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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潘朵拉。叫他幹什麼?」
「如果你要殺人,」魯思說,「也不會用煙灰缸嘛,是不是?」
「還有真正的兇手。」我表示贊同,「但他總不會出面澄清吧,沒有人會把我的話當回事,不可能靠這個讓我脫身的。坦白說,我就不知道——開始你為什麼會相信我。」
「你不記得在牢里見過他,可是你覺得他曾經被警察抓過嗎?」
「我還得喂貓,可憐的小東西現在一定餓壞了。」
「然後呢?」
她朝一個方向走了幾步,轉身,又走了幾步,有點像一頭關在牢籠里的獅子。
「這我倒相信。」
「讓你不敢出賣他吧,我想。」
「去檢舉我?這也是有道理的,應該有賞金——」
「我倒不知道。你自己看嘛,G·戈登·林迪,E·霍華德·亨特——」
「再留一會兒吧。」我建議,「說不定還有什麼好看的電視節目呢。」
「這倒問住我了。除非他通知警察在那裡抓我,不過這也不太說得通。也許他是覺得行動結束時應該安排見個面,這感覺比較像真的。」我閉上眼睛,回想當時一幕幕的情景,「有件事很好笑。我老是覺得他在虛張聲勢,想讓我覺得他很厲害。他為什麼要這樣?」
「那又怎樣?」
「警察已經知道是誰殺他了,連調查都免了。魯思,他們認定兇手就是我,這案子已經結了,現在只要抓到我就行了。要不,我們這體制怎麼會這麼完美呢?這世上可能只有一個人有殺弗蘭克斯福德的動機,但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因為弗蘭克斯福德謀殺案已經破了,兇手就是我。」
「這辦法看來行不通。」
「我累了,真的,我今天起得太早。」
「我想你現在可以相信他了。人死了就表示他再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裏面沒有女人,沒有柔軟微涼的手、結實動人的臀部。裏面也有些男人有結實的臀部,如果你喜歡的話。我恰巧覺得噁心。
「可警察不是——」
「可憐的伯尼。」她說,還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好幾分鐘,我們的手才真正貼近。我們的眼神相遇,但隨即滑進了各自的心思。
「但也絕對不是德米爾的電影。會有辦法的,伯尼。」
這不重要,反正死者是弗蘭克斯福德,四十一歲的企業家、房地產商、外外百老匯劇場製作人,生活奢侈,標準的城市人。他結過婚,但很早就離婚了,一個人住在城東的高級公read•99csw.com寓里,最後被人用煙灰缸打破了腦袋。
「而且我的直覺一向很准。」
「你認不出來的。」
「你這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吧。」
「那報紙為什麼不寫?」
「沒有。」
「阿門。你知道嗎,名字的第一個字就是縮寫,我沒法相信這種人,老是覺得他們鬼鬼祟祟的。他們一定是用不健康的心態看自己,才不敢坦然面對世界。」
「以前沒這麼叫過,以後大概也不會。」如果我這麼叫自己,也不能表示我要隱瞞什麼,最多說明我神經不太正常而已,「B·格林姆斯·羅登巴爾?我的天哪!很多人有前名,也沒有發瘋,但他們就是喜歡用中名,所以——」
前一天晚上,我還在獃獃地想,不知道死的人到底是不是弗蘭克斯福德。也許有別的賊正在附近作案,趁弗蘭克斯福德不在家的時候先我一步潛入,把他的頭敲破,等我出現來背黑鍋。但誰可能殺他呢?會不會是自殺?
「還有真正的兇手。」
「當然沒有。」她說,「根本就沒有什麼藍皮盒子,那只是個誘餌而已。」她的前額滿是皺紋,「那他為什麼還要安排你們在潘朵拉見面?」
「我想沒有,雖然這種推測很合乎邏輯——他由此知道我是賊。可無論我怎麼想,也沒法把這個人安置在我的那段記憶里。如果是同坐一班地鐵或在街上擦身而過,這類情況還比較可能。」
「在賊裏面這張臉真的算誠懇的了。」
「也許吧。」
「對死者只能讚美。」
「甚至還有點優雅。」
「那你會恨監獄的。」
「真希望能多了解他一點,我們現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死了。」
「對。我偏巧挑了個屋主在家的公寓,那傢伙有槍,還有一副火爆脾氣。我跟他說我們可以很理性地解決問題,還把我皮包里的錢拿出來想給他,誰知道他是民權團體的領袖。這就等於拿火腿三明治去賄賂拉比。他們哪裡是用書砸我?簡直連圖書館都扔過來了。」
「我不能坐在這裏,」她說,「我會被逼瘋的。」
「他喜歡很重的煙灰缸。」我告訴她,「客廳里的那個可以打死一條牛。切割玻璃做的,又大又沉。報上說兇器是一個切割玻璃煙灰缸,那就是說屋裡有一對那樣的煙灰缸,另外一個我見過。」我看了看《郵報》上的新聞,手指點了點他的照片,「這傢伙長得還不難看。」
「也許吧。」她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陷害了你。他就算不是兇手,也該知道是誰殺了弗蘭克斯福德。」
「我們得先知九_九_藏_書道為什麼有人要殺弗蘭克斯福德。有人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想要弗蘭克斯福德的命。動機……我們如果越了解這個人,就越知道朝哪個方向思考。」
「可能吧。」
我點點頭。「格林姆斯。」我說,「這是我母親婚前的姓。」
「現在還不到十二點,而且這裡是全城最安全的區域。」
「你為什麼給它們取了希伯來名字?」
「你覺得他真的相信自己說的話嗎?」
「不會,它們被我寵壞了。一隻叫以斯帖、一隻叫末底改,是阿比西尼亞貓。」
「挺出色的。」我說。
這還真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如果他沒死,我們對這渾蛋也不會有什麼興趣。」
「仔細看你會覺得他有點鬼鬼祟祟,很有心機。」
「我真的希望有你陪伴。」我說。
「記者可沒這麼說。」我在回想羅倫有沒有嘟囔說弗蘭克斯福德沒穿衣服之類的話,就算說過,我也不記得了。
「哦。」
「也許明天的《每日新聞》會說他沒穿衣服,這有什麼差別?」
「現在只要找到他就行了。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有沒有告訴你假名或綽號?」
「你會自稱B·格林姆斯·羅登巴爾嗎?」
「是不應該。」
然後,她直起身子,倒了兩杯咖啡。我在想已故去的弗朗西斯·弗蘭克斯福德,他的名字前得加個J,名字後面是R.I.P.
「天哪,裏面的人怎麼受得了?」
「那意思是說他很有錢,可沒說他是怎麼賺的錢。」
「他的樣子真的好像在哪裡見過,連聲音都有點耳熟。」
我想到了監獄,這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我自首,他們會以二級謀殺罪起訴我,但也有可能是過失殺人。三四年之後,我照樣可以在街頭廝混、找人聊天,做現在做的事。以前我沒被關過那麼久,但最後一次時間也夠長的了,十八個月。不過如果十八個月都撐得住,四年也能熬過去。蹲監獄,不管時間長短,一定要挺直腰桿、隨時應戰,不過要安分守己。
「我可以跟他們說我被壞人挾持,他們就會拿那本檔案給我看。」
我跟著她走到門邊。她一手握在門把上,轉身親了我一下。感覺真好。我真的希望她能留下。她的喉嚨深處傳來誘人的聲音,身子靠了我一下。
「辨識罪犯的大頭照上只有臉部畫面,九九藏書所以那才叫大頭照,你是看不到他的身體的。」
「我讓他很難堪,」我說,「讓他在他的搭檔面前出了丑。」
我把她的手翻過來,輕撫著她的手掌和指腹。她靠近我一點。我們就這麼坐了好幾分鐘,正當我做好所有準備要摟住她的時候,她卻倏地站了起來。
最後一個壞蛋死了。在末尾播演職員表的時候,她說:「你看,壞人到頭來還是贏不了,我們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今天不想,伯尼。」
我們倆並排坐在龍森長椅上。她把報紙疊好,放在身旁。「真希望能有個可以著手的地方。」她說,「現在像是在解一個結,但繩子兩端卻在視線範圍以外。我們現在只知道有個人死了,還有一個讓你深陷其中脫不了身的人。」
「應該是吧。」
「要不然我該叫它們什麼?海爾·塞拉西嗎?」
「我看沒什麼差別。」
「你好像不該這麼說他,伯尼。」
「你的臉看起來很老實。」
「貝克街,離這兒不遠。」
「什麼地方說他穿著布克兄弟晨袍?」
「回家。」
「不行,你得留在這裏。」她說,「我明白。」她拿起一份報紙,隨意翻了幾頁,「也許電視上有什麼。」她打開電視,WPIX台在上演華納兄弟公司出品的幫派電影。所有的壞蛋都到齊了——羅賓遜、洛、格林斯特里特,還有一群專演反派的演員,名字我都懶得記,但臉孔卻永遠忘不了。她坐在我身邊,我們就看起這部電影來了。我終於摟住了她。在廣告時段,我們抱在一起,輕輕擁吻。
「哦,去他媽的讚美。我奶奶常說,如果你對某個人實在說不出什麼好話來,那就聽聽別人怎麼說。我很懷疑他的錢是從哪裡來的,你覺得他是干哪行的?」
「我們卻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沒有。怎麼了?」
六點二十四分,第七頻道上的那幾個傢伙用盡了所有的詞彙,強調有五個州發布了通緝令,全面捉拿變身為冷血殺手的俠盜伯納德·羅登巴爾。我放下美味的炸雞腿,穿過房間把羅德尼的國際牌電視關掉。魯思盤腿坐在地上,根本不理會面前的雞腿,嘴裏一直在念念有詞地咒罵雷·基希曼。「那傢伙真可惡,」她說,「拿了你一千美元的辛苦錢,還說你這麼多的壞話。」
「我覺得他沒殺過人。」
「他炒作房地產。」
我放開她。她打開門,說:「明天見,伯尼。」
九-九-藏-書你喜歡那樣的人嗎?」
「但他知道誰是兇手。」
「那麼你可以……呃,睡在這裏。」我說,「晚上玩個盡興。」
「對死者只能讚美,對。」
「是不太行得通,伯尼。」
「我不知道。也許你可以跟他說藍皮盒子在你手上。」
她用嘴撕下雞腿上的最後一塊肉,把吃剩的東西收拾起來,放到廚房裡去。她走路的時候,我直盯著她的小屁股看,見到她彎身倒雞骨頭,我記得我咽了一口口水。
「我怎麼有印象他死的時候沒穿衣服?」
「隨你怎麼說。」
「它們不會自己開罐頭嗎?」
「你有中名嗎,伯尼?」
根據雷的說法,事情是這樣的:我藏在房間暗處,出其不意地攻擊了他和羅倫,幸好他膽大心細且臨危不亂,在混亂中將我認了出來。「很多年以前,我就覺得羅登巴爾有可能會使用暴力。」他跟記者這麼說。他的眼睛瞪得好像快要裂開了,似乎不是在看著攝像機,而是在看我。
「是有點不正常。那你為什麼要去找警察?」
說完她便走了。
「我也不想讓你一個人回家。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
「這兩人都跟我是同行。」
「而且你好像認識他。」
「找一天晚上,」我說,「我會帶你到城裡去玩,魯思,但是——」
「就是你進去——哦。」
我搖了搖頭。「如果有什麼好東西,他們早就挖出來登在訃聞里了。」
「什麼藍皮盒子?」
「我明天可以到圖書館去看一下《紐約時報索引》,也許上面有線索。我可以在微縮膠捲室里找找看。」
「也許我能認出他來。」
「願他安息。」
「什穆先生,巧克力先生。一個肩膀窄窄的、腰卻很粗的傢伙,眼神始終在迴避談話的另一方。」
「所以那才叫大頭照。」
他長相不錯,額頭很高,一頭又濃又密的黑髮,在太陽穴附近轉為棕色,留著兩撇理髮師得花很大功夫才修得出來的鬍子。
「可惡!」她握緊拳頭在大腿上捶了一下,「有沒有可能在監獄里見過?」
「報紙上不是說他是企業家嗎?」
「伯尼,我可以去找警察。」
「我真希望我們能做點什麼。」她說,「我們如果知道那個跟你接頭的人叫什麼名字,至少就有了個著眼點。」
「J·弗朗西斯·弗蘭克斯福德。」
「根本就沒有藍皮盒子。」
「他們不是有一本裏面都是罪犯照片的檔案嗎?」
「人生,」我強調,「絕不是一部B級電影。」
「我們可以打電話到酒吧,請人叫他啊。那家酒吧叫什麼名字?九-九-藏-書我忘了。」
「你的話也許沒錯。」
「我隨口說的。我不知道他的衣服在哪裡買的。報紙上只說他死時穿著晨袍。《郵報》說是晨袍,《紐約時報》說是浴袍。」
「那只是說你跟錢的某種關係,跟在外外百老匯做製作人一樣。房地產可能賺錢,但是戲一定賠錢,你見過哪齣戲是賺錢的?他該有個能維持生活的事業吧,我覺得他的錢來路不正。」
「沒人在乎啊。大家覺得他被殺是因為他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方。一個瘋狗一樣的賊湊巧挑上了他的公寓,闖了進去。弗蘭克斯福德恰巧留在家裡,恰巧赴了這個死亡約會。如果他死的時候穿的是女人的內衣,那還算是有新聞性,記者會想去挖掘他的生活,但他穿的是再正常不過的布克兄弟晨袍,這條新聞還有什麼好追的?」
「在哪裡?」
「我想走了。」她說。
「走?」
「我覺得我可以根據你的描述,把他找出來。」
「門鈴壞了。」
十一點的新聞開始了,終於看到了我們想看的部分,但是在弗蘭克斯福德遇害的新聞中,卻沒有後續的報道。跟幾小時前相比,這條新聞反而簡略了許多。在新聞報道亨特角一家藥廠面臨破產危機時,魯思站起身把電視關掉了。
「但你以前沒見過他。」
「你說我殺弗蘭克斯福德的事啊?他當然相信啊。你跟我大概是全世界唯一認為我清白的人了。」
「就是這傢伙。」
「我為什麼有這種感覺?這傢伙很蹊蹺。他故意裝成那樣是因為他其實並不厲害。不是真的厲害。他說得有模有樣,言行舉止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這傢伙一定是個騙子,而且是高手。」我微笑道,「他唬住我了,我實在不敢相信公寓里竟然沒有藍皮盒子。他有辦法讓我覺得有,還跟我說不能打開。」
當然,我現在老多了,出獄之後已經年近四十。但他們都說,年紀越大,時間過得越快。
「說的也是。」
「有可能。做這行的很難避免,不管你多高明,遲早都會出事。我跟你說過上次我是怎麼被抓的,對不對?」
她笑了。「我今天晚上真的得回家,」她說,「我想洗個澡,把這身衣服換掉——」
「也許在裏面可以找到什麼線索。試試總是值得的,對不對?」
「然後呢?」
「我不知道。他可能根本不會去。」
「為什麼要安排呢?」
「你在胡說什麼?我為什麼要出賣你?你瘋了嗎?」
「對死者唯有讚美。」
「那乾脆把前名省掉不就行了?」她說,「簡單直接、光明正大。偏偏要留下名字的第一個英文字母,這叫我怎麼相信他?」她吐了吐舌頭,「不管了,我覺得我的想法挺好的。我就是沒法相信J·弗朗西斯·弗蘭克斯福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