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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荷琳用滾水溫過細瓷茶壺,再把水倒進一個瓷碗里。她熟練的把適量的茶葉倒進茶壺裡加上熱水。趁著茶水出味的時候,她把不同的三明治和餅乾盛到碟子里,一面悠閑的聊著。柏薩力似乎很樂於跟隨荷琳的引領。
柏薩力的眼中有一種騷動的激流,讓荷琳覺得自己彷佛在他面前寬衣解帶,而不單單隻是脫下手套。在男士的面前脫下手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望著她的眼神卻讓這件小事變得出奇私密。
「我絕對不會,」她說著,努力做出體面的樣子。「我答應你一定會遵守我們的交易。」「很好。」他輕聲說,眼神中閃爍著令人害怕的勝利光輝。
柏薩力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扯緊了寬寬的嘴角。看了看她空空的茶杯和碟子,他站起來向她伸出一隻手。「陪我走走。」
她有一種已婚婦女少見的純真,好像即使面對著罪惡和墮落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要教會我們柏家人上流人士的舉止,每天零碎的幾個小時是不夠的。等你真正認識我們,你就會知道了。」
他現在懂得為什麼第二次吻她的時候,她會哭了。他確信自從她的丈夫過世后,就再也沒人吻過或愛撫過她。他想著,總有一天她會再次在他懷中哭泣,但下次絕對是因為歡愉,而不再是因為傷心。
雖然柏薩力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荷琳感覺得到他無比的滿意,就像一隻獅子準備開始享用獵物那般。「三萬,」他重複著,一副這個數字簡直太誇張的樣子。「我以為就我所要求的協助,兩萬已經夠了,你不這麼認為嗎?」
接受他的僱用,等於是一腳踏進未知的世界。如果荷琳說不,她很清楚自己和若詩未來的生活會是怎樣的。她們可以過還不錯的日子,而且可以享有所有親朋好友的愛護和認可。如果她說好,絕對會引來紛亂的訝異和指責,絕對會有很難聽的閑話和流言,就算終有一天會平息,也要花上好幾年的時間。可是若詩會有多美好的未來!而且荷琳心裏那個輕率狂野的感覺也在催促著:自從喬治過世后,她就一直在和這個衝動的感覺爭鬥著。
「我這種階級的人。」他挖苦的說。
荷琳出於禮貌點了點頭,但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提議。在某些狀況下,守寡的女性出於財務上的需要,必須找份輕鬆的工作,但是她還沒有到這一步。喬治的家人和她自己都絕不會同意。雖然說這並不算是落入勞工階級,但也絕對會危及她的社會地位。更何況是被柏薩力這樣的人僱用,姑且不論他多有錢,事實上都會讓一些人士和場合不再願意接納她。
他在溫室里吻她的那個晚上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她和那時候一樣害怕,並因為做出從未預料過的重大決定,而不知所措。「沒錯,」她低聲說。「我忽然間發現,我可能不是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的那種女性。」
柏薩力笑了,他的笑聲安靜又低沉,非常吸引人。「感謝老天。」他說。
荷琳將自己的手從柏薩力的臂彎中抽回,轉身面對他。「柏先生……可以告訴我,你今天為什麼邀我來此嗎?」
「這是我見過最宏偉的書房。」她說。
「你,你……」她的心臟在肋骨下跳個不停。她在心中痛罵自己懦弱的行為,卻還是放棄了坦白的機會。「你家很漂亮。」
「你無法保……保證。」
「一塊糖還是兩塊糖?」她手中精緻的小夾子停留在糖罐的上方。
「我可以保證。我很清楚你的家人對這件事會有怎樣的反應。不要失去勇氣。」
「柏先生,」她緊張得抽筋的喉嚨努力說出每個字。「有件事我想……想告訴你。」
「請說,」他熱切的黑眼望著她。
「沒問題。」柏薩力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的小手堅定的握了握。「你的手好冷。」他握著她的手超過合宜的時間,雙唇揚起一個微笑。「你害怕嗎?」
「我的家人差點說服我不要來此。」她低聲說。噢,她應該聽喬治家人的話,躲在戴家安全的門牆裡。
柏薩力漫步走到一座安放于台座上的大理石半身雕像前,用拇指抹下一些灰塵。他對站在由窗戶照進來的四方形陽光中的荷琳投去一個揣測的眼神。
「我懂。」荷琳立刻了解的點了點頭,眉頭蹙在一起。對於沒有受過相關嚴格訓練的女孩來說,這的確很困難。社交圈是很殘酷的。此外,柏家除了錢,各方面都不夠出色,一群淘金客像瘟疫一樣纏著麗姿也不必要。「柏先生,你有沒有想過送她去訓練學校?如果需要,我可以推薦一家……」
荷琳被他的率直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自動服從著,握住他伸過來的手。他的碰觸傳來一陣暖流,讓她的手指顫抖,呼吸也梗在喉間。柏薩力把她拉起來,彎起她的手勾住他的手臂,領著她離開茶桌。他接觸的方式太親密了,甚至連喬治的兄弟都不敢直接碰觸她沒戴手套的手。可是看來柏先生並不知道這種事。
「不,」她平靜的說,幾乎被這個字梗住。「很抱歉,柏先生。你提供的報酬非常優渥,但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也許你可以建議她,最後才放牛奶會比較容易從顏色看出九-九-藏-書茶的好壞,」荷琳輕聲說。
荷琳不難想象,柏薩力至今遇到的那些貴族應該明槍暗劍羞辱了他上百次,她不禁感到一些同情。出身不夠高貴根本不是柏薩力的錯。只是英國上流社會一致認為階級是不可逾越的。僕役階級或勞動階級的人不管多有錢也絕不可奢望爬到上層階級。荷琳卻認為像他這樣的人,光憑事業上的成功就應該被「上流社會」所接納。喬治會同意這樣的看法嗎?他又會怎麼看待這個人?她真的沒把握。
她遞給他一個小碟子和餐巾。「這裏只有你一個人住嗎?」
荷琳臉上不禁浮起一個微笑。「你很愛吃甜食啊,柏先生。」
「桕先生,在我看來,你的成就是值得景仰的,」她說。「大部分英國貴族的財富都來自於古代國王給他們祖先的賞賜。你卻創造了自己的財富,這需要很大的智慧與毅力。雖然那位男爵叫你『新來的』的確不懷好意,但它應該是一種稱讚。」
「你自己的家人呢?」
這句話讓他微微一笑。「這個理由夠好了。」他執起荷琳的手表達歡迎之意,長長的手指完全包住她的手,手心的熱度穿透薄薄的手套。腦中閃過的記憶讓荷琳差點站不穩……那個晚上,在伯爵府的舞會上,他的肌膚多麼溫暖,他的吻多麼炙熱有力——
「很遺憾。」柏薩力靜靜的說。
接下來的談話輕鬆隨和的進行,只是對荷琳而言,像這樣和一個既非親戚也不是多年老友的男人單獨在一起,是件很奇怪的事。但僅有的一點不自在也被柏薩力的魅力所化解。他是個不平凡的人,相較於他的鬥志和活力,她所認識的其它男人顯得軟弱又被動。
「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他說著,聲音低沉而柔和。
「我知道。」
「我們坐下好嗎?」柏薩力比了比大理石茶桌旁兩張路易十四風格的扶手椅。
荷琳搖搖頭,說起威廉,他是個認真負責的人,可是在投資上非常的保守。就像其它大部分他那種身分地位的人,他善於保存而不是增加財產。「我希望由你來管理,」她說。「唯一的條件是不要用這筆錢進行不道德的投資。」
她很驚訝這些女僕竟然如此缺乏訓練。像柏薩力這樣有地位的人應該得到最佳的服務。訓練精良的傭人應該是安靜又有效率的,而且知道怎樣融入場景。在荷琳的經驗中,女僕絕不會引起任何注意,而且寧死也不會在客人面前笑出聲音。
「夫人,在我家根本沒有管理可言。所有人都手忙腳亂、毫無方向,不過這個問題我稍後再跟你討論。」
兩個女僕端著大銀盤進來,忙著擺茶具。其中比較高壯的一個負責擺放裝著三明治、吐司和餅乾的小盤子,她做事的時候似乎因為太緊張所以格格笑個不停。另外那個比較矮小的女僕手忙腳亂的擺著銀器和餐巾,把茶杯和茶盤都放錯了位置。她們努力把水壺正確無誤的放在小火爐上,還差點打翻它。荷琳暗自對這樣笨拙的服侍感到痛苦,也知道那兩個女孩需要一些指示,但臉上只維持著禮貌的表情。
「我寧願少拿一點,也不要住在這裏。」
不知不覺間,話題慢慢轉向比較私人的事,荷琳發現自己正在對他描述她和喬治的家人住在一起的生活,還有她守寡的日子。通常,跟認識喬治的人談起他時,她的喉嚨都會縮緊,雙眼也會因淚水而迷離。但是柏薩力對喬治一無所知,不知為何,荷琳竟可以輕鬆的和一個陌生人談起喬治。
「是的,」荷琳強迫自己看著他的眼睛。貴族之間有一種說法,對於出身不夠好的女性……他們會說她是『先倒牛奶的那種』。」
「一點也沒有。」荷琳溫柔的回答。「我只是在想,你會很喜歡參加我女兒的茶會。對若詩來說,三塊糖還算少呢。」
「這裡有多少藏書?」她問。
「她已經二十一歲,」他斷然說道。「她的年紀會比其它學生大很多,麗姿告訴過我,她『寧願去死』也不要進這種學校。她想住在家裡。」
柏薩力突然笑了起來,看來她的憤怒並沒有擾亂他。「夫人,談判已經結束了。你必須住在這裏一年並接受三萬鎊的酬勞,否則沒什麼好說的了。」
「一點都沒錯。」他給了荷琳一個被逮到的眼神。「前幾天一個目中無人的男爵才說我是『新來的』,而你讓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聽說你是一位完美的淑女,」他說。「見到你本人更讓我完全相信這樣的說法。」
柏薩力喉間發出不同意的聲音,盯著牆上空著的位置,顯然在思考要花多少錢才能在那裡掛上一幅達文西的作品。
「我不想找其它人,我只要你。」
荷琳的興趣被挑了起來。「從來沒聽說過你有妹妹。」
這矛盾的說法讓荷琳幾乎笑出聲來,她信步走進書房裡。主書房挑高三層樓,高處的天花板上有精工的壁畫,畫著天使和天堂的景象。腳下發亮的拼花地板傳來蜂蠟清新的香氣,混合著書籍皮革和羊皮紙的味道,形成一種好聞的香味,其中還隱約有一絲辛辣的煙草味。綠色大理石雕刻的壁爐大到可以停進一輛馬車,裏面正九_九_藏_書燃著熊熊烈火。書房盡頭有一張龐大的桃花心木書桌,想必至少要十二個大男人才能搬動。總管報出荷琳的名字,坐在書桌后的人站起身來。荷琳在會見許多貴族、甚至王室的時候都覺得充滿自信,但現在她竟然有點緊張。也許是柏先生的惡名,也許是因為周邊華麗的環境,總之,當柏薩力走過來的時候,荷琳竟覺得無法呼吸。她很高興今天穿著最好的日間禮服,那是一件咖啡色義大利真絲縫製的高領洋裝,領口鑲著香草色的蕾絲,長袖在手肘處用緞帶束緊。
「我母親都先倒牛奶。」柏薩力看著她的動作這麼說。
他盯著荷琳看了很久,才終於低聲說出:「謝謝。」
一位實在太過年輕的總管帶領荷琳穿過大廳走向藏書套房。「套房?」荷琳疑惑的問著,管家解釋道:柏先生私人收藏的書籍、手稿、古董對開本和地圖的數量多到一個房間放不下。荷琳看著周圍的環境,努力克制轉個圈的衝動。走道兩邊都懸挂著藍色絲質布幔,上面綴著閃耀的玻璃蝴蝶。書房入口兩邊各掛著一幅畫,兩幅都是大師林布蘭特的作品,比戴家收藏的藝術品中、最上等的作品更為傑出。
「所以你也知道我必須拒絕……」
「柏先生一定非常熱愛閱讀吧?」
柏薩力來自一個和她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的世界里有商人、發明家、企業家……顯然他無法融入被浸泡在數百年傳統里,因而自我膨脹的貴族社會。但是,同樣顯然的,他決心要為自己在上流社會爭得一席之地,膽敢阻止他的人,最好祈求上帝保佑。
「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必要……」
他輕輕的一笑。「我想這應該不合你的品味。」
「當然是向所有人宣告你的到來。」
「什麼作用?」
她就坐后,柏薩力在對面的椅子坐下,兩腳平放在地上,健壯的腿張開,身體微微前傾。「何吉,上茶。」他對總管輕聲說,回頭看著荷琳,對她咧齒笑著,讓她失去了戒心。「夫人,希望你喜歡稍後送來的東西。在我家喝茶有點像玩輪盤。」
荷琳的拒絕一點都不讓他訝異。「那就兩萬。」他說,帶著流氓氣的對她一笑。「戴夫人,不要跟我說你要回到戴家,一輩子過著和過去三年來一樣的生活。你是位聰明的女士,你需要比針線和流言更有意思的事情,來讓日子過下去。」
「的確,可是這棟房子完美地達成了它的作用。」
不知道為什麼,和戴荷琳夫人在一起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像個正常人,終於可以放鬆享樂。在她來訪的一個小時內,他平常掠取的急迫消失了。他幾乎覺得有點……快樂。之前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樣的感覺讓他無法忘懷,想要更多。他渴望荷琳出現在他家裡。他渴望她出現在他的床上。想起荷琳發現他就是吻過她的那個人的瞬間,薩力感到一個微笑扯動他的嘴角。她滿臉通紅,全身似乎都在發抖。一時間薩力還以為她會昏倒。他希望她真的昏倒了,好讓他有借口再抱她一次。可是她很快恢復平靜、守住秘密,顯然是希望他沒有認出她來。她活像是犯了什麼嚴重的罪行,而非只是在黑暗中和一個陌生人快速的交換一個吻。盡避她熟諳社交知識,卻一點都不世故。薩力不知道為什麼這會讓他如此亢奮。
「輪盤?」荷琳疑惑的皺著眉,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我想只要稍加管理……」她剛開口就發現自己竟然在別人沒有詢問的狀況下擅自給予建議,而馬上停了下來。
「同意。可是為了你所要求額外的一萬鎊,我有個條件。」
荷琳嚇呆了,只能瞪視著他。至少過了半分鐘她才終於開口說話。「先生,我並沒有在找工作。」
薩力困惑的把手插|進長褲口袋裡,漫步走進書房,心不在焉的瀏覽著他堆積的大量書籍和藝術品。從童年開始,他就一直清楚的感到一種內在的急迫,無止境的催促著他要成功、要征服。他全身充滿著一種永不滿足的需求,驅使他不斷的工作、策劃、盤算,甚至到所有人都入睡的深更時分都無法停止。前方似乎永遠有新的目標要獲取,永遠有下一筆生意要規劃,永遠有另一座山頭要攀越,也許在達成這一切后他會得到快樂。可是他從來不快樂。
「一種賭博。」他解釋道。「我的廚子心情好的時候手藝無人能比,可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做的餅乾可以把牙齒都崩斷。」荷琳不禁笑起來,發現柏薩力也和一般人一樣會抱怨家務問題,讓她不再那麼緊張。
「你出三萬我就同意。」她說,像站在別的地方似的聽著自己的聲音。
荷琳一邊喝著茶,一邊聽他說著在杜罕進行的蒸汽車、或叫火車的實驗。他描述著幫浦將熱水推送進鍋爐里,因而所產生的蒸汽再由管線送到車頭的煙囪里,此外還有幾個用來增加動力的鍋爐通風裝置改良設計。他宣稱,有一天火車不只會用來載運貨物,還可以用來載送牲口或旅客,而鐵路將通過全英國所有重要城鎮。荷琳雖然有點懷疑,卻又不禁神往。通常男士們不會和女性討論這類話題,因為一般都認為女性read•99csw.com對家務、社交和宗教之類的話題比較有興趣。可是,能聽到不同於社交流言的話題,讓荷琳覺得很新鮮,而且柏薩力也盡量用她很容易聽懂的方法解釋技術上的事情。
荷琳忽然無法相信自己吻過這個高大雄偉的人,擁抱過他、撫摸過他下巴上的鬍渣……而他也曾吻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在他們相遇的短短時刻中,她曾和這個人分享過從前只和喬治有過的親密關係。
「喔?」她警覺的問。
每個人都跟她說很遺憾,因為沒有別的話可以說了。可是柏薩力黑眼中溫暖的光芒傳遞出真正的同情,讓荷琳覺得他真的了解她失去了多麼重要的東西。
「好的,謝謝你。」荷琳很高興可以坐下,她那雙不穩定的腿已不太可靠。
「濃一點,謝謝。」
「當然。」荷琳靈巧地把茶注入有鳥型把手的濾茶器。「柏先生,你的茶要濃一點,還是要加點水?」
「你和若詩會有自己的套房,還有馬車和馬匹專供你們使用,你們可以隨意來去。如果你想要,也可以帶你自己的僕人一起來。我會負責他們未來一年的薪資。」
「酬勞是多少?」荷琳聽到自己這樣問,她的腦中充斥著亂紛紛的思緒。她對柏薩力到底覺得她的工作值多少錢,感到萬分好奇。
荷琳震驚的望著他。現在她知道柏薩力如何征服生意上的眾多對手了。只要是他想要的,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現在他竟然利用荷琳的女兒想說服她達成他的願望。柏薩力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我相信有將近兩萬本。」
「我估計我可能需要你的協助,將近一年的時間,」他說。「我們可以定一個雙方都滿意的合約。要是你不再願意為我工作,或是你有任何理由希望中止合約,你只要說一句話就可以離開,而且還可以帶走一半的酬勞。」
「那也許改天我會請若詩幫我倒杯茶。」
荷琳不確定他話中的意思,但其中的熟稔以及所暗示的親昵,都讓她不自在。從他身上收回視線,她繼續專心倒茶。倒好柏薩力那杯,她開始斟自己的茶,先加上一點糖再倒進很多牛奶。
柏薩力回答的時候似乎很小心。「我一直在等待把麗姿帶進社交圈的時機。我怕依照現在的狀況,她會遇到很多困難。她沒有機遇……」他停下來,顯然是在思索那個描述年輕女士所應具備的禮節和社交技巧相關知識的字眼。
「有什麼不對嗎?」
他們陷入長長的沉默,直到柏薩力再次開口。「夫人,你喜歡和戴家人住在一起嗎?」她輕輕的笑了笑。「沒什麼喜歡不喜歡,這是我唯一的選擇。」
他再次準確地擊中弱點。和戴家人一起的生活的確變得有點單調,而且一想到可以不再依賴他們……不再依賴任何人……荷琳用力的握緊雙手。
荷琳夫人的馬車沿著車道離開,陽光照耀在黑漆的車身上發出刺眼的光芒。薩力撥開書房的窗帘看著,直到馬車離開視線範圍。就像每次達成對自己明顯有利的交易時一樣,他全身充滿了即將爆發的能量。戴荷琳夫人即將帶著她的女兒住在他家的屋檐下,沒有人會相信這件事竟然可能發生,他自己也沒想到。
總管帶領荷琳來到一個房間,由玻璃格子交織而成的天花板流瀉下來的日光,照亮了整個房間,牆上覆蓋著綠色天鵝絨,另外還掛著大量的肖像畫,看起來畫中人應該都是令人肅然起敬的先祖輩。一排排裝著玻璃門的書櫃里放著令人羡慕的藏書,讓人想隨便挑一本,然後坐在那奢華的鬆軟皮沙發里,靠在毛茸茸的抱枕上享受閱讀的樂趣。他們經過一個直徑至少有六尺長、發亮的棕色地球儀,荷琳停下腳步,試探的輕輕觸碰著。
他左邊的嘴角扯出一個微笑。「我相信你絕不是曲意奉承的人……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她做出這樣的建議,不管用意是不是想幫忙。都太過冒昧,有的人可能還會覺得有意貶損。但是柏薩力輕易接受了這樣的建議。「我會跟我母親說,」他說。「謝謝你。」
「我需要一些訓練,」柏薩力平靜的繼續說著。「我需要有人引介。你一定聽人說過我想爬到上流階級,我的確是。我靠自己的力量努力了很久,可是我需要一點幫助才能再往上一步。我需要你的幫助。我也需要有人來教麗姿如何……嗯,如何變得像你這樣,教她那些倫敦仕女會做的事。只有這樣,她才找得到體面的對象。」
「貴族通常會看不起先倒牛奶的人,因為通常這麼做的都是保母、傭人和……」
柏薩力很好看,雖然他的姿態有點僵硬,而且鼻樑好像斷過。他的下顎很有力,嘴巴寬寬的,眼角的笑紋透露出敏捷的幽默感。兩人眼光相遇時,她察覺到一股攝人的力量。他深棕色的眼睛看起來帶著黑色,讓機警的眼神增添一種看穿一切的洞察力,這樣的眼神立刻讓她覺得不安。惡魔的眼睛一定就像這樣,無所畏懼、洞悉世情……又性感。
荷琳從小的教育讓她認為,簡單的環境最適於放鬆休憩,對她而言,柏家的裝潢格調差得嚇人。可是這樣令人目不暇給的誇耀,卻讓荷琳不禁驚https://read•99csw.com奇的微笑著。想到傳說中柏薩力起家的時候只是個拳擊手,讓她在畏懼之餘添上一些景仰,一個人竟可以有這樣的成就。
「我的父母還有兩個女兒要養,而且還要設法幫她們找到好歸宿。我不想帶著孩子回家去增加他們的負擔。而且和戴家人住在一起,我覺得比較接近喬治。」
他的聲音讓荷琳踉蹌了一下。她恢復平衡后,定定的站在那裡,眼睛盯著腳下的地毯。整個房間在身邊天旋地轉,她專註于不讓自己失去平衡,全身同時因為驚慌及困惑而顫抖不已。她認得這個聲音,不管在哪裡都認得出來。他就是那個陌生人,那個柔聲和她說話、又在她記憶里刻下難以抹滅的私密親吻的男人。一陣羞恥熱辣辣地衝上荷琳的臉,她無法重新抬起頭看他。可是尷尬的沉默迫使她一定要說些什麼。
荷琳睜大了眼睛,在一片亂糟糟的罪惡感和緊張中想到,要是他知道自己就是幾天前在夜裡放蕩地回吻他的那個女人,就不會這樣說了。
荷琳深吸口氣。「那你同意三萬磅的價格?如果我提前離開職務還是可以拿到半數?」
「不不,我只是在開玩笑。」荷琳急忙說。「真的,柏先生,你的收藏非常了不起,而且非常完整。此外,達文西的作品是買不到的。」
「情婦,」他柔聲說出。「可是他們的想法一定是錯的。不是嗎?」
「一萬鎊,僱用你一年。」
荷琳聽說過別的新富人家這麼做,他們在家裡掛著陌生人的肖像,藉以營造一種家世源遠流長的印象。可是就她所知,只有柏薩力會坦然承忍。
她忽然間輸掉了這場爭鬥。
「歡迎光臨,戴夫人。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柏薩力沒有認出她來,她忽然充滿希望的鬆懈下來。他不知道她就是在伯爵的舞會上被他吻過的女人。她舔舔乾燥的雙唇,試著以尋常態度的交談下去。「我……也不知道,」她說。「我想應該是好奇吧。」
「三塊,不要牛奶。」
荷琳跟著總管走進下一個房間,驚訝地在門口停下。這間書房如此壯麗,不像一般人家所能擁有的,更像是宮廷建築。
「我盡量。」柏薩力低沉的說,惡魔般的黑眼中舞動著笑意。
女僕終於把茶點準備好離開后,荷琳解開灰色手套在手腕上的紐扣,輕輕拉著指尖的部分脫下手套。感覺到柏薩力專註的目光,她抬起頭試探的微笑著,比著桌上的茶具問道:「我來倒茶好嗎?」他點點頭,注意力隨即又回到荷琳的手上。
「那可不是一件好事。」他自嘲地說。
荷琳心中滿是緊張惶恐,全身不停顫抖著。「好吧,我接受,」她連氣都透不過來。「而且我要你把剛剛答應給若詩的馬車和四匹馬寫進合約里。」
雖然總管努力裝出不為所動的樣子,但他的表情還是有著笑意和驕傲。「夫人,這裏只是書房的入口,主書房就在前頭。」
他用一個手勢打斷她的話。「請先聽我說完。」
「都是別人的祖先,」他淡然回答。「我的祖先不是靜得下來給人畫像的人。」
如果這樣,那最佳的防衛就是馬上把一切攤開來。她只要解釋說那天晚上她是受到驚嚇,而且那完全不是她平常會做的事,只是那天剛好沒有防備。
「沒錯,必須考慮到若詩。」柏薩力把手插|進口袋裡,帶著似乎放心了的感覺繞著長椅走著。「我要說的話似乎沒有比較溫和的說法,戴夫人,所以我就直說了。對你女兒的未來你有什麼打算?你當然希望能送她進昂貴的好學校……到歐洲遊歷……給她一大筆嫁妝,吸引有地位的追求者。可是依你目前的條件,並不可能給她這東西。要是沒有嫁妝,若詩就只能下嫁不那麼體面的人家。」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順暢的說下去。「如果若詩有一大筆嫁妝,加上她出身的好家世,總有一天她可以嫁個貴族,一如喬治的希望。」
藏書套房的外面是寬大的私人藝廊,兩邊都有長長的窗戶可以看到室外正式的花園。藝廊里滿是早期大師的作品,包括提香、林布蘭特、維米爾和波提切利,每幅畫都是色彩飽滿的浪漫派作品。「怎麼沒有達文西的作品?」荷琳輕快的問著,心裏知道柏薩力的私人收藏絕對是全英國最驚人的了。柏薩力望著牆上一排排的畫作,皺著眉頭,似乎覺得少了達文西是一件嚴重的疏失。「我該去買一幅嗎?」
「戴夫人,你可以得到你要的三萬鎊,可是你必須離開戴家才拿得到。」
荷琳吃驚的望著他。「不,我辦不到。」
「你的聲譽完美無瑕,」柏薩力繼續說道。「每個地方都歡迎你,你也有我急需的知識和影響力。所以,我想僱用你當我的……類似社交指導的角色。」
苞他住在一起一定很累人,荷琳帶著幾分好笑想著,不知他的母親和妹妹怎麼受得了他無止盡的精力。他的腦子總是動個不停,有一大堆不同的興趣,而他對人生明顯的熱愛,也讓荷琳讚歎。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時間睡覺。荷琳忍不住拿他和喬治做起比較。喬治喜歡長距離悠閑的散步,在下雨的午後和她一起在壁爐旁閱讀,在早上和她靠在一起看著他們的孩子玩耍九-九-藏-書。荷琳無法想象柏薩力會靜靜坐著看像小孩學爬這樣尋常的事。
「可以請問是什麼原因讓你仍決定來訪?」他的語調是如此溫和有禮,她不禁訝異的抬起視線。那雙深色的眼中肯定沒有調侃的意味。
這個數目是一位家庭女教師一年酬勞的千倍以上。這是筆大財富,足夠給她的女兒當豐盛的嫁妝,足夠買一間自己的房子,甚至還夠僱用僕役。擁有自己房子的念頭幾乎讓荷琳因渴望而暈眩。可是想到得跟這個人密切合作,還有她的家人和朋友的反應……
「我要你住在這裏,和我、以及我的家人住在一起。」
他怎麼這麼年輕,荷琳訝異的這麼想,她一直以為柏薩力至少四、五十歲了,可是他的樣子看起來不可能超過三十五歲。雖然他穿著優雅的服裝,黑外套配深灰色的長褲,她卻覺得他還是像街頭混混。他很高,骨架很大,身上沒有她習慣的那種貴族味的風雅。散在前額的濃密黑髮應該要用髮油往後梳齊,領巾的結也太松,像是在無意中一直被拉開。
荷琳滿臉通紅,急忙繼續說下去。「上流社會的人根本分不出什麼是謠言、什麼是事實,所以我喪失的體面也值一萬鎊,而且我……我希望由你來投資並管理這筆錢。」
「沒錯,」荷琳溫和的微笑著說。「你的確是最近才加入社交界。」
他們走著的時候,柏薩力得縮小步伐配合她的腳步,荷琳猜想他可能從來沒有走得這麼慢,他不是會悠閑磨蹭的人。
「我辦不到,柏先生,」她堅定的說。「我有許多必須考慮的問題,我女兒就是其中之一。在我的心目中,照顧若詩是全世界最重要的責任。」
「柏先生,你的書房裡收藏了不少傑出的肖像畫。」
柏薩力把重心移到一條腿上,膝蓋靠在長椅上。「你只要說個好字,我立刻會把這筆錢用若詩的名字成立信託基金。她從此再也不會缺乏任何東西。而且當她嫁進貴族人家的時候,我還會送她一輛馬車和四匹駿馬當作賀禮。」
荷琳從來沒有看過倫敦柏宅這樣的建築,這棟豪宅是如此富麗堂皇,相信連義大利權傾世紀的麥地奇家族都會眼紅。入口大廳的地板鋪著奢華的皇家紅色大理石,上面豎立著閃閃發光的鑲金高柱,裝飾著長達兩層樓高度、價值連城的織錦。金銀鑲嵌的天花板上掛著一盞盞巨大的水晶吊燈,照耀著數不清的羅馬時代雕塑品。大廳中央通往四周的四條走道上都排列著大型孔雀石花瓶,裏面插著棕櫚葉和蕨類植物。
荷琳很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話竟然讓柏薩力臉上出現一陣紅潮,似乎不怎麼習慣這種當面稱讚。希望他不要以為自己是有所圖才奉承他,荷琳說:「柏先生,我這麼說不是為了曲意奉承。」
柏薩力深色的眉毛輕輕揚起。「你想要我管理你的錢?」他說,聽得出來非常愉快。「而不是戴爵爺?」
「噢,夫人,不是這樣的,老爺幾乎從來不讀書,可是他挺愛這些書的。」
這就是柏薩力找她來的目的,向她請教如何讓家務順進行?當然不是。他一定是猜到她就是那天在伯爵府遇到的女人。也許他只是在耍她,故意先問幾個狡猾的問題讓她自己上鉤。
她不安的收回手來。
「柏先生,」荷琳謹慎的說,眼光盯著他身邊的大理石長椅。「我真的覺得非常榮幸。也很希望能幫得上忙,可是應該還有很多人比我更適合……」
她為什麼會這樣深深的吸引他?自從荷琳進到書房的那一刻,他就感到無比亢奮。一生中從來沒有別的女人讓他這樣亢奮又著迷。她脫下手套露出那雙雪白纖細小手的瞬間,是這一年中他經歷過最撩人的一幕。
「不,我的母親和妹妹麗姿也住在這裏。」
荷琳感覺稍微放鬆了一點,伸手拿起一塊餅乾。那餅乾做得很精美,香甜鬆軟,正好配上有一點苦味的茶。「廚師今天心情不錯。」她吞下一口后說出。
「喬治從來不太生病,」她說。「他很少發燒或頭疼,他的身體總是很好、很健康。有一天他忽然開始抱怨,說覺得很疲倦,關節疼痛,吃不下東西。醫生診斷是傷寒,我知道那是很嚴重的疾病,可是很多人還是活下來了。我要自己相信,只要有妥善的照料和充分的休息,喬治一定會好起來。」她望著茶盤上的空杯子,用手指描著細緻的鍍金杯緣。「日復一日,他在我眼前消瘦下去,高燒變成昏迷,兩周后他就走了。」
「兩萬給若詩,一萬給我自己,」荷琳回答,她的聲音漸漸穩定下來。「社會影響力就像貨幣一樣,一用掉了就很難找回來。為你工作一年後,我的社會地位可能所剩無幾。要是我接受你的僱用,上流階級會開始流傳流言蜚語。他們甚至會以為我是你的……」
薩力認識許多美女,以及不管在床上還是床下都天資過人的女性。他搞不懂為何一個小婦對他竟有這麼大的影響。也許是因為那一本正經的外表下流露出的親切。她毫無疑問是位淑女,可是卻沒有她那個階級的女人們常有的嬌吟做作。他喜歡荷琳和他說話時直接而友的態度,就好像他們是社會階級平等的人。她是那麼耀眼、溫暖,而且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