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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只手回瀾

第三章 只手回瀾

他已是躊躇滿志,特別是那些派在各部中的細作稟報,各支部隊大多平靜如常。雖說狄人犯邊,對身經百戰的昌都軍來說不過疥癬之疾,算不上什麼。
萬里雲淡淡一笑:「有勞鴻漸兄。現在還有什麼人值得特別關注的?」
陸明夷的話讓米德志又是一嚇,他的身體都是一震,小聲道:「這……這能成么?」
萬里雲卻還不曾料到有人已經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滿腦子仍是得意萬分,只覺上天眷顧,所以給自己這樣一個機會,因此開始緊鑼密鼓地布置了。
這人正是都尉封召進。封召進是畢煒舊將,當畢煒在世時,昌都軍人才濟濟,他並不出挑,但如今卻已成為畢煒舊部的領袖人物了。他受命要去巡視諸堡,本來今日開完這個軍機會後就要出發,沒想到聽到的竟是萬里雲自立的消息,當即出言反對,萬里雲早有預料,臉上不動聲色,沉聲道:「封將軍以為,萬某是要鑄成大錯了?」
米德志猶豫了一下,橫下一條心道:「好,幹了!」他雖然不如王離、陸明夷這等出眾,膽氣卻也不小,不然也不會被提拔上來。此時聽得陸明夷這個膽大包天的計劃,一旦成功,當真是件極大的勛業,身上亦為之一熱。
數日彈指即過。這兩天里,天水省的戰報仍是絡繹不絕。胡繼棠仍然不死心,集中兵力向清穹城發動了數次攻擊,特別三月二十七日這天,胡繼棠軍的攻勢極其猛烈,前鋒已攻破了清穹城的一處城牆。清穹城是一夜築成的,畢竟不是什麼堅城,當城牆被攻破時,北軍士氣大振,只覺勝負已見分曉。只是他們沒料到鄭司楚已在城中布下了一道瓮城。清穹鎮本來就是在山腰上,外面這道是臨時築就,在這些日,鄭司楚依山勢修築工事,積水為潭,當外城牆被破時,他放出積水,阻住追兵,讓外圍天水軍退入瓮城,瓮城上又居高臨下,將宣鳴雷戰船上的舷炮臨時布在城頭,仍是守得鐵桶一般。胡繼棠雖然初戰得勝,被水火連攻,又損失慘重,最終前功盡棄,只得退回符敦城,至此才死了一舉消滅天水軍的心,也安心經營半座符敦城,防備天水軍再次來犯。
「這個時候若有第三方想要加入,那南北兩方勢力是勢均力敵為好,還是一方已穩操勝券為好?」
在趕來符敦城的途中,宣鳴雷一路上都在採伐樹木,建造了幾百個木筏。這些木筏當然不能長途運載,但宣鳴雷要的並不是運送兵員。他率水兵向北門外推進,一路不斷布下木筏,轉瞬間建起了一座通往北門下的浮橋。這是個極其冒險的計劃,如果北軍水軍進攻得手,宣鳴雷勢必首尾不能兼顧,非一敗塗地不可。只是宣鳴雷之能,真箇非同小可,而傅雁書已中了調虎離山計被調走了,此時負責防守的是傅雁書的副將蔡意慈。此人名字中有個「慈」字,卻也不是個面慈心軟的庸手,只是正因為不是庸手,所以對宣鳴雷更為忌憚,不敢直攫其鋒,結果延誤了戰機,等他要出擊時,宣鳴雷的浮橋已布成了大半,鄭司楚的陸軍也已從這浮橋上殺過來了。而這個時候,城中兵力有不少都去增援東門,北門反倒變得薄弱,此消彼長,宣鳴雷更是所向無敵,等蔡意慈終於鼓足勇氣出擊時,已然大勢已去,宣鳴雷已將浮橋布到了符敦城北門邊,鄭司楚率軍猛攻進來。到這時候,符敦城已是腹背受敵,江面已被宣鳴雷控制,還在大江北岸的北軍無法渡江增援,而喬員朗的天水軍得知五羊軍已向北門發起總攻,他向西門的攻擊亦越發凌厲。天水軍是要奪回大本營,因此戰意更盛。胡繼棠這時也已覺得吃力,戰事持續到黃昏,當他把幾乎所有兵力都退縮到北門外,終於擊退了鄭司楚和宣鳴雷的水陸聯軍時,西門卻被天水軍攻破了。
如果胡繼棠失敗,這樣南北雙方越發糾結,誰也解決不了誰,昌都軍這時候自立,哪一方都無奈其何,便可確保無虞。但胡繼棠若獲得了最後的勝利,南方叛軍覆沒之日便要到了,若昌都軍在這個當口自立,便會引火上身,等如找死。米德志雖然兵法不甚熟,但聽陸明夷說到這兒,也已看得清楚了。陸明夷道:「正是。所以,我若沒猜錯的話,徐將軍可能奉命要對胡上將軍不利。」
此番乃是狄復組來與萬里雲聯繫,約定了萬里雲若起事,狄部一定大力配合,條件是將來萬里雲成為狄部在漠北發展的屏障,雙方互不干涉。徐鴻漸不太相信狄部,可是萬里雲這樣說,他心想也是。狄復組現在聲響雖大,卻難有起色。大統制對狄復組一直痛下殺手,毫不留情,狄人又不是當年五王並立那時多事遊牧了,幾乎有一半內遷,昌都軍中就有不少狄人軍官,狄部就算想趁萬里雲自立的機會反客為主,諒是翻不出浪來。到了下月一日,狄部會發動一次佯攻,屆時萬里雲把可能有變的部隊調出城去,然後城中舉旗自立,宣令外面駐軍聽令。那支軍隊的帶隊軍官正是鮑霆,鮑霆這人性情兇悍,馭下極嚴,士卒對他頗有畏懼之心,到時就算中下級軍官有異動,有他彈壓,必不能成事。鮑霆聽得萬里雲點到自己,站起來道:「謹遵萬里將軍號令。」
三人鬧聊了一陣,就說起了天水省戰事。王離說他們剛接到命令離開符敦城,天水軍便來反攻了。聽王離的意思還大為遺憾,陸明夷卻是呆了呆。徐鴻漸所統一支援軍在胡繼棠麾下舉足輕重,假如真箇如自己所料,當時萬里雲讓徐鴻漸暗中與南軍配合,胡繼棠的防線只怕已經徹底崩潰了。可是萬里雲卻把徐鴻漸調了回來,等如放棄了這個良機,他實在有點想不通。
萬里雲的臉仍然板著,待嘈雜聲低了下去,他又道:「既然已有共識,那今日萬某便與諸位將軍歃血為盟,共舉大旗!」
陸明夷心頭已是雪亮。所謂狄部來犯,鮑霆領軍迎戰,毫無疑問就是萬里雲起事的第一步。因為鮑霆所統一部,本是封召進麾下。這一部人馬大多是當初畢煒留下的班底,封召進現在奉命要去巡視諸堡,暫時將指揮權交給了鮑霆。把這一部帶出城去,西靖城裡就是萬里雲的天下了。米德志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低低道:「那我們怎麼辦?」
王離大受徐鴻漸賞識,已被提拔為徐鴻漸的副將,現在與陸明夷一般,也已是翼尉了。現在的王離倒不似先前一樣對陸明夷充滿了敵意九*九*藏*書,一來便與他和米德志兩人寒暄。畢竟,當初萬里雲想要撤銷衝鋒弓隊編號,他三人曾並肩攜手,團結一致,現在王離縱然離開了衝鋒弓隊,還是大為感激。
「捕賊捕王,拿下萬里雲!」
霍振武是東平軍陸戰隊翼尉。本來此人名不見經傳,但東陽一戰中表現搶眼,現在也升為校尉,與陸明夷同是此戰後受大統製表彰的軍官之一。陸明夷道:「不太熟。」
他把自己的計劃說了,米德志聽了更是嚇了一大跳,低低說道:「這樣……」
米德志一聽這話,心裏便是一沉,看了看周圍,本來很低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小聲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聽著萬里雲的聲音,看到封召進當場身死,那些軍官就算有異議,哪還有人敢說?齊聲道:「萬將軍所言極是,末將誓死追隨!」
他這話音剛落,從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炮響。這是號炮的聲音,諸將本來就在擔驚害怕,一聽炮響,全都面色大變,只道又出什麼亂子了,萬里雲卻放聲笑道:「諸公,我昌都軍今日自立門戶,得道多助,城外的弟兄們也萬眾一心,願隨萬里雲打出這一片新天地!諸位便在此暫時歇息,聽候本帥之命。」
陸明夷自是知道他在問什麼,淡淡一笑道:「米兄,只怕鄧帥之言,已是十有八九。」
這兒確實是不是說話的地方,米德志也沒再說什麼。一回營中,他馬上遣退左右,上前道:「陸兄,你到底準備怎麼做?」
卻聽萬里雲沉聲道:「萬里雲深負國恩,執掌昌都軍,深知以民為本,以人為尚這共和信念為不磨之理,而大統制不顧天下百姓困難,一味窮兵黷武,以至無辜士卒喪生。兩番西征,損兵萬余,水攻五羊失利,東平水軍元氣大傷,東陽天水兩戰,又有數萬兄弟屍骨無存。若照此下去,何年方是盡頭?」
衝鋒弓隊已開始了他們的行動,萬里雲卻全然不曉,仍在自己的帥府里小酌,一邊聽取手下密報。只覺自己這計劃天衣無縫。鮑霆把四分之一強的昌都軍帶出去,城中還留一大半,這樣反對力量也就少了大半。然後在城中先舉旗宣號自立,再向外發出將令,要諸軍遵從。即使有一些小股部隊不肯從命,他們已在城外,根據已失,便不能輕舉妄動。舉旗后就不必再有顧忌,在軍中大加清洗,將不可靠的軍官統統替換,那時昌都軍便全在自己手中了。以此為根本,將來重走前朝開國大帝的路,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錯。這一次因為有五羊軍的援軍到來,水陸齊下,胡上將軍極其吃緊。五羊叛軍的首將也當真了得,竟然從符敦東門攻來。」
前來接應衝鋒弓隊,接受他們將令的是郭凱。郭凱在畢煒時期便是中軍,本是校尉,陸明夷見他身上的軍銜章已是都尉,拱手道:「郭中軍,恭喜你高陞了。」
這聲炮響,正是他事先與鮑霆商量好的。那支來犯狄部,其實是狄復組安排下的,如果鮑霆所率之軍有變,那麼鮑霆便能與狄部一起將帶出去的封召進一部昌都軍消滅。當然,這已是下下策,萬里雲也不想如此自傷元氣,封召進那支嫡系能夠聽從自己,那才是最好的結果。現在鮑霆放出號炮,正是報告自己,一切順利。到了這時候,萬里雲心中再無憂慮,只覺眼前光明一片,已是一道坦途。所謂「聽候命令」,其實也就是將這些將領軟禁的意思。諸將中有些還不是十分情願的,到了這時候也是心灰意冷,心道:「萬將軍不是心血來潮,原來準備得如此充分。」
他與王離聊了一陣。現在王離對他倒是頗為誠懇,遠遠沒有當初陸明夷剛升百戶時那種刁難的樣子了。他們聊得最多的倒是南軍諸將,說起南軍的名將,王離對鄭司楚頗為讚許,這一點倒與陸明夷極為投機。與北軍相比,南軍主帥余成功雖非泛泛,但也不算如何,只是南軍的後起之秀卻人才濟濟,極富衝擊力。相形之下,北軍就有點遜色。說到這兒,王離忽然問道:「陸兄,你認得霍振武么?」
徐鴻漸是萬里雲的換帖兄弟,兩人在人前還有上下級之分,這種私下場合已不分彼此。徐鴻漸道:「萬里兄,各部都已準備停當,只待吾兄一聲令下。」
與王離分手后,米德志與陸明夷兩人踏著月色回營。米德志心中有事,王離在跟前時他不好說,現在王離不在了,他小聲道:「陸兄,要不要打探一下王離的口風?」
「因為下個月天水省的戰事便可看出勝負來了。」
「萬里兄,我有點擔心,這事難道大統制毫無察覺么?」
那是胡繼棠布下的防禦工事。胡繼棠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局面,他心知正面相抗北軍恐怕不是士氣旺盛的南軍對手,而北門又被堵住,若天水軍乘勝進軍,這一戰符敦城的北軍恐怕會全軍覆沒,因此在決定全力防禦北門時就已經布下了這條後路以備不測。他等戰事一起,馬上就下令將城南的城民疏散到城北來,而城南的房屋能拆即拆,拆下來的殘磚碎瓦則用來緊急修築工事牆。因為有房屋為依託,工事修築得極為迅速,所以當喬員朗的天水軍殺入西門后,城中已多了一道橫貫東西的兩丈來高城牆,將符敦城分為南北兩半,南半城已成一片白地。而胡繼棠見天水軍衝進來,便下令將城南點燃。因為城南的民眾都已疏散,很快半座城就陷入一片火海,剛衝進城來的天水軍已無法前進,胡繼棠卻趁這時候迅速組織起反擊。天水軍連番惡戰,終於漸漸不支,喬員朗見再這樣下去,不但奪不回符敦城,連天水軍也要全軍覆沒,無奈之下,只得放棄進攻。
郭凱道:「現在還不知他們到底用了什麼法子,不過萬幸胡將軍還是不曾敗下陣來。」
等各部軍官都已落座,一個手持金槍的士兵走了出來,高聲道:「肅靜!萬里雲將軍到!」
陸明夷看了看他,又是淡淡一笑道:「那就好。暫時先不要有異樣,總之,下個月里肯定會有結果了。」
萬里雲笑道:「你是擔心狄部會趁亂對我們下手吧?這一點也可以放心。狄部實力並不怎麼強,充其量不過兩千騎兵,他想吃掉昌都軍,絕無可能。鮑將軍,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郭凱搖了搖頭:「那是上一回的事了,前些天,天水省又發生了一波戰事。」
帥府之中,萬里雲的親信將領其實並不佔多數,他心中實亦大為忐忑,生怕有read.99csw.com人破罐子破摔,大鬧一場,結果不可收拾,但最後的結果還是讓他欣慰。喝到最後,這一壇酒其實已倒得光了,最後喝的那幾人只是倒出點餘瀝,不過歃血之儀,向來最為軍人看重,現在所有將領都喝下了血酒,等如踏上了不歸路,他們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等最後一個將領也把幾滴血酒喝下,萬里雲站了起來,高聲道:「好!多謝諸公看得起。從今日起,我昌都軍眾志成城,為萬世開太平!」
他這話一說,那些尚未歃血飲酒的將領心裏又是「咯登」一下。萬里雲說得還算客氣,還用了個「請」字,但誰都知道若退出帥府,定是死路一條。可是萬里雲的話已說到這地步,那就是逼著眾將表態,明擺著若不肯從,便要斬盡殺絕。眼見周圍那些親兵隊一個個虎視眈眈,終於有兩個中級將領猶豫著上前,割破手指滴入壇中,倒了一杯喝下。有這兩人一開頭,旁人便再沒有顧慮,一個個上前,生怕喝得晚了要遭萬里雲猜疑。
米德志更為詫異,問道:「這和天水省有什麼關係么?」
這劈頭一句讓許多將領都莫名其妙,只有萬里雲那些親信心頭雪亮。誰也沒有說話,萬里雲又高聲道:「當今之世,國事蜩螗,群議鼎沸。東有倭島之患,北有狄人犯邊。西則有前朝叛軍作亂,南更為叛匪割據。」
徐鴻漸道:「昌都軍五都尉,如今有三個都已在座,唯萬里兄馬首是瞻。至於郭凱與封召進,一個人輜重營,一個兵權已解,不足為慮。」
陸明夷道:「胡上將軍引軍奪下了符敦城,上月我就知道了。」
「能做的,無非兩種,一是附和,一是反抗。」陸明夷皺起了眉,也小聲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所在,回去說吧。」
徐鴻漸想了想,又道:「只是四月一日,狄部真能配合我們么?」
四月一日。這一天,西靖城裡陰雲密布。昌都省在西北,氣候乾燥,難得下雨,不過看樣子今天會有一場暴雨。這一日凌晨,天還沒大亮,陸明夷與米德志兩人率衝鋒弓隊又在例行早操,一個傳令兵如飛而至。
他口中一個「錯」字尚未吐出,一口血卻先噴了出來,卻是身邊兩個軍官突然出手,兩把腰刀同時插入他的背心。萬里雲預料封召進會當眾反對,早就定下了這殺一儆百之計,出手的兩個軍官都是他的親信,一直在監視封召進舉動。封召進背心同時中了兩刀,鮮血上涌,盡從口中噴出,話也沒說完便向前撲倒在地。眾將雖然覺得封召進當眾頂撞萬里雲只怕要糟,卻也沒想到萬里雲竟會當場下毒手,全都臉色大變,邊上兩個封召進的副將更是嚇得嘴唇直哆嗦,生怕下一步會輪到自己。
郭凱年紀不算輕了,中軍這職務,權柄甚重,但升遷卻並不容易。郭凱笑了笑道:「陸將軍你也高陞了,不過我已調任輜重營。」
報國宣講團奉大統制之命在各處巡講,也來過昌都軍一次。當時因為申公北在台上說得太離譜,說什麼鄭司楚早先在昌都軍仗著自己是國務卿公子,強|奸民間女子。鄭司楚在昌都軍呆過不短的時間,與軍中不少軍官也熟識。他英姿勃發,人也謙和溫文,軍官們對他印象不壞,特別他一入軍中,就曾因為畢煒要斬殺一個犯了軍紀的士兵與畢煒發生過衝突,那些下級軍官與士兵對他更有好感,所以申公北在胡扯的時候,有個脾氣很暴的軍官怒起來向他扔了個鞋。這事可大可小,報國宣講團是奉大統制之命來的,那軍官這樣做,就算被斬殺也說得過去,可是萬里雲把這事壓下了,只讓那軍官向申公北賠了個禮了事。因為這件事,萬里雲越發覺得,大統制的威望其實並不如當初所想的那麼高,特別是兩次遠征西原失敗,再造共和起事時指責他剛愎自用,不顧民生,讓士兵白白在異域喪生,更讓不少士卒有同感。遠征西原,正是昌都軍損失最大,連畢煒也因此戰死,只怕甘隆、廖武、尹世通和岳良這些畢煒舊將若在世,首先會對大統制不滿,因此萬里雲並不是很擔心。
論胸懷,萬里雲不及大統制萬一,論兵法,也遠不如鄧滄瀾。這樣一個人物還想著趁亂起事,真是自尋死路。現在陸明夷幾乎有點躍躍欲試,因此萬里雲失去了他最好的機會,而自己最好的機會卻來到了眼前。
這些話,萬里雲打了好幾遍腹稿了,開始說來尚有點不太自然,但越說越是流暢,已是聲情並茂,極富感染力。當他剛指責大統制時,眾將全都震驚萬分,暗暗握緊拳頭,但聽他說到這裏,有不少人把拳頭都鬆開了,暗想:「正是。本來共和國已是國力日上,正要安享太平歲月,究竟為什麼又鬧到這等同室操戈的地步?」他們雖是軍人,在戰爭中建功立業的心思自然也不會少,可當戰爭真正來了,看到一個個生命在戰爭中被吞噬,終不能無動於衷。萬里雲說得動情,他們聽得出神,帥府中一時間鴉雀無聲。萬里雲見眾將低語之聲越來越少,終至靜默,心中更定,聲音也抬高了一些,大聲道:「大統制如此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韙,使蒼生重入苦海,但身為共和國軍人,守土有責,安民為重,萬里云為天下計,不得不挺身而出,願挽狂瀾于既倒,解民倒懸,死而後已。身敗名裂,在所不惜。」
徐鴻漸一進來,萬里雲便站起身道:「鴻漸兄。」
接下來幾天,西靖城出奇的平靜。雖然萬里雲以狄人犯兵發來調令,但現在並沒有狄人為患的跡象。萬里雲的軍令說狄人見昌都軍區已有準備,先頭部隊不敢造次,已然退卻,但一定又有舉動,要各部加緊戒備。昌都軍各部也不敢怠慢,每天操練不懈。
王離與陸明夷都已是翼尉,再升一級也是校尉了,但在王離心目中,比這些同輩人升遷慢終是件難受的事。陸明夷道:「事在人為,總會有機會的。」
徐鴻漸率領昌都援軍跟隨胡繼棠攻打符敦城,現在應該也在符敦城裡。陸明夷冷笑道:「定有此事。此乃掏心之計,胡上將軍只怕陽壽已盡了。」
郭凱本是畢煒的中軍,一直偏於文職,並不掌兵,其餘四都尉中,徐鴻漸為第一,另三個都尉中,凌國器與鮑霆亦是萬里雲親信,只有一個封召進則是畢煒舊將。昌都軍因為有守邊重任,當初畢煒手下有甘、廖、尹、岳四個下將軍,名列第一的甘隆早就被勒令退read.99csw.com伍,廖武、尹世通和岳良三人在第一次西征時戰死,甘隆也在重新起用后隨鄧滄瀾攻打五羊城戰死,封召進這個都尉已是畢煒舊部中有軍權的軍官中軍銜最高的一個,這才輪到萬里雲這下將軍來執掌昌都軍。此人不比甘隆有將略,不過畢竟資格已老,有可能不聽萬里雲號令,因此萬里雲藉著狄人犯邊,給他一個緊急任務,要他近期帶人巡視外圍戍堡,這樣實際就臨時奪去了他對本部人馬的指揮權。而封召進一部的下級軍官早已被萬里雲安插|進不少親信,所以現在昌都軍各部中,可以說盡在他一手掌握之中。萬里雲又是一笑,點頭道:看來萬事俱備。他見徐鴻漸臉上還有點猶豫,又問道:「還有點什麼不妥么?」
米德志道:「我軍,南方叛軍,句羅,倭島……」
王離道:「聽說這人是聶下將軍麾下,很有才幹。現在他已是校尉,看來鄧帥麾下,傅雁書與他兩個一水一陸,會是左膀右臂。他們年紀和我們差不多,升遷比我們可要快多了。」
當這個消息傳來時,陸明夷知道萬里雲也很快就要行事了。雖然胡繼棠不曾失敗,可是他已被牽制在天水省,無法再回頭對付昌都軍。這個時候起事,比南軍在天水得勝的情況更為有利。
米德志聽得心驚肉跳,連話都說不出來。他並不擅計謀,因此更為驚心。然而,就在第二天,一個士兵來報,王離將軍回隊看望舊日同僚。
米德志這時也明白過來。他點了點頭道:「那麼,軍區長會不會有異動,就要看胡上將軍是勝是敗了。」
四月一日卯時一刻,鮑霆一軍開城出征。待鮑霆軍出征,萬里雲立刻召集城中翼尉以上的中高層軍官全數來帥府聚議。
王離現在是徐鴻漸的副將。如果陸明夷猜得沒錯,萬里雲心懷不軌,徐鴻漸鐵定會跟隨萬里雲,但王離會不會就難說了。如果王離能夠贊同他們的立場,到時按鄧滄瀾密令行事,把握就又大了一層。但陸明夷只是若有所思,低低道:「米兄,你剛才注意到沒有,王離對徐鴻漸將軍很是服膺?」
萬里雲道:「好,就等四月一日。到時,諸位都是開國功臣,好自為之!」他現在只是自立,但麾師征戰,平定天下這個前景似乎已經看得到了,嘴裏說的也已經是「開國功臣」四字。徐鴻漸和凌國器、鮑霆三人都覺熱血沸騰,呼地一下齊齊站立,低聲道:「遵命。」
「不冒此險,豈能成功?」
米德志皺起了眉:「你和中央軍區有聯繫了?」
喊話的正是萬里雲的親衛隊首領小庄。聽得他的號令,帥府中近百個軍官全都鴉雀無聲,只見萬里雲緩步走了出來。他一出來,便向堂中諸將掃了一眼,緩緩道:「諸位將軍,爾等可知今日乃是何日?」
他還要再說,陸明夷打斷了他道:「不必說這麼遠,就說中原,已是南北中分,各佔一邊了是吧?」
陸明夷暗暗一笑。王離這種想法倒與自己一般,不希望敵人太不濟事,否則難以立功。他們聊了一陣,天色將晚,王離現在興緻極好,說趁著現在放假,邀米德志與陸明夷兩人去酒館小酌,再聊一陣。他們同在衝鋒弓隊為百戶時交情並不見得好,可現在當時的衝鋒弓隊五百戶已只剩了他們三個,無形中也更親切了許多。西靖城雖在西北邊疆,畢竟是名城,加上是軍區所在地,酒館很多。他們找了個酒館吃個醉飽,這才分手。
大統制在共和國民眾心目中,是有如神明般的存在,在軍中號召力也非同一般。雖說起事十拿九穩,但一旦起事,大統制發文斥責萬里雲叛亂,只怕下層軍官中會引起嘩變。徐鴻漸最擔心的也正是這點,因此在增援時有意提拔自己的親信。可是中下級軍官是軍隊的基礎,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到底無法盡數替換。萬里雲道:「鴻漸兄,你也多慮了。大統制威望雖高,到底是人不是神。別忘了,申士圖現在搞到這等聲勢,南方也並沒有和先前所想的那樣群起反對,反而大多追隨他了。」
封召進為將已久,縱然從未立過什麼奇功,膽略還是有的,萬里雲口氣不善,但他凜然不懼,喝道:「是!背國自立,割據一主,如此正是大……」
清穹,本是符敦城附近的一個小鎮,並無城池。這卻是鄭司楚看到了戰事將進入相持階段,天水軍駐紮在已成白地的符敦城南半城裡,漸趨不利,當機立斷,率軍潛入清穹鎮,從附近山上伐木採石,築起了一座小城。雖說這樣的簡易城池在重兵圍困之下實難抵禦很多,但天水軍還保留著相當的實力,而鄭司楚在胡繼棠與喬員朗在符敦城相持這幾天加緊修築,並緊急調撥輜重糧秣,因此當胡繼棠率軍追擊到清穹城下時,反而陷入了困境。經過半日強攻,胡繼棠見損失很大,勢難攻拔清穹城,只得退卻。不過胡繼棠也並不算失敗,因為天水軍退入清穹城有了立足之地的同時,控制江面的宣鳴雷水軍便失去了接應,已不能再封鎖符敦城北門,同樣只能退到清穹城。如此一來,天水軍有了喘息之機,胡繼棠的最大危機也已解除。隨著符敦城外大江防線的重新鞏固,胡繼棠加固了江上防禦,五羊城再想出其不意地奇襲,一般找不到機會了。這樣,南北兩軍便在天水省形成了對峙。
王離弓槍馬三絕,而徐鴻漸亦是個槍術高手,剛才在酒館喝酒時,他們說起槍術,王離對徐氏白瞳槍很是讚美,說此槍與自己的黑眚槍同出一源,徐將軍一直想把這兩路槍合二為一,如此可成天下第一名將。這也是徐鴻漸把他抽到自己身邊當副將的一個理由,對王離來說則大有知遇之恩。如果要王離背叛徐鴻漸,陸明夷已覺可能性不大。他搖了搖頭道:「人各有志。」
米德志點了點頭:「正是。」
陸明夷看了看他,也低聲道:「米兄,你以為割據昌都,有幾分把握?」
陸明夷雖然不知符敦城東門久已廢棄,鼉龍是聽說過的。鼉龍是在一種極為兇悍的水中異獸,力大無窮,而且身上有鱗甲,刀槍不入,讓人望而生畏。他道:「叛軍是假扮成鼉龍欺近城下么?可他們怎麼能突破灘涂上的鼉龍的?」
陸明夷道:「恕我未曾先行告知。鄧帥傳來密令時,密使對我說過,當時大統制也已得到了密報。」
陸明夷暗暗嘆了口氣。米德志並不算庸手,但此人的能力畢竟只是個戰將,兵法上只怕連https://read.99csw.com齊亮都不如。他小聲道:「現在天下形勢,有幾方勢力?」
那十幾人都是萬里雲的親信,其實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只是有人出頭誓言效忠,邊上便有人受到帶到,生怕說得晚了,萬里雲要生猜忌,也搶著說要追隨萬里雲。只是這些將領都不是事先安排的,說出來自也亂了。一片嘈雜中,卻聽有個人高聲道:「趁亂割據,是為大逆,請萬將軍三思,不要鑄成大錯!」
倭島雖然曾是心腹之患,但胡繼棠平倭后,這些年再無異動,軍官們聽萬里雲居然說到倭島作亂,倒有一大半覺得詫異,心想萬將軍怎麼提到倭島,難道現在倭島趁著共和國有內亂,也要變亂么?卻聽萬里雲厲聲道:「國勢如此糜爛,是誰之責?究其本原,正是大統制一意孤行,不顧民生,妄動刀兵!」
如果是旁人說這話,萬里雲可能會大發雷霆,但徐鴻漸與他關係非比尋常,他也明白義弟是全心全意為自己考慮。他想了想道:「這確實不可不防。不過,你走後的這些日子里,我暗中也派人細察民意,現在民心並不是對大統制俯首帖耳。先前那報國宣講團來時,有人向那申公北扔鞋,軍中倒有大半說那軍官扔得好。」
米德志以前與王離也沒什麼交情,但現在王離來看望他們,態度又如此誠懇,顯然已把他們當朋友了,他不能不有感於心。想到如果萬里雲真的起事,到時按鄧帥的計劃平定,豈不是王離也要遭到牽連,因此心裏一直想著是不是該向他露點口風,讓他好做提防,但陸明夷一口回絕,他不好再說什麼。
郭凱槍馬並不出色,但記性極好,是個難得的後勤人才,調任輜重營后,主管後勤,倒也沒有先前那麼吃重,在郭凱看來也是主帥給自己一個清閑美差。陸明夷卻是心頭雪亮,心想萬里雲看來有異動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分。中軍是主帥的副手,郭凱卻非他的私人,萬里雲把郭凱調任,其心可知。但他也不說什麼,只是與郭凱一路閑聊。對陸明夷這人,郭凱本來就曾見過,知道當初畢上將軍就對他甚為看重,當時他還僅僅是個小小百戶,現在去之江一戰,一下升到了翼尉,也當真難得,談吐間更是彬彬有禮。說了兩句,郭凱忽道:「對了,陸將軍,你剛回來,還不知道天水省的戰情吧?」
陸明夷又是一怔:「東門?」
米德志一怔,詫道:「下個月?」
陸明夷點了點頭,也小聲道:「米兄,看樣子,火已燒起來了。」
聽得大統制早已得到密報,米德志不由鬆了口氣。與一般人一樣,他對大統制敬若神明,只覺大統制洞察一切,只消大統制知道了,什麼事都迎刃而解,不會有什麼大礙了。他笑了笑道:「那就好。可我們要做什麼?」
「寶刀?」
萬里雲確有不軌之心么?他想著鄧滄瀾發來的那份密令。從種種跡象來看,萬里雲確實會有異動。現在自己面臨的,就是一個關鍵的選擇了,要麼就此一飛衝天,要麼萬劫不復。跟隨郭凱進了軍營后,衝鋒弓隊員便在營中休整,陸明夷和米德志這左右統領去向萬里雲繳令。米德志心中實是不安之至,一出軍區長府,他就急急不可耐地小聲道:「陸兄,如何了?」
陸明夷一怔,問道:「叛軍反攻了?」
接到這封將令,陸明夷若有所思。米德志見他半晌不語,小聲道:「陸兄,是不是……」
因為大統制威望太高了,以前根本沒人想到會有人反對大統制,包括萬里雲和徐鴻漸在內。可是再造共和舉旗已經快到兩年了,南方的統治反而越來越穩固,沒有出現大統制發下斥令,諸方民眾響應的局面,這也是萬里雲生出此心的契機。徐鴻漸道:「申士圖在廣陽省到底經營已久,盤根錯節,萬里將軍你以前雖也曾在昌都呆過,根基畢竟不如他穩。」
三月二十五日,一份戰報又來到軍中,卻是天水省的最新戰況。胡繼棠棄去符敦城南半城,反攻入符敦城的天水軍因為受堅壁清野之苦,後繼無力,被胡繼棠的反擊逐出了符敦城。然而就在胡繼棠發動總攻,準備一舉消滅天水軍,這樣增援天水的五羊軍也將失去呼應,徹底崩潰的時候,卻不料天水軍退到了符敦城東邊的一個清穹鎮,一夜築城,站穩了腳跟。
三月十九日,衝鋒弓隊抵達西靖城下。十三日那天,鄧滄瀾派南斗前來下密令的消息並沒有泄漏,所以諸軍也不知道昌都軍可能會有異變。他們久在異地作戰,現在終於回來,個個都興奮之極。
他說到最後,一字一句鏗鏘有力,聲音高亢入雲。話音剛落,有十幾個將領便齊聲道:「願追隨萬將軍,萬死不辭!」
陸明夷是翼尉,米德志是輔尉,都還只是中下層軍官,能指揮的亦不過是五百人的衝鋒弓隊。雖說衝鋒弓隊在昌都軍名聲極響,到底不過一支小部隊而已。現在的昌都軍,全員有五萬人,在五萬昌都軍里,衝鋒弓隊如滄梅一粟,事到臨頭他也不禁有點害怕。陸明夷卻淡淡一笑道:「米兄,單靠我們,自然是沒什麼響動。不過,我們手頭可有一把寶刀。」
「陸將軍不知道么?符敦東門,緊鄰押龍河。那地方因為有鼉龍孳生,所以久已關閉。但叛軍竟然借那天大霧,明著強攻西門,卻有一支人馬暗攻東門。」
「萬將軍有令,狄部來犯,命衝鋒弓編入鮑霆將軍一部,出城迎敵。」
「事在人為。」陸明夷看了看左右,又小聲道:「米兄,你的運氣也來了。」
卯時二刻,軍官們已然到齊。現在昌都軍又將面臨戰事,雖說這戰事並不大,也無敗北之虞,但那些中級軍官們多少也有點不安。這一次還是萬里雲接掌昌都軍后第一次在本土開兵見仗,即使萬里雲整兵很有一套,但指揮作戰到底尚屬首次,不知他能不能打個漂亮仗。他們一進帥府,卻見府中已是守兵林立。這些守兵都是萬里雲的親兵,每一小隊都有一個手執金槍的士兵帶領,那些金槍士兵正是萬里雲的親衛隊。萬里雲這支親衛隊大大有名,剛來時曾與衝鋒隊衛三百戶有過一次比試,這些軍官大多見過,知道這些金槍士兵個個武藝精強。見戒備如此森嚴,每個人都不由肅然起敬,不敢怠慢。
米德志猶豫了一下。現在這時候,北軍重兵正在與南軍激戰,根本無暇顧及後防,因此萬里雲若想割據,實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只是米德志實在不知道這個年輕的同九-九-藏-書僚心裏到底在打什麼主意,萬一自己說要效忠大統制,他反而想投靠萬里雲了,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他乾笑了一下道:「陸兄,上回我就說過,一切由陸兄定奪,我是謹遵陸兄號令。」
當西門被破時,喬員朗鬆了口氣。在他看來,這一戰已然大獲全勝,鄭司楚和宣鳴雷的猛攻本來就不可能得手,他們真正用意一是把北軍兵力都吸引在北門,好讓天水軍的拚死一戰能夠取勝,二則是控制江面,不讓北軍的援軍渡江。現在這兩個目標都已達成,天水軍重新殺入符敦城,士氣大振,而北軍都已在北門附近與五羊軍對峙,根本不可能再派援軍來擊退天水軍了。正當喬員朗躊躇滿志,下令全軍殺向符敦城北門,卻被一堵橫亘符敦城東西的火牆攔住了。
王離嘆道:「若在前線,機會終究要多。可我們現在回來了,只怕機會就要少。唉,希望狄人別太不經打。」
他拍了拍手,邊上一個親衛抱了一壇酒走了出來。萬里雲拔出腰刀,一刀斬開封泥,又以腰刀在指上割了道口子,將幾滴血滴入壇中,先倒出一碗,高聲道:「願與萬某成此大事者,請上前來同飲。若有不願者,便請與封將軍同行!」
也許,徐鴻漸與萬里雲的交情非比尋常,萬里雲實在不忍讓徐鴻漸冒這等危險吧。他想著,心裏對萬里雲也不禁看低了一線。萬里雲不願讓義弟去冒這個風險,就是讓自己失去了一個最好的機會,那麼此人就算有雄心,也難成大器。如果在他麾下,肯定不能有什麼大作為。先前他多少還有點猶豫,盤算著究竟走哪一條路為好,但現在已徹底打定了主意。
與封將軍同行的意思,已是赤|裸裸的威脅了。那些還有點猶豫的將領見萬里雲如此逼迫,心中更為忐忑。昌都軍自立,能夠成功的話還好,若不能成功,追究起來,與萬里雲同飲血酒的就盡成叛逆,到時哪還管你內心裡認不認同他。這時萬里雲的十多個親信已率先上前歃血,而堂上的將領有四十多人,萬里雲的親信一喝完血酒,頓時有點冷場,因為誰也不敢頭一個上前。萬里雲掃了一眼,喝道:「有不願飲酒者,請退出帥府。」
三月二十六日,昌都軍開了一次戰前鼓動會,名義上是要先發制人,向蠢蠢欲動的叛亂狄人動手。會議上,群情激昂,士氣高漲,萬里雲也對先前諸軍有功之將進行了表彰,軍中不少將領都得到了升遷。
原來鄭司楚讀書廣博,雖不曾去過符敦城,但對符敦城周圍形勢知之甚詳。符敦城東門外的灘涂上有鼉龍孳生,他早就知道,老師給他的那本《兵法心得》中,有一段說的正是在符敦東門外之戰。那是很久以前蛇人圍城之時。因為蛇人力大無窮,而且能在狹小的洞穴里鑽動,因此蛇人在東門外穴地攻城。當時城中軍隊冒險衝出東門,將鼉龍引到蛇人陣地,以鼉龍來纏住蛇人,又往蛇人所挖洞穴中灌入燃油,點火焚燒,這才解了燃眉之急。鄭司楚還記得初讀此段時的驚心動魄,因此這等戰法實是越出常規,前所未有。蛇人現在已經被消滅了,不過這攻城法倒可借鑒。雖然他不能與蛇人一般穴地攻城,但符敦東門實是個防守薄弱的軟肋也是個不爭的事實。鄭司楚用的,卻是用木板做了一些怪獸形狀,當中暗藏金鼓,有意不掩入耳目。鼉龍雖然兇悍,畢竟只是些鱗介之屬,見到有比自己更大更凶的怪物前來,自是嚇得不敢靠近。而胡繼棠聽得稟報說東門外突然異聲大作,這才明白東門居然遭到了攻擊,不由大驚失色。他是百戰名將,用兵神速,東門外本來防守薄弱,他當然一清二楚,所以聽得東門外出現異聲異動,馬上就知道定然是南軍來犯,立刻加派重兵主防東門。只是,這一點正落入了鄭司楚的算計。鄭司楚知道,從東門進攻固然可以收到出其不意之功,可東門外畢竟是一片灘涂,不利進攻,所以這一處純是佯攻,五羊城援軍的主攻方向,卻是大江上的北門。
會議一結束,萬里雲就召集了徐鴻漸等幾個最親信的將領前來密議。他的計劃,是四月一日,揭出獨立的旗幟。但昌都軍畢竟是共和國一大軍區,肯定有不少將領並不贊同,萬里雲在這次表彰會上其實大動手腳,執掌各部的將領中,有可能不追隨自己的將領很多明升暗降,調到了次要位置。這件事他謀划已久,在派兵增援前線作戰時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自己在後方部署,現在昌都軍五萬人,各部要將大多已是他的親信控制,自覺這次行動十拿九穩。
萬里雲看了看封召進血泊中的屍身,搖了搖頭道:「封將軍,你只知大統制的小恩小義,卻不知為天下蒼生著想。眾位將軍,可有覺得萬某此舉不妥的么?」
這話一出,軍官們大多心裏「咯登」一下。只要不是腦子太過不靈的,便知道情況不好了,萬里雲已有異心,昌都軍將有天翻地覆的變動,有個膽子小點的軍官甚至腳一軟,差點摔倒。直斥大統制,在南方那是習以為常,在北方尚是頭一次。很多人都在想:「萬將軍……他也是要投向叛軍一方了?」
米德志詫問了一句。陸明夷點了點頭:「萬里雲自以為得計,其實他的行止,早已在大統制眼裡。不瞞你說,我已與中央軍區取得聯繫,霧雲城裡已經有派出了一支應急人馬趕赴西靖城,最遲明天就能到。萬里雲的運氣也當真不好,選在這個日子起事。」
米德志呆了呆,驚道:「真有這事?」
這一戰,究竟是困守北半城的胡繼棠軍最終支撐不住,還是佔領了已成一片白地的符敦南半城,補給困難的天水軍先敗下陣來?事實上這也已是決定這一戰勝負的關鍵了。陸明夷聽郭凱說著天水省發生的戰事,心中想的卻只是眼前。
這一戰天水軍雖然功虧一簣,但胡繼棠也險些被逼到了絕境。大江已被宣鳴雷和鄭司楚控制住,南半城也被天水軍佔領,他龜縮在北半城,江北空有重兵,卻無法突破五羊水軍的封鎖前來增援,雙方一時間陷入了僵局。但胡繼棠不愧為共和國有數的名將,見無法奪回水上優勢,索性緊閉北門,全力向城南的天水軍發起攻擊。此時就變成了鄭司楚與宣鳴雷在北門外耀武揚威,不住搦戰,北軍只在符敦城死守不出,而不斷向南半城的天水軍衝擊。陸明夷三月十九日抵達西靖城的那一刻,符敦城裡的胡繼棠與喬員朗激戰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