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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個女人

第三章 三個女人

她把紙條遞給他。他掏出打火機,打火,把紙條點燃,拈著紙條一角直到其他部分捲縮起來化作黑灰,再把紙條扔到亞麻地板上,用鞋底碾碎。女孩不滿地看著他。他沖她咧嘴一笑,說:「就是得這麼干,親愛的。」說完便出門去了。
「哈!」斯佩德發出刺耳的一笑,走到掛著米黃色帘子的窗前。他背對她站著,透過窗帘看著院子,直到她朝他走去。這時他迅速轉身,走到辦公桌那兒坐下來,胳膊肘支在桌上,下巴擱在雙拳之間,看著她,黃眼睛在眯起來的眼皮下閃動著。他冷冰冰地問道:「是誰把這個聰明的念頭放進你腦袋裡的?」
「嗯,他今天上午過來的。」她還在抽泣,嘴唇貼著他的外套,這讓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含糊。
「好。」
「還有,溫德莉小姐給你打了個電話。」
「你真讓我擔心。」她一開口,臉色又變得嚴肅起來。「你做事一向有主張,但你機靈過了頭,這樣不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斯佩德穿過聖馬可旅館狹長的紫色門廳,來到前台,向一個時髦的紅髮男孩打聽溫德莉小姐在不在。紅髮男孩走開一會兒,又搖著頭走回來。
弗里德點點頭,走出房間。在門廳里他突然停下腳步,又回到斯佩德面前。
「她可不覺得這有多傻。她怎麼會覺得?你一直這樣和她鬼混。」
「沒有。我是昨晚早些時候過來的,他坐在門廳里。我沒和他打招呼。我想他可能在工作,干你們這一行的在忙碌的時候都喜歡一個人待著。這些有關係嗎?和他的——」
他又做了個鬼臉,低頭偷偷地瞅了一眼腕上的手錶。他的左臂摟著她,手放在她的左肩上,袖口拉高正好露出手錶,上面顯示是十點十分。
艾菲·佩林咬著嘴唇,皺著眉,彎下腰來好看著他的臉,問:「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她殺了邁爾斯?」
他笑著看向她,這麼一來她那焦慮的面龐也不由得透出幾分笑意。
「你會和愛娃結婚嗎?」她問道,低頭看著他淺棕色的頭髮。
「沒問題。」
弗里德又點點頭走開了。十五分鐘后,他回來九*九*藏*書了。
斯佩德站在女孩的旁邊,一隻手放在她頭上,把她的頭髮從分界線往兩邊撫平。「對不起,寶貝兒,我沒——」裡間的門一打開他就住口了。
「我剛在《呼聲報》上看到新聞。你知道的,他昨晚在這裏。」
「我不覺得,不過現在我們還不知道。不管怎麼樣,我們盡量不把旅館牽扯進來。」
「他們真這麼認為?」她追問道。
斯佩德經過前台走向門廳另一頭的一個房間。那兒有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中年胖男人,坐在一張桃花心木辦公桌旁。朝向門廳這一側的桌沿上放著一塊桃花心木的三角座,上面用黃銅嵌著「弗里德先生」幾個字。
斯佩德拉過女孩的手,拍了拍。「親愛的,你簡直是個偵探,不過——」他搖搖頭,「她沒有殺他。」
他把手從艾菲·佩林的頭上收回來,走進裡間的辦公室,把門關上。愛娃快步向他走去,仰起悲傷的臉讓他吻她。他還沒抱住她,她的胳膊就把他環住了。他們吻過以後,斯佩德稍稍動了一下,像是要把她放開,但她把臉龐抵在他的胸口,開始啜泣。
「她以為我殺了邁爾斯。」他說,只動了動嘴唇。
她細長的手指已經把煙捲起來了。她舔一舔紙邊,把封口壓平,又把兩頭捻一捻,再把煙送進斯佩德嘴裏。
「哈里曼是昨晚值班的安全主管。他肯定見到了阿切爾。read.99csw.com我是不是應該提醒他別把這事兒說出去?」
「警察以為我殺了瑟斯比。」他說。
「我以為——」她抬起一隻手捂住嘴,眼裡湧出淚水。她走過來站在桌旁,腳上那雙纖巧的黑色涼鞋後跟極高,走起路來裊裊婷婷卻很穩健。「薩姆,對我好一點。」她低聲下氣地說。
「你這是在向我告發?」他問道。他的嘴角還帶著笑,眼神卻已變得警覺起來。
他學她說話的樣子取笑她,眼睛兀自閃動著:「你殺了我丈夫,薩姆,對我好一點。」他拍著手嘆道,「上帝啊!」
「過幾天呢?」
斯佩德伸出手說:「給我。」
她放聲哭起來,用一塊白手絹捂著臉。他起身站在她背後,用胳膊圈住她,吻一下她耳後,說:「好了,愛娃,別哭了。」他的臉什麼表情都沒有。她停止哭泣的時候,他把嘴放到她耳邊,喃喃地說:「你今天不該來這兒,寶貝兒,這可不明智。你不能留在這兒;你應該待在家裡。」
斯佩德沒有回答。女孩把他的帽子從頭上摘下來,放在桌上。隨後她俯身把煙絲和捲煙紙從他僵硬的手指間拿了過來。
「我有空就來。」他吻了吻她的唇,把她帶到門口,打開門,說:「再見,愛娃。」他欠身送她出去之後就關上門,回到辦公桌前,從背心口袋裡把煙絲和捲煙紙拿出來,但沒有動手捲煙。他坐在那兒,一手拿著紙,一手拿著煙絲,注視著他那死去的搭檔的辦公桌,陷入沉思。
他說:「謝謝,親愛的。」他伸出胳膊環著她的細腰,疲憊地把臉靠在她髖部,閉上了雙眼。
「我從來都不知道該對女人說點什麼或做點什麼,除了那些事。」他抱怨道,「而且我不喜歡邁爾斯。」
「天知道。」他的目光落在手裡的煙上,「他們是有點那個意思,我不知道我說的他們聽進去多少。」
「真的?」
艾菲·佩林的棕色眼睛瞪得大大的,聲音聽起來和他一樣怒氣沖沖:「沒錯,可是你沒告訴我怎麼才能不讓她來。」她的眼帘垂下來一點,肩也耷拉下來,「別鬧了,薩姆,」她疲憊九-九-藏-書地說,「我陪了她整晚呢。」
「謝謝,弗里德。你和他說過話嗎?」
「好孩子。如果他再來,就讓他看吧。」
「然後呢?」
「鄧迪也是這麼說。那你別讓愛娃來找我,甜心,我來想辦法解決其他麻煩。」
斯佩德說了聲「多謝了,弗里德」,就離開了聖馬可旅館。
斯佩德不耐煩地在她身上蹭了蹭自己的臉,什麼都沒說。
「真的。別像鄧迪一樣說話,甜心,這樣和你不相稱。」
「鄧迪找你了?」
他裝模作樣地嘆口氣,把臉在她的胳膊上蹭了蹭。
「嗯。他和湯姆·伯勞斯四點鐘的時候去我那兒喝了一杯。」
艾菲·佩林打開門走進來。她那棕色的眼睛透著不安,說話的聲音倒很輕鬆。她問:「怎麼樣?」斯佩德沒說話,沉思的目光還停留在他搭檔的辦公桌上。女孩皺著眉走到他身邊。「怎麼?」她提高音量問道,「你和那寡婦搞得怎麼樣?」
「我讓他等你在的時候再來。」
「我吩咐你別讓她過來的。」斯佩德抱怨道。他的聲音也很輕。
「這樣你就可以娶她了?」
他站起來,戴上帽子。
「哦,薩姆!」她說。她是個三十多歲的金髮女人,面容正處於全盛期后五年左右的水準,悉心維持的身材凹凸有致而不失健康的活力。她從頭到腳都穿著黑色的服飾,這一身喪服有種倉促湊齊的感覺。打完招呼,她就走回門內,站在那兒等著斯佩德。
斯佩德一面輕撫著她曲線圓潤的背,一面說:「可憐的寶貝兒。」他的聲音很溫柔,眼裡卻寫滿怒火。他斜斜地盯著那張原本屬於他搭檔的辦公桌,那桌子在房間另一頭,和自己的桌子相對。他抿緊嘴唇,做了個不耐煩的鬼臉,把下巴轉到一邊,免得碰到她的帽頂。「你派人去通知邁爾斯的哥哥了嗎?」他問。
「你覺得我殺了誰?」他問。見她不理會這個問題,他又說:「瑟斯比是邁爾斯本來要替那個叫溫德莉的姑娘去跟蹤的人。」
「瑟斯比。」他把煙頭扔進黃銅煙灰缸,開始卷下一支。
「那是哪天?」
「她是上周二到的,登記的是從紐九九藏書約來。她沒有皮箱,只有幾個包。她房間的賬單上沒寫電話號碼,至於郵件,即使有好像也不多。唯一被人見過和她在一起的人是個高個子的男人,皮膚挺黑,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她今天早上九點半出門,一個小時以後回來,付了賬單,讓人把她的包拿到外面的車上。幫她提包的男孩說那是一輛納什旅遊車,可能是租的。她留下一個轉寄地址,洛杉磯大使旅館。」
「斯佩德先生,她今天上午退房了。」
「謝謝。」
「謝謝。」
「他們真的認為你殺了這個……他叫什麼來著?」
斯佩德坐直身子,把胳膊從她腰上收回來,朝她笑一笑,像是覺得這很有趣。他掏出打火機,「啪」的一下打著火,把火苗湊到煙捲末端。「你是個天使,」他吐著煙霧溫柔地說,「一個好心腸的笨天使。」
當斯佩德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艾菲·佩林停下手裡正在打的信告訴他:「你的朋友鄧迪剛才在這兒,他想看看你的槍。」
「是一位叫溫德莉的小姐,今天上午退的房。我想知道細節。」
「去把門上『斯佩德與阿切爾偵探事務所』的牌子拿掉,換成『塞繆爾·斯佩德偵探事務所』。我一個小時以後回來,不然會打電話給你。」
「不客氣。你能不能和我說說你們之前的一位客人的情況,但別讓人知道我打聽這個?」
她冷笑了一下。「哦,是嗎?如果我告訴你,我凌晨三點到她家報信的時候,你的愛娃剛從外面回來呢?」

「這是謊話,薩姆。」女孩說,「你知道我覺得她是個卑鄙小人,不過如果我有她那樣的身材,我也願意當個小人。」
「來吧,」弗里德說,「看看我們能問出點兒什麼。」
「別傻了。」他咕噥著說。那支沒點燃的香煙隨著他嘴唇的動作上下擺動。
女人在他的懷裡感覺到了什麼,又仰起臉來。她的藍眼睛含著淚水,睜得圓圓的,眼圈泛白,嘴唇濕潤。「哦,薩姆,」她悲鳴道,「你殺了他嗎?」

「沒有。」
斯佩德第二天早晨十點到辦公室的時候,艾菲·佩林正坐在她的辦公九-九-藏-書桌前查看這天上午的郵件。即使有著被太陽晒成棕色的健康皮膚,她那男孩子氣的臉龐還是顯得蒼白。她把手裡滿滿一沓信封和裁紙刀放下,說:「她在裏面。」她的聲音很輕,帶點警告的意味。
她在他懷裡轉身面朝他,問道:「你今晚來嗎?」
「是該來電話了。她說了什麼?」
斯佩德斜眼看著弗里德。「最好別提醒他。既然目前看不出事情和這個溫德莉有什麼關聯,說不說也沒區別。哈里曼人沒問題,就是有點多嘴,我情願別讓他覺得有事情需要保密。」
胖男人起身繞過桌子走出來,伸出了手。
斯佩德站著不動,搖搖頭。「這件事我不想出面。」
「這人是誰?」她一邊問,一邊從袋子里取出一張捲煙紙,把煙絲撒在紙上。
艾菲一下子抽回了手,不高興地說:「那個卑鄙的女人想嫁給你,薩姆。」他搖頭擺手,做出不耐煩的樣子。她皺著眉沖他問道:「你昨晚看見她了嗎?」
他輕輕地搖搖頭:「今晚不了。」
「阿切爾的事我聽了非常難過,斯佩德。」他的語調訓練有素,易於傳達同情而不顯突兀。
「她讓我在門口等著的時候,正在脫衣服,或者剛脫完。我看見她的衣服都堆在一把椅子上,帽子和外套在下面,貼身的背心放在最上面,還是熱乎的。她說她剛才已經睡了,但她沒有。她把床弄皺了,但那些褶子都沒有壓扁。」
「她想見你。」女孩從桌上拿起一張紙條,讀著上面的鉛筆記錄:「她在加利福尼亞街的皇冠公寓,一○○一房間。你就說要見勒布蘭小姐。」
「看著我,薩姆。」
他嘆口氣,說:「我真希望我從沒見過她。」
「你好,愛娃。」他對開門的女人說。
斯佩德瞪著她,雙眼凸出,瘦削的臉拉得長長的。他把胳膊從她身上拿開,又退後一步掙脫了她的雙臂。他怒氣沖沖地盯著她,清了清嗓子。她舉著胳膊,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痛苦的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睫毛半垂下來,眉頭緊蹙,柔軟濕潤的紅唇微微顫抖。
「你現在也許這麼想,」女孩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怨氣,「但從前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