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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他不愛她!」 塞巴斯蒂安咆哮起來,推開伊薇。房間彷彿轉眼縮小了,牆壁四面收攏像是致命的鉗砧一樣將他擠壓得粉碎。該死的她,居然企圖向他道歉!該死的她,居然企圖在他們之間加上以愛為名的虛偽借口!「他比我還要不相信愛,」他瞥向韋斯特克里夫。「你告訴過我多少次,愛不過是一個希望讓現實的婚姻更美味的男人的幻覺?」
儘管就在幾分鐘前,塞巴斯蒂安還在逼她離開俱樂部,但突兀的憤怒仍充滿了他全身。目中無人的混蛋,要是他以為跑到這裏來,就能從他鼻子底下把伊薇搶走——
「多久?」 莉蓮呢喃著,在他懷裡窩得更深些。
凱姆又巡視了大廳一遍,皺紋出現在烏黑的眉間,他的肩膀微微繃緊,好像頭髮不舒服的刺著脖子。他扭過身看看身後,但沒有人站在那裡。他開始坐回到高腳凳上,但似乎有種揮之不去的本能讓他細細審視著人群,彷彿有一塊磁鐵牽拖著他的目光……他不經意的抬頭看了一眼二樓的人……然後塞巴斯蒂安發現男孩定住了,突然變得極其專註。
塞巴斯蒂安抹去臉上的表情。「你最好快走,」他嚴厲的說。「韋斯特克里夫來了。」
「為什麼你要那樣推我?」她悶聲問道。「沒有,我沒受傷。那是什麼聲音?」
「要怎樣才能擺脫你?」 塞巴斯蒂安粗暴的問伊薇。「如果你不想去我的房子,那就跟韋斯特克里夫走呀。只要你能滾出我的視線,我才不在乎呢。」
塞巴斯蒂安望著他從前的朋友,他認識的唯——個高尚的男子,他看見韋斯特克里夫小心翼翼的不露聲色。不過他們都明白,伊薇太缺乏經驗而不會了解……子彈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傷口有可能會化膿。塞巴斯蒂安不會死於失血過多,但他可能因致命的高燒而亡。若是這樣,伊薇將在這豺狼環伺的世界里孤獨一人,無法自保。Men like himself。
塞巴斯蒂安的思緒中斷,他看見了拿在布拉德手上的手槍槍管的反光。就算是在這個角度,他瞄準的目標也很清楚。是伊薇,她離凱姆還有大概六碼遠。
「不,不,」 韋斯特克里夫安撫道,把她僵硬的身軀擁入臂彎。「照黛西和安娜貝爾的看法,她有充分的機會可以告訴她們她是否被虐待了,但她沒有。如果能平息你的憂慮,我會去一趟俱樂部,向她提供庇護,只要她願意,她可以和我們一起待在漢普夏。」
「當然是無限期的。」
「你找我,爵爺?」伊薇來到小辦公室里塞巴斯蒂安就坐的桌子前。一個僕人奉命帶她下樓,護衛她穿過俱樂部勉強尚可控制的混亂擁擠的人潮。
從人群中掙脫出來,塞巴斯蒂安順著凱姆震驚的視線望去,看見一個黝黑矮壯的男人站在東邊的挑台上俯瞰著大廳。他一身邋遢骯髒,黑髮粘在他奇怪的子彈形狀的腦袋上。喬斯·布拉德。塞巴斯蒂安立即認了出來……可他是怎麼溜進俱樂部的?一定是某個秘密入口,俱樂部的入口和通道比兔子窩還多,而沒有誰能比布拉德或凱姆更了解這地方了,他們兩人都是從孩提時代就住在這裏——
「似乎是如此。」 韋斯特克里夫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想到自從私奔以後,塞巴斯蒂安和他大跌眼鏡的新娘都發生了某些有趣的變化。
塞巴斯蒂安凌厲的盯著她,竭力控制住沸騰的脾氣。沒注意她?真TM見鬼,他到願意交換一筆財富使之能夠成真。他備受折磨的感知到她的每句話,每個手勢,永遠都饑渴的想要飛快偷瞧她一眼,現在光是望著她窈窕有致的身段優雅的裹在黑天鵝絨的洋裝里,就足以逼瘋他了。喪服的陰沉晦暗應該讓一個女人顯得平庸乏味才對,但正相反,黑色襯得她的肌膚如凝脂一般,髮絲飄揚猶如火焰。他想帶她上床,和她做|愛,直到這複雜難解的誘惑在激狂中耗盡。他覺得心頭擾攘著什麼東西,某種熱烈的不安,像是生病了一樣……那東西令他從一個房間徘徊到另一個房間,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情紛亂,不耐,因渴望而痛苦。
「如果他沒抓到那個雜種,」https://read•99csw.com 塞巴斯蒂安咕噥著。「我會。然後——」
情勢真是特別。像伊萬傑琳·詹納這樣的人是怎麼在聖文森特——這個最世故的男人身上引發變化,實在很難理解。不過,韋斯特克里夫已能了解無法以邏輯解釋的吸引力的神秘之處。有時兩個孤單靈魂的裂痕反而能成為它們結合在一起的紐帶。
「我哪也不去。」她立刻說。「韋斯特克里夫太過紳士,他不會當著女士的面打架的。」
「那不是真的,」 伊薇對韋斯特克里夫說,他們誰也沒有看塞巴斯蒂安一眼,讓他惱怒的覺得被排除在交談之外。「你能想得出這段時期十分艱難,沒有我丈夫的支持,我都不能活下來。他照顧我的健康,盡一切可能庇護我,他非常努力的工作以維持我父親的生意,我的姨父們企圖強行綁走我時也是他保護我——」
「不,那是他自己決定的,讓我吃驚不小。其實,自我們結婚後,他經常令我驚訝。」
困惑不已,伊薇扭動著從他身下鑽出並坐起來。塞巴斯蒂安保持不動,氣喘吁吁,感到灼|熱的鮮血流過了胸膛和腰間。
她逸出一聲細小而窒息的嗚咽,隨即恢復自製。「他故意擋在我前面,」過了一會兒她說。「他是為了我才挨槍子的。」
「他盡一切可能呵護我——在所有可以顯示他的冷漠的時候。」她凝視著丈夫失去意識的臉。「他不是沒有心的人,儘管他假裝他是。」
「夫人——」他溫和的說。
自伊薇俯卧的身上抬起身,塞巴斯蒂安冒險朝二樓的挑台上望去,布拉德不見了。痛苦的咕嚕著,塞巴斯蒂安翻滾到一邊,搜尋著妻子的傷處,害怕子彈也一併打中了她。「伊薇……甜心……你受傷了嗎?」
「她在撒謊,當然啦。」 塞巴斯蒂安冷笑道,可他血管的脈搏開始狂亂的鼓動。伊薇嬌軟的身軀依偎在他身旁,他能感覺到她的溫暖,聞得到她肌膚的芬芳,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為他辯護。「我對她就是個混帳,」他對韋斯特克里夫直截了當的說。「而我幸運的是,聖文森特夫人被她家人虐待的時間太長,她對什麼是善待毫無概念。」
塞巴斯蒂安無法回以笑容。在布拉德被抓到之前,伊薇無論在哪裡都不會安全。「韋斯特克里夫,」他沙啞的說。「必須得有個人……保護我妻子……」
「你妹妹說她看上去並沒有遭到虐待。」 韋斯特克里夫理智的指出,儘管他也想到像伊萬傑琳這樣無助的人只能任由聖文森特擺布,並被這個念頭搞得擔心不已。
「我錯了。」韋斯特克里夫說。「你為什麼這麼憤怒?」
雙眼攸的睜大,她畏縮了一下,彷彿被利箭擊中。她動也不動,深吸口氣,然後自製的緩緩吐出。塞巴斯蒂安幾乎就忍不住衝動要跪在她面前乞求原諒,但他只是僵硬的站著看她走向門口。
韋斯特克里夫和塞巴斯蒂安從十歲起就是朋友,他們在寄宿學校里一起度過了大部分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還是孩子時,他們的友誼就有些匪夷所思:韋斯特克里夫天生就信奉絕對的道德觀,毫無困難的明辨是非曲直,而塞巴斯蒂安卻偏愛用最簡單的方式將之千回百繞,變得令人惱怒的複雜,僅僅把它當成對自己聰明才智的練習;韋斯特克里夫總是採取最有效直接的辦法,反之塞巴斯蒂安卻選擇詭譎難測的路線,讓人在最終達到目的前總要跌入各式各樣的麻煩中。(糾結啊……糾結啊……)
「你已經打包三天了,而你的長裙連半打都沒有,只要一個旅行袋就能裝下你的那些行李。你在拖時間,伊薇。」
「那的確是我的目的。」韋斯特克里夫承認。「不過現在我決定留下來喝上一小杯白蘭地,然後你來告訴我,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在做些什麼。你可以從解釋為何把經營賭場攬上身開始。」
因寒冷和休克而發著抖,塞巴斯蒂安擠出幾個孤注一擲的字句,卻發現如同嘶嘶的呼氣聲。「韋斯特克里夫……我以前做的事……對不起。原諒……原諒……」他覺得眼皮開始漸漸闔上,但仍掙扎著要保持清醒。「伊薇……保護她,請你……」他跌進一片九_九_藏_書火光明亮的海洋,越沉越深,直到閃動的光芒逐漸褪去,他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還沒吃晚餐,求你允許我吃最後一頓飯會不會太過分?」
塞巴斯蒂安有一陣喪失了意識,等他醒轉時,他感到伊薇溫暖的手撫著他冰冷汗濕的臉。「醫生就來了,」她輕聲說。「血一止住,我們就送你上樓。」
因此韋斯特克里夫今晚來到了詹氏,確認伊萬傑琳是否是個不情願的俘虜。結果與所有的推測相反,他只發現了一個似乎渴望留下的女人,一個明顯對聖文森特心懷愛意的女人。
當莉蓮獲悉聖文森特娶了伊萬傑琳·詹納時,她怒不可遏,同時又害怕可能降到她朋友身上的傷害。
「我是找你。」塞巴斯蒂安回答伊薇的問題。「見鬼的你怎麼還在這裏?差不多八小時前你就應該離開的。」
「也許他覺得傷害她是向你報復的最佳方式。」
「他朝伊薇開槍,」 塞巴斯蒂安嘶聲說。他的嘴唇變得好僵,他潤潤唇才繼續說道:「保護她的安全……保護她……」
伊薇馬上走到他身邊。「怎麼了?」
「怎麼說?」
「她不會發生任何事。」 韋斯特克里夫向他保證。
「任何事,親親,」他溫柔的告訴她。「任何能讓你快樂的事。」
「那個惡棍!」在他們從義大利返回倫敦的途中,莉蓮咆哮著。「在所有人裏面,他就對伊薇這樣……哦,你不知道她有多脆弱。他會對她很殘忍……她不能自衛,又是那麼的天真純潔……上帝啊,我要殺了他!」
一聲槍響回蕩在洞穴般的大廳里。塞巴斯蒂安感到身側猛的一撞,就像某人揮拳在他身上擊出了一個洞,一枚鉛彈撕裂了他的肌肉和軟組織,一路切段了他的動脈網,然後一股火燒火燎的疼痛爆開,倒向地板的強衝擊力震得他幾乎暈了過去。他半壓著伊薇,試著把她的頭藏在臂彎里,但她在他身下掙扎著。「別動,」他喘著氣,將她固定在地板上,害怕布拉德會再次開槍。「等一下,伊薇。」
「我要你離開,」他說。「住宅那邊為你準備好了一切,在那兒你會舒服得多,而我也不用擔心你會陷入什麼麻煩。」他站起身走向門口,小心的注意保持兩人之間的身體距離。「我去叫人準備馬車,我要你在一刻鐘之內上車。」
「我明白,」 伊薇輕聲說,手再次放回到他的胸膛。他感到刷過前額的她的唇和拂過的柔軟呼吸。她低頭朝他微笑。「顯然你會了解到,」她說。「你給了我一個留下來的完美借口。我會照顧你直到你康復到足以親自把我扔出去。」
「謝謝你,爵爺。」伊薇注視著韋斯特克里夫稜角分明的臉輕柔的回答。伯爵有一頭黑髮,雙眼烏黑,幾乎不可能分辨出瞳仁中的虹膜。「你真是太仁慈了,我也非常希望能儘快去拜訪。但這段時間我還不需要你的款待。」
「我沒有——」 塞巴斯蒂安驀的住口,恍然大悟。他望著伊薇,發現他們的處境震驚的顛倒過來了……她,結巴小壁花,現在既安詳又鎮定……而他,總是那麼酷,那麼自信的人,如今卻變成了狂躁的白痴。這一切都展露在韋斯特克里夫面前,而他正仔細敏銳的觀察著他們。
她毫不畏縮的瞪著他面無表情的臉。「我還在打包。」
「手槍一開火,我就看見朝布拉德追去了。」 韋斯特克里夫回答說。「實際上,羅翰是從柱子爬上二樓的。」
在俱樂部這麼擁擠繁忙的時候坐下來聊天可能糟糕透頂——但塞巴斯蒂安忽然不在乎了。從他和某個知交交談到現在,彷彿過了個永恆。雖然塞巴斯蒂安對他們的前友誼除了混亂外不抱任何幻想,不過能和韋斯特克里夫——即使是一個不表同情的韋斯特克里夫——討論事情的前景似乎也是說不出的安慰。「好吧,」他嘟囔一聲。「好吧,我們來聊聊。別走開,我馬上回來——我不能允許我妻子沒人護送就在俱樂部里穿行。」
「噓……」 伊薇安撫道,空余的手滑進蓋著的外套里,摸到他赤|裸的胸膛。她的手掌停在他虛弱的心跳上,指尖碰到了掛在他脖子上的一圈純金鏈子,順著項鏈,她發現那枚蘇格蘭金的婚戒正吊在九*九*藏*書它的末端。
今天是詹氏重新開張的第一夜,似乎每個會員或希望成為會員的人都決定前來取得入場許可。一大堆申請表格排在塞巴斯蒂安的桌上,同時至少有一打男士正不耐的在門廳等候通過。空氣中充滿了嗡嗡的人聲,玻璃杯的叮噹聲,還有二樓挑台上管弦樂隊演奏的音樂聲。出於對埃佛·詹納的紀念,香檳是不限量供應的,這增添了無拘無束的歡樂氣氛。俱樂部重開了,一切都那麼合倫敦紳士們的意。
「不,」伊薇立刻說,擔憂的視線從塞巴斯蒂安譏誚的臉移到韋斯特克里夫如花崗岩般堅硬的面容上。「我要留下。」她轉向韋斯特克里夫伯爵,伸出手。「爵爺,我非常想念莉蓮……她還好吧,我希望?」
韋斯特克里夫不理他。「依現在的情況,」他對伊薇說。「我必須得問——你是被脅迫結婚的嗎?」
他再也不記得他是否讓她留下來吃晚飯了,因為就在那時,他看見凱姆朝辦公室走來……身邊還有個不容錯認的身影,是韋斯特克里夫伯爵。轉過身,塞巴斯蒂安修長的手指爬梳過頭髮。「真TM見鬼。」他咕噥道。
「不是來警告我,就是來看看你是否需要解救。或兩者都有。」
塞巴斯蒂安不想讓她發現他在衣服底下戴著戒指,不安的低語道:「不要想歪了。只是……想確保它不會丟失……」
身為全英格蘭最古老、最有權勢的爵位之一的所有者,馬克斯,韋斯特克里夫爵爺,有著慣於讓自己的主張得以留意和聽從的氣勢。他的相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俊,但粗獷陽剛的活力讓他在任何地方都顯得卓爾不凡。韋斯特克里夫是一個運動家,一個熱中的騎手,以挑戰並超越自我的身體極限而聞名。事實上,他以這種方式對待生命中的每一件事,無論選擇做什麼,他都不允許自己接受除了優秀以外的任何結果。
凱姆正坐在高腳凳上俯視著骰子台,注意到伊薇過來,他轉過凳子面對她,一腳踏到地上。黑色的頭仰起,他迅速掃視大廳,機警的留意著周圍的情況。捕捉到塞巴斯蒂安的視線,凱姆簡潔的點個頭,表示他會看著伊薇直到塞巴斯蒂安過來。
「她可能太害怕而不敢承認任何事。」 莉蓮說,幽暗的眸子眯緊,來回踱著步。「他可能強|暴了她,恐嚇她,可能還甚至打她——」
她順從的安靜下來。空氣中充斥著數不清的噪音……大叫聲,哭喊聲……轟隆隆的腳步聲。
「爵爺,」 伊薇對伯爵說。「照我對我丈夫的了解,要是他明白你已愛上了莉蓮,我不相信他還會那麼做。這不是替他的行為開脫,只是——」
「伊薇——」他喃喃的說。
塞巴斯蒂安沒有看她,但能聽出她聲音里含著一絲孩子似的賭氣,這讓他的心疼痛的擰了一下……而他曾一直相信那顆心除了幾束有效的肌肉外再無其它。
人們蜂擁地要逃離這座房子,幾乎要踩到地上的這一對。突然一個男人過來罩住他們,在作鳥獸散的人群里劈出條路來,他結實的身板像堵城牆一樣擋住了人們的沖擠。塞巴斯蒂安眨眨眼,認出是韋斯特克里夫,他暈眩的伸手攫住他的外套。
塞巴斯蒂安先是慢慢跟著她,然後越來越急切。他處在一個奇特的境地,努力想要弄明白自己。他一直都非常善於操控女人,那麼,為何要在和伊薇相關的事上保持超然卻變得毫無可能?只不過,不是真實的距離,而是過去放蕩生活留下的污點將他和他最渴望的事物之間隔得遠遠的。讓自己和她發展出一段關係……不,這不可能。他的邪惡會淹沒她,就像黑墨水蔓延上嶄新的白色羊皮紙一樣,直到每一寸乾淨的地方都被污染。她會變得憤世嫉俗,滿懷怨恨……當她開始了解他,她就會瞧不起他了。
憑著本能的直覺,塞巴斯蒂安閃電似的一躍而起,向前衝去,可怕的恐懼燃燒過全身。在他驚慌的視線里,伊薇的身影變得如此清晰明確,甚至連她長裙上天鵝絨的細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每一束神經,每一塊肌肉都竭盡全力要夠到她,他的心每一下猛烈的跳動都將血液送進他快速動作的四肢。狂亂的雙手抓住她,塞巴斯蒂安用自己九-九-藏-書的身體擋住她,藉著跑過來的慣性兩人倒在了地板上。
凱姆率先開口。「爵爺,」他對塞巴斯蒂安說。「我叫伯爵等候通傳,但他——」
塞巴斯蒂安一直等到門扉在凱姆身後闔上,才抬起胳膊佔有性的環住伊薇纖細的肩膀,嘲弄的向從前的朋友問候。「蜜月怎麼樣?」
韋斯特克里夫換手按壓傷口時,伊薇抱住塞巴斯蒂安的頭枕上她的大腿,墊在柔軟的黑天鵝絨織料中。拿起他的手,她緊緊的握住他的手指,她的力量似乎安撫了他,制衡了他漸趨虛弱的身體中噬骨的痛苦。塞巴斯蒂安凝望著她低垂的臉,讀不懂她的表情。她的眼中閃著奇怪而難解的光芒,某種像是溫柔或悲傷的東西……既珍貴卻又源源不絕……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望著他過。
「這對你有差別嗎?」她頂回去。「過去兩天你似乎就當我不存在,我幾乎能確定你甚至沒注意到我還在這裏。」
他大步離開辦公室來到門廳。沒看見伊薇穿著黑裙的身影,他猜她是走了另一條路,可能會穿過中央的大廳。他停在一扇拱門前掃視過一片人山人海,伊薇鮮艷的發色使他很容易就迅速鎖定了她。她正朝凱姆坐鎮的角落走去,所到之處,不少俱樂部的會員站起來給她讓路。
「讓他管理你父親的俱樂部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嗎?」
在她的注視下,他掙扎的想說些什麼,好揮開騷動的情緒。「這就是企圖……」疼痛的顫慄奪走了他的呼吸,他被迫頓了一下。「……企圖逞英雄的結果。」他接著說。「我想從今以後我還是要和罪惡攪在一起。更……安全。」
「謝謝你。」她微笑以對,塞巴斯蒂安懷著嫉妒的刺痛冷眼旁觀。
「是的。」
他爆出一聲嘲弄的大笑。「我不必藏在你的裙子後面,小貓,而且我也懷疑他來這裡是為了打架——在我綁架鮑曼小姐的那天晚上它就已經了結了。」
「以前的員工……布拉德……剛開除不久。」
他的呼吸在緊咬的牙關間嘶嘶作響。「羅翰在哪裡?」
韋斯特克里夫行了個吻手禮,用獨特的嚴肅嗓音說道:「非常好。若蒙不棄,她希望你能來和我們住在一起。」
上次韋斯特克里夫稱呼他的教名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就算在兄弟或密友間,男人們也只是稱呼彼此的姓氏或頭銜而已。
她不理他,挺直肩膀離開了辦公室。
聽到這拙劣的冷笑話,韋斯特克里夫的黑眼短暫的閃了下。「子彈是從上面射過來的。」他說。
他必須送走她,伊薇應該被保護起來,遠離俱樂部的危險和墮落,同時也應該遠離他。如果他能設法保證她的安全,以某種限度的方式去探望她……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了。
「那他想做什麼?」
壓力帶來的疼痛讓塞巴斯蒂安沒能忍住低沉的呻|吟。他的手懸在空中,手指半彎曲著。空氣里瀰漫著新鮮的血腥味。韋斯特克里夫俯身檢查傷口。「打了個對穿,」 塞巴斯蒂安聽見他對伊薇說。「看起來沒有傷到大動脈。」
「伊薇。」她說,仍然將丈夫的手貼在腮旁。
不置可否,韋斯特克里夫簡短的說:「你顯然還有其它有效的途徑。」
「的確,」 韋斯特克里夫同意道。「他不是沒有心的——儘管直到今晚我才相信。」
「很好,這項提議會一直有效。請允許我向你最近的損失致以慰問。」
但是他們都是在強權控制和冷漠父親的陰影下成長的,兩個朋友對彼此都非常了解。他們分享著相同的毫不浪漫的世界觀,明白自己能夠信任的人寥寥無幾。可現在,塞巴斯蒂安陰鬱的想道,他已辜負了韋斯特克里夫的信任,並再無希望彌合。這輩子頭一次,他感到一陣令人厭惡的劇痛,而他只能將其稱之為懊悔。
「你確定他的目標是聖文森特夫人嗎?」
他顫抖的手拂過她的臉龐,把一綹掉落在她眼前的髮絲捋回去。
「塞巴斯蒂安。」 伊薇低喃道,把他無力的手貼在頰邊。她吻吻他手背的指節,淚水滾落下臉龐。
「哦,馬克斯……」她的棕眼熠熠發光,忽然蒙上了一層水氣。「你會為了我而那樣做?」
伊薇迸出一聲顫抖的尖叫,看見塞巴斯蒂安的襯衫九_九_藏_書前擺慢慢染上了猩紅的顏色,這才意識到他受傷了。在突如其來的狂亂中,她扯開他外套和背心的紐扣,口袋都撕破了。韋斯特克里夫無言的脫去自己的外套,把背心裹在裏面塞成緊緊的一團。伊薇掀起塞巴斯蒂安被血水浸透的襯衫,找到他身側還在流血的傷口。她的臉一下變得慘白,眼眸開始閃爍著淚光,但她極力抑制住驚恐,接過韋斯特克里夫手中的臨時墊子,將它牢牢的按在傷口上止血。
「不是。」 伊薇堅決的說,向塞巴斯蒂安挨得更近,彷彿要試圖保護他。「真的,爵爺,那是我的主意。我去到聖文森特爵爺的宅邸請他幫助我,而他也給了我幫助。」
「沒關係的,」 韋斯特克里夫安慰她道。「他只是昏過去了,不用多久就會醒的。」
「沒人能『叫』韋斯特克里夫做任何事。」 塞巴斯蒂安乾巴巴的說。「沒關係,凱姆,回骰子台去吧,否則那裡會亂成一團的。讓聖文森特夫人跟你一起去。」
溫柔的放低聖文森特的 ,伊薇輕輕苦笑一下。「我必須合法而永久的逃離我的家庭,婚姻是唯一的答案。毫無疑問你很清楚,在漢普夏不會有求婚者排成長隊以求我的青睞。當我知道聖文森特對莉蓮做了什麼時,我覺得非常可怕……但這也讓我想到……他似乎是我聽說的人里唯——個和我一樣走投無路的人,絕望到可以同意任何事。」
見鬼的,為什麼他會把注意力集中在莉蓮·鮑曼的身上?那時他明知道韋斯特克里夫已被那女孩俘虜,為什麼就不費心再去找別的女繼承人結婚?他是個傻瓜才會對伊薇視而不見。回想起來,為了莉蓮而破壞這段友誼其實並不值得。私心裏,塞巴斯蒂安不得不承認,韋斯特克里夫自他生活中的缺席還真有點像腳上的水皰,一直隱隱作痛,且永遠不會痊癒。(這個比喻……orz一下……)
韋斯特克里夫走進了辦公室,伊薇仍然站在丈夫身邊。
「你扯得太遠了,蜜糖。」塞巴斯蒂安操著惡意的報復口吻對她說。「韋斯特克里夫很了解我,他知道我絕不會工作,或是保護任何人。就那件事而言,我只是操心我自己的利益。」讓他惱火的是,似乎沒人注意他的解釋。
韋斯特克里夫古怪的看他一樣,但忍住沒有回答。塞巴斯蒂安完全不知道此刻他和伊薇看起來像什麼,他緊握著她的手,讓她溫柔的抱著他,就像是母親照顧受傷的孩子一樣。現在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身側的傷口痛得難以忍受,無情的令他全身顫抖,牙齒開始打架。他隱約察覺韋斯特克里夫離開了一會兒,威嚴的發號施令,然後拿了一抱的外套回來,也不知道它們的主人是否是心甘情願捐出來的。把衣服蓋在他身上,韋斯特克里夫繼續按壓著傷口。
塞巴斯蒂安的頭越來越沉,清楚思考變得困難起來。「不可能……」他喃喃的說。「除非……他以為我在意她……但人人都知道……權宜婚姻……」
「下地獄去吧。」 塞巴斯蒂安咕噥道。「今晚你跑來這裏就是告訴我這個?真是這樣的話,你已經晚了一個月。」
「伊薇,我必須要問……在所有的男人里,你為什麼選擇聖文森特提出婚約?」
至於聖文森特,永遠都是那麼疏離冷漠……很難相信一個對待女性既隨意又無情的男人剛剛卻冒著生命危險救人。收到一份來自從不對任何事表示絲毫遺憾的男人的歉意,然後聽到他幾乎就是在乞求保護他的妻子,必將得出無可避免的結論:儘管困難重重,但聖文森特學會了關心別人多過關心自己。
「那時我只想到這一個辦法。」她纖細的胳膊圍上塞巴斯蒂安的腰間,讓他驚訝的突然停住了呼吸。「我不後悔我的決定,」他聽見伊薇堅定的告訴韋斯特克里夫。「如果事情重新來過,我會毫不猶豫的再做一次。聖文森特爵爺待我很親切,並沒有什麼不妥。」
視線跟隨著她,塞巴斯蒂安雙手握拳握到發痛。幾秒鐘后,他強迫自己轉向韋斯特克里夫。他的老朋友正凝視著他,目光並不憎恨,到勉強稱得上同情。「我沒想到會發現這個。」 韋斯特克里夫靜靜的說。「你不再是你自己了,塞巴斯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