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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勒死她。」凱南就事論事的說。
「我不能去,」引水員抗議著。「我得上工了,我今天晚上還可以賺個五先令呢。」
一股寒風由他身邊呼嘯吹過,讓他懷中的女子呻|吟顫抖。把他沉重的負擔抱得更緊一點,凱南離開碼頭,走過一條滿是泥濘與穢物的鵝卵石路。他經過一個小小的方形廣場,裏面充滿了一桶桶髒水、惡臭的豬圈和一輛輪子破掉的推車。柯芬園附近因為這些小便場而污穢不堪,延伸出一個黑暗、迂迴、藏污納垢的網路。任何神智清醒的紳士都不敢輕易涉足這個城區,這裡是竊賊娼妓、流氓的巢穴,和可以為了幾毛錢殺人的罪犯。但是凱南不算是紳士,而且倫敦的地下世界也嚇不倒他。
凱南全身的肌肉因為長時間抱著這個全身癱軟的女人開始累了。「一個差點淹死的人,」他簡短的說,擠過管家向樓梯走去。「我要帶她去我的房間。」
為了證明自己配得上這份工作,凱南以不屈不撓的熱情投入工作,把每個案件都當成自己的事處理,好象他就是尋求復讎的受害人。
「我要親自招呼這位貴客,」凱南輕聲說。「我敢賭至少有一個軍團那麼多的男人見過杜小姐的裸體。她自己絕對會是第一個說『做好事情要緊,別管什麼羞恥心』的人。」此外,今晚經歷了這麼多的麻煩,他有權小小享受一下。
凱南點頭,看著薇安面無表情的臉孔,幾乎沒注意到管家離開了房間。輕輕的把敷在她額上的濕布重新放好,他用一隻指尖拂過薇安蒼白的面頰,喉間發出一聲冷笑。「薇安,我發過誓要讓你後悔愚弄我,」他低語。「可是我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到。」
這幢房子有著高高的長窗、名家設計的傢具、英國手編地毯,凱南以前連想都不敢想可以住在這樣的地方。他小時候住的擁擠公寓跟這裏真的是天差地別,當年他中產階級的書商父親、母親加上八個手足擠在三個房間里。更別提他父親因債務入獄,一家大小生離死別後,他住餅的孤兒院和救濟院。
他們把薇安包進床單跟厚重的毛毯里,柏太太把她泡過鹽水變硬的頭髮包在肯洛拿來的毛巾里。「她真漂亮,」管家太太說,盡避不情願,臉色還是因憐憫而變得溫柔。「她還年輕,還來得及改邪歸正。希望主能放過她。」
「改天吧!」凱南冷冷的說,不理會妓|女熱烈的呼喚。
「白痴。」凱南低聲說。在引水員去請鮑爾街警探來查案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女人被扔在酷寒中多久呢?如果立刻有人照顧,她會有更大的存活機會。照現在這種狀況,她的機會已微乎其微。凱南翻過那個女人,把她的頭放在自己膝上,她的長發浸濕了凱南的長褲。在昏https://read.99csw.com暗的燈光下,她的膚色灰暗,頭邊腫起一大塊。即便如此,她纖細、曲線分明的模樣還是清晰可辨。他認識這個女人。
凱南的嘴角彎出一個冷笑。他很清楚報上怎樣描述他的豐功偉業。編輯和作家過分誇大他的成就,讓他變得像個超人。大家都以為他是傳說中的英雄,而不是有瑕疵的普通人。
「認識?」管家重複他的話,加緊腳步追上凱南快速的步伐。看得出來她非常想多打聽一些,又不敢隨便開口。
「要是我找不到他呢?」
「我的天,」凱南抽了一口氣。他曾以為沒有什麼事會讓自己感到意外,但是在這裏見到杜薇安……這副模樣……真是無從想象。
引水員在他身後嚇得大叫,而後走了過來。「我以為她死了。」他的聲音因為驚訝而發抖。「她已經全身冰涼了,我發誓!」
「替杜小姐更衣。」
凱南專註于手上的工作。「誰會比在柯芬園做過魚販的人更會用刀?」他冷冷的說著撥開連身裙,露出一堆白色的內衣。薇安濕透了的內衣貼在雪白的皮膚上,隱約看得到下面玫瑰色的乳|頭。盡避凱南見過無數女性的身體,但是薇安幾乎裸|露的身體有某種東西讓他猶豫。他與那種彷佛褻瀆了某種溫柔貞潔的東西或人的感覺,開始掙扎。這簡直是荒謬,到底杜薇安是個老練的交際花。
「我們認識,」他說。「我想請私人醫生來看她。天知道醫院會怎麼對待她。」
「很不幸,我不能不管。」凱南低聲說。
那位鮑爾街警探當時正在人擠人的市場巡邏,當場抓到一個從魚販攤上偷了一條魚的小偷。凱南驚奇的看著他拉風的紅背心,還有配備的短刀跟手槍。他看起來比一般人更高大、優秀、有力。凱南當下知道,只有成為一名警探才能讓他脫離命運註定的人生。於是他十八歲時成為基層巡邏員,一年內就晉陞為日間巡察,幾個月後便被康若石爵士選上,成為由六個人組成的鮑爾街警探菁英團隊之一。
凱南把鮑爾街警探的工作變得非常有利可圖,藉由為銀行尋回失竊物而賺到不少錢。他有時也會按其它案子,例如搜救被綁票的女繼承人、擔任來訪王室的保鏢、追捕謀殺犯之類的,但銀行是他最喜歡的顧客。每解決一件案子,他的名氣也隨之上升,直到倫敦所有咖啡館和酒館都在談論他。
「她住我的房間。」他用一種不容爭辯的口氣說。
「莫先生,你要帶她到鮑爾街去嗎?」引水員嘮叨著,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兩步並作一步跑的凱南。「我想我該一起去,向康爵士報上我的姓名。我可是幫了某人一個大忙,不是嗎?在這個小姐淹死以前把她救起來。我當然https://read.99csw.com不是要人感謝,反正做好事嘛……但也許會有點獎勵的,不是嗎?」
「你最好在半小時內把他帶來,」凱南簡潔的說。「否則我會沒收你的船,再讓你在大牢里蹲三天。這值得你跑一趟了吧?」
「再買一床新的就是。」凱南說,伸展著酸痛的手臂,脫掉濕透的外套。把外套扔在地上,他彎身察看薇安動也不動的身體。想要儘快脫掉她的濕衣服,凱南用力撕扯薇安胸前的衣裳,但是鈕扣鉤環頑強的陷在縮水的羊毛布里,他不禁脫口咒罵。
「我可不是在讚美你。」管家宣告。「老爺,你難道不想讓我們準備間客房給她嗎?」
女人的頭垂在他的肩上,虛弱寒冷的氣息吹拂過他的下顎。「薇安,」他輕聲說。「我曾經那麼想把你抱在懷裡……可是我想的可不是這種狀況。」
凱南搖搖頭,伸手從右邊的靴子里熟練順暢的抽出一把象牙柄、刀鋒有六寸長的小刀。
「老爺,」管家的手緊張地捏著她白色圍裙的邊緣。「如果你希望,我可以找一個女僕來幫我替這位……」
他的臉上閃過一陣苦笑。「多謝讚美。」
「誰會做出這種事呢?」柏太太疑惑的問,額頭因恐懼而皺起。
泰晤士河的引水員回頭看背後的人時踉蹌了一下。飄浮的霧氣將他們包圍在一片黃灰色的朦朧之中,他必須眯著眼睛才看得清楚。「你是莫先生吧,是嗎?莫先生本人……我的天,跟人說一定沒人相信。那個保護國王的人呢!沒想到你也管這種骯髒事。」
走進房間,凱南將薇安放在床頭與床尾都垂著布幔的龐大的桃花心木床上。大部分的傢具,包括這張床,都是依他的身材特製的。凱南是個高個子、大骨架的男人,對他而言,門楣和樑柱常常造成危險。
柏太太瞠目結舌的看著他像切奶油一樣輕易地割開連身裙上身厚重的布料。「噢,天啊!」她結巴著說。
「這邊走,先生……小心。這些石階因為水而很滑,尤其是在這種濕答答的晚上。」
柏大大皺著眉頭指揮女僕擦乾他們留在大理石門廳的水灘。
硬著下顎,凱南走向被拖到岸邊階梯上那個小小的、濕透的身形。警探的工作讓他常常看到屍體,但是溺斃的受害者絕對是最令人不快的一種。屍體面朝下放著,但看得出來是位女性。她像個被孩子隨意拋棄的破布娃娃,雙手放在腰間癱在那裡,滴著水的裙子亂糟糟的塞在腿邊。
就像其它為康若石爵士工作的鮑爾街警探一樣,凱南對黑暗世界理解很深,他有時候會自問,自己到底和他所追捕的罪犯有多少差別。柏大大曾經跟凱南說過,希望他有一天能邁向基督真理的光芒中。「我沒救了,」他輕快的回答。read.99csw•com「你還是把野心轉到可能性比較高的目標吧,柏太太。」
薇安並不完美,但在不完美中卻隱藏著歡愉的保證。像許多嬌小的女人一樣,她迷人的腰部短短的,胸部華美而圓滿,膝蓋上有著柔柔的小渦。柔順的上半身底端那塊呈三角形的毛髮,豐厚的紅色只比頭髮晚霞似的紅光略深一些。難怪薇安是全英國叫價最高的妓|女。那麼的嬌艷欲滴,美麗而細緻……任何男人都想把她困在床上幾天的那種女人。
是他的貼身男僕肯洛——一個嚴肅的年輕人,頭髮早熟的日益稀疏,鼻子上牢牢的掛著一副圓框眼鏡。看到主人拿著刀子站在一個失去意識的半裸女子身邊,肯洛的眼睛幾乎張得跟他的鏡片一樣大。「噢,老天爺。」
他跟著引水員穿過漩渦狀的濃霧,寒冷的霧氣在他的羊毛外套上聚成點點水珠。他的兩隻手都深深插在口袋裡,雙眼則不停地巡視著現場。掛在碼頭平台那巨大花崗岩塊附近的燈,投射出單調的光線,讓河面看來一片油膩。兩、三艘載著乘客渡過泰晤士河的小船,在水面上像玩具似的搖晃著。冰冷的潮水拍打著碼頭的牆面。三月的寒風在莫凱南的臉旁邊迴旋,不時竄進他的領巾里。看著泥濘黑暗的河水,他強行壓下一陣顫抖。在這麼冷的水裡,誰都活不過二十分鐘。
「女性遭到謀殺的案子,通常都是丈夫或情人下的手。」他的雙唇出現一個沒有笑意的微笑。「女性似乎總是害怕陌生人,事實上傷害她們的大都是熟識的男人。」
肯洛剛要回嘴,仔細一想,還是先去拿主人要的東西。小心翼翼的不去看床上的女人,他拿了件乾淨的襯衫給柏太太就溜出去了。
「杜小姐。」凱南輕輕的說。
他不辭千里追捕犯人,有一次甚至追著一個殺人犯渡過海峽,到法國才逮捕到案。凱南的功勛與日累積,他開始以天價提供私人服務,而這樣的價格只讓他更炙手可熱。
凱南快速的走上自家住宅的階梯,在桃花心木的大門上重重踢了一腳。沒有人來應門,他退後一步又踢了一腳。門忽然開了,他的管家走出來,低聲地抱怨他對光亮的木門所做的粗暴行為。
令凱南好笑的是,上流社會把他拖進珠光寶氣的圈子裡,競相炫耀他會出席的社交活動。據說如果女主人在邀請函最後寫上「莫凱南先生也將與會」,該舞會立刻人滿為患。然而盡避廣受貴族歡迎,他絕不是其中之一。對他所熟悉的上流社交圈,莫凱南只是一個娛樂性的角色,而不是被接納的成員。女士們因為他彷佛十分危險而興奮,男士們則想藉著和他稱兄道弟而顯得更勇敢、世故。凱南很清楚他們只是在表面上接受他;而且上流社會絕不會真正信任九*九*藏*書他……因為,凱南知道太多他們的臟事,他們的弱點、恐懼和慾望。
「事實上,她是夜裡討生活的女人。」凱南冷冷的說。
莫凱南第一眼見到她就知道,盡避這樣的美麗,她絕不會是任何男人的新娘。
「你把凌醫生帶到國王街,我就會付你錢。」
凱南最後還是流落街頭,直到柯芬園裡的一個魚販可憐他,給了他一份穩定的工作和晚上棲身的草褥。窩在廚房裡的火爐邊,凱南夢想著更好的未來、更多的東西,只是他的夢想沒有準確的形式,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位鮑爾街警探。
「去請凌雅各醫生,」凱南粗聲說,打斷引水員貪婪投機的白日夢。「晚上這個時候,他通常都在湯姆咖啡屋。請他立刻到我國王街的家裡去。」
「我還以為你是好人,」引水員酸溜溜的說。「直到現在見到本人。你才沒有報上寫的那麼高尚。白花了我那麼多時間在酒館里聽他們說你的故事……」他小跑步離開,矮胖的背影充滿了失望。
「怎麼回事?她是誰?」柏大大連連驚喘,非常努力想恢復一貫的冷靜。「不用送她去醫院嗎?」
謗據一個欠他人情的有錢客戶的建議,凱南投資船運與紡織公司,買下一間飯店半數的股份,並且在倫敦西區買下幾處精選的房地產。因為運氣與決心,他達到比上天或任何人的期望更高的成就。三十歲的時候,他已經有資格坐擁財富退休,但是他無法放棄鮑爾街警探的工作。追逐的驚悚、危險的誘惑是那麼強烈,幾乎變成一種永不滿足的生理需求。凱南不想去思索自己到底為何不能定下來過正常的生活,可是他很確定那不適合他的個性。
凱南在她身邊蹲下,戴著皮手套的手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翻轉過來。這時他嚇了一跳,立刻把手收回來,因為她開始咳嗽、嘔出鹽水,全身痙攣著。
她的眼睛半閉著,因明顯的死亡而黯然。但杜薇安可不是那種會輕易死去的女人。她發出呻|吟把手伸高,碰到凱南的背心前面,虛弱的想救自己一命。凱南立刻開始行動,用手臂環抱起她。薇安體型嬌小玲瓏,但濕透了的長裙使她的重量加倍。凱南將她高高抱在自己胸前,冰冷的河水浸濕了他的衣服,他不舒服的哼了一聲。
「噢,床罩!」柏太太看到薇安的衣服浸濕了金藍雙色刺繡的厚天鵝絨時嚷道。「這下全毀了,沒得救了。」
「她不會死,」凱南簡短的說。「我不會讓她死的。」他輕觸薇安象牙般雪白的額頭,拇指撫弄著毛巾下的一撮髮絲。他小心的把一塊濕冷的布輕敷在她太陽穴上的瘀血處。「只是她活下來,應該有人會很失望。」
「夜裡……討生活……你竟然把她帶來這裏……」管家的聲音透出不贊同。「老爺,https://read.99csw.com你再次超越了自己的極限。」
「是,老爺。」柏太太怪怪的、若有所思的看著他,覺得凱南的行為不太像他自己。也許的確不像,他充滿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外面的寒冷與體內燃燒的炙熱相互糾纏。
越過廣場的西北角就到了國王街,忽然間老舊的建築就換成了一排排整齊的雙並住宅、咖啡館和一、兩家出版社。這是條幹凈、富裕的街道,正面呈圓弧型的房子里住的都是上流人士。凱南在這裏買了一幢幽雅氣派的三層樓住宅。鮑爾街繁忙的總部就在不遠處,但由這個寧靜的角落看去,好象距離遠了很多。
凱南繼續面無表情的割開濕衣裳,劃開一邊的袖子之後,又割開另一邊。他撐起薇安纖瘦的上身,抽走壓在身體下面的羊毛衣物,這時候有人走進半開的房門,大聲地倒抽了一口氣。
聽到這樣醜惡的事情,柏太大搖著頭,站在那裡撫著身上的圍裙。「老爺,我讓人送些藥膏過來擦杜小姐的瘀血跟傷痕,然後下樓等醫生過來好嗎?」
凱南很難相信自己正抱著全倫敦最令人垂涎的女子穿過柯芬園搖搖欲墜的小店和攤販。
他走過的時候,屠夫跟小販都停下來好奇的打量他們,娼妓們則從暗影中出來試試運氣。「來啊,男孩,」一個雙頰凹陷、稻草人似的枯瘦女人喊著。「我這裡有新鮮的奶喔!」
柏太太是個五十多歲、面貌和悅的女人,心地善良、守口如瓶、意志堅強,而且對宗教有堅定的信仰。所有人都知道,柏太太不贊同凱南的職業,也厭惡他視為理所當然的暴力跟欺騙。但她還是一視同仁的以禮貌但有所保留的態度,接待所有前來這棟住宅的三教九流人士。
避家探頭看了看主人懷中滴著水的東西,一貫冷靜的面孔因為驚訝而垮了下來,「老天爺!」柏太大嚷道。「發生什麼事了?」
一邊抱怨著天鵝絨床罩所遭受的破壞,柏太太儘力試著幫忙,但還是挫折的嘆著氣放手。「我看一定得用剪的了。要我去拿剪刀嗎?」
「對不起,老爺,我不懂……噢!」凱南的手指輕輕畫過薇安的喉嚨,指著她纖細的頸項上那一圈青黑的瘀血,柏太太的眼睛驚訝的張大。「這看起來像是有人要……要……」
凱南回過頭,兇惡的皺起眉頭看著他。「讓你自己有點用,行不行?去拿件我的襯衫來。我剛剛想到,順便弄些茶跟白蘭地來。馬上去!」
急切的想讓薇安穿上衣服保暖,已勝過想看她裸體的慾望。他只在柏太太拉起薇安的手臂穿過長長的亞麻衣袖時匆匆瞥到她的身體一眼……但是他的大腦貪婪的牢記住這份春光,以供稍後慢慢回味。
「屍體在哪裡?」凱南不耐的皺著眉頭。他把手伸到外套里,撥弄著懷錶的殼。「我沒時間跟你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