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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鳥

第四章 黑鳥

她把一塊揉皺的手絹捂在嘴上,說:「我不知道。」
「你在聖馬可旅館的房間被人搜過?」他問。
她低著頭,流著眼淚。他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走到茶几那兒去拿帽子。
「我得留點兒過日子,」她一隻手放在胸口溫順地解釋道。
「你好,親愛的,」他答道,「席德在嗎?」
他滿足地咧嘴笑道:「我看我們大有前途。我一直有個想法,如果邁爾斯離開這兒,死在外面,我們就有機會好好發展了。你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下送花的事?」
「結了,有份一萬元的保險,沒有孩子,老婆不愛他。」
「他……他結婚了嗎?」
「五千塊是一大筆錢。」斯佩德若有所思地看著凱羅評論道,「這——」輕輕的敲門聲傳來。斯佩德叫了一聲「進來」,門開了,艾菲的頭和肩探進來。她戴上了一頂小巧的黑色氈帽,穿著一件帶灰色毛領的深色外套。「還有事嗎?」
「是的,就在我去你辦公室的時候。」她咬著唇說,「本來沒打算告訴你的。」
「我們當真的是你那兩百美元。」
他的笑容讓她的臉上也帶上了些微笑意,但那藍紫色的眼睛還是愁雲密布。她低下頭,膽怯地小聲說:「請進,斯佩德先生。」
「她的名字太多了,」斯佩德思索著自言自語地說,「溫德莉,勒布蘭,她說真名是奧肖內西。」
她羞怯地點點頭,動了一下手裡的帽子。斯佩德的眉頭皺了起來,不耐煩地笑了笑說道:「別在我面前晃那頂帽子。我不是說了會幫你想辦法嗎?」
「我可不在乎她是不是把電話簿里所有的名字都用了。那姑娘挺好的,你知道。」
斯佩德抬起一隻手止住她的話頭。他皺著眉頭,嘴角卻露出笑意。「這得看情況,」他說,「這事難就難在——小姐,你到底是叫溫德莉還是勒布蘭啊?」
「是的,如果。」斯佩德用拇指和食指捻著下唇,陰沉地看著她。他鼻樑上方豎著的皺紋更深了,兩道眉毛擰到了一起。「你的處境到底有多糟?」
喬·凱羅先生中等個頭,棕黑色皮膚,骨架窄小,一頭黑髮梳得油光水滑。他看起來像是黎凡特人。在他深綠色的領結上有一顆方形的紅寶石,周圍鑲著四顆長方形的小鑽石,閃閃發光。他的黑色外套剪裁得很貼身,肩部收窄,下擺微敞,蓋住略有些豐|滿的臀部。褲子比當下流行的款式要貼身,緊緊地裹著他渾圓的腿;漆皮鞋子的鞋面藏在淺褐色的鞋套下。他邁著做作的小碎步輕快地朝斯佩德走來,戴著麂皮手套的手裡捏著一頂黑色的圓頂禮帽。一股西普香水味隨著他飄過來。斯佩德向來人點點頭,又衝著一把椅子示意一下,說:「請坐,凱羅先生。」
「你的意思是——」她看起來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她紅著臉輕聲說:「真名是奧肖內西,布里姬·奧肖內西。」
「我代表雕像的合法主人,準備支付五千美元來找回它。」凱羅從桌角舉起一隻手,伸出一根難看的食指,用寬扁的指read.99csw.com尖指著半空中的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不問過程只看結果。」
「他本來應該怎麼幫你?你為什麼把他從香港帶到這兒來?」
斯佩德走進一間接待室。房門上的銘牌顯示在這裏辦公的是傳奇的「梅里肯與懷斯律師行」的懷斯先生。坐在電話總機旁的紅髮女郎說:「哦,你好,斯佩德先生。」
斯佩德又聳聳肩。「事實就是如此。」他瞥了眼手錶,從椅子上挪到沙發上,坐在她身旁。
「他的大衣口袋裡有把左輪槍。」她說。
「這件裝飾品是一尊雕像,」凱羅繼續說,用詞和吐字都小心翼翼的,「一尊黑鳥的雕像。」
「去找他們?」他怒氣沖沖地高聲叫道,「他們從今天凌晨四點鐘開始就一直整得我手忙腳亂,天知道我費了多少工夫才把他們趕走。為了什麼?就為了『我能幫幫你』這個瘋狂的念頭。我幫不了你。我不試了。」他把帽子扣在頭上,往下拉緊,「找他們?我只消站著不動,他們就會成群地向我撲過來。好啦,我告訴他們我知道的情況,你就等著碰運氣吧。」
斯佩德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是你的對頭,還是他的?」
他把手從嘴邊移開,用手指梳理著頭髮。
「涉及人身安全?」
「就這麼嚴重,就像我們坐在這兒一樣肯定。」她哆嗦了一下,「除非你幫我。」
「對。」
「他靠這個吃飯。在香港流傳一個故事,說他是給一個被迫離開美國的賭徒做保鏢才來到東半球的,後來那個賭徒失蹤了。據說弗洛伊德知道他失蹤的真相。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只知道他總是全副武裝,睡覺的時候床周圍一定要鋪上揉皺的報紙,這樣就沒人能悄悄進入他的房間。」
「阿切爾是他殺的嗎?」
「怎麼個背叛法?」
「我想讓你幫我……幫我擺脫這一切。」她用細細的聲音戰戰兢兢地答道,膽怯地把一隻手放到他的袖子上,「斯佩德先生,他們知道我的事嗎?」
「那好。現在我們打算對警察說些什麼呢?」
「你覺得溫德莉怎麼樣?」
她用害怕的眼神望著他,一聲不響地搖搖頭。她臉色憔悴,固執得讓人心疼。斯佩德站起來,雙手插|進外套口袋,怒容滿面地俯視著她。「這樣沒用,」他粗暴地說,「我沒法幫你。我不知道你做過些什麼。我甚至不確定你知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斯佩德向她咧嘴一笑,說:「忘了問你這個了。和你有關嗎?」
席德·懷斯看著桌上成堆的文件抱怨起來,但還是起身走向窗邊的衣櫥。「薩米,你這該死的傢伙。」他一邊從衣鉤上摘下帽子一邊說。
「九點的時候弗洛伊德到旅館來,之後我們出門散步。是我提議的,這樣阿切爾先生就能看見他。我們在一家飯館停下來吃飯,然後跳舞。是在吉利街——我想是這個名字。十二點半左右我們回到旅館。弗洛伊德在門口和我分手,我站在旅館里看見阿切爾先生在馬路另一側跟著他往下走。」
她在他膝前跪下,朝他揚起臉。她那沒有血色的臉綳得緊緊的,滿是憂懼之色,雙手緊扣著放在胸前。「我的日子過得很差勁,」她哭道,「我是個壞人——比你想象得更壞——但我不是徹頭徹尾的壞人。看著我,斯佩德先生。你知道我沒有那麼壞,對不對?你能看得出來,對嗎?那你能不能信任我一點點?哦,我九_九_藏_書這麼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好怕,如果你不幫我,我就再也找不到什麼人幫我了。我知道如果我不信任你,就沒有權利要你信任我。我信得過你,但我不能告訴你。現在不能。遲些日子,等我可以說的時候我會說的。我害怕,斯佩德先生。我害怕信任你。……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相信你,但——我過去也相信過弗洛伊德,而且——我再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找了,再也沒有了,斯佩德先生。你能幫我。你說你能幫我的。要不是相信你能保護我,我今天早就逃跑了,不會去請你。如果我以為還有什麼別的人能搭救我,我會這樣跪下來嗎?我知道我這麼做不合適,但請你大度一點吧,斯佩德先生,別和我計較這個。你強壯、勇敢,又足智多謀。你可以把你的力量、勇氣和智謀分給我一些,一定可以的。幫幫我,斯佩德先生,幫幫我。一來我實在太需要你的幫助了;二來,如果你不幫我,我上哪兒找能幫到我的人呢?別的人即使有心恐怕也無力啊!幫幫我吧。我沒有權利要求你盲目地幫我,可我還是這麼請求了。請大度一點吧,斯佩德先生,你可以幫到我的,幫幫我吧!」
她領著他經過開著門的廚房、洗手間和卧室,來到以奶油色和紅色裝飾的起居室。她為房間的混亂局面道了歉:「全都亂七八糟的,我還沒把行李拆完。」她把他的帽子放在茶几上,在一張胡桃木長沙發上坐下來。他面朝她坐在一把橢圓形靠背的緞面椅子上。她看著自己的手指,把它們扣在一起,說:「斯佩德先生,我有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要向你坦白。」斯佩德禮貌地笑了笑,一言不發。她也沒抬眼看他。
「還不知道,我想先見見你再說。」
她驚訝地抬頭看著他。「當然是了。」她說。
「要多糟有多糟。」她說。
斯佩德轉過椅子,重新面對著凱羅,說:「這個數字很有吸引力。」

「這傢伙是個娘娘腔。」她說。
凱羅把帽子放在身前,仔仔細細地鞠了一個躬,用又尖又細的嗓音說了聲「謝謝您」才坐下來。他正襟危坐,雙腳|交叉,帽子放在膝蓋上,坐定之後開始脫他的黃手套。
斯佩德向後靠在椅背上,問:「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凱羅先生?」他那親切而又隨意的口吻,靠在椅背上的動作,全都和前一天他向布里姬·奧肖內西提出同一個問題時分毫不差。
她難為情地笑了笑,把帽子放回茶几上,又在他身旁的沙發上坐下來。
「那個,我昨天對你說的,全……全都不是真的。」她吞吞吐吐地說著,抬起頭用可憐巴巴的眼神害怕地看著他。
「你得把它們拿去當了,」他說,「雷米迪爾這家店最公道,在教區路和第五大道路口。」
「你不會,」她哽咽著小聲哀求道,「你不會去找警察吧?」
她跳了起來。她在痛苦中漲紅了臉,但仍然昂首直視著斯佩德。「我活該,」她說,「我自找的,但——噢,我多想得到你的幫助啊!我是那麼希望你幫我,那麼需要你的幫助。我說話的樣子顯得虛假,但我沒有說半句謊話。」她轉過身子,背不再挺得那麼筆直了,「是我自己的錯,現在你不相信我了。」
「哦,我經常看見。我知道他那兒總放著把槍。我昨晚沒看見,但我知道他的大衣里一定有槍。」
「別說了,」斯佩德命令道,「他知道他在做些什麼。干我們這一行就得冒這個險。」
「你就不能再弄一點來?」
斯佩德點點頭,揚起眉毛表示他在用心聽。
她從沙發上站https://read•99csw.com起來。雖然膝蓋還在打戰,她還是挺直了身子站在他面前,高高地揚起她那張慘白的、驚慌失措的臉,嘴唇和下巴附近的肌肉都在發抖。她說:「你一直很耐心。你試過要幫我。這樣下去沒有希望,我看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她伸出右手,「謝謝你做的這些,我……我得自己碰碰運氣了。」
席德·懷斯聳著肩,撇撇嘴說:「有什麼不行的?調查又不是庭審。不管怎麼樣,你可以試試啊,比這個出格的事兒你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我沒理由不盲目地信任你,只是如果我對整件事一點頭緒都沒有,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比如,我得知道你那個弗洛伊德·瑟斯比是什麼來頭。」
斯佩德又點點頭,禮貌地表示興趣。
「你見過?」
斯佩德在這番演講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屏住了呼吸,現在他撅起嘴唇從肺里吐出一聲長嘆,說:「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你厲害。你很厲害。主要是你的眼睛,我覺得,還有你說『請大度一點吧,斯佩德先生』時聲音裏面那種悸動。」
艾菲·佩林關上走廊門的聲音傳來。
「那可不一定。」斯佩德睏乏地朝艾菲·佩林眨眨眼,輕輕地笑了,「不管怎麼樣,她兩天之內拿出七百元大鈔來,這是挺好的。」
「謝謝你。」她輕輕地說,又搖了搖頭,「但我會一直責怪自己的。」她用一隻手按著喉嚨,「阿切爾先生昨天下午還是那麼——那麼有活力,那麼親切、讓人信賴,而且——」
「我不是什麼英雄好漢。我覺得沒什麼比死更可怕啦。」
他站在她身旁,一隻手放在她圓潤的肩頭,看著她接上一個轉換插頭,對著話筒說:「懷斯先生,斯佩德先生來見你。」她抬頭看著斯佩德,「進去吧。」
「你不覺得我和那些……那些命案有什麼關聯吧,對嗎?」
艾菲·佩林坐直了身子說:「薩姆,如果這個姑娘有麻煩,你卻不幫忙,或者趁機敲詐她,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永遠不再尊重你,這輩子都不會。」
「我想知道他把事情進展到什麼程度了。他連住在哪裡都不讓我知道。我想查出他在做些什麼、見些什麼人,這一類的事。」
她躊躇了,膽怯地看著他。他的眉毛、嘴巴、手、肩膀一起做了個生氣的姿勢。她走進卧室,很快就手裡拿著一捆紙幣出來。他接過錢,數了數,說:「這兒只有四百。」
「我有幾枚戒指,一點珠寶。」
她搖搖頭,不說話。斯佩德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問:「你為什麼要找人跟蹤他?」
「奧肖內西小姐,這事難就難在,接連發生了兩起命案,」——她瑟縮了一下——「鬧得沸沸揚揚,讓警察覺得他們可以無所不用其極,讓大伙兒都不好過。這不是——」他停了下來,因為她已經聽不下去了,只是在等著他說完。
「這兒沒有。你看起來活像只吞了金絲雀的得意的貓。」
凱羅微笑著從內袋裡掏出一把短小而扁平的黑色手槍。「請你雙手交扣,放在脖子後面。」
「只有這種人才能幫到我,」她簡潔地說,「如果他忠心的話。」
「帶他進來吧,親愛的。」斯佩德說。
「他掛在肩上的槍套里有把魯格。打中阿切爾的那把槍不是魯格。」
「謝謝。」
他捏了捏她的肩表示感謝,穿過接待室走進一條燈光昏暗的走廊,又沿著走廊來到盡頭處的一扇磨砂玻璃門前。他打開門,走進辦公室。一個小個子、橄欖色皮膚的男人坐在一張巨大的辦公桌後面,桌上堆著成捆的文件。他那橢圓形的臉看起來很疲憊,一頭稀https://read•99csw.com薄的黑髮上頭皮屑星星點點。小個子男人夾著一個熄滅的雪茄煙頭朝斯佩德揮了揮,說:「拉把椅子過來。邁爾斯昨晚中頭獎了?」他疲憊的臉和相當刺耳的聲音都不帶任何感情。
這問題把她嚇了一跳。隨後她咬著下唇不情願地答道:「我還剩五百美元。」
「如果……如果他們知道我來找你幹了什麼——那些謊話,他們會怎麼想?」
「你知不知道他們在布希街和斯托克頓街那附近做什麼,就是阿切爾被殺的那邊?」
「你真是個無價之寶。你那女人的直覺今天怎麼樣?」
「我能不能問一下,斯佩德先生,是否如報紙所言,在這樁不幸和不久后的瑟斯比之死之間,存在著——呃,某種聯繫呢?」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之前說的是真話,你付的錢未免也太多了,」他溫和地解釋道,「多到不是真話也不要緊了。」
「有這麼嚴重?」
「也許可以,」他說,「但我得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晚安。」她說完就帶上門,消失在門縫後面。
「為什麼這麼問?」
「我不是上帝,」他說,「我沒法憑空創造奇迹。」他看了一眼手錶,「天都要黑了,你一點有用的線索也沒給我。瑟斯比是誰殺的?」
「他們會疑神疑鬼的。所以在見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搪塞他們。我想我們也許不必對他們和盤托出。有必要的話,我們應該能編一套說法把他們哄過去。」
「斯佩德先生,你實話告訴我,」她的聲音顫抖,處在歇斯底里的邊緣,面色憔悴,眼裡充滿絕望,「昨晚的事——該怪我嗎?」
「你挑了個好夥伴。」
「不行。」
斯佩德不自然地笑了笑,隨後又皺起了眉頭。這皺眉的動作顯得不自然。他正要張口說話,走廊上的門發出聲音打斷了他,有人從那裡進來了。艾菲·佩林起身走到外間的辦公室去。斯佩德摘下帽子,坐在椅子上。女孩拿著一張名片回來,上面寫著「喬·凱羅先生」。
斯佩德又從嗓子眼裡發出那種野獸一樣的咆哮聲,坐在長沙發上。「你有多少錢?」他問。
「沒事了,晚安。走的時候把門鎖上好嗎?」
凱羅翻過帽子,把手套扔進去,再把帽子底朝上地放在離他最近的桌角上。他左手的食指和無名指上閃動著鑽石的光芒,右手中指上則戴著和領結上那顆相配的紅寶石,連周圍的鑽石款式都一致。他的手保養得宜,皮膚很柔軟。那雙手雖然不大,但鬆弛的肌肉讓它們看起來有些笨拙。他伴著搓手的沙沙聲說:「請允許一個陌生人向您搭檔的不幸身亡致以哀悼。」
「哦,那個,」斯佩德輕鬆地說,「我們也沒當真。」
布里姬·奧肖納西走到茶几旁,拿起他的帽子,走回來拿著帽子站在他跟前,並不遞給他,只是拿在手裡,如果他樂意可以接過去。她的臉蒼白而瘦削。斯佩德看著自己的帽子問道:「昨晚發生了什麼?」
「沒有。」
「嗯,我就是為這個來的。」斯佩德皺著眉,清了清喉嚨,「我想我得叫驗屍官見鬼去了,席德。我能不能像個律師或者牧師一樣,躲在『客戶的身份和機密神聖不可侵犯』這句話後面?」
「那是在弗洛伊德住的地方附近嗎?」
「帶這麼多槍做什麼?」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幾乎要站起身,又坐下來把裙子理平,靠上前來,急切地問道:「那你現在還願意——」
斯佩德的臉變紅了。他向下盯著地板,咕噥著說:「這下你不止厲害,簡直危險了。」
「意思是這件事我不該問?」
「給我。」
「噢,請別說了!」她低聲說九九藏書道。
「不,從你住的旅館到他住的那邊要經過十來個路口呢。他們走了之後你幹了什麼?」
「已經送了。」
「現在沒工夫擔心這個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和氣但堅定,「外面有一大群警察、助理地方檢察官和記者,他們正把鼻子貼著地、跑來跑去到處打探呢。你想讓我做什麼?」
凱羅站起來欠欠身。「請原諒。」他說完又坐下來,兩手放在身側,手掌朝下扶著桌角。「我並非出於無聊的好奇心才這麼問的,斯佩德先生。我正試圖找回一件——可以說是——遺失了的,呃,裝飾品。我想,我希望您能協助我。」
「往下?你是說朝市場路那邊走?」
她懇求地看著他,但他灰黃色的眼睛顯出一副不為所動的鐵石心腸。她慢慢地把一隻手伸進連衣裙領口,取出細細一卷鈔票,放在他等在那兒的手裡。他把鈔票理平,點了點——四張二十,四張十塊,還有一張五塊。他把兩張十塊和那張五塊的還給她,其餘的放進口袋。接著他起身說:「我出去打聽一下能幫你做點什麼。我會儘快帶著我能搞到的最好的消息回來。我會按四下門鈴,長——短——長——短,這樣你就知道是我了。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出去就行。」他轉身離開,留下她站在房間中央,藍眼睛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
傍晚五點十分,斯佩德回到他的辦公室。艾菲·佩林正坐在他的辦公桌旁讀《時代周刊》。斯佩德坐在桌上問道:「有什麼新鮮事兒嗎?」
「我睡了。今天早上我出門吃早飯的時候,看見了報紙的頭條——你知道的。後來我去了聯合廣場那邊,見到有租車行,我就租了一輛車,回到旅館取行李。昨天我發現自己的房間被人搜過之後,就知道一定得搬家。這個地方是我昨天下午找好的。所以我來了這兒,然後給你的辦公室打電話。」
「我不知道。他的吧,我希望是,但我怕——我不知道。」
溫德莉小姐打開了皇冠公寓一○○一房間的門。她穿著一條綠色的系帶縐絲連衣裙,臉色通紅;暗紅色的頭髮有些許蓬亂,鬆散的髮捲從左邊向右梳,披在右邊的太陽穴上。
她在長沙發的一頭局促不安地扭動著身子,濃密的睫毛下目光游移不定,就好像她正試圖避免和他四目相對,結果卻是徒勞。她這會兒看起來格外嬌小和年輕,一副苦惱的樣子。「他們非得知道我的事嗎?」她問,「我死也不想這樣,斯佩德先生。我現在沒法解釋,可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別讓他們找到我嗎?這樣我就不用回答他們的問題了。我想我現在根本經不起盤問,我情願去死。斯佩德先生,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斯佩德搖搖頭。「不,除非有什麼事我還不知道。」他說,「你提醒過我們瑟斯比是個危險人物。當然,你妹妹那件事你是對我們撒了謊,不過那可以不算數,因為我們也沒相信你。」他聳聳他的斜肩膀,「我看這不是你的錯。」
「我是在東半球認識他的。」她緩緩地說,低頭看著自己的一根手指,那手指正在他們中間的沙發上來回畫著8字。「我們上周從香港來這裏。他……他承諾過要幫我。他欺負我孤立無援,只能依賴他,所以他背叛了我。」
「你一定有東西可以換錢吧。」他不依不饒。
「我站在她這邊。」女孩毫不猶豫地回答。
斯佩德摘下帽子說:「早上好。」
「那——」除了苦惱和害怕,她的眼裡又添了一分困惑。
「我知道,但鄧迪很討人厭,而且這次有點兒過分了。拿上你的帽子,席德,我們去見幾個該見的人,我不想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