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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恩斷義絕

第十五章 恩斷義絕

申士圖嘆道:「司楚,這可是令尊說的。他說看你神情,定在憂心鄧小姐之事,而鄧小姐他也見過,此女對你大為有情……」
宣鳴雷和鄭司楚都是一怔,宣鳴雷道:「小師妹?」
這稱呼,鄭司楚唯有在央求她冒充自己的未婚妻時才聽到過,後來她一直稱自己為「鄭將軍」,沒想到現在要分別的時候又聽到了。他只覺眼眶酸酸的,眼淚幾乎又要不爭氣地滑落,只是道:「好的,阿容。」
鄭司楚這一下反敗為勝,輪到北軍士兵傻了眼。鄭司楚喝道:「余帥,快過來!」余成功忙不迭地跳過船來,他年紀雖然已高,但戎馬一生,身形還是很靈便。鄭司楚一見余成功脫險,冷笑道:「傅將軍,這回是不是輪到你去東平城一遊了?」
鄭司楚說出后就有點後悔,因為這句羅人討要白蟒山,大統制回絕的事,當初便是鄭昭告訴他的。但一聽宣鳴雷說什麼傅雁容看不中他云云,他也有點著惱,罵道:「呸!你把小芷搶了,還要多說什麼阿容。」
「稍安勿躁」這四字,傅雁書向來是對別人說的,頭一回落到自己頭上。他抹了抹額頭的雨水,手不禁握住腰刀,心道:「這人是誰?聲音怎麼這等耳熟?」
宣鳴雷嘴上雖在說笑,心裏卻一下沉重起來。現在南北雙方的實力已越拉越遠了,天水軍還在時,尚可說勉強勢均力敵,但天水已失,九省聯盟成了八省聯盟,大江中游門戶大開,只要北軍的全面攻勢一發動,這八省聯盟轉眼就要成為閩榕和南安兩省聯盟,也用不了多久,就只剩五羊城獨木支撐了。
鄭司楚道:「一直在提。但我猜得沒錯的話,馬上就要實行了。」
如果不是大統制有這種密令,接女兒時隨便哪個人都可以。但既然馬上要發動全攻,換俘的小舟在艦隊衝來時岌岌可危,若不是傅雁書親自辦理,鄧滄瀾對誰都不放心。傅雁書道:「請師尊放心,阿容定不會有事。」
鄭司楚上回奉命歸隊,鄭昭已經出發去西原,兩人沒碰上面,但現在一碰面,申士圖已覺他父子二人似乎大見生份,形如路人了。鄭司楚不知該如何回答,頓了頓才道:「申公,這是家母之命,恕小侄無禮了。」
余成功站起來本要過去,眼看突然發生這等變故,亦是驚呆了,邊上幾個北軍水兵見傅將軍動手,哪敢怠慢,立時拔刀制住了他。南軍舟上的幾個士兵方寸大亂,無一不在叫苦,心想這回完了,竟然被一鍋端。正在這時,傅雁容忽然將身一縱,竟又跳回南船上,叫道:「哥哥,你若不放開司楚,我就跳下江去!」
鄭司楚道:「我留戀幹什麼?她父母兄長都在對面,終非與我一路之人。宣兄,沒影子的事,我從來不去想。」
宣鳴雷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麼,但說出來的卻是:「鄭兄,你給我的這匹馬可真好。」
宣鳴雷道:「所以申公才要拿小師妹當籌碼吧。鄭兄,固然戰事不該殃及平民,可兵不厭詐,真箇鬥起來的時候,什麼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傅雁書沒想到鄧滄瀾居然這般說。師尊為人,向來平易近人,軍中開會,不論誰有什麼意見,他都會虛心聽取,可現在真箇有點一意孤行了。也許,是因為大統制發下的密令吧。他也不多說了,只是道:「遵命。」
本來說好九月十二日換俘,九月十一日晚,鄭司楚來到了傅雁容的住處。
鄭司楚呆了呆,心頭卻是一凜。兵不厭詐,現在自己的身份乃是南軍主將,鄧滄瀾若發覺是自己送行,說不定真會那麼干,這樣必然給南軍造成大亂。只是他搖了搖頭道:「沒關係,我會小心的,兵器也都帶著呢。」
鄭司楚暗暗苦笑,心想自己對阿容的關心只怕不比傅雁書少,他還擔心自己會出花樣。他轉向傅雁容道:「阿容,你過去吧,一路小心。」
說不會有無禮之舉,那也只是說終究如同路人。申士圖見鄭司楚只是不肯鬆口,又是疑惑,又是擔憂。鄭昭和鄭司楚兩人,可說是他的兩個支撐,這兩人缺了哪一個,再造共和的大旗都要舉不下去。但鄭司楚一直如此堅持,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道:「司楚,我想,你……是不是不願送鄧小姐回去?」
鄧滄瀾苦笑道:「不世之功?我少年從戎,就想著立不世功,為萬世開太平。建功立業,那是每個軍人所想的事。但建功立業為了什麼?如果這功業是在屍山血海中建立起來的,那又有什麼意義?太平了沒幾年,戰火還是起來了。雁書,等你到了我這年紀,多半也明白了。」
後天,後天就是總攻的時候了。而這一戰,我也將為萬世開太平,成為不世之英雄!傅雁書想著,在這個外表頗有點文弱的少年將領心中,似有烈火在燃起。
這最後四個字說得極輕,若非鄭司楚耳邊甚佳,都聽不到。他心裏突然一熱,上前一步道:「阿容……」
傅雁書推門進去,卻見鄧滄瀾正坐在書桌前,把玩著一具木雕。這木雕不大,雕的是一匹駿馬,雖然刀法簡約,可極見神采,那匹小小的木馬似乎隨時都要一聲長嘶,翻蹄亮掌離座而去。一見傅雁書進來,鄧滄瀾將木雕放下道:「雁書,坐吧。後天便要換俘了,你都清楚了?」
余成功被關了這些日子,已是意氣全消,頭髮鬍子都白了不少。他本來對鄭司楚向來不滿,沒想到這回竟是他來接自己,等傅雁書一解開銬著他的手銬,便急不可耐地站了起來,叫道:「鄭將軍……」話未說完,只覺肩頭一重,卻是傅雁書伸手按住了他,高聲道:「是鄭司楚將軍么?請換人,別出花樣。」
吏部司侍郎費英海與鄧滄瀾向有私交。費英海有個女兒叫費雲妮,很早就屬意許配給傅雁書,現在也已定下了,但傅雁書沒想到師尊提起這事,不覺有點忸怩道:「師尊,不用那麼急吧。」
鄭司楚已是代理元帥,明天要進傅雁容過江,這些士兵也都知道了。鄭司楚本來一直沒有勇氣進去,聽得那守門兵的問話,忙道:「是啊。」
傅雁書被妹妹弄得一籌莫展,暗暗叫苦,心想:「女人真是麻煩!阿容她……她一定喜歡這鄭司楚了!」眼見妹妹心志已決,知道她說得出做得出,再不放鄭司楚,真會投江自沉,咬了咬牙,從懷中摸出鑰匙打開了手銬道:「阿容,我……」
鄭司楚脫口而出,本來想都沒想,宣鳴雷這般一說,他終於點了點頭,嘆道:「只是有緣無份,唉,別說了。宣兄,怕就怕五德營的攻勢遲了點,北軍的全面攻擊已經發動了他們才到,那可更麻煩了。」
申士圖說了一陣,又讓鄭昭說了與五德營談判的事。聽鄭昭說起五德營現在已在西原風生水起,薛庭軒成為西原霸主時,鄭司楚卻也有點愕然。薛庭軒曾與他對槍,一手便傷https://read•99csw•com在鄭司楚槍下,那時他一直覺得薛庭軒只是個一勇之夫,但數年不見,此人脫胎換骨,竟成為這般強悍的帥才,實是始料未及。說了一陣,兩人便告辭出去。一出門,宣鳴雷便低低對鄭司楚道:「鄭兄,小師妹這回可要回去了啊。」
傅雁容喝道:「你先放!」
鄧滄瀾道:「我可不會用這個。這是你師母之兄的隨身兵器,而你師母之兄,便喪在我那故人手中。」
第二天一早,雨仍然未停,大江上盡為煙靄籠罩。鄭司楚很早就結束停當,帶著傅雁容坐馬車來到江邊。一到江邊,宣鳴雷便迎上來道:「鄭兄,小師妹。」
鄭司楚的母親段白薇去世前,跟兒子說她最不放心的就是鄭司楚還沒成親,鄭司楚央求傅雁容假裝自己的未婚妻,那時傅雁容答應了。傅雁容的臉微微一紅,低聲道:「這也沒什麼。只是,鄭將軍,以後,我只怕見不到師哥和芷馨姐姐……還有你了。」
九月十日,換俘的談判已到了最後階段。雖然申士圖的使者胡攪蠻纏一番,到了此時也已攪無可攪,纏無可纏,因為再纏下去,鄧滄瀾就會發覺南方毫無誠意,純為拖延時間。換俘定在九月十二日。雙方船隊隔江相望,然後雙方派出小船在江心匯合,驗明正身後交換俘虜。
鄭司楚沒有再說什麼,走進了門。這所小宅院以前也不知是誰的,雖然小,布置得倒很清雅,一進門是個小院子,鄭司楚一眼便看見傅雁容的屋子裡還亮著燈。她應該也知道明天就要回去了,現在在想什麼?是高興,還是憂傷?鄭司楚不知道,只覺得越往前走,腳步就越是沉重。到了門前,伸手想去敲,卻怎麼都敲不下去。
宣鳴雷看了看已坐到翼舟中的傅雁容,低聲道:「你真要親自送她去么?是不是再想想?」
鄭司楚已是無聲地嘆了口氣。申士圖是個政客,政務上確是通達,但對軍機卻一竅不通,現在還談什麼勝算?天水軍敗亡后,五羊軍已是孤掌難鳴,現在他想的就是該如何苦苦支撐,要取勝,他也知道那根本不可能。但在申士圖看來,只消五德營對北軍的攻擊一發起,勝利便唾手可得了。他看了看宣鳴雷,見宣鳴雷也是隱隱撇了撇嘴,顯然不以他這位老丈人之言為然。申士圖說的能多拖一天就是一天雖然也不算有錯,可多拖一天,北軍的實力也就更強一分,下一波攻勢也就更難抵擋。
傅雁書如今是螺舟隊的總隊官,也兼主攻戰艦舟督。他文武全才,又做過螺舟舟督,指揮時更能得心應手。鄧滄瀾卻又嘆道:「雁書,事態變化終不能事先預料,你務必要萬分小心。」
宣鳴雷道:「這個你就放心吧。」他看了看對岸,忽然小聲道:「還有件正事,鄭兄。」
其實傅雁書本來也根本沒想到要捉住鄭司楚,只是看到送妹妹來的是他,這才臨時定計。鄭司楚是南軍代理元帥,此人曾讓師尊都首嘗敗績,若能擒下他,這一次連他自己都不太看好的進攻得手的機會將更多幾分,因此就算自己這樣做確已背信棄義了,他仍是毫不猶豫。他將腰刀壓在鄭司楚頸間,冷冷道:「兵不厭詐,無所不用其極。鄭將軍,你也是當世名將,還這等天真么?」
鄭司楚心裏一震,呆道:「申公,何出此言?」
鄭司楚聽他說什麼父子之間,更覺心如針刺,只是道:「申公請放心,小侄不會對他有什麼無禮之舉。」
宣鳴雷一怔,馬上又省得鄭司楚的話外之意。與句羅聯盟這樣重大的事,申士圖交給誰都不放心,唯有讓鄭昭去。上回鄭昭因為去西原聯絡五德營了,所以一直按兵不動。現在鄭昭已歸,以申士圖之能,肯定不會再拖延下去。
鄧滄瀾怔了怔,忽然笑道:「也是,我怎麼這等灰心喪氣了,以前可從來沒有過。」他說著,拿起桌上那匹木馬道:「也許,是看到故人之物,心生感慨吧。」
鄭司楚接過韁繩道:「沒什麼,送阿容回去的事。」
宣鳴雷嘆道:「鄭兄,我本來佩服你五成,現在要佩服你八成了。你和我年紀差不多,學識怎麼比我好那麼多!怪不得小師妹看中你,看不中我。」
申士圖道:「現在談得已差不多了。鄧滄瀾要我們在江上以船換俘,不過若是一口答應下來,也就爭不到什麼時間了,所以我讓使者跟他胡攪蠻纏一番,能拖幾時是幾時。只消多拖一天,我們也就多一分勝算。」
「我不知道誰是叛賊,只知道我哥哥是個一諾千金的好男兒。你這樣做,從今以後再不是我哥哥了,我也不會回去。如果你一定要帶走司楚,那我就死在江上!」
北軍水軍並不能凌駕於五羊水軍,特別五羊水軍有了如意機,而且舷炮威力也已趕上了北軍,就算鄧滄瀾趁機發動進攻,確實沒什麼好處。宣鳴雷嘆道:「師尊有鬼神莫測之機,加上大統制也常常出人意表,我真害怕他們實已布下了一支奇兵去襲我們後路了。」
鄭司楚跳下車道:「宣兄,船都備好了吧?」
傅雁容在屋中也聽得下雨了,開窗看看。甫一開窗,忽見窗外立著一人,不由嚇了一跳,險些叫出聲來,便看到是鄭司楚,她心裏也不知怎麼微微一疼,微笑道:「鄭將軍,你什麼時候來的?我都沒聽到。快,進來坐吧,下雨了。」
他正待告辭,鄧滄瀾忽道:「雁書,你和費侍郎的女兒的親事,我想明年就辦了吧。」
他說完,上了船。這時對岸放起了一個號炮,一個水軍道:「鄭將軍,我們也出發了吧?」
那是傅雁書?鄭司楚不由一怔。傅雁書現在也已晉陞為北軍下將軍,已是北方水軍中僅次了鄧滄瀾的高級將領了,沒想到對方換俘的也是這般一個好手。但聽得傅雁容欣喜若狂的聲音,他不禁黯然,道:「是他,阿容,是你哥哥。」說完,頓了頓又道:「回去后,你要保重身體。」
以鄭公之能,要與句羅聯盟並非不可能。宣鳴雷想到這兒又看了看鄭司楚,心裏有點後悔不該把鄭昭有讀心術的事告訴鄭司楚了。他不知鄭司楚和鄭昭反目另有原因,只道是因為鄭司楚知道鄭昭有這種秘術,惱羞成怒才與父親翻臉。只是話都說出口了,又不能收回。
兩船雖然緊貼在一處,但顛簸不止。傅雁容正在跨到對船上,船忽然一側,她險些要摔倒。鄭司楚本來要去接余成功,見她這樣,也根本顧不得余成功了,伸手一把攬住她的腰道:「阿容,小心。」
傅雁書見鄧滄瀾拿起木馬,問道:「師尊,我一直想問問您呢,這是您哪位故人所雕?我看您架上放著不少,應該出於同一人之手。」
傅雁書聽得師尊的話中蒼老之意越來越甚,心中一痛,忖道:「師尊終於也有暮氣了。」
九-九-藏-書聽鄭司楚說國事為重,申士圖點了點頭道:「確實。好男兒何患無妻,司楚你驚才絕艷,不必多慮。不過,鄧小姐她對你倒也並非無情,你不想想么?」
傅雁書呆了呆。師尊年紀雖大,但從未說過這麼喪氣的話。他道:「師尊,別這麼說,您春秋正盛……」
「今天天氣不好,看不到遠處。以師尊之能,我怕他會換了人後趁機殺過來。」
鄭司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也覺得宣鳴雷不是多慮。和傅雁容分別後,自己說不定真會失魂落魄地不肯回來。他點點頭道:「好的,你也要當心點。」
鄭司楚聽得申士圖說傅雁容對自己並非無情,暗暗苦笑,心想她的心事我都不知道,你怎會知道?他道:「申公取笑了。她終是敵國之女,怎會對我有情。」
鄭司楚罵道:「無恥小人!」
大江寬有數里,起風浪時小舟難行,但現在煙鎖大江,細雨如織,江面平靜無波,不時有浮頭的游魚躍出水面。鄭司楚看著坐在對面打著傘的傅雁容,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能默默地坐著。
英雄么?為萬世開太平的英雄,即使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也是值得的。
鄭司楚出手時根本沒想什麼,但一攬住傅雁容,只覺軟玉溫香,心神為之一盪,還沒回過神來,卻覺腕上一緊,低頭一看,竟多了副手銬。他一呆,卻見傅雁書一張臉沉得跟結冰一樣,右手握著腰刀指著自己,左手扶住傅雁容。他愕道:「傅將軍!」心中卻在暗暗叫苦,心想宣鳴雷明明告誡過自己,自己卻偏生沒聽。
鄭司楚抬頭向北岸望去。這裏已過江心,隱隱能夠看到對岸檣櫓如雲,北軍竟然蓄勢待發,並沒有停在碼頭上。他只覺腦袋都「嗡」的一聲,苦笑道:「我應該早知道你們會有這一手的。」
可娜夫人對她視若己出,一直盼著她能繼承自己的志向,成為女流政客。但傅雁容知道,自己永遠也做不到,特別是剛才看到傅雁書和鄭司楚這兩個自己最親近的人之間也是一番爾虞我詐,生死相拼,更讓她心灰意冷。如果回去,將來一定會在母親安排下一步步踏上仕途,可是,她實是不願意走這條路。在這少女心目中,只想做一個平平常常的女子,每天種種花,彈彈琵琶,過著平淡而充實的日子。
鄧滄瀾搖了搖頭:「還有一件事,你尚不清楚。」
宣鳴雷見他說帶著兵器,心裏一寬,心想鄭司楚也在水軍中呆過,船上格鬥已不遜於自己,就算師尊出爾反爾,他總有辦法。說不定,鄭司楚心裏還盼著師尊能出爾反爾呢,這樣可以名正言順地留下小師妹了。他笑了笑道:「那就好,我會在這兒接應你的,換了人後馬上回來,別戀戀不捨。」
鄧滄瀾又是一聲長嘆:「本來自是仇人,但又無法相仇。兩國相爭,各為其主,而且是我們背信棄義在先……算了,不說這些了。雁書,後天你無論如何都要保證阿容安全,攻擊未必定要求勝,你自己卻一定要安全歸來。」
宣鳴雷苦笑道:「一條腿不假,可鄧帥這條大腿比我這條還要粗,到時我的人頭被他們割下,你也不能多怪我。」
是淚水么?他抬起頭,卻發現是下雨了。這個季節雨水本來就多,現在下的只是小雨,反而不多見。就在這時,窗子「呀」一聲開了,一片昏黃的燈光從窗戶中瀉了出來,映著一張如花人面。
傅雁書正在大獲全勝之際,萬萬沒想到妹妹會出這亂子,不由一呆,叫道:「阿容!」卻見傅雁容雙眼圓睜,目光中儘是痛苦,罵道:「哥哥,我只以為你是當今好男兒,沒想到你竟如此下流無恥!」
申士圖聽他說是母親的意思,心中更是詫異,但也不好再問,心想鄭昭和妻子曾經反目多年,後來雖然重歸於好,但可能還是有什麼不足向外人道也的隱事。他道:「司楚,你母親過世了,那是沒辦法的事。你們父子之間有什麼過節,我也不能過問,不過令尊年紀也大了,他只有你這個兒子,終不能讓他太傷心。」
傅雁書出世以來,還是頭一回被妹妹罵,一張臉漲得更紅,喝道:「你胡扯什麼,難道你要回到叛賊中去么?」
鄭司楚聽他說是為了自己要讓協議不能達成,雖然協議成不成根本無所謂,只要拖足時間便行了,可鄧滄瀾是何許人也,萬一他發覺己方根本無意換俘,肯定會不顧女兒被俘,也要出兵攻來的。他道:「申公,我與她之間並無什麼,一切以國事為重。」
鄭司楚乾笑了一下,還想再嘴硬幾句,可心口卻是一疼,終是說不出來。就在這時,只聽身後申士圖的聲音響了起來:「司楚,你等等。」
宣鳴雷怔了怔,問道:「怎麼個拖法?」
鄭司楚心頭雪亮,心想宣鳴雷說鄭昭有讀心術果然不假,只怕方才又對自己用過了。鄭昭上回去五羊城見過傅雁容,傅雁容有什麼心思他肯定也讀得出來,雖然知道傅雁容對自己實是有情讓他感到欣慰,但一想到鄭昭連傅雁容的心思都讀過,他更是著惱,說道:「申公不必多說了。國事為重,余者皆無足輕重。何況,小侄如今軍務繁忙,只願以身許國,再不慮及其他。」
說好的換俘,竟有這種意外,他也當真不曾料到。傅雁書被他罵得臉一紅,馬上又板著臉道:「鄭將軍,別忘了你是無恥在先,如今不過一報還一報。」鄭司楚假扮施正時,曾與傅雁書在鐵索上交過手。那一次傅雁書雖然人多勢眾,卻因為傅雁容在鄭司楚手上,投鼠忌器,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逃走。這件事在傅雁書看來實是奇恥大辱。雖然上回鄭司楚臉上戴著面目,但他的聲音卻沒變,傅雁書已聽了出來。他也沒想到對方換俘的竟會是鄭司楚,心頭一熱,便想將他擒回去。現在心靜了一點,也覺自己這麼做有點背信棄義,便想放開鄭司楚,卻聽傅雁容叫道:「哥哥,快放開司楚!」
「鄭將軍,您快進去吧,看天色,快要下雨了。」
十日晚,談判一結束,申士圖使者剛走,傅雁書馬上來到了東陽城的帥府。反攻東陽城,他和霍振武兩人一水一陸,立功極巨,加上陸明夷,這三個剛破格提提為都尉的少年軍官,再次破格提升,都已成為下將軍。因為軍銜中偏將軍與副將軍兩級都成為榮譽軍銜,他們三人可以說已到一般提升的極限。不過軍中上下都明白,如今三元帥五上將已只剩鄧滄瀾、魏仁圖和方若水三人了,等到戰事結束,論功行賞,魏方兩人多半會提升為元帥,而這三人毫無疑問都將是新一代的上將軍。
申士圖點了點頭:「不錯。這幾個月里,我一直派人與鄧滄瀾談判,商議換俘之事。哈哈,他只道我要換回余成功,故意漫天要價,卻不知我就想著他如此。取九-九-藏-書得這數月喘息之機,一個無謀余成功何足道哉?」
宣鳴雷見他說得決絕,可眼中終究流露出一絲痛苦,知他只是嘴硬而已,不忍再說,只是道:「唉,只望你和小師妹緣分未盡吧。」
回去,還是留下?她同樣無法做出決定。這個秋日的雨夜,彷彿一生一般漫長。
兩艘翼舟靠近了,各自放慢了速度。傅雁書見對面船上有個撐著傘的女子,正是久違的妹妹,更是著急,高聲道:「阿容,你沒事吧?」
傅雁書答應一聲,轉身出了門。剛出書房,卻聽得屋中鄧滄瀾低吟道:「嘆息都成笑談,只付衰翁。只付衰翁啊。」
傅雁書一怔道:「立刻?」見鄧滄瀾點了點頭,他嘆道:「是,遵命。」
他剛解開手銬,卻覺手腕一疼,咽喉處已是寒氣森森。定睛一看,鄭司楚手中已握著如意鉤對著自己。他暗自叫苦,心想:「我是被阿容弄亂了心思,怎麼沒想到這鄭司楚不是好惹的!」他和鄭司楚交過手,知道他本領非凡,如意鉤在手時,自己定不是他對手,索性一言不發。
他有心想問,又不敢開口,鄧滄瀾似是猜到他的心思,說道:「雁書,這話說來甚長。對了,你身邊有個流星錘吧?」
這倒也不是虛言。傅雁容被南軍捉住的這些日子,鄭司楚對她的確非常照顧,不允許閑雜人等騷擾,平時送吃送穿,所以她名為俘虜,卻沒吃過半點苦。鄭司楚道:「這不算什麼。阿容,我也要多謝你在家母臨終時給她的安慰。」
鄭司楚道:「你想得太多了。我咋天看過細作報告,天水省的北軍並無異動,鄧帥現在就算全軍攻來,也沒什麼好處的。」
傅雁書點點頭道:「這不是您當年所用兵器么?」
她開了門,鄭司楚走到門口,卻猶豫了一下道:「阿容,其實也沒什麼事。你都知道了吧?明天就要送你回去了。」
船終於靠近了。傅雁書不等靠穩,一把飛出撓鉤,一下搭住來船船尾,鄭司楚卻也不示弱,同樣飛出撓鉤搭住傅雁書的船尾。兩船一併,終於靠在了一起,鄭司楚只見對方的船上也是翼舟,形制一般無二,船中正坐著余成功,高聲道:「余帥,請過來吧。」
換俘之後,馬上全軍猛攻,這樣的做法實是有點背信棄義。但兵不厭詐,傅雁書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鄧滄瀾嘆道:「大統制天縱英明,但有些事他畢竟知之不詳。馬上發動攻擊,固然可以收到令對方措手不及之效,可號令一旦傳下去,萬一走漏風聲,我擔心阿容她……」
宣鳴雷見她的笑容中帶著幾分苦澀,心中亦是黯然,心道:「鄭兄和小師妹仍是有緣無份啊。」他張羅著傅雁容登船,見鄭司楚也要上去,輕聲道:「鄭兄,你千萬要小心啊。」
鄭兄,對不住了。但願你與小妹師能花好月圓,不然,你在世上,也太孤獨了。
明天,馬上就要來了吧。現在與屋中的少女只是一牆之隔,到了明天卻可能是永訣。鄭司楚的手臂上似乎有千鈞之重,舉也舉不起來了。突然,他感到臉上一涼,有點濕。
鄭司楚道:「句羅一直想要白蟒山,但大統制一直不肯同意。我擔心的是假如大統制發覺了這一點,把白蟒山割讓給他們,那一切都晚了。」
一聽這聲音,一直沉默不語的傅雁容忽地站了起來,叫道:「是哥哥!鄭將軍,是我哥哥!」
鄭司楚笑了笑道:「你膽子也太小了點。他們要襲我們後路,談何容易。」
陸明夷現在是北軍中與傅雁書齊名的少年將軍,雖然與傅雁書見得不多,但傅雁書心想此人定不辱沒妹妹。只是師尊越說越喪氣,他道:「師尊,此事還有勞您的大駕,雁書不敢僭越。」
確實沒有人能置身事外吧。現在南方改革賦稅之制,其實也是把平民綁在再造共和這面大旗下了。因為大旗一旦倒下,他們現在所付出的一切都化作烏有。他道:「火燒眉毛,也只能只顧眼下了。宣兄,你們水軍是再造共和的一條腿,可不能出什麼亂子。」
傅雁書立在船頭,已是心急如焚。因為這場雨,使得時間延誤了許多。本來換俘遲點早點無所謂,可是全軍進攻早已安排妥當,一旦到了時間仍未接回妹妹,到時萬艦齊發,妹妹卻還在江心,豈不是要遭無妄之災?因此他雖然一向沉穩,這時也有點焦慮了。忽見前方也有號燈亮起,他如釋重負,向左右道:「快划!快點!」
那是換俘開始的信號。鄭司楚點了點頭道:「出發。」
她說著,將手中的傘也扔了,便要作勢往江中跳。傅雁書向來當機立斷,旁人若這般威脅他,他理都不理,可眼前這人是自己唯一的血親,他怎麼都狠不下這個心。呆了呆,急道:「阿容,別胡鬧,快過來,我就放了他!」
鄧滄瀾揮揮手道:「不服老不成。將來的世界,是你們這些少年人的天下了。唉,就是阿容,本來我想那陸明夷很不錯,可是阿容她失陷南方一年多了,我也不好提此事。等她回來,若我不在了,你長兄如父,就安排他們兩個見見面吧。」
本來換俘也不需要鄭司楚親自去,只是這大概是見到傅雁容的最後一面了,他實在不願失去這個機會。宣鳴雷苦笑了一下,低低道:「師尊可不是冬烘腦袋。鄭兄,我擔心他一旦發現是你送行,說不定他把你也扣下了。」
他轉身向外走去,幾乎是在逃跑,因為生怕自己再停留下去會說出那句話,得到一個最不想聽到的回答。看著他的身影在濛濛細雨中消失,傅雁容眼裡卻流下了兩行淚水。
鄭司楚道:「多謝申公。另外,換俘之時,我願一力擔之。」
他們轉過頭,只見申士圖也走了出來。兩人向申士圖行了一禮,申士圖道:「鳴雷,你先走吧,我還有幾句話要問問司楚。」
傅雁書沒想到他會放了自己,不由一呆。他看向傅雁容,卻見傅雁容眼裡透出一絲絕望,搖了搖頭道:「哥哥,你回去跟媽說,我……我不孝,不能按她的意思辦。」說罷,伸手解開了傅雁書搭到船尾的撓鉤,往水中一扔,自己一下坐在了船尾。
傅雁書說不出話來。雖然他心裏很不以為然,卻不敢頂撞師尊,只是諾諾道:「是,是。」鄧滄瀾見他的樣子,揮了揮手道:「雁書,你先去歇息吧,後來還有大事要你去做。」
「什麼不急,我年事已高,只怕也沒有多少年了。」
雖然靠得近,但傅雁容可沒有傅雁書的嗓門大,叫了兩聲,見哥哥仍然沒聽到,她正在焦急,卻聽鄭司楚朗聲道:「傅雁書將軍,令妹在此,請稍安勿躁。」
「句羅能被我方拉攏么?」
現在兩船已並在一處,跨都能跨過去了。傅雁容站起來,又看了看鄭司楚,眼裡突然淌下淚水,低聲道:「司楚,你也保重。」
這一次換俘,是大read.99csw.com統制特批的。大統制得知鄧滄瀾女兒失陷在南方,妹妹可娜夫人每天以淚洗面,因此特許鄧滄瀾與南軍談判,用余成功換回女兒。傅雁書聽得這消息時,對大統制幾乎要感激涕零。與妹妹失散,這些日子他每天亦在擔憂,只是他也知道大統制向來嚴厲,第一次南方提議用妹妹來換取媾和,就被師尊嚴辭拒絕。這一次大統制居然允許換俘,實是天大的恩德了。他道:「是,雁書明白。」
宣鳴雷不敢多說,行了一禮告退。申士圖將鄭司楚拉到一邊,小聲道:「司楚,你與父親似乎有什麼誤會了吧?」
時間過得很快,馬上到了八月底。這些天來,鄭司楚每天都在加緊訓練新兵。黎殿元提出的賦稅改制已初見成效,現在召募兵員比以前容易多了。但短短數月,要把新兵訓練成一支精兵,還是相當艱難,因此幾個月來鄭司楚席不暇暖,每天都呆在軍營里。他現在代理元帥之職,事務比以前繁重得多。
他想著,只覺胸口有股鬱結之氣,只欲放聲一嘯,衝天直上。
傅雁容站住了,轉過身道:「是,我都知道了。明天是你送我么?」
這一次攻擊,可能就是決定性的一戰了。大統制確實英明無比,可要說缺點,就是性子有點急,總是難免急於求成之病。傅雁書想著,他並不如何擔憂,心知以自己之能,要保證妹妹安全歸來,肯定不會有什麼問題。但他心裏還是有點不安,低低道:「師尊,只是這一次全攻,是不是又太急了點?」
「大統制有密令,換俘之後,立刻全軍攻擊。」
聽申士圖說什麼「無謀余成功」,鄭司楚和宣鳴雷都在心底嘆了口氣。平心而論,余成功縱然不是神機妙算,也不能說他無謀,特別鄭司楚代理元帥以來,更加體會到當初余成功要主持全局的繁難。只是申士圖先前對余成功如此倚重,現在余成功戰敗被擒,他又對余成功的死活毫不在意,讓他兩人不禁有點心寒。宣鳴雷道:「申公,這事還在談么?」
鄭司楚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話。」
鄭司楚點點頭道:「當然化解不了。五德營縱強,但也對北軍造不成太大威脅。而且他們勞師遠征,如果後防有變,就只能無功而返,所以我覺得最好的辦法,還是與句羅取得聯繫。」
鄭司楚道:「這個自然。」
南北兩軍用的是同一套信號,一個士兵點起號燈,迎著對面揮舞了幾下,只見煙霧中有一艘船如飛而至,船頭有一人高聲道:「阿容!阿容!你在么?」
五羊軍雖然在上回東陽一敗中損失慘重,但事隔數月,肯定也已恢復了不少。北軍要克複東陽還行,想強攻東平,終究有點力不從心。鄧滄瀾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馬上道:「這些就不用你用心思了。我軍之責,便是攻擊東平城。」
傅雁書喝道:「不錯!你隨我前去,只消投誠,不失將功贖罪的機會。不然,你就要死在江面上了!」
「傳說句羅人的始祖便起於白蟒山,此山是他們的神山,所以必欲得之。」
鄭司楚見鄭昭坐在屋內。數月不見,鄭昭臉上多了幾分勞頓之色,人也似老了好幾歲。雖然現在極不願見到鄭昭,但畢竟相處那麼多年,不知為什麼鄭司楚心頭有點不忍,上前行了一禮,話也不說。倒是宣鳴雷上前行禮,大是恭敬,說道:「鄭公,請問楚都城同意聯盟了么?」
傅雁書面如死灰,鄭司楚正待將他拖過來,一眼卻看到了一邊的傅雁容。此時的傅雁容看著自己,眼光仍是痛苦和央求,與方才她央求哥哥放了自己一般。他心中一軟,只想不理,可還是嘆了口氣,鬆開了傅雁書的手道:「生死由命,徒逞匹夫之勇,不是英雄。傅將軍,你帶著令妹走吧。」
「以身許國」之類的話,不過是嘴上的套話,但鄭司楚這樣說了,申士圖再不好說什麼,心想自己想撮合他與鄧小姐沒能成,想讓他和鄭昭改善關係也不見成效。他嘆了口氣道:「那,司楚,你意下已定,也只有如此了。」
宣鳴雷見他輕描淡寫,惱道:「你這傢伙,難道一點也不留戀么?」
他話音未落,鄭司楚已道:「宣兄,我與阿容緣分已盡,她能回到父母膝下也是求之不得,你就不要再去添亂了。」
傅雁書與鄧滄瀾雖無父子之名,實有父子之實,他的腳步聲鄧滄瀾也聽得出來。傅雁書道:「是我,師尊。」
「進來吧。」
到太守府,剛由護兵稟報進去,便聽申士圖高聲道:「司楚,鳴雷,你們都來了。」
他想著,不禁嘆了口氣。
傅雁書一到帥府,先去拜見師母,這才去見師尊。剛走到書房外,便聽得鄧滄瀾道:「雁書,是你么?」
宣鳴雷被他一頓搶白,乾笑道:「我是說,就算把小師妹送回去,北軍這一波攻勢只怕還是化解不了。」
「什麼?」
傅雁書更是一呆,心想師母是大統制之妹,聽師尊說有個兄長死在他故人之手,那就肯定不是大統制了,說明大統制和師母之間還有一人,但這些年來誰都不知道,連師母都不提。而師母之兄既然死在師尊故人之手,本來應該是仇人,為什麼師尊說起他時只有內疚之情,毫無痛恨之意?他道:「師尊,此人殺害師母之兄,那就是仇人了?」
一聽妹妹的聲音,想到剛才鄭司楚和妹妹竟如此親熱,而妹妹居然稱他為司楚,傅雁書更是著惱,喝道:「阿容,你坐下!鄭將軍,我這是救你一命,可知我軍馬上就要全軍攻上么?」
申士圖苦笑道:「你與鄧小姐的事,芷馨和鳴雷都隱約跟我提過,若無戰事,你與鄧小姐倒真是天作之合,只是現在南北交兵,萬事皆難。司楚,你若真箇不願送她回去,那也不必勉強,我會關照使者不要達成協議的。」
現在五羊軍已大致恢復到東陽敗北前的實力了,那麼北軍多半也已恢復了八九成,很快他們就會全面攻來,宣鳴雷實在猜不透怎麼才能再拖北軍幾個月。申士圖道:「你忘了鄧小姐么?」
他站在門口正在猶豫,守門兵已看見他了。那守門兵見有個少年在門口猶豫不決,不知是什麼人,上前來想喝問一聲,但還沒喝出聲,已認出了鄭司楚,忙道:「哎呀,鄭將軍啊,您是來看鄧小姐么?」
鄭司楚告別了申士圖,走出太守府,卻見宣鳴雷還在門口。一見鄭司楚出來,宣鳴雷牽著兩匹馬走到他身邊道:「鄭兄,申公跟你說什麼了?」
這樣的不利局面,還能有轉機么?宣鳴雷不禁憂心忡忡。現在看來,鄭司楚說的與句羅聯盟,確實是僅存的一線生機。他小聲道:「鄭兄,和句羅聯盟的事,你有沒有又向申公提過?」
宣鳴雷跳上了馬,小聲道:「鄭兄,小師妹……」
宣鳴雷道:「備好了,是艘翼舟,划船的儘是我選出的好手。」https://read•99csw•com他見傅雁容打著傘下來,又道:「小師妹,當心點,地上滑。」
鄧滄瀾看著木馬,茫然道:「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師尊一世,曾兩度易幟,但從未後悔過,只是對這位故人,卻時有內疚於心。」
申士圖猶豫了一下,這才道:「好吧。」本來換俘這種事也不該鄭司楚這代理元帥去做,萬一北方出爾反爾,把鄭司楚扣下了怎麼辦?但他也知鄭司楚下定了這決心,這是最後再見鄧小姐一面了,不忍再拒。
就算大統制尚不知曉楚都城將從他後方攻擊,但北軍的全面攻勢已迫在眉睫,如果在薛庭軒動手之前南軍先行崩潰,那一切都晚了。申士圖卻似猜透了他的心思,笑道:「鳴雷,放心,無論如何,也會拖他們到年底的。」
雖然只是平平常常的話,鄭司楚卻覺得說出來竟如此費力,幾乎要把自己的力氣都耗盡了。傅雁容看了看他,馬上又把眼帘垂下了,低低道:「鄭將軍,這一年來,多謝你的照顧。」
「是的。」
彷彿冬日凝冰的大河,表面上死寂一片,冰下卻流著一瀉千里的洪波,南北雙方都在暗暗擴充軍力。北方是想一勞永逸,就此徹底解決南方,而南方想的則是撐過眼下的難關,再想方設法反攻。
翼舟速度很快,不多時便來到江心。一個划船的士兵道:「鄭將軍,前面有信號了。」
傅雁書見他說對那故人內疚,更是詫異,心道:「師尊為人光明磊落,我也知道他本是前朝之將,後來易幟倒向共和,但那是為天下人計,沒人說他的不是,師尊怎麼說是兩番易幟,還說愧對故人?難道易幟時那故人不願,被師尊殺了么?」
傅雁書沒有再說什麼。最好的辦法是水陸并行,現在天水省已經落在北方手中,大江中游門戶已開,從天水省出兵便可以從陸路攻擊。可是前幾天讀軍情彙報時他還讀到,說天水省自從胡繼棠戰死後,軍心不穩,現在仍在努力磨合恢復,在這時候應該並沒有接到出擊的命令。何況就算現在出擊了,從天水趕赴之江,少說也要十幾二十天,己方的攻擊無論如何都有點操之過急了。他道:「師尊,若我方單獨出擊,只怕並不能取得優勢……」
鄭司楚道:「她總該走了,都在東平呆了好幾個月。」
鄭司楚轉過頭,只見江面的煙靄中透出一點紅光,定是北軍換俘船到了。他道:「打信號吧。」
鄭司楚本有三匹飛羽,上回搬取王真川,把三匹馬都帶了回來,將一匹送給宣鳴雷,一匹送給了申芷馨,現在宣鳴雷騎的也是一匹飛羽。這兩匹飛羽本是一母所生的兩匹小馬,現在已長得高高大大,平時難得一見,此時見到了,挨挨擦擦很是親熱。鄭司楚道:「當然是好馬,所以我費盡心思,也要帶回來。」他跳上馬,見宣鳴雷還站在那兒,便道:「宣兄,不走了么?」
傅雁容微微一笑道:「師哥,多謝你了。」
明天換俘的事,她肯定已經知道了。但不知為什麼,鄭司楚總想再親口跟她說一說。說句什麼呢?自此一別,只怕與她相見無期了。如果有一天北方勝利了,那自己不是逃亡,就是人頭懸於國門。假如勝利的是南方,那麼鄧滄瀾夫婦與傅雁書的人頭只怕又要懸挂在旗杆上示眾了。無論哪一種結果,對她和自己都太過殘忍。
宣鳴雷道:「白蟒山?句羅人為什麼一定要得此山?」
鄭昭見鄭司楚的神情也有點疲憊,心中暗暗一痛,但馬上笑道:「正是。薛庭軒已同意聯盟,十月就要出兵了。這回,南武背後就要被捅上一刀。」
申士圖的聲音大有欣慰之意,近來已難得聽到。鄭司楚和宣鳴雷不覺互相看了一眼,心知定是鄭昭帶來了好消息。他們一進門,申士圖已迎了出來,見到他們兩人,申士圖放聲一笑道:「司楚,快來,聽聽令尊大人的好消息吧。」
不要走吧。他想說。可是這句話怎麼都說不出來。她的父母兄長都在對面,讓她拋棄一切留在這兒,鄭司楚也怎麼都不相信她會答應。看著傅雁容一雙妙目都看著自己,他低聲道:「明天大概雨也不會停,你別忘了帶傘,今晚就早點歇息。」
手銬一頭連在船頭鐵環上,根本掙不開。傅雁容見勢亦是大驚,叫道:「哥哥!」她沒想到哥哥竟會出這一手,卻見傅雁書一張臉仍是板著,喝道:「阿容,快過來!鄭將軍,麻煩你也過來吧。」
「什麼?」
所謂英雄遲暮,便是如此吧。三元帥五上將中,魏仁圖斷臂后,早早地失去了進取心,致仕不問世事,方若水在西征失敗后,也不願再次出山。那時傅雁書便覺名將到了晚年,暮氣漸重,終成沉寂,沒想到師傅也有這一天。他看了看鄧滄瀾的臉,心中更痛,低聲道:「師尊請放心,您老當益壯,還將建不世之功。」
宣鳴雷聽他說起申芷馨,倒不著惱,指著他笑道:「果然!你也承認你對小師妹未免有情吧?」
那是有一次大詩人閔維丘過訪,鄧滄瀾設宴款待,閔維丘在席上題贈鄧滄瀾的詩。傅雁書對音律詞章沒什麼愛好,不過這首詩中頗有英銳之氣,只是到結尾卻如此衰頹,他還記得以前師尊要自己和宣鳴雷品評時,自己就說一結過衰,與全體不稱,師尊還笑說自己孺子可教。那時師尊也覺得結尾太衰頹吧,可現在他口中玩味不已的,仍是最後兩句。
這一天,鄭司楚正與宣鳴雷商議水陸兩軍磨合之事,有個傳令兵過來傳達申士圖之命,說鄭昭已回到東平城,讓鄭司楚與宣鳴雷一同前去。鄭司楚實是極不願見到鄭昭,但申士圖有命,他也只得與宣鳴雷同去。
鄭司楚又是一怔。他算定了鄧滄瀾這時候是不會獨自進攻的,沒想到對方竟然真的是發起進攻,怔道:「你們……現在就要進攻?」
傅雁容點了點頭。鄭司楚道:「那我就走了,明天一早我就來接你。」
「會有援軍及時到來的,你不必想這個,屆時就打你自己的仗吧。」
在大統制眼裡,鄧滄瀾的女兒其實也無足輕重的吧。傅雁書道:「請師尊放心,雁書後日以翼舟去接阿容,全攻時,便馬上換舟指揮。」
一切,都斷絕了吧。她想著,淚水已不住地流淌。本來以為要和鄭司楚永別了,可這一回,永別的卻是父母和兄長。她坐在船尾,扭頭看著對面哥哥的身影越來越小。在傅雁書身後,北軍艦隊已盡數壓上,帆影如山,不可一世。
宣鳴雷皺了皺眉道:「十月出兵?那他們越過流沙,只怕也是年底的事了啊。」
鄭司楚深通兵法,怎會不防北軍這一手?他派出的細作一直在密切監視著天水省北軍動向。不過近期天水省正忙著徵兵訓練,恢復元氣,的確沒有出兵的跡象,鄧滄瀾是名將,不可能冒冒失失獨自進攻的。他道:「我先去了,宣兄,你讓水軍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