗎?」
第二天,安娜貝爾興奮無比地和莉蓮、黛西重聚,她們的套房和她的在拉特利奇的同一翼。她們尖叫著歡笑著互相擁抱,吵得鮑曼太太不得不派女僕過來讓她們安靜一些。
走進房間,安娜貝爾努力分辨著眼前的一張張臉龐……西蒙的姐姐莎麗,婚後養了半打孩子,他們正像潘普洛納公牛一樣在房間里到處亂竄——莎麗的丈夫、西蒙的父母和三個弟弟,還有一個叫梅里迪斯的妹妹,她的憂鬱安靜與周圍的混亂格格不入。西蒙曾告訴過安娜貝爾他特別喜歡梅晨迪斯,她和其他粗壯的兄弟姐妹都不同,害羞而書卷氣。
「越來越多這樣的人來到英國,」菲莉帕評論道,「尋求與他們的財富想匹配的頭銜。」
「親愛的,您真是天真得可愛。」他故作了解地傻笑了一下,眼光又落到她胸前,「不過我不會糾正你浪漫的念頭,它們到時自然會消失。」
安娜貝爾被子爵夫人的冷淡招待氣壞了,去找莉蓮和黛西痛訴她屢屢遭受的冷落怠慢。她倆聽著她激動的抱怨,又同情又好笑。「你真該去看看她的客廳l」安娜貝爾說著,在姐妹倆坐著的客廳長沙發前大步來回走著,「所有的東西都又破又爛,上面都是灰,地毯上到處是酒漬,而她還在那邊看不起我,為我嫁得低了感到惋惜,她居然這麼說,誰都知道她的丈夫是個愚蠢痴獃的酒鬼,每先令都扔在了賭桌上,他可能是個子爵,可他連舔西蒙的靴子都不配,我百般忍耐才沒對她這麼說。」
她弟弟露出好奇的微笑。「別對她這麼苛刻,安娜貝爾。不久之前你對下層社會還抱有同樣的輕蔑。」
「謝謝,勛爵大人。」安娜貝爾矜持地說。
這時菲莉帕走進了房間,歡叫一聲奔向女兒。「親愛的,我太想你了!」她緊緊擁抱著女兒,然後笑容可掬地轉向西蒙,「親愛的亨特先生,歡迎回家,在巴黎玩得開心嗎?」
「因為和這種人爭論毫無用處。」安娜貝爾生氣地說,「就算西蒙救了一打溺水的人,他也不會得到那些又老又肥、手指頭也不動一下的貴族所得到的尊敬。」
「傑里米?」安娜貝爾焦急地叫道,跳了起來,「出了什麼事?亨特先生在哪?」
「是的,我是。」西蒙的眼神變得惡狠狠的,「如果你膽敢再靠近她——」
「說不清楚。」令人泄氣的回答。
「我納悶韋斯特克里夫為什麼現在還沒有結婚。」黛西深思著自語,「儘管他有缺陷,可誰都得承認他是個鯨魚級的搶手貨。」
「您這麼光彩照人是因為什麼呢,我親愛的?」
安娜貝爾知道她惟一的自衛方法就是大事化小,她微笑著轉身走開,故做漫不經心地抿了口香檳,「我哪兒也不敢和你去,勛爵大人。恐怕我的丈夫非常善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