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調虎離山

第二章 調虎離山

傅雁書聽他話中頗有感慨,也道:「是啊。人生一世,對天地來說亦不過是一瞬而已。」
鄧滄瀾道:「不會冤枉的。我也是剛才見到被人假傳軍令調來的雁書,才懷疑他心懷不軌的,大統制只怕亦不知曉。唉,大統制雖是天人,但識人之能,卻遠不及鄭昭啊。」
他們坐上了馬,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進了符敦城,這才各自回營。回到營中,傅雁書卻有點不安起來。今天徐鴻漸主動過來搭訕,他到底是什麼用意?雖然徐鴻漸沒說什麼,傅雁書卻隱隱有種忐忑。
這等話實已是在指斥主帥,如果傳到萬里雲耳中,他肯定極不舒服。不過陸明夷也知道以齊亮與自己的交情,他是不會搬弄是非的。齊亮也不由啞然,小聲道:「別說這些了,反正立功的機會多得是。」
鄧滄瀾是身經百戰的名將,生死關不知闖過了多少,可娜夫人亦是頭一次聽得他如此頹唐。她道:「因為什麼?還在為東陽城的戰事么?」
他們說了一陣,與會的將領陸續也到了。這一戰集中了北軍各部的精英,到會的也是各個軍區援軍的頭面人物,至少也是校尉。這時又上來了五個將領,看身上的標誌只是翼尉。這五人過來向胡繼棠見禮,極是恭敬,胡繼棠對這五人亦大為客氣,溫言讓他們入座。傅雁書不識得這五人,有點詫異,心道:「這些人是哪一部的?難道一軍統領僅是翼尉銜么?」
陸明夷道:「正是。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傅雁書一怔,小聲道:「他們是鐵陣營?」
傅雁書行了一禮道:「是。徐將軍也要回營了吧?」
衝鋒弓隊都是騎軍,行軍速度自是遠比步軍要快得多,離開秦重島不過十一天時間,路程已走了過半。陸明夷心想這些天衝鋒弓行軍速度很快,確實也該休整一下,點點頭道:「也好。」
傅雁書見他神情大異,忙跟著他進了中軍營。一進去,他就急道:「鄧帥,是不是這調令是假的?」
米德志這話彷彿在陸明夷心頭撥開了一條細縫,他道:「不錯,鄧帥的主意,當然是逼我們拿主意。米兄,你覺得萬將軍是何等人物?」
等他一出去,陸明夷才撕開了信。信紙上,正是鄧帥的手跡,他一目十行,極快地看了一遍,倒吸了口涼氣道:「當真?可不能冤枉了萬將軍。」
「拿下他!」
米德志雖然還只是輔尉,卻是衝鋒弓隊右統領,在衝鋒弓隊是第二號人物,聽這人說什麼只能由陸明夷拆閱,他也不能看,不由有點悻悻道:「那我出去吧。明夷,你在這兒看信。」
這一次突然接到萬里雲的調令,即使是衝鋒弓隊,多少也有種如釋重負之感。東陽城一戰,實在太驚心動魄了,回到西靖城是為了平叛,不過一回西靖,要對付的是叛反的狄人,無論如何都不似在東陽城那樣危險,因此雖然急著行軍,衝鋒弓隊上下並無不願。
徐鴻漸不過四十多歲,傅雁書聽他自稱「老朽」,便說道:「徐將軍正在盛年,何來此言?」
陸明夷是八天前出發的。從秦重島趕往西靖城,大約要二十來天,現在他應該正在半途上。如果密使日夜兼程,說不定密令能在他抵達西靖城時送到。只是鄧滄瀾剛拿過一份文書來,尚未提筆,又有點猶豫,看向妻子道:「可是,有誰能追上他?」
宣鳴雷道:「這個我也不知道詳情了。不過既然傅驢子已走,那肯定他們都沒看出來。」
「所以這人多半不會甘心跟隨萬里雲割據一方的。他要的是這片廣大天地,而不是偏安一隅。滄瀾,不用擔心,馬上派人趕去向他發密令,要他密切關注萬里雲。如果他能拿下萬里雲,才是他一飛衝天的契機,我想這少年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鄧滄瀾從傅雁書接過了那份調令,掃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傅雁書見這模樣,更是憂心,但鄧滄瀾沒說話,他也沒敢開口。半晌,鄧滄瀾道:「雁書,進來吧。」
鄧滄瀾的擔心很快就證明是不必要的。當南斗聽說萬里雲可能有變,要馬上給衝鋒弓隊下令時,他亦嚇了一跳,一口應承。不過他也讓七殺立刻回霧雲城向大統制忙報,一方面南部六星君死了五個,需要立刻從天星庄補充,另一方面,鄧滄瀾這條密令也必須第一時間讓大統制知曉。
宣鳴雷見鄭司楚仍在苦思,嗔道:「鄭兄,你也別太多想了。我叔叔此番前來,是受老伯之請。」
齊亮道:「這個不消你多慮,不會亂花的。」
確實,宣鳴雷是狄復組的希望所在,他叔叔又是狄復組創始人,不可能來害這個侄子的。鄭司楚沉吟道:「可是我還有點想不通,要調走傅雁書,只有假傳軍令。可是就連胡繼棠都沒看出這軍令有假么?」
鄧滄瀾本來已是心中惶惑,但妻子的這幾句話讓他怔了好久。半晌,他道:「不錯。不過,他的衝鋒弓隊這麼點人,真箇有用么?」
昌都省是共和國西北邊疆的門戶,民風驃悍,加上向來駐紮重兵,百姓大有尚武精神,所以徵兵遠比別處容易。米德志呆了呆,喃喃道:「萬將軍是想自立一國么?」
傅雁書心裏一顫,急道:「阿容出事了么?」
鄧滄瀾已迎了出來。傅雁書見師尊臉上大有疲憊之色,這些日子多半極為辛苦,忙上前行了一禮,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鄧滄瀾低聲道:「你是不是聽到阿容的事了?」
徐鴻漸道:「如何當不得!傅將軍,我也算看過了不少軍中少年英雄,但英風凜然,又謙而有禮的,非老弟莫屬。」他心想昌都軍中少年英雄確有不少,自己新提拔的副將王離亦是一時俊彥,但英銳之氣可與傅雁書匹敵,說到謙和,王離卻是拍馬也趕不上了。
鄧滄瀾嘆道:「此人野心不小。你當初就說過,他請了退役金槍班給自己訓練衛隊,其心實不可測,那時我還說他未必有這個膽。但眼下看來,他確實有這個膽。」
這也是一個理由。陸明夷想著。只是現在狄人叛反,肯定只是些小股烏合之眾,不過疥癬之疾而已,只怕衝鋒弓隊回到西靖城,叛亂早已平定。萬里雲乃是深通兵法的宿將,難道想不到這一點?也許,當時自己與王離、米德志三人為打消萬里雲撤銷衝鋒弓番號的念頭所作的努力,給萬里雲這高高在上的軍區長留下了極深印象,他大概覺得若沒有衝鋒弓隊,什麼都做不成吧。
這支水寇來得突然,而且他們居然敢來騷九_九_藏_書擾水軍,實是嫌命長了。不過水寇本來就是些烏合之眾,他們要幹什麼不能以兵法而論。鄧滄瀾現在手下雖然也有不少能幹的將領,可是相形之下,反攻東陽城才是當務之急,師尊把自己調回去當助手也順理成章。傅雁書沒有多想,反正符敦城牢牢控制在北軍手中,他麾下的水軍有副將主持,自己確實沒有太大的必要留在符敦城了。因此傅雁書在二十六日晚辭別了胡繼棠,立刻帶領一批親兵從陸路趕赴秦重島。他卻不知道,此時已中了宣鳴雷的調虎離山之計。有傅雁書在符敦城,宣鳴雷對此次任務實是毫無把握,因此首先要想辦法把他弄走。本來這調虎離山之計根本無法下手,但他的叔叔屈木出來與宣鳴雷聯繫時,說起此事,屈木出說他有辦法。
鄧滄瀾嘆道:「文書並不是假的,但我沒有發過這調令。」
「那個叫陸明夷的少年軍官,可靠么?」
鐵陣營是胡繼棠的親屬部隊。昔年昌都軍畢煒的親屬部隊便是衝鋒弓隊,現在就隸屬於徐鴻漸,鐵陣營就是胡繼棠一手帶領的親兵隊,怪不得這五個翼尉也能與會。徐鴻漸道:「是啊,領頭的那人名叫丘峰。鐵陣營本來有十輔尉之號,現在那十輔尉已戰死了一半,剩下一半都已晉陞了一級,便稱五翼尉了。別看他們軍銜不高,每一個若離開鐵陣營,少說也是個校尉。」
傅雁書暗暗點頭。原來是鐵陣營人物,那也難怪胡繼棠對他們亦如此客氣了。他雖然沒有和鐵陣營接觸過,但鐵陣營的名聲他也聽聞已久,看來名下無虛。
陸明夷猶豫了一下,小聲道:「鄧帥密令中說,萬將軍可能有不軌之心。」
胡繼棠的便宴便設在太乙總玄觀前的廣場上。太乙總玄觀俗稱青羊宮,因為當初觀中有個鎮觀之寶,是一座數萬斤的青銅羊,傳說那是法統的至高神老君最初的座騎,但後來毀於戰火,只是青羊宮的名字仍然留了下來。
攻下符敦城,徐鴻漸一部搭乘的便是傅雁書的座艦,當時傅雁書率軍猛攻,勢如破竹,徐鴻漸看得清楚,因此這話說得甚是誠懇。傅雁書見他謙和,忙道:「徐將軍乃是前輩,如此客氣,讓小將如何當得。」
齊亮嘆道:「萬將軍乃是軍區長,我們又算什麼?當兵的,令行禁止,雖誤亦行,聽指揮吧。」說到這兒,他又道:「對了,明夷,今天早點打尖吧,讓弟兄們休息一下。」
之江與昌都相隔數千里,而且這兒是最前線,不能再抽調人馬。天水省的戰事亦未結束,胡繼棠麾下雖有重兵,同樣難以分出人手來。如果萬里雲真的在這當口有異動,實是選在了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中央軍區雖然還有兵力,但他們有拱衛首都的重任在肩,只怕亦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鄧滄瀾越想越覺得茫然,看著傅雁書離去,他猛地坐了下來,伸手捂住了嘴,低低地咳嗽了幾聲。
鄧滄瀾嘆道:「只有這種可能了。」
傅雁書猛地抬起頭:「他想自立?」
見傅雁書並不知道傅雁容失蹤的事,鄧滄瀾也是一怔。他接到傅雁書到來的消息時,心中實是有點不悅,只道傅雁書聽得妹妹失蹤,關心之下,不顧一切前來。這雖是他兄妹情深,卻也違抗了軍令,本想替他想個圓場的辦法,但見傅雁書並不知道妹妹的事,他更是詫異,問道:「你不知道?那為什麼來這裏?」
米德志又是嚇了一大跳。幹掉陸明夷,實是他從未想過的事,他也明白陸明夷這話實是威脅,什麼「若你不願,不如就在此將我幹掉」,若自己真箇不願,陸明夷一定就對自己痛施辣手,毫不容情了。他乾笑道:「陸兄,你說哪裡話。」
這下子鄭司楚越發摸不著頭腦了。他道:「我可沒有要申公做這種事……」
「是。傅將軍,並馬同行吧,也好解解回程的悶氣。」
原來如此!鄭司楚也不由暗暗贊了一句。申士圖這條釜底抽薪確實是破解的最好辦法。報國宣講團並沒有重兵保護,由擅長此道的狄復組下手擒獲他們,可行性極高。而且將他們的家屬先行搬來,也可以解決這些人的後顧之憂,然後照方吃藥,讓這批人到處宣揚北軍的不仁不義,正是讓大統制自食其果。
以前他一直稱陸明夷為「明夷」,擺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樣,但這時只覺這個少年同僚氣勢咄咄逼人,自己實無從抵禦。陸明夷淡淡一笑道:「米兄既有此心,那就好,不過從今天起,你就不要離開我邊上了。」
可娜夫人的聲音越來越沉穩,鄧滄瀾心中的不安也不知不覺淡了許多。他道:「好,我馬上寫手令,派人火急追上去!」
昌都軍來的援軍本來都要隨胡繼棠前去攻打天水省,但鄧滄瀾因為看重陸明夷,所以把衝鋒弓隊留在了東陽城。東陽失陷后,陸軍都退守北寧城,衝鋒弓隊因為擅火器,所以也來到秦重島,由他們負責火龍出水陣地。只是前些天接到了一封緊急調令,萬里雲說邊疆狄人鬧事,要調衝鋒弓隊回去平叛,鄧滄瀾雖然不舍,可衝鋒弓隊本就是來援的客軍,他也只能答應。傅雁書聽得衝鋒弓隊也被調回去了,沉吟道:「鄧帥,難道萬里雲也要投靠南軍?可是他們攻天水時卻也很賣力。」
齊亮道:「我們衝鋒弓隊名聲在外,就算狄人見我們也會害怕,萬將軍定是要我們去鎮住陣腳的。」
陸明夷皺了皺眉道:「這一次,我們被突然抽調回去,實在有點本末倒置。昌都軍區雖然調出了不少,可還有好幾萬,什麼叛軍厲害到連我們也要調回去?」
「萬里雲調任昌都軍區長並不是很久,只怕也不能完全控制全軍。前些天,那支衝鋒弓隊剛回去是吧?」
一到廣場前,只見數十張桌椅已列了一圈,胡繼棠正與幾個將領在閑聊。傅雁書上前見禮,胡繼棠見他過來,站起來還禮道:「傅將軍請坐。」
陸明夷看了看他,也小聲道:「阿亮,刀槍得到磨礪,方能鋒利無比。和鄧帥比起來,萬將軍只能算是塊頑石吧。」
齊亮笑了起來:「一打仗,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能不打總是好的。」
青羊宮每年二月十五,都有一次廟會。和平時期,符敦城的城民全都蜂湧而至。只是今年因為戰事,廟會也停了。傅雁書到了青羊宮外,將戰馬交給胡繼棠的親兵,有人引著他進去。他還沒來過青羊宮,沿石階而上,見山腰樓閣高https://read.99csw.com峻,隱在連片樹影之中,亦不由讚歎。
這人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只是道:「在下不過是沒緊要之人,銜命而來,還請陸將軍驗過。」
米德志猶豫了一下,說道:「萬將軍知人善任,相當不簡單。不過,他想投靠南方叛軍,未免有點不著邊際了。天水和昌都兩省,可沒辦法聯成一體。」
他點了點頭道:「謹遵陸兄號令。」
可娜夫人的眉頭一揚:「萬里雲?此人有這個膽?」
三月十三日,一早符敦城一帶就霧氣瀰漫,然而同一時刻通往昌都省的大道上,陸明夷眼前卻是一片明媚的春光。此時已是春深,大道兩邊草木蔥蘢,時有農人在田野里勞作,見有軍隊經過,抬起頭來看一看,再接著去耘地播種。
南斗接到密令后,三月十日夜就出發了。而此時,鄭司楚和宣鳴雷的援軍已經抵達天水省。喬員朗接到了這個消息,兩部已經商議好,十三日向符敦城發動反攻。這一戰,天水軍從西邊,鄭司楚一部從東邊,宣鳴雷則從大江上轉入押龍河,三方面同時發動攻擊。
雖然他們想不出狄復組究竟是如何假傳這道軍令的,但不管怎麼說,鄭司楚和宣鳴雷此行最為忌憚的一個障礙已經搬掉了。不過傅雁書回到秦重島,見到鄧滄瀾后肯定就馬上穿幫,因此刻不容緩,要趁他未能返回符敦城時下手。接下來增援軍便要出發,這一次與上回的增援行動不可同日而語,上一次兩人共率七千人,這次卻足足增加了一倍,共一萬五千人。宣鳴雷的五千水軍和鄭司楚的一萬陸軍,分水陸兩路并行,預計三月中能抵達符敦城。這消息也已傳給了避在山中的喬員朗,屆時三路人馬一共行動,向符敦城發起一場奇襲。而他們出發的當口,傅雁書還在路上。
徐鴻漸看了看他,笑道:「傅將軍讀過不少書吧?」
「只怕,確是此人!」鄧滄瀾沉吟了一下,「怪不得我也接到了一份調令,說邊疆不靖,衝鋒弓隊要緊急調回。」
「衝鋒弓隊是畢煒一手建立,畢煒執掌昌都軍也最久,極得軍心。他人數雖然不多,但只消他能站出來,昌都軍只怕有大半不會跟萬里雲走的。滄瀾,這是唯一的機會了,不能再耽擱。」
他和米德志一進營帳,只見裏面已坐了一個人。這人相貌極為普通,但精神凝聚,雙眼極其明亮。一見他們進來,這人已站了起來道:「閣下便是陸明夷將軍么?」
他還是不相信我!米德志一陣沮喪。但陸明夷這樣說,也表明他是把自己當成一路人了。
可娜夫人聽得傅雁書來了,臉上浮起一片陰雲。她想起的,卻是傅雁容。雖然傅雁容只是義女,但這個義女卻活脫脫是自己的翻版,她對義女亦是愛之無加。傅雁容失蹤,可娜夫人暗中實是好幾次垂淚,擔心她會不會身遭不測。她頓了頓,又道:「事已至此,但也並非毫無辦法。」
米德志呆了呆:「那萬將軍有異變,你又如何?」
衝鋒弓隊多是西北一帶人,吃慣牛羊肉。前一陣一直在之江省,雖然之江美食天下聞名,對這些西北漢子來說實是太過小家子氣了,吃的菜儘是湯湯水水,不能過癮,總不如大塊牛羊肉來得紮實。陸明夷對口腹之慾看得極輕,聽齊亮說什麼要吃牛肉,心想讓士兵吃好點,士氣也能更高些,便道:「可以,只要經費夠用就行。」
東陽城一敗,雖然不能說是真正的失敗,大統制亦完全理解,但鄧滄瀾心裏仍是很不好受。在他的計劃中,北戰隊若能及時趕到,五羊軍是毫無勝算的。可人算不如天算,北戰隊失期未至,東陽城畢竟還是丟失了。作為共和軍碩果僅存的元帥,素有水戰天下第一,卻遭到了連番戰敗,鄧滄瀾心中的痛苦實非常人所能想象,加上東陽城一戰急轉直下,女兒也失蹤了,彷彿在他心口又重重地紮上了一刀。現在昌都軍再生變亂,北軍只怕就此大勢己去,再無回天之力。
這些文書只發放給北方三大軍區的指揮官。胡繼棠自己沒有假傳軍令的可能,鄧滄瀾也沒有發的話,那麼僅有一個可能了,就是昌都軍的軍區長萬里雲。傅雁書的眉頭亦皺了起來,低聲道:「萬里雲?」
鄧滄瀾道:「只怕不軌之心是有,但萬里雲並不想投靠南方。」
當時可娜夫人聽鄧滄瀾說起萬里雲特別看重自己的衛隊,讓退役金槍班當教官,就說起萬里雲這人只怕有效仿大帝和大統制之心。這話她也是順口一說,自己都不曾放在心下,何況她也沒見過萬里雲。聽丈夫說起舊事,可娜夫人也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道:「大哥知道這事么?這事非同小可,務必要得到確切消息,萬一冤枉了人……」
回到營中,他遣去旁人,只把一個親兵叫進來密談。這親兵名叫舒松壽,是個很不起眼的小人物,名義上是世居霧雲城的土著,卻有個誰也不知道的身份:他本是狄人。
剛走了一圈,忽聽得米德志高聲道:「明夷!」
天下英雄,真是數不勝數。傅雁書想著,腦梅中卻不禁想到了宣鳴雷。對這個與自己並不如何投緣的同門,傅雁書其實也頗為欽佩。宣鳴雷的能力極強,並不比自己遜色,如果一直在師尊身邊,有自己和宣鳴雷相助,師尊所率的水軍仍是天下第一。可現在宣鳴雷卻成了敵人,而且是最為危險的敵人,他心頭實是百感交集,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徐鴻漸看著他,眼裡閃爍著一下,卻又一笑道:「確實確實。」他打了個哈哈道:「今日能與傅將軍長談,也是平生一快,日後還請多多討教。」
此時客人已然到齊,伙夫開始上菜了。胡繼棠對口腹之慾並不是太講究,不過天水省物產甚豐,美食也有不少,南九北十一十九省中,天水省的美食排得上第三,可與廣陽之江兩省鼎足,上來的菜亦滋味甚好。菜尚是餘事,端上來的美酒卻很不尋常,有梨花香味,乃是符敦名產梨花春,據說是摘梨花配合五穀釀成。胡繼棠今天的便宴純是讓眾將換換心情,因此席上絕口不談軍事,只是說些異聞。胡繼棠的來歷有點隱密,中年為軍,幾乎一夜成名,誰也不知他前半生幹了些什麼,但聽他說起來頭頭是道,天南海北幾乎無一不晚,眾將心想胡上將軍去過的地方倒也真箇不少。
東陽城一戰,雖然最終城池失陷,但大統制還是對鄧帥頒下了嘉獎令,九九藏書稱許他顧全大局,三軍用命,已完成了戰略任務。因為此戰之功,衝鋒弓隊亦得到嘉獎,陸明夷現在已晉陞為翼尉,衝鋒弓隊的級別也相應提升了一級。不過回到昌都省,立功的機會肯定不會有在前線這麼多,齊亮知道這個好友一定在為此而不樂,便順口安慰了兩句。陸明夷抬起頭道:「倒不是因為少有機會立功。阿亮,你覺得萬將軍是不是真有點不識輕重緩急?」
如果是以前,昌都軍若是也投靠南方,那西北一帶便不為北軍所有。可是現在北軍在天水用兵取得極大進展,符敦城都奪下了,而天水和昌都省中間,還有汲昂和乙支兩省,相隔甚遠,實難守望相助,現在萬里雲反叛,實是孤懸一隅,毫無勝算。陸明夷點了點頭道:「你這話是不錯。不過,我看,萬將軍並不想投靠南軍,他想的,還是割據一方。」
宣鳴雷笑了起來:「聽申公說,這還是你的意思。」
這是胡繼棠現在最為頭痛的事了。這一天是二月二十日,天水省向有「天無三日晴」之說,但這一天卻是少有的陽光明媚之日。胡繼棠帶著一些親隨將領來到城西南一座名謂滴翠的小山上設了個便宴,好讓這些剛從大戰中過來的將領換換心情。作為此戰中功勞極大的水軍統領,傅雁書也接到了邀請。
齊亮見陸明夷仍在想著什麼,小聲道:「明夷,你不太願意回去么?」
米德志現在是衝鋒弓隊的右統領。共和國尚左,右統領也就是副手。陸明夷見米德志急急從帳中來,跳下了馬道:「米兄,有什麼事么?」
共和國五大軍區,兩個已屬南方。除了北軍的三大軍區,各個省也有些駐軍,那些駐軍雖然實力不強,僅僅作為駐防之用,但也有抽調來的。傅雁書想著這五人大概是從哪幾個省調來的援軍,只是那五將身形雄壯,一看便不是庸手。徐鴻漸已小聲道:「傅將軍,你不認得這鐵陣營人物吧?」
他把水軍之事向副將交待過後,便趕往滴翠山。滴翠山雖小,因為就在符敦城外,過去一直是城民春日踏青的好所在。山上有座太乙總玄觀,據說是法統七十二洞天之一。符敦城昔年的法統勢力很大,城周圍就有太乙總玄、太玄司真、寶玄洞真三處洞天,極盛時每處洞天都有清修的法統不下百人,稱三玄洞天。但時光荏苒,現在這三玄洞天唯有太乙總玄觀尚存舊觀,另兩處都已破落了。
鄭司楚沒想到申士圖也參与了,更是詫異,問道:「是什麼事?」
陸明夷見他一臉鄭重,不知出了什麼事,也小聲道:「怎麼了?」
徐鴻漸知他說的是王離,笑道:「你說的是王離啊。他本是衝鋒弓隊的百戶,所以弓術確有過人之處。不過今天他在軍中有事,未能前來赴會。」
傅雁書被他誇讚,也越發客氣,忙道:「徐將軍謬讚。徐將軍當日一馬當先,小將極為心折。對了,當時嘗見徐將軍麾下有位副將極是了得,今天沒來么?」
陸明夷的眼裡,彷彿有火焰燃起。他盯著米德志,用極低的聲音道:「米兄,此事成則功勞蓋世,不成則身首異處。米兄,我也不能勉強你,若你不願,不如就在此將我幹掉!」
「他會聽的,我去跟他說!」
這一場便宴結束時,天色也不早了。眾將各自回去,傅雁書也正要帶馬踏上回程,一邊徐鴻漸已過來道:「傅將軍,你這就回去么?」
鄭司楚恍然大悟,頷首道:「原來是這事。那令叔是要將那些報國宣講團的家屬搬來,是吧?」
米德志聽他稱鄧滄瀾為「鄧帥」,已知他多半信了鄧滄瀾的話。他小聲道:「這回可糟了,那我們還回不回去?」
這密使說完,看著陸明夷伸手在燈上將信燒掉了,拱了拱手,連水也不喝一口便轉身出去了。他一出去,米德志便進來道:「明夷,到底是什麼事?」
徐鴻漸道:「少年時也曾心雄萬丈,欲為萬世開太平。但少年時天下已然太平,軍人只能飽食終日,心終不能平。現在到了能用之時,卻又覺得八方征戰,生靈塗炭,寧可在太平之世飽食終日了。」他說到這兒,笑了笑道:「這話也太喪氣,大概傅將軍要見笑了吧。」
和傅雁書的水軍交戰,對誰來說都是一場噩夢。鄭司楚搖了搖頭道:「當然不是。我只是在想,這消息確切么?別又是對方將計就計。」
此人雖然前程不可限量,卻終難一用。徐鴻漸想著,眼中也有點迷茫。
那密使道:「鄧帥所言,當無錯訛,陸將軍好自為之,請陸將軍即刻將此信毀去,暫時不要大肆聲張。」
徐鴻漸笑道:「傅將軍不必過謙。老弟你少年有為,真不愧為鄧帥高足。」
如果萬里雲有不軌之心,衝鋒弓隊當然不能再回昌都軍區了。可萬一這隻是鄧滄瀾多心,衝鋒弓隊失期未至,那可犯下了彌天大罪,陸明夷和米德志這兩個統領自是吃不了兜著走。陸明夷亦是心亂如麻,低聲道:「我現在也不知道。這事暫時不要聲張,我覺得還是先回西靖城看看。」
好在此人統率的是水軍,即使大哥真箇起事,也不會是心腹之患。現在的心腹大患,還是胡上將軍。有胡上將軍坐鎮,大哥就算有沖霄之志,也難遂其願。
鄧滄瀾道:「南斗?這個人可是大統制親自指揮的,只怕我調不動他……」
「背後有一面大弓那位。那位將軍的弓術,實是令人嘆為觀止,小將望塵莫及。」
傅雁書道:「小將不敢。徐將軍乃是前輩,有什麼事,小將才該多多討教。」
鄧滄瀾這些日子太過辛苦,可娜夫人都看在眼裡。女兒失蹤,她心裏亦極不好受,但怕丈夫擔心,因此強忍擔憂,什麼話也沒說過。鄧滄瀾被妻子扶到椅中坐下,重重喘了兩口氣,低聲道:「可娜,只怕,一切都完了。」
徐鴻漸道:「我有兩個副將,不知傅將軍說的是哪個?」
傅雁書已覺得不對了,從懷裡掏出調令道:「鄧帥,我是收到了您的調令才來的。」
鄭司楚詫道:「是家父?」他很不贊同這些綁架和刺殺的行動,但知道父親沒有自己這種想法,說不定正在謀划這類事。宣鳴雷道:「是,這也是申公的意思。」
他說著,從懷裡摸出了一封信。陸明夷接過來,見信口封著火漆,上面打著鄧滄瀾的符印。他正要伸手撕開,那人攔住他道:「陸將軍,鄧帥有命,此令只有陸將軍親自拆閱,旁人不得瞻目。」
米德志走到他跟前read.99csw.com,小聲道:「明夷,快來我帳中。」
可娜微微一笑道:「那一回你讓他護送阿容去林先生家裡時我也見過他一回。這少年心志極高,極欲建功立業。這種人,譬如飢鷹餓虎,用得好無往而不利,用得不好便遭其反噬。」
胡繼棠是共和國五上將中目前還在任的唯一一個了。坐在他邊上的是翟式秋、戴誠孝和耿恭三員下將軍。這三人都是宿將,戴耿兩人更是跟隨他多年的舊部,傅雁書因此戰之功,依大統制擢賢令升為都尉,軍銜僅在下將軍之下,位次也在胡繼棠邊上。現在的北軍全軍中,都尉共有五十餘人,一般軍官升到都尉都要四十齣頭了,傅雁書以二十多歲的年紀成為都尉,亦是少有的事。他一坐下,邊上一個中年將領招呼道:「傅雁書將軍么?真是年少英俊。」
「鄧帥派了密使,十萬火急趕來。」
從符敦城趕往秦重島,快馬加鞭也要十多天。傅雁書接到調令后,只道師尊在秦重島被海賊騷擾得焦頭爛額,路上趕得極快。日行夜宿,二月二十六日出發,三月十日那天便到了秦重島。他急急通過名,便趕向鄧滄瀾的中軍營。門口鄧滄瀾的護兵向傳過號,便聽得鄧滄瀾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咦,雁書,你怎麼來這兒了?」
可娜夫人是大統制之妹,南斗說不定真會聽從她的命令。不過鄧滄瀾豈有不知,南北兩部天官乃是大統制親手指揮的一支秘密人馬,他們說不定也在監視著自己。他問心無愧,所以也從不挑破。現在要這個監視自己的人為自己辦事,他實在有點沒底。他道:「好吧,現在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但願那南斗不是個不識大體之人。」
「是那個報國宣講團。」
「飢鷹餓虎」四字,鄧滄瀾當年也曾聽帝國的文侯說起過。他點了點頭:「這人確是這種人。」
鄧滄瀾搖了搖頭:「東陽城雖失,奪回來也不難。可是,你知道么?昌都軍只怕有變。」
陸明夷騎在馬上,看著眼前這一切,若有所思。就在不久前,他還在兩軍廝殺的最前線,看到的是刀槍和烽火,以及四濺的鮮血,現在卻彷彿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他正看著,邊上的齊亮忽道:「明夷,你好象沒什麼精神啊。」
「軍人雖然常說詩書無用,但人若無學,眼界胸懷終不能寬。傅將軍少年英傑,又飽讀詩書,前程實不可限量。唉,我這等老朽,終是再無一用了。」
鄧滄瀾點了點頭:「這定然也是萬里雲計劃中的一環。衝鋒弓隊人數雖然不多,在昌都軍卻極有號召力,他把這支部隊調回去,只怕正是擔心我們以之來攻心。」
宣鳴雷接到這消息時,實是欣喜若狂,見鄭司楚久久不語,詫道:「鄭兄,你難道還想和傅驢子一戰?」
傅雁書道:「太平盛世,自是人人嚮往,小將豈敢取笑。其實小將也覺得,早一天天下能平息刀兵,重歸太平,才是至願。」
傅雁書受鄧滄瀾教誨,鄧滄瀾為將便有「手不釋卷」之稱,他平時有空亦常常讀書。聽徐鴻漸問起,他忙道:「不敢,不過略有涉獵。」
宣鳴雷道:「正是!申公說,你對這些唱戲說書的甚是忌憚,大統制想的也是要激怒我們。若把這些人刺殺了,他另組一支簡單之極,更可以信口雌黃說我們兇殘了。申公便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要讓這些報國宣講團為我所用。」
想吃點牛羊肉打牙祭,實是士兵提出的要求。陸明夷現在是衝鋒弓隊統領,這個年輕統領什麼都好,就是太清心寡欲了,平時自己都吃點軍糧算數。有戰事時,當然也沒辦法,現在好容易從戰火中脫身出來,他們自是想好好吃上一頓。齊亮聽得麾下士兵這個要求,本來還怕陸明夷不肯,現在陸明夷一口答應,他也甚為高興。本來行軍都要到天黑才紮營,因為今天要吃犒勞,因此過了晌午部隊就停下了。陸明夷雖然只是個六百人編製的統領,治軍卻也極嚴,行軍途中向來秋毫無犯,衝鋒弓隊也只是紮營在空地上,自有伙房的人去村中採辦食物。陸明夷卻是閑不住,便在營房中四處巡視。
鄧滄瀾和胡繼棠都是身經百戰的名將,不可能自己把傅雁書調回去的,狄復組得手的唯一機會就是假傳軍令。但假傳軍令談何容易,若無北軍內部的高層配合根本做不到。饒是鄭司楚足智多謀,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狄復組是怎麼做到的。他當然做夢也想不到狄復組竟會與萬里雲也有聯繫,而萬里雲居然肯配合他們設下此計。萬里雲是北軍中的最高指揮官之一,由他來假傳軍令,當然連胡繼棠都看不破。
一聽是鄧滄瀾派來的密使,陸明夷實是莫名其妙。自己雖然頗受鄧滄瀾看重,但兩人地位實有天淵之差,照理鄧滄瀾就算有什麼十萬火急的軍情,也不至於給自己發密令。他道:「密使?」
米德志點了點頭:「是,而且他什麼也不說,只說見你一個人。」
那天攻城,王離沖在最先,弓馬槍術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傅雁書雖然人在戰艦之上,見到這員將領衝鋒陷陣,當者披靡,心中大為讚歎。只是徐鴻漸說什麼他軍中有事,更重要的原因是王離軍銜尚不足參加這種胡上將軍的便宴吧。傅雁書客氣了兩句,便與徐鴻漸閑聊。徐鴻漸這人雖然在軍中已久,卻也很有士人之風,談吐風雅,兩人越談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憾。
傅雁書心中的疑惑,不過轉瞬即逝。他自不知道,徐鴻漸在與他分手后,暗暗長嘆了一聲。
此人乃是昌都軍統領徐鴻漸,軍銜也是都尉。傅雁書不敢怠慢,忙還了一禮道:「徐將軍好,小將不敢。」
陸明夷道:「鄧帥如此急迫發來密令,自然不會開玩笑。」
五羊軍肯定會來增援天水,這一點胡繼棠自然看得一清二楚。這些天他一面加緊整修符敦城,一面派斥候四處探索天水軍下落,準備斬草除根。東陽城的陷落,對北軍的軍心影響亦不可謂不劇。天水用兵如此順利,沒想到五羊軍卻奪到了大江北岸的據點,北軍中很多從東北方來的部隊,特別是之江戰區部隊更是不安。現在之江全省幾乎全部落入南軍手中,這些部隊擔心家屬遭難,因此士氣低落。
軍中固然有精幹之士,可是昌都軍的騎兵為天下冠,衝鋒弓隊又全是騎兵,走得更快,就算鄧滄瀾麾下有寶馬良駒,趕上啟程已久的陸明夷還是相當困難。可娜夫人道:「現在大哥手下的南斗read.99csw.com不就在你身邊么?」
徐鴻漸這人,不是那麼簡單。他想著。此人乃是現在昌都軍區軍區長萬里雲的親信,自己隸屬之江軍區,兩者並無瓜葛,他故意要來結識自己,難道是想結交私人?
齊亮聽他同意了,笑道:「這兒已是方陽地界。聽說這兒的牛肉比昌都的還好,再過兩天是十五吃犒勞,那時卻沒辦法採辦東西,不如今天讓伙夫去買一點牛網,算是提前吃犒勞。」
屈木出是狄復組高層,現在狄復組也是再造共和的重要組成部份,雖然鄭司楚懷疑狄復組曾下手綁架傅雁容,對他們不太放心,可聽宣鳴雷說起此計,卻也覺得若能實現,確是上上之策。對傅雁書這人,鄭司楚亦極為忌憚,把他調走,喬員朗的天水軍反攻符敦城把握大增。他擔心的只是狄復組到底有沒有這個力量實現此計,所以當二月二十七日接到羽書,說傅雁書已被調走,他不禁有點目瞪口呆。
陸明夷可靠么?鄧滄瀾閉了閉眼。這個少年軍官的眼神深處,總有一種異樣,讓他想起了當初的畢煒。很久以前,他與畢煒被稱為水火二將,同在帝國文侯府中為將。兩人交情莫逆,實是知己。鄧滄瀾好讀書,性情也要恬淡一些,畢煒卻從少年時總有種勃勃雄心,正如他「火將」的名號一般,身上似乎有一團壓不住的烈火。那個陸明夷身上,似乎也有著老友一樣的雄心,卻顯得更加深沉。這樣的人,不會甘心久居人下的,東陽一戰後,鄧滄瀾在提拔陸明夷為翼尉時亦不無擔心。他實在無法確認陸明夷回到西靖城後會不會被萬里雲的野心感染,因為妻子這句問話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半晌,他才道:「現在我也不知道。」
徐鴻漸嘆道:「在地中見望江閣巍峨壯麗,滴翠山不過是座排不上號的小山,但一上滴翠山,望江閣卻顯得如此小巧。人力之偉,終比不過天地。」
這調令用的是大統制親自畫押的文書。以前調兵用的是兵符,但天水和廣陽兩大軍區反叛,大統製為防止叛軍用兵符攪亂諸軍,已改換了兵符,重要軍情更是用的大統制親筆畫押的空白文書。這份調令上,兵符與花押都確鑿無誤,所以就算胡繼棠亦不曾懷疑,傅雁書此時卻隱隱覺得自己是中計了。
不能讓胡繼棠的西平天水、東征之江的計劃實現!唯有亂世,方可自立。他想起了當初與萬里雲的這一番密談。既然傅雁書不能拉攏,那就只能實行第二套計劃了。否則,有這個人執掌水軍輔助,胡繼棠在符敦城就固若金揚,喬員朗毫無可乘之機。
兩人走出青羊宮,天色已近黃昏。回頭望去,一輪落日已有一半沒入蒼莽亂山,而東北面則是符敦城。雖然剛經過一場血戰,符敦城裡已殘破了許多,但看上去仍是房屋鱗次櫛比,時有炊煙升起。徐鴻漸看著城中道:「傅將軍,你看,那最高的便是望江閣吧。」
徐鴻漸與舒松壽的密談並不很久,舒松壽馬上就走了。這人走時,已身負徐鴻漸的一條密令。到了二十六日,突然有一條急令來到符敦城,卻是駐紮在大江出海口的秦重島北戰隊和東平水軍發來的,要緊急調走傅雁書,因為兩支水軍正在進行緊張的磨合,準備反攻東陽城之際,海上突然出現了一批水寇。這些水寇出沒無常,一味騷擾,雖然造不成什麼傷害,但打亂了鄧滄瀾的部署,因此鄧滄瀾要目前在符敦城已無大任務的傅雁書前去輔助。
齊亮現在已是衝鋒弓隊第一百戶,也算是個軍官了,不過因為他與陸明夷交情不比尋常,所以行軍時也總在一處。陸明夷道:「一下子不打仗,反而覺得不太習慣。」
望江閣在符敦城的城南,俯瞰押龍河,在城中算是最高的建築,但他們站在滴翠山上,看過去望江閣也小若玩具。傅雁書道:「是啊。」
鄧滄瀾已覺得毫無辦法,但聽妻子說還有轉機,精神為之一振。他知道妻子的謀略實在自己之上,這些年來卻甘心退居幕後,少有表現,但以前有什麼要事,他總是習慣與妻子商量,忙道:「還有什麼辦法?」
此時的鄧滄瀾,心中實是絕望已極。他向後帳走去,一路上有些踉蹌。一進后帳,可娜夫人正在給他補著一件戰袍,見鄧滄瀾面如死灰,吃了一驚,上前扶住他道:「滄瀾,你怎麼了?」
米德志又打了個寒戰。如果他們本來就在西靖城,那麼萬里雲就算有不軌之心,也就將錯就錯了。現在偏生還在半道上,卻先得到了這消息,到時萬里雲真的成心叛亂,衝鋒弓隊到底跟不跟隨他?反抗的話,無異於拿雞蛋去碰石頭。如果不反抗,那隻能鐵了心跟著萬里雲造反到底了。可是米德志也實在不相信萬里雲能造反成功。南方的叛軍已集七省二軍區之力,現在卻已岌岌可危,萬里雲這樣讓北軍後院起火,大統制肯定會更迫切地平定他。到時萬里雲被平,衝鋒弓隊連一點開脫的話都說不出,知法犯法,死罪一條。他喃喃道:「鄧帥這一手也當真厲害,他是逼我們靠攏他啊。」
鄧滄瀾道:「他們走了有七八天了,等你趕上他們,他們也已回到了西靖城。」他頓了頓又道:「不管怎麼說,先去忙報大統制。從中央軍區派人出去,可能還來得及。雁書,你先去休息吧。」
如果萬里雲是想割據一方,自立一國,倒比投靠南方更為有力。陸明夷咬了咬牙,低聲道:「米兄,現在已是危急存亡之際,我已決定,回西靖去!」
昌都軍擔負的是防守邊疆之責。正因為處於西北邊陲,這地方若是割據,實是難以平定。鄧滄瀾心裏一陣煩亂,現在與南軍的戰事越來越激烈,北方還有三個軍區的力量,尚佔優勢,奪下符敦城后更是形勢一片大好,但一旦昌都軍有變,這大好形勢轉瞬間便付諸東流了。鄧滄瀾第一次感到有點手足無措,心裏翻來覆去地想不好。傅雁書見師尊的面色陰晴不定,心頭亦是越來越沉。半晌,他道:「師尊,此事非同小可,給我一條將令,我去攔住衝鋒弓隊再說吧。」
米德志做夢也想不到陸明夷嘴裏竟會說出這般驚人的話,差點癱倒在地。他強自支撐,小聲道:「真的么?這事可開不得玩笑。」
宣鳴雷嗔道:「你也太小看我叔叔了!別的事還好胡說,這事豈會有假?若無把握,叔叔不可能通知我們的。萬一不切,他可是要送掉我這條老命了。」
陸明夷隱隱已覺不對,急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