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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霧中之死

第二章 霧中之死

「瑟斯比是什麼人?」鄧迪問道。
「三點四十。我四處走了走,考慮一些事。」
「一個人?」
「我可沒有。邁爾斯跟蹤他,是因為我們有個客戶付了大把真金白銀讓我們這麼干。」
「我們以為這些事可以由你來告訴我們。」
斯佩德的面容和音調都恢復了平靜。他語帶責備地說:「你知道的,我沒和客戶商量過就不能告訴你。」
湯姆說:「別提了。」警督沒說話。
「他的掛肩槍套里有一把魯格手槍,」湯姆補充道,「沒開過火。」

「你有沒有見到什麼人——」
「你知道些什麼你心知肚明,」鄧迪固執地答道,「你幾點到家的?」
「沒人聽見槍聲?」
「誰發現他的?」

斯佩德把雙手放進大衣口袋,衝著湯姆眨了眨那雙睡意矇矓的眼睛。湯姆不耐煩地重複道:「是為了什麼呀?」
斯佩德點點頭,面容鎮靜得近乎遲鈍。
湯姆嚷嚷著辯解道:「嘿,該死的,薩姆,你的確就那麼走掉了。」
走廊里傳來電梯門開合那刺耳的哐當聲。斯佩德又嘆了口氣,朝門口走去。門外響起沉穩的踏在地毯上的聲音,是兩個男人的腳步聲。斯佩德的臉色明亮起來,眼神里的憂慮不見了。他迅速地打開了門。「你好,湯姆。」他對之前在布理特街說過話的那位有啤酒肚的高個子警探說道,接著又對湯姆旁邊的男人說,「你好,警督。進來吧。」
「我沒見過瑟斯比,死的活的都沒見過。」
「你還沒準備好逮捕我吧,對不對,鄧迪?」他問。
鄧迪用冷酷的綠眼睛注視著斯佩德,沒搭腔。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做,」他滿意地冷笑著說,「那正是我們來找你的原因。沒錯吧,湯姆?」
「沒有,沒有證人,」斯佩德說著,愉快地笑起來,「坐下,鄧迪,你的酒還沒喝完呢。湯姆,把你的杯子拿過來。」
「我站還是坐,你管不著。」斯佩德一動不動地說。
「就一槍。」湯姆又戳戳自己的胸,「他把柵欄撞破的時候一定已經死了。」他把裹滿泥漿的手槍舉起來,「以前見過這個嗎?」
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冷酷無情。
「應該是這樣,」湯姆緩慢地答道,眉頭皺成一團,「槍擊的氣浪燒焦了他的外套。」
斯佩德再次把吊燈打開時,他的小鬧鐘指著三點四十。他把帽子和大衣扔在床上,走進廚房,拿著一個酒杯和一瓶百加得回到卧室。他倒了一杯酒,站著把它喝完,然後把酒瓶和杯子放在桌子上,面朝桌子坐在床沿,開始卷一支煙。當門鈴響起的時候,他已經喝完第三杯百加得,正在抽第五支煙。鬧鐘上的時間是四點三十。斯佩德嘆了口氣,從床邊站起來,走到他卧室旁邊的對講機那兒,按下開門的按鈕。他低聲說了句「麻煩的女人」,就沉著臉站在那兒,皺著眉頭盯著黑色的對講機,呼吸變得急促,臉頰泛起一抹淡紅。
湯姆本來生氣地皺著眉,張開了嘴,但什麼都沒說又合上了。他清了清嗓子,收起滿臉怒容,用沙啞但是溫和的聲音說:「他弄成這樣九_九_藏_書也真夠慘的。和我們其他人一樣,邁爾斯有他自己的毛病,但我想他也有他的好處。」
斯佩德說:「嗯。」
「我是薩姆·斯佩德。湯姆·伯勞斯打電話叫我來。」
「你只說了一丁點兒。」
「經過布希街,然後回來。」
黑暗中突然響起了電話鈴聲。鈴響過三下后,陸續傳來床墊彈簧的嘎吱聲、手在木頭桌面上摸索的聲音、小件硬物砸在地毯上的聲音,然後又是彈簧的嘎吱聲。一個男人在說話:「喂?是,請講……死了?……好的……十五分鐘。謝謝。」
「那輛轉彎的車呢?」
「你為什麼要跟蹤他?」
「行,」鄧迪低聲說,「坐下聽著。」
「旅館的人知道些什麼?」斯佩德問。
「你在他身上有什麼發現?他的房間里呢?」
他們一起點點頭,什麼都沒說,走了進來。斯佩德關上門,把他們領到他的卧室。湯姆坐在靠窗的沙發一頭,警督則坐在桌子旁的一把椅子上。警督身材很結實,圓腦袋,方臉孔,花白的頭髮和小鬍子都剪得短短的。他領帶上別著一枚價值五美元的金色飾品,西裝領子上有一個小而精緻的秘密社團鑽石徽章。
鄧迪警督又坐下來,手放在膝蓋上。他的眼睛像一對有溫度的綠色圓盤。
湯姆說:「不了,薩姆,謝謝。」
斯佩德收回胳膊,低頭查看這把兇器,但並沒有伸手去接。「沒錯,」他說,「韋伯利-弗斯勃利左輪自動手槍。就是它。點三八口徑,能裝八發子彈,現在已經不生產了。開了幾槍?」
人行道兩側裝有鐵欄杆,下方是光禿禿的醜陋的梯子。斯佩德穿過人行道來到護牆邊,手扶在潮濕的牆頭朝下面的斯托克頓街看。一輛汽車伴著轟鳴的馬達聲從他下方的隧道里冒出來,像被風捲走一樣飛快地消失了。離隧道口不遠處,一個男人蹲在一塊廣告牌前。牌子立在兩家店鋪之間,上面貼著電影和汽油的廣告。蹲著的男人為了朝廣告牌下面的縫隙里看,頭彎得快貼到人行道了。他一隻手按著地面,一隻手緊緊抓著廣告牌的綠色邊框,維持著一個古怪而扭曲的姿勢。另外有兩個男人擠在廣告牌的另一頭,從廣告牌和樓房之間那幾英寸的空隙朝裏面窺探。那一側的樓房有一塊空白的灰色側牆,一直延伸到廣告牌後面的空地。閃爍不定的燈光照在側牆上,男人的影子也隨之搖曳。
「我們要問的都問了。」鄧迪皺著眉說,那雙眼睛像綠色的石子一樣冷酷。他留著鬍子的上唇緊貼著牙齒,說話時只有下唇在動。「我們告訴你的可比你告訴我們的要多,這已經很公平了。你是了解我的,斯佩德。不管這事兒是不是你乾的,我都會公平處理,也會給你機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罵你罵得狠了點兒,不過我還是會一直盯著你的。」
鄧迪坐了下來,但心思完全不在他的那杯酒上。斯佩德給自己的杯子倒上酒,喝光,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回到他床邊的座位。
鄧迪警督轉身走向桌子,拿起他的杯子,慢慢把酒喝完。隨後他道了聲「晚安」,伸出手來。他們鄭重其事地握了握手,湯姆和斯佩德也鄭重地握了握手。斯佩德送他們出去。之後他脫下衣服,關上燈,上床睡覺。
斯佩德正在卷一支煙,他頭也不抬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覺得我應該知道?」
斯佩德在布希街和泰勒街路口一家通宵營業的藥房里打了個電話。
他抓了抓脖子後面,開始穿衣服。他穿上一件薄薄的白色連體內衣,灰襪子,黑色吊襪帶,深棕色九_九_藏_書的鞋子,並系好鞋帶。隨後他拿起電話,打給灰石街四五○○號,要了一輛計程車。他穿上一件帶綠色條紋的白襯衫,套上柔軟的白色假領和一條綠色領帶,再穿上白天穿過的那件灰外套,外加一件寬鬆的粗花呢大衣,戴上一頂深灰色的帽子。他往兜里塞著煙絲、鑰匙和錢的時候,門鈴響了起來。
「我明白我現在的處境,」他說,友好的目光來回投向兩位警察,「抱歉我剛才火氣大了一點。但你們過來擺出審問的架勢讓我有點不自在。邁爾斯死了讓我挺心煩的,你們這些傢伙又狡猾得很。不過現在沒事了,現在我知道你們在忙什麼了。」
鄧迪收回手指,語氣依舊:「湯姆說你當時急匆匆的,都沒顧上去看一眼你的搭檔。」
湯姆喝完他那杯,把酒杯放在腳邊的地板上,用一根沾滿泥的食指擦了擦嘴。他盯著床腳,就像床腳勾起了他一點模糊的回憶,而他正試圖把這事兒想起來一樣。警督盯著他的杯子看了幾十秒,輕啜了一下,就把杯子放在手邊的桌子上。他冷酷的雙眼從容不迫地把房間審視了一番,隨後看著湯姆。湯姆在沙發上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頭也沒抬地問道:「你通知邁爾斯的妻子了嗎?」
斯佩德看著警督,那雙灰黃色的眼睛帶著一種近乎誇張的坦率。
斯佩德從廚房拿來兩個酒杯,連同他自己的,三個杯子都倒上酒,給客人一人一杯,再端著自己那杯在床沿坐下來。他臉色平靜,彷彿胸有成竹,舉起杯子說:「祝破案順利。」隨後一飲而盡。
斯佩德說:「你已經看過他了。我能看到的你都已經看到了。」湯姆看著斯佩德,遲疑地點點頭,把跨過柵欄的腿收回來。「他的槍還別在後腰上,」他說,「沒用過。他的大衣也扣著,身上有一百六十五美元。他今晚是在工作嗎,薩姆?」
「寶貝兒,」他報了一個號碼,又過了一會兒對電話說道,「邁爾斯中槍了……是,他死了……你現在別激動……是的……你得通知愛娃……不,我可不想去,這事兒得你來……這才是好姑娘……還有,別讓她來辦公室……告訴她我會去看她……呃,過些時候……嗯,你別把我扯進去……就這些,你真是個天使。再見。」
「要麼現在說,要麼法庭見,」鄧迪火了,「你別忘了這可是謀殺案。」
湯姆抗議道:「薩姆!該死的!」斯佩德把杯子放在桌上,站起來面向警督:「鄧迪,你想要什麼?」
「看在基督的分上,講講理吧,」湯姆懇求道,「我們吵架有什麼用呢?你知道為什麼我們不能有話直說?那是因為當我問你這個瑟斯比是什麼人的時候,你倒好,說不關我的事。薩姆,你可不能這樣對我們。這樣行不通,對你也沒什麼好處。我們也是為了工作。」
斯佩德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湯姆露出詢問的表情:「哦?」
斯佩德點點頭。「這種槍我是見過不少。」他漠然地說,隨後加快了語速,「他是在這兒被打中的,是吧?站在你現在站的地方,背對柵欄。開槍的人站在這兒。」他在湯姆身前走來走去,一隻手舉到齊胸高,食指水平做出槍的樣子。「假設他開槍,邁爾斯往後倒,把最上面的木條撞斷,滾下斜坡,直到那塊石頭擋住他。是這樣嗎?」
「我知道的都告訴湯姆了。」
「我就是這麼對湯姆說的,」警督繼續說,「我說:『湯姆,我有預感,薩姆·斯佩德是那種不願把家醜外揚的人。』我就這麼對他說的。」
警督還在猶豫,湯姆說道:「嗯。」接https://read.99csw.com著警督生氣地說:「如果你還不知道的話,告訴你也沒關係,他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就斷氣了。」
斯佩德眼裡的謹慎消失了,變得無精打采,顯出厭煩的神色。他把臉轉向湯姆,漫不經心地問:「現在是什麼把你男朋友惹毛了?」
「我也這麼覺得。」斯佩德回應道,聲音平板得聽不出任何含義,隨即走出了巷子。
「巡邏的人,叫西爾林。他正沿著布希街走,路過這兒的時候有輛車轉彎,車頭大燈照到那邊,他看到柵欄的上面壞了,就過去查看,然後發現了他。」
斯佩德說:「不用。」湯姆停下來,兩腿分跨在柵欄兩邊,回過頭用他那雙小眼睛驚訝地看著斯佩德。
「我會講理的,湯姆,」他應道,「我是怎麼把這個瑟斯比給殺了的?我都忘了。」
湯姆小聲地說:「你不懂才怪。」
「我就是這個意思。」鄧迪坦率地答道。
「那是。」斯佩德應道,走進小巷。離入口不太遠、約小巷一半深的地方,停著一輛深色的救護車。救護車的左後方,小巷被一道齊腰高的柵欄截斷了。柵欄是幾道橫著的粗木條,從柵欄那兒起變成陡峭的下坡,深色的地面一直通到下面斯托克頓街的廣告牌那兒。柵欄最上面那根十英尺長的木條一端已經被扯脫,晃晃悠悠地掛在另一頭的樁子上。從斜坡向下十五英尺的地方,有塊扁平的大石頭卡在那裡。邁爾斯·阿切爾就仰面躺在斜坡和石頭之間的凹處。兩個人站在他旁邊,其中一個人舉著手電筒照著死去的男人,其他人拿著燈在斜坡上四下查看。
斯佩德不以為然地撇撇嘴,眉毛挑了起來,溫和地回敬道:「人人都有摔跟頭的時候。」
斯佩德轉身離開護牆,從布希街走到之前那群人聚集的小巷。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察嚼著口香糖站在一塊深藍底白字的搪瓷路牌下,路牌上寫著「布理特街」幾個字。警察伸手把他攔住,問道:「你來這兒有什麼事?」
湯姆又在沙發上動了動,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痛心疾首地說:「我們不想找麻煩,薩姆。」
「這次輪到你了。」
「你不用為了這個頭疼,」斯佩德對他說,「我的人死了我會埋。」
「這個客戶是誰?」
「這是個英國人,大概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耍什麼花樣。我們本來正在查他住在哪兒。」斯佩德有氣無力地咧嘴笑了笑,從口袋裡伸出一隻手拍了拍湯姆的肩,「別問了。」他又把手放回口袋,「我得去通知邁爾斯的老婆。」他轉過身。
「看在上帝的分上,薩姆,我們才剛到這兒。一定會有人聽到的,我們會把他們找出來。」他轉過身,一條腿跨過柵欄,「在我們把他運走之前下來看看?」
湯姆含糊地哼了一聲。斯佩德謹慎地看著鄧迪。
「我想看看。」警督說,「沒準兒你這兒正好有一把?」
「他本來是要去跟蹤一個叫弗洛伊德·瑟斯比的傢伙。」斯佩德說。接著他按照溫德莉小姐所說的把瑟斯比的外貌描述了一番。
「未必。還有,寶貝兒,你別忘了,我說還是不說你管不著。警察不喜歡我我就放聲大哭的日子過去很久啦。」
「一個人。」
「沒有。」
鄧迪警督的眼睛轉動了一下,鎖定在斯佩德的雙眼上面,但最後還是他先挪開了目光。
「我只知道一丁點兒。」
斯佩德沒有理會湯姆,對鄧迪說:「你想要什麼?有話直說。你他媽以為你是誰,就想來這兒綁我?」
「那麼,」斯佩德說,「我沒有理由要操心你怎麼想,對吧,鄧迪?」
鄧迪警督站起來,看read.99csw.com上去不太滿意。湯姆起身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
「我不帶。我不喜歡槍。當然辦公室里有幾把。」
開關咔嗒一響,燈光灑滿了房間。這是一盞白色的燈,吊在三條自天花板正中垂下來的鍍金鏈子上。斯佩德穿著綠白格子的睡衣,光著腳坐在床沿。他眉頭緊鎖,盯著桌上的電話,伸手拿過一包棕色捲煙紙和一袋達勒姆公牛牌煙絲。冷而潮濕的空氣脅裹著阿卡特拉茲島,那每分鐘六次的沉悶的霧角聲從兩扇開著的窗戶吹進來。一隻小鬧鐘搖搖欲墜地放在一本杜克的《美國刑事名案》一角——書封面朝下放在桌上——指針指著兩點五分。
斯佩德把煙放進嘴裏,點著火,笑著吐出煙霧。
斯佩德搖搖頭。「女人們的事我可不懂。」
「是你啊。」警察把手放下來。「我一開始沒認出你來。喏,他們在後面那兒。」他伸出拇指沖肩后一指,「情況不妙啊。」
「你確定?」
斯佩德笑了,搖搖頭。「不,我會當心的,多謝。」說著他斂去笑容,上唇抽|動著,隱隱露出左邊的犬齒。他的眼睛眯了起來,眼神變得熱切,聲音也變得和警督一樣低沉。「我不喜歡這樣。你到底在這兒嗅什麼?告訴我,不然就出去,讓我睡覺。」
「講講理吧,薩姆,」他懇求道,「給我們一個機會。你有線索卻不給我們,那邁爾斯被殺的案子我們要怎麼破呢?」
斯佩德用同樣的語調一字一頓地說:「把你那該死的爪子拿開。」
斯佩德用他那根半彎的煙隨意地畫了一個圈。「能告訴你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的東西。有嗎?」
「你自己找找看唄。」斯佩德笑了,揮了揮他的空杯子,「你要樂意,儘管把這破地方翻個底兒朝天,我絕不啰唆——只要你有搜查證。」
「她什麼態度?」
斯佩德的粗手指仔細地卷著一支煙。他把適量的棕色煙絲撒在捲曲的紙面上,鋪開煙絲,讓它們邊緣均勻,中間稍稍凹陷,再用拇指把紙向內側捲起來,來回搓揉一下,食指壓著紙的外緣,隨後拇指和食指移到紙筒的兩端,把它平平地舉起來,舌頭舔一下封口,左手食指和拇指捏著捲煙的一頭,右手食指和拇指把濕潤的接縫壓平,捻一下右邊這頭,再把另一端送到嘴裏。他撿起掉在地上的鑲皮鎳制打火機,熟練地點火,叼著點燃的煙站了起來,脫掉睡衣。他勻稱的胳膊、腿和身子,還有他下垂的渾厚的肩,讓他的身體看起來像只熊——一隻剃了毛的熊:他的胸口沒有毛,皮膚像個孩子一樣,柔軟,透著粉色。
鄧迪抿起了嘴,問道:「你覺得我們會發現什麼?」
「我知道他住哪兒?」斯佩德問,「而且我還知道他殺了邁爾斯之後沒有直接回家?」
「很公平,」斯佩德平靜地答道,「不過如果你把你的酒喝完我就更高興了。」
湯姆離開沙發,在床腳那邊坐下來。他那張颳得很潦草、沾著泥漿的臉上皺紋叢生,顯得很疲倦。
斯佩德問:「瑟斯比九九藏書死了?」
鄧迪警督舉起兩個彎曲的手指伸向斯佩德的胸口,又迅速地縮回來,說:「我計算過,你用十分鐘找電話,和那女孩交代;十分鐘去瑟斯比那兒——吉利街靠近利文沃斯街的地方——那個時段你用十分鐘就足夠趕過去了,最多十五分鐘。這樣你有十到十五分鐘來等他現身。」
湯姆說:「哎,講講理,薩姆。」
其中一個人朝斯佩德打招呼:「嗨,薩姆。」他攀上斜坡朝小巷走來,影子投在他身前的斜坡上。這人個子很高,挺著啤酒肚,一雙精明的小眼睛,厚嘴唇,鬍子颳得很潦草,面頰上滿是發青的胡楂。他的鞋子、膝蓋、雙手和下巴上都沾上了黃泥。「我想你一定想在我們把他運走之前過來看看。」他一面跨過壞掉的柵欄一面說道。

「而且你並沒有去阿切爾家通知他老婆,」警督說,「我們往他家打了電話,你辦公室那個女孩在那兒,她說你讓她去報信。」
「為了什麼?」
警督上下搖晃著他的圓腦袋。「我們知道你三點半還沒到家。我們給你打電話了。你在什麼地方走?」
湯姆厭惡地咕噥了一聲。鄧迪警督說:「他背上中了四槍,點四四或者點四五口徑,從街對面打過來,當時他正要進旅館。出事的時候沒人看見,不過想來是這麼回事。」
「謝謝,湯姆,」斯佩德說,「是怎麼回事?」他把胳膊肘擱在一根柵欄樁子上,看著下面的人,向那些朝他點頭致意的人回禮。
鄧迪跳起來,用兩根彎曲的手指敲著斯佩德的胸膛。「就是這個,」他努力把每個字吐得一清二楚,用手指的敲打加重語氣,「就在你離開布理特街三十五分鐘之後,瑟斯比在他住的酒店門口中槍了。」
湯姆·伯勞斯用一根臟手指戳著他自己的左胸。「正中心臟——用的這個。」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把粗短的左輪槍,遞給斯佩德。槍表面凹陷的地方都糊滿了泥。「這是把韋伯利,英國槍,沒錯吧?」
鄧迪警督跳起來,站到斯佩德前,把他那張方臉猛地湊到對面的高個子男人眼前,說:「我警告過你了,你總有一天會摔跟頭的。」
「鬼才知道哪兒去了,薩姆。西爾林沒留神,當時也不可能知道出了事嘛。他說他從鮑威爾街走過來的時候沒人從這兒出來,否則他一定會看見的。除此之外唯一的出路就是從斯托克頓街的廣告牌下面鑽出去。當然沒人從那兒走。霧氣把地面變得又濕又軟,但是地上只有邁爾斯滑下來和這把槍滾落的痕迹。」
斯托克頓街隧道入口在布希街上,經過那裡就是通向中國城的下坡路。斯佩德就在這兒付費下了車。舊金山的夜霧稀薄而濕冷,無孔不入,把街道變得模糊。距離斯佩德下車地點幾碼開外的地方站著幾個人,望著一條小巷。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站在布希街的另一邊,看著同一條巷道。街邊的窗戶里也有人在向外看。
「只知道他已經在那兒住了一周,別的什麼都不知道。」
警督把手放在膝蓋上,身體前傾。他那雙微微發綠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斯佩德,就像眼睛的焦點是由某種機械所控制的,需要拉一根操縱桿或者按一個什麼按鈕才能改變。「你帶什麼槍?」他問。
斯佩德抬頭看著他,一手拿著卷好的煙,一手拿著打火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