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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句羅水軍

第十六章 句羅水軍

他們邊說邊走,離操場已更近了。看到李繼源過來,這時在操場邊圍觀的士卒全部舉槍致敬,場中有兩人正在斗槍,一時也停了下來。李繼源高聲道:「你們練著,不必停手。」說罷向鄭司楚道:「鄭將軍,您看我軍中這些士卒,還有可取之處么?」
其實鄭司楚雖然好讀書,但以前並不算如何熟于句羅史事。只是這一次要來句羅,一路上他臨陣磨槍,無日不在讀書,更有個博覽群書的傅雁容在側,抉幽發微,現在他雖然還比不上句羅史官這樣張嘴即來,實已比一般句羅人更熟悉歷史了。聽得李繼源這般說,他道:「古人有雲,以史為鑒,可以知興廢。李將軍,有些話心照不宣,在下多說無益,但大統制如此妄為,將來若他仍然一意孤行,妄動刀兵,對句羅來說,只怕也不是件好事。」
鄭司楚倒沒有多想,但傅雁容一提醒,他也已經省得,這朴載國似乎早有準備。他看了看碼頭,只見碼頭上,句羅士卒將自己這艘船團團圍住,閑雜人等盡都趕開,確是一副十分戒備的情形。自己這次出發,十分機密,連五羊軍中知道的人都不是很多,句羅難道有人料到了?
九月十六日,確切消息終於到了,大統制和島夷達成密約,答應將海靖割讓給島夷,換取其出兵攻擊。島夷對句羅和海靖兩島一直有覬覦之心,因此和句羅曾屢次戰爭。可是國土神聖,割地求和,為世人不恥。這個觀念在共和國上下可謂深入人心,當初句羅請求割讓一片荒無人煙的白蟒山,大統制都堅決不肯,這一次竟把海靖給割了,顯然,他也失去了平常心,已急於消滅再造共和聯盟了。一聽到這消息,宣鳴雷臉色煞白,馬上來找鄭司楚商議,鄭司楚聽得亦是怔忡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繼源帶來了不少人,領著鄭司楚一行人前去。李繼源這人倒是健談,一路上和鄭司楚拉著閑話,卻絕口不提正事,鄭司楚幾次想探探口風,李繼源卻總是將話扯到一邊。走了一程,到了一處宅院,李繼源道:「鄭將軍,這金剛院已洒掃已畢,請鄭將軍諸位在此歇息,明天,大王應該就有迴音了。」
這李繼源年紀也還輕,頂多不過三十上下,鄭司楚沒想到他已經是句羅副將軍了。句羅軍制,與中原前朝一般無二,共和國把副將軍和偏將軍兩級取消了,只作為榮譽軍銜,句羅卻仍是實職。副將軍,已是第三級的高層軍官,鄭司楚沒想到這李繼源年紀輕輕,比朴載國還年少得多,就已經是句羅軍的主將之一,當下不敢怠慢,又行了一禮道:「李將軍見笑。」
果然來了。鄭司楚心裏便是一沉。他很想說南方再造共和聯盟已穩操左券,但他也知道李繼源不可能不知道中原局勢,自己這樣當面說瞎話,只會讓他看不起。他道:「北軍勢大,但南軍得道多助,短時間里,勝負尚未可知。」
句羅的練兵之道也一如中原,平時練槍用的亦是白堊槍。鄭司楚見場中兩人,一個身上斑斑駁駁,儘是白灰,另一人身上卻連一個點都沒有,說道:「貴軍實是精銳。」
這也是句羅人引為國恥之事,聽鄭司楚說起這事,李繼源臉上有點泛紅,噎得說不出話來。鄭司楚見他說不出話來,只怕會惱羞成怒,忙又道:「昏溺侯如此無道,幸繼位的敏仁王英明,因此句羅仍可復國。但李將軍,萬一當時敏仁王亦如昏溺侯一般一意孤行,群臣縱然不滿,又有何力回天?如今中原大統制一如昏溺侯,南方再造共和聯盟也正是糾其偏差,此正是家天下與萬眾之天下的差別。」
一聽鄭司楚一口中原話,那軍官敵意也少了許多,行了一禮道:「鄭先生倒是與那位中原名將重名。」
不會的。鄭司楚想著。永遠不會辜負她。現在鄭司楚只要一閉眼,就能看到她在船上向哥哥為自己求情的情景。母親去世后,他只覺天地雖大,自己瞬間成了孤身一人,但現在終於知道,在母親之外,還有一個人無比關切著自己。
鄭司楚笑道:「你還真是生冷不忌啊,那施正你也要。以後我就天天戴著面目,改名施正算了。」
鴻臚寺是句羅禮部接待外國使臣的所在。李繼源卻微微一笑道:「金剛院本是我國信德王為王儲時的宅第,閑置已久。鄭將軍上國使臣,在下不敢怠慢,還請鄭將軍屈尊。」
朴載國一走,傅雁容低聲道:「司楚,句羅人材原來也很出眾啊。」
他並沒有等很久,那朴載國馬上就回來了,領著的是幾個騎馬之人。那幾騎到了船前,當先一人跳下了馬,動作極其利索,一下馬便快步上船,高聲道:「鄭司楚將軍么?」
朴載國見鄭司楚這麼說,臉色緩和了些。確如鄭司楚所想,句羅人對鄧滄瀾極為尊敬,不過鄭司楚也沒有想到,句羅人認為水戰天下第一的乃是當年鄧滄瀾的副將李堯天。李堯天是句羅人,他的兒子現在便在句羅為將,在句羅人看來,水戰天下第一的名號,順理成章應該由李堯天之子繼承。或是鄭司楚順口說自己正是水戰天下第一,這朴載國馬上就經對他深懷敵意,但聽鄭司楚如此謙虛,多少也有了點好感,說道:「鄭將軍太謙了。不知鄭將軍此來,所為何事?」
鄭司楚屋中掛的,是一副美人撲蝶圖,署名是句羅畫師金秉寬。金秉寬在中原無甚名氣,但看筆法,卻也相當不錯。鄭司楚道:「句羅向是中原屬國,事事模仿中原。」
他們出門,外面已有個士兵牽著兩匹馬過來。李繼源跳上一匹,笑道:「鄭將軍,請。」
傅雁容開了門。東平城已是一座岌岌可危的孤城,南安與五羊兩城同樣不安全,因此鄭司楚出發時去問了問傅雁容是否願與自己同去句羅。本來不過是順口一問,傅雁容卻答應下來。她背棄了父兄,也已不願再見到他們吧,何況留在東平城,看著雙方死戰,哪一邊勝利對她來說都不好受,不如乾脆置身事外,遠赴句羅。她見鄭司楚站在門口,問道:「司楚,到了么?」
他想來想去都想不出所以然,這時卻聽得門外又響起了一個聲音:「鄭司楚將軍在么?」
這邊信號打過去,句羅戰艦也放慢了速度,看來敵意少了許多。那戰艦引著他們這艘船進了港口,剛一停下,已有跳板搭上來,有個軍官帶了兩個從人大踏步走上他們這船。一上船,這軍官便大聲道:「我是本港總管朴載國,這船上誰主事?」
傅雁容一https://read.99csw.com走進來,看了看周圍道:「咦,你牆上這幅畫倒挺不錯。」
朴載國的中原話說得很不錯,這人的中原話更是標準,字正腔圓。鄭司楚上前躬身一禮道:「在下鄭司楚。」
鄭司楚多少也在水軍呆過,傅雁容還是第一次出海,剛出發時暈船暈得昏天暗地,多虧鄭司楚端茶送水小心服侍,現在才算習慣了。聽得鄭司楚還沒睡,傅雁容又道:「你沒睡就好。還記得你以前說過的句羅妙真館烤肉么?」
來者是個軍官。他看了看鄭司楚,還了一禮道:「在下句羅水師副將軍李繼源,見過鄭將軍。鄭將軍之名,在下耳聞已久,今日得見,實是三生有幸。」
傅雁容點了點頭。鄭司楚關照了她兩句,這才回到自己艙里,和衣躺下。
傅雁容也是一笑:「不是。那一次,你就是胡說什麼句羅妙真館的大鐵板也是回字形的,我才知道你是假冒。我雖然沒去過句羅,卻也知道句羅妙真館用的是石板而不是鐵板。這回,你帶我去開開眼界吧。」
傅雁容猶豫了一下,才道:「對了,句羅的鴻臚寺是禮部專門接待外國使者的地方么?這名字有點怪啊。」
李繼源聽他說戒了酒,笑道:「原來如此。好,將來若有機會,定要與鄭將軍暢飲。」他說著,手中鞭梢一指道:「前方便是我屬下水師軍營,鄭將軍可否一觀我軍軍容?」
他正想著,板壁上忽然傳來了幾聲輕叩,傅雁容在隔壁道:「司楚,你睡著了么?」
鄭司楚開了門,只見傅雁容正在門口,卻換了一套新衣裙。他笑了笑道:「阿容,你衣服倒帶得多。」
傅雁容走在牆邊,細細看著這幅畫。鄭司楚笑道:「阿容,你就為了看這幅畫么?」
傅雁容走時,眼神中那一絲猶豫和痛楚,實是掩飾不掉的。她要問的到底是什麼?鄭司楚想著。雖然一路上傅雁容一直和自己談笑,但他也知道這個少女心裏的痛苦。她夾在南北雙方之間,為了自己背棄了父兄,可自己卻又是朝不保夕。如果再造共和真的失敗了,她自是能回去,可她的這一生,一定也會沉浸在痛苦之中。
來的,是五羊城下將軍程龍峰發出的羽書。程龍峰傳來的是一份告急文書,誰也沒想到,兩天前,海上突然出現大批船隊,開始強攻五羊城。這支船隊規模很大,戰力也甚強,五羊城城防空虛,幸好前不久申士圖為了讓鄭司楚全權代理元帥之職,把五羊軍另一個下將軍,三位代理元帥之一邱宗道派回來徵兵訓練。邱宗道和程龍峰兩人苦苦防禦,連那些剛征來,尚未訓練好的新兵都派上了陣,這才保得五羊城不失。但同時閩榕省南安城的高鶴翎也發來急報,說南安亦遭到攻擊。
其實就是軟禁的意思了。鄭司楚也明白自己此來給句羅王定是出了個大大的難題,怪不得他們這麼做。他道:「無妨,李將軍請便。」
鄭司楚笑道:「朴將軍說的想必正是在下。」
「沒事,進來吧。」
出發已經快一個月了,那麼句羅馬上就要到了吧。鄭司楚想著,走回船艙,想著這些天來的事。
九月十二日,北軍發起了一次極為意外的突擊,好在宣鳴雷和談晚同、崔王祥三人指揮得當,到黃昏時,戰事告一段落,兩軍各自退回港口。然而因為換俘談判贏得的這點時間也已告終,接下來便又將是戰火硝煙。
李繼源在金剛院安排了許多護兵,不過招待倒是十分殷勤,裏面聽用之人便有不少。共和國稱為人人平等,自然不叫仆佣,句羅卻一成不變,僕從對主人恭順之極。鄭司楚和傅雁容的住處在最裡面,兩間也是相鄰。一進去,只見牆上遍掛字畫,居然連中原最有名的畫師尉遲大缽、潤齋的作品都有。鄭司楚見布置如此清雅,暗暗點頭,心想這李繼源當真不俗,不僅僅是個武人而已。
傅雁容道:「嗯。司楚,如果是一年多前,我也根本想不到有一天會和你在一起。你知道么?那一回你假扮施正,我還挺惋惜,說這施正樣樣都好,就是長得賊眉鼠眼的,一看就討厭。」
與其說非自己不可,不如說鄭昭想讓自己留一條生路吧。鄭司楚雖然在這危急時刻,仍是看得清清楚楚。東平、南安和五羊三城,都已是朝不何夕,留在這兒,一旦城破,必定死無葬身之地。到了句羅,好歹總還能苟活下去。當母親告訴他鄭昭實是殺死自己生父的仇人時,他對鄭昭痛恨已極,可現在回頭想想,這個名義上的父親已不止一次救了自己的性命,這份恩怨當真也說不清楚。
傅雁容談談一笑道:「也就是好奇罷了。司楚,你在船上也累了吧,早點歇息,不知今天句羅王會是什麼樣的迴音。」
這話倒不是虛言,在船上他和傅雁容說起句羅之事,傅雁容說父親就說過,當今水戰自己可稱第一,但有位故人的水戰之才還在自己之上,便是句羅李堯天。可惜李堯天天不假年,征倭遇風失利,戰死在倭島,不然胡繼棠也根本沒有出頭之日了。李繼源聽他說鄧滄瀾都推許先父,而說起鄧滄瀾也是尊稱,越發對鄭司楚高看一線,心想這人雖然和鄧滄瀾是死敵,卻有不掩人善的大度。鄧滄瀾曾助句羅人抵禦倭人入侵,他在句羅名聲極大,因此雖然現在句羅人對大統制頗有不滿,仍因為鄧滄瀾在,一直對中原還很恭順。其實鄭司楚向來尊敬鄧滄瀾,更不要說鄧滄瀾是傅雁容的義父。
「什麼?」
鄭司楚點了點頭:「這朴載國很精幹。」
「鄭將軍,要起風浪了,快進艙來吧。」
朴載國一怔,眼睛一下睜大了,盯著鄭司楚,好半晌才道:「閣下便是自稱水戰天下第一的鄭司楚?」
前敵會議開得亂七八糟,誰也說不出一個好主意,就算鄭司楚,亦是心亂如麻,最後達成的共識就是堅守。這是最笨的法子,卻也是眼下唯一可行之路。守到守無可守,一切也都結束。僅僅這樣一個會議,申士圖就似老了好多。雖然從起事的頭一天起,他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末日眼看就要真的到來,他亦承受不住。會議上,余成功也參加了,只是誰都不理他這個敗軍之將,他也一言不發。在余成功心裏,只怕也在苦笑吧。做俘虜的時候,他天天盼著能回去,可真的回來了,卻發現還不如當俘虜尚可活命,回來后反而死到臨頭。
鄭司楚讀過點句羅史書,知道信德王是句羅前朝有名read•99csw.com的賢王。說是賢王,但信德王行事,極為狠辣。他是前王的第三子,本來王儲之位輪不到他,但信德王做親王時,便心懷大志,暗中在府中召集人手,在一個雨夜突然殺入兩個哥哥宅院,將兩個哥哥滿門老弱殺個雞犬不留,這才成為下一代句羅王。他行事雖辣,但治國卻很有一手,當時的句羅王號稱強盛一時,句羅與島夷向為世仇,島夷屢犯句羅,句羅遠征倭國,就唯有信德王一朝時才有。因此信德王縱然鐵腕,在句羅卻美譽甚高。鄭司楚一聽這本是信德王的宅第,動容道:「原來是武烈王故居。」
鄭司楚聽他又說起自己這個「水戰天下第一」的虛名,有點不太自在,只是道:「這個實是不實。勝負乃兵家常事,一仗勝負,說明不了如何。」
朴載國一聽他要求見國王,怔了怔道:「此事在下不敢自專,還需稟明李將軍方能定奪。鄭將軍,答覆之前,須委屈諸位不要下船,若要補充食水,向我告知便可。」
鄭司楚道:「也只剩這種可能了。」他想了想,又嘆道:「只是阿容,我不知道該讓她去哪兒。」
鄭司楚見這西門承束、全明煥和申柄薪三人,精神內聚,十分精幹,雖是水軍,但騎在馬上卻十分純熟,問道:「句羅水軍也練騎軍么?」
傅雁容臉微微一紅。她雖然聰慧過人,到底尚是小女兒情性,漂亮衣服是少不了的。她道:「就你話多,換套衣服也要說。你現在沒事吧?」
這實已是託付終身的意思了。鄭司楚只覺心頭一甜,這些天來在海上的奔波也不以為苦,側了個身,將身體緊貼著板壁。傅雁容見他又半晌不回答,問道:「喂,司楚,你還醒著么?」
一回港口,宣鳴雷連戰袍都沒換就急急趕來。余成功是換回來了,沒想到小師妹卻沒回去,而且北軍這一次攻擊實是太出人意料,他實在看不出對方得到了什麼好處,急著來和鄭司楚商議。一聽鄭司楚將江上發生的事說完,宣鳴雷長嘆一聲道:「傅驢子向來心硬如鐵,到底還因為妹妹放了你一馬。」
鄭司楚心想他一個港口總管的確也見不到句羅王,只是不知他要稟明的李將軍是哪一位,多半是他上司了。他道:「多謝朴將軍,我等便暫在船上歇息。」
宣鳴雷見他猶豫不決,只怕這是他今生遇到的最大難題,便道:「小師妹對你可是情深義重啊。鄭兄,前線太危險,還是讓她回五羊城吧。她現在怎麼樣?」
九月十七日,正當鄭司楚登城擊退鄧滄瀾的又一波攻勢,申士圖派人召見。待鄭司楚趕去,得到的卻是一個最壞的信息。九月初出發去句羅的鄭昭,在海船上吐血昏迷,只得返回。
這兩路突如其來的奇兵,竟是島夷部隊!島夷向來與句羅為仇,還曾經騷擾中原沿海一帶,當初胡繼棠征倭,島夷從此才算安靜,卻沒想到這一次竟然配合北軍攻勢來犯,南軍自上到下,包括申士圖在內,誰都不曾想到。
李繼源頓了頓,笑道:「這些事自有大王斟酌,鄭將軍,我們還是四處看看吧。不知鄭將軍能不能飲酒?我句羅有名釀碧波清,不可不嘗。」
太平歲月比妄動刀兵要好,這話鄭司楚倒也同意。只是這般一說,有點象是指責南方無事生非了。他道:「不錯。家天下者,若主上英明,一般可以讓百姓安居樂業。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若一人獨斷,一意孤行,旁人無從置喙,一旦執政者出現偏差,最終便只能讓天下萬劫不復。李將軍不嫌我冒昧的話,可記得貴國昏溺侯故事?」
李繼源說起父親,臉上露出得色,聲音也不自覺大了些:「先父上堯下天,不知鄭將軍可曾聽說過?」
「水軍若不能在陸地作戰,便如人只剩一足。先父所著兵書中,屢屢強調這一點,因此在下練兵,水陸皆不偏廢。」
他不客氣還好,一客氣,連那東海三蛟眼裡都有了點敵意,心想你鄭司楚名氣雖大,但句羅水軍在本國稱雄,豈是易與,你看不起人,也太狂妄了。一邊西門承束插嘴道:「鄭將軍,軍中比試,點到即止,我等久慕將軍威名,也想開開眼界。」
她要問的,也許就是將來么?可是鄭司楚心底卻又覺得不對。傅雁容年紀雖輕,又是個女子,但他也明白傅雁容的才智絕不在自己之下。她決定了做什麼,肯定已經有了決心。那麼,她的真正用意,也許是提醒自己。可是提醒了自己,勢必又要對父兄不利,如此才讓她痛苦。那麼,她要提醒自己什麼?
鄭昭與句羅王的談判,是申士圖僅存的一線希望。得知這消息,申士圖急得也要再次昏厥了。鄭昭在病榻上給申士圖寫了一封信,說與句羅同盟是最後的希望,此事極其重大,唯有鄭司楚能夠勝任。申士圖到這時也已是病急亂投醫,他本來就對鄭昭言聽計從,對鄭司楚又有點迷信,覺得一法通,萬法通,此事的確非鄭司楚不可。好在現在東平城已要死守到底,主要由水軍擔當,鄭司楚的陸軍還不算如何吃重,便要鄭司楚去句羅走一趟。
鄭司楚看了看這金剛院,只見這宅院佔地甚大,周圍環境也相當清靜。他道:「此間是鴻臚寺的房子么?」
隔壁一陣沉默。鄭司楚正想著這個問題她是不好回答,就算她最終要回去,單單這一陣沉默也足以對得起自己了,哪知聽得傅雁容低聲道:「我……我當然跟著你。」
現在,已陷入了死局,再也拆解不開了。牽扯進來的力量越來越多,戰勢越來越激烈。現在,唯有苦守到年底,希望五德營的東征能夠給南軍減輕一點壓力,而鄭司楚心中還有著一個希望,就是鄭昭與句羅王的談判。
與句羅的談判,確實是最後的希望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其實並不長於談判。好在句羅一直是中原藩屬,他們那邊只要是有地位有身份的,都會中原話,倒不必有勞通事傳譯,只希望談判能順利一點。他梳理了一下自己手頭的底牌,說到底,唯一談得上的就是大統制聯合了島夷,別的毫無底氣。只能希望句羅人對島夷的仇恨能凌駕于對大統制的畏懼之上,這樣才有可能達成協議。
這正李繼源的聲音。鄭司楚一開門,見李繼源正站在門口。他道:「李將軍,大王有迴音了么?」
李繼源一直彬彬有禮,但鄭司楚也感覺得到這人身上的那種英銳之氣。這人便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即使談笑殷殷,也難以掩去鋒芒https://read.99csw.com。他道:「是啊。句羅是島國,水軍向來精銳。記得我看過古書,說句羅幾十年前曾出過一個名將叫李堯天,曾當過鄧帥的副將,但有人說他的水戰之能,實還在令尊之上,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水軍名將。」
傅雁容也笑了笑,又正色道:「司楚,有件事,不知你想到沒有。」
李繼源不說話,半晌才點了點頭。大統制的為人,他也算知之甚明了。大統制治國已經那麼多年,不惜勞師遠征,一定要滅掉西原一個小小的楚都城,在句羅人眼裡,不自覺地便想到史上所載的大帝來。大帝武功極盛,但最終也放過句羅一馬,而大統制連一個楚都城都不肯放過,特別是句羅上一次請求中原割白蟒山,大統制的回復極其嚴厲,讓他們心有餘悸,只怕這事已經惹惱了大統制,將來句羅仍會因此吃苦頭。他道:「句羅與中原,實無大仇。不知南方對白蟒山有何處置?」
鄭司楚道:「不是。阿容,我在想,如果萬一我們到了句羅后再造共和聯盟失敗了,你將來怎麼辦?」
「不知道。回來的路上,她一直在哭,一句話都不說。」
觀市容是假,這李繼源多半是想旁敲側擊,探聽一下自己的底細了。鄭司楚心裏也打著同樣的念頭,便道:「正好,有勞李將軍。」
她一定要提醒自己什麼。鄭司楚幾乎想過去追問傅雁容,到底想提醒自己什麼,但又沒動身。如果去追問了,只怕會被傅雁容看不起,另一方面要她明說亦是難為她。畢竟,自己現在是與她父兄作對。
李堯天在句羅的名聲,實可稱為軍中之神,在中原的名聲也不小。鄭司楚讀的那本《兵法心得》中,有好幾次提到他,對他推崇備至。特別是他後來知道生父楚休紅生前與李堯天交情莫逆,對李堯天這人也更增好感。李繼源見他對自己父親如此推重,更為得意,也有點意外道:「鄭將軍聽說過先父?」
鄭司楚道:「不知李將軍令尊大人是哪一位?」
「李姓在句羅也是大姓,應該有很多。」
「醒著呢。」鄭司楚想著,似乎透過板壁也能嗅到她的體香。自母親去世后,他還是第一次由衷地感到喜樂,只覺人生雖然苦不堪言,但有失必有得。失去了母親,仍有一個人在關心自己,自己在這世上依然不會覺得孤苦無依。他小聲道:「阿容,你相信緣分么?」
原來,鄧帥出兵攻擊,就是為了配合這兩路人馬。鄭司楚已是追悔莫及,直到現在才明白鄧滄瀾的真正用意。東平,南安和五羊,這是再造共和聯盟如今僅存的三個重鎮。這三鎮任失其一,都意味著再造共和聯盟的末日。申士圖一聽這消息便昏厥過去,醒來后火急召集諸將商議。但到了現在這地步,三城同時受攻,力量已一分為三,誰也救不了誰,北方卻還有天水省一支重兵未動。等這路人馬一出動,一切都已完了。
鄭司楚「啊」了一聲,驚道:「李堯天李將軍便是令尊?真是失敬了。」
雖然包無忌不知鄭司楚是怎麼用意,但一句話都不多說。他卻不知鄭司楚擔憂的是另一件事。大統制既然可以割讓海靖給島夷,安知他會不會回心轉意,也答應把白蟒山割讓給句羅,換取句羅出兵協助?萬一大統制的人已經到了句羅,自己掛出旗來,消息走漏,句羅王在大統制使者的壓迫之下,連談判的機會都不給自己了。
「不僅僅是他。你看他,聽到你來的時候,並不如何意外,應該早就有人跟他說過了。」她頓了頓,又道:「句羅姓李的多麼?」
李繼源道:「不過,聽說鄧帥在鄭將軍手下也吃了個敗仗,現在的中原,水戰實是鄭將軍為第一了。」
宣鳴雷嘆道:「師母一直想把她培養成政客,可小師妹到底不是這樣的人。唉,鄭兄,只望你別辜負了她,不然,我怕小師妹真會想不開。」
「是。久聞李堯天將軍才是天下水軍第一名將,當今北軍的鄧帥,也對他極為心折。」
李繼源也不看他,目光只是看著前面,沉聲道:「中原多事,南北交兵,不知眼下雙方哪邊佔優?」
與句羅的談判,鄭司楚並沒有抱太大希望。只是大統制意外地與島夷聯合,句羅與島夷乃是世仇,他們得到這個消息,說不定真有與再造共和聯盟的可能。自從與鄭昭反目以來,鄭司楚第一次想到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父親,盼望著他能夠順利達成。
鄭司楚道:「還沒呢。阿容,你也歇息吧,這些天在海上奔波,苦了你了。」
鄭司楚坐了下來。提醒李繼源的能力?李繼源確實很有能力,可他越有能力,也越能做出決斷。對於句羅來說,在中原南北雙方之間得到最大的收益,才是最為現實的。現在句羅依附北方,不過是給北方錦上添花。但如果幫助南方,勝利后,他們肯定能有更多好處。這一點是鄭司楚最大的底氣,李繼源也肯定能看到,所以他對李繼源並沒有什麼不放心。難道是傅雁容多慮?可鄭司楚也更明白傅雁容的能力。她雖然一直不願意攪進南北相爭這趟渾水中,可是這個少女的智慧,卻是連他都不得不折服。
鄭司楚道:「無論如何,阿容,你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這話當然也是客套。鄭司楚自己練騎軍時,比這兒更加嚴厲。想起自己練成的這支騎軍現在由石望塵指揮,不知到了什麼程度,卻一直沒能有用武之地,不覺陷入了沉思。李繼源不知他想起心事,見他有點不以為然,暗暗有點不滿,笑道:「讓鄭將軍見笑了。不知鄭將軍有無興趣,也下場練兩手,好讓我軍開開眼?」
他的話里,突然多了幾分敵意。鄭司楚心頭一凜,心知自己走了走神,讓他心中不忿,忙笑道:「豈敢。貴軍如此精銳,我這點槍馬才不值一哂。」
鄭司楚低頭不語,半晌才道:「宣兄,我有點搞不懂,鄧帥發動這一波攻擊,到底有什麼目的。」
昏溺侯名叫金敏安,是數百年前的句羅王。金敏安少耽詩書,聰慧過人,剛即位時,人人都說敏安王乃是一代明王。而金敏安即位后,也的確英明,句羅國泰民安,國勢蒸蒸日上。隨著句羅國力的增強,中原卻正值多事之秋,號稱十八家諸侯,七十二處狼煙,刀兵四起,那時前朝大帝尚是一方叛軍之首,還不曾脫穎而出。敏安王覺得相形之下,句羅已能反客為主,有入主中原的可能。句羅向來是中原藩屬,他們都不覺自己是外國,只覺自己也有https://read•99csw.com統治中原的資格,便發傾國之兵西侵。開始戰事極其順利,句羅佔去了中原東北大片土地,句羅不僅將白蟒山奪得,還奪去了一塊比句羅本島還要大一些的地盤。但隨著中原塵埃落定,大帝建立新朝,命句羅退兵,金敏安心有不甘,公然反抗,結果大帝和句羅起了戰火。句羅雖然有了十來年太平歲月,積聚甚多,可隨著戰事加劇,以前的積聚消耗殆盡。敏安王此時仍然不肯置休,下了碎國諭,號稱「不惜碎盡句羅,亦須底定中原」,結果本來富庶的句羅短短几年間急轉直下,喪兵無數,民不聊生,當大帝的軍隊集結已畢,準備跨海東征,將句羅收為行省時,敏安王仍然不顧一切地要全民皆兵,誓死一戰。這時敏安王之弟見句羅有滅國之虞,聯合朝中大臣發動政變,在朝上刺殺敏安王,廢其王號,謚以「昏溺」二宇,向大帝求和,表示盡退所侵之地,永為藩屬,大帝才沒有滅掉句羅,允其保留王號。句羅人對句羅王一向恭順,唯獨對昏溺侯,卻是唾罵至今,說他胡作非為,害苦蒼生,連前十幾年的德政都一筆勾銷了。句羅王係數百,一共也就出過三個昏王,昏溺侯名列第一。
他二人隔著板壁調笑,只覺海浪漸急也不以為苦,反而心中甜蜜。鄭司楚雖曾兩次嘗到失戀之苦,卻從未和女子這般笑談過,傅雁容更是不曾和傅雁書與宣鳴雷以外的青年男子多說過幾句話,在五羊城共處了那麼多時日,一個心懷喪母之痛,一個身為俘虜,思念家人,也沒有說過什麼笑話,現在這樣說來,都覺得人生竟有如此之樂。原來青年男女初沐愛河,全都如此,只覺除了心目中那個人以外,一切都不值一提,不要說父兄之棄,慈母之喪,就是天毀地滅,也不及片刻的溫存。這一晚海浪漸急,風雨交加,兩人只隔一層板壁交談,竟說了一整夜,直到東方既白才沉沉睡去。
現在戰火已起,鄭司楚和宣鳴雷都不能進傅雁容去五羊城了,便張羅著安排人手進她啟程。但第二天,正當傅雁容要出發時,一騎快馬火急衝到營中,要鄭司楚、宣鳴雷以及水陸兩軍重將馬上到太守府議事。
這句話倒不太好說。鄭司楚頓了頓道:「南北雙方,雖然同奉共和,但北方大統制獨斷專行,已無共和之實。」
宣鳴雷道:「我還是覺得,師尊不會做無益之事。這段時間,務必要加緊防備,細作雖然說天水省沒什麼異動,但安知他們有沒有一支奇兵已經出發,馬上就要攻來了。」
李繼源掃了他們一眼,微笑道:「鄭將軍此來,定有要命。在下僭越,還請諸位隨我前去安歇,待在下稟報大王。」
句羅人其實也是中原人後裔,李繼源說是本家,倒並非純屬客套。可不過申士圖生在五羊城,這申柄薪世居句羅,這本家八杆子都打不著。鄭司楚也行了一禮道:「原來是三位將軍。」
鄭司楚見這兩匹馬都十分高大,贊了一句:「好馬。」雖然還未必比得上自己的飛羽,但這兩匹也的確是千挑萬選的好馬。兩人上了馬,走出金剛院,李繼源道:「鄭將軍,有句話不知說出來冒不冒昧?」
鄭司楚不禁莞爾。妙真館烤肉,還是那一次他假扮施正渡江到東陽城,傅雁容旁敲側擊問他話時說的。他道:「你剛暈完船,就想吃烤肉了?」
鄭司楚是代理元帥,包無忌故如此稱呼。在他心目中,鄭司楚這個元帥哪是從權,分明不折不扣是個正牌。鄭司楚拿望遠鏡看了看前方,說道:「先不要掛旗,等句羅水軍近了,直接發號。」
鄭司楚帶來的國書中,說可以將白蟒山租與句羅。至於租金,依減朝貢一半辦理。句羅向中原朝貢,那是從前朝就開始的,雖然中原已經成了共和國,朝貢仍然未斷,上回大統制要句羅運送戰艦,便是依此例。申士圖的國書中說,再造共和一旦勝利,朝貢之例便廢除,保留一半作為白蟒山租金。這對於句羅來說,誘惑力也不算小,何況現在大統制已多次要求句羅徵發臨時朝貢,雖說句羅太平了許久,但幾十年前差點被島夷滅國,元氣尚未全復,大統制現在又屢要朝貢,句羅人深以為苦。這一點,也是鄭司楚對這次談判成功的另一半信心所在。
他說是「軍容不整」,但鄭司楚看去,只見裏面營房整整齊齊,當中一個操場上,許多士兵正在出操,模樣與五羊城水軍營相去無幾。五羊水軍號稱天下之冠,但看起來,句羅水軍毫不遜色。他們一進去,有幾騎馬正在練習騎射,一見他們,有三個軍官過來行禮道:「李將軍。」
李繼源乾笑了笑道:「沒想到,鄭將軍對我句羅史事也如此熟悉。」
傅雁容也笑了起來:「呸!誰看上施正了。只是那時我沒想到,世上有個人會比我聰明。」
傅雁容轉過頭,低聲道:「司楚,我聽說過這李繼源。」
「馬已備好了,鄭將軍請。」
鄭司楚聽他說自己是「自稱水戰天下第一」,有點不客氣,便道:「這個談不上,水戰天下第一,應該仍是鄧帥。」他心裏已有點叫苦,因為當初鄧滄瀾曾經援助句羅與島夷交戰,句羅人視其有再生之德,對鄧滄瀾極為尊崇。五羊城裡說自己奪了鄧滄瀾水戰天下之一的名號,鄭司楚自己也明白不過是吹噓罷了,何況身在句羅,自然更為謙虛。
李繼源笑了笑道:「大王正與眾臣商議。鄭將軍,海上勞頓,只怕也辛苦了,是否有意隨在下去一觀市容?」
一聽得要看軍容,鄭司楚倒大感興趣。要和句羅聯盟,不管成不成功,知道一下句羅軍的戰力總沒有壞處。他道:「甚好,請李將軍引路。」
「就快到了吧。阿容,剛才水手說要起風浪了,你在艙里小心點。」
他進房換了衣服,正待去傅雁容房中看看,卻聽門上響動,傅雁容在門口道:「司楚,你方便么?」
「李將軍請說。」
一開完會,鄭司楚與宣鳴雷、談晚同、崔王祥這水軍三將一同回營。一路並馬而行,說著此事。島夷為什麼肯聽從大統制吩咐?島夷向來重利輕義,言而無信,而且這一次幾乎是發傾國之兵,來得卻這般快,事前連一點風聲都不曾走漏。談晚同說唯一的可能就是島夷從海靖出發,所以能如此之快,只是不知大統制答應了他們什麼條件,島夷才肯如此賣命。
一個水手招呼了一聲立在船尾看海景的鄭司楚,鄭司楚答應一聲,問道:「今天是幾號了?」
傅雁容沒再read.99csw•com說什麼,便告辭出去了。她和鄭司楚現在雖然熟稔,兩人也情根早種,但到底還沒到無話不說的地步。看著她的背影,鄭司楚心裏突然有一絲痛楚。
李繼源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只是我聽說中原南北雙方都奉共和為主旨,為何又要動起刀兵?」
「他曾來過東平。那一次他是押送戰船而來,阿爹說他年紀雖輕,卻極為不凡。司楚,你要當心他。」
李繼源笑道:「久聞貴國五羊城水軍有水天三傑之號,我這三位副將也有個小小名號,稱為東海三蛟。區區匪號,鄭將軍見笑了。」
鄭司楚見她突然拉開話頭,不知她本來想問什麼,只是道:「是啊。這是很早以前的設置了,中原早已廢除,句羅倒還保留著。阿容,你要問的這是這個?」
鄭司楚道:「哪裡,小可怎麼算得上聰明。那施正機關算盡,最後還是落進你的圈套,只得用強才逃出生天。」
一聽他說到白蟒山,鄭司楚便知李繼源問到根源上了。白蟒山是句羅人心中隱痛,傳說句羅始祖便是起於白蟒山,上古時句羅與中原尚是一體,始祖自此東進,最終在句羅立國。白蟒山對句羅人來說,實是聖山,結果這聖山成了異國,連想去祭祖都不成,實在接受不了。鄭司楚道:「我申盟主已有意向,割土雖然不可,但白蟒山可以租借之名,交付句羅。此時我帶來的國書中已然寫明,大王定能因此做出決斷。」
「國不可一日無君。一人獨斷,但英明神武,只怕比眾說紛紜更好點。」李繼源笑了笑,帶住馬道:「鄭將軍,我國向來奉大王為主,大王睿智英明,百姓一般安居樂業。太平歲月,總比妄動刀兵要好。」
這時句羅水軍也已發現了這艘無旗海船正向這兒靠近,只見一艘戰艦破浪而來,靠得近了,那句羅船上有個水兵打過來幾個旗號,包無忌看了看道:「權帥,他們問我們是何許人也。」
朴載國這人倒也盡職,把船上的所有人都登記了姓名。登到傅雁容時,他不由一呆,心道:「還有位小姐啊。」只是他並不知道傅雁容與鄧滄瀾的關係,因此並沒有在意。
包無忌看了看鄭司楚。雖然舟督是他,但鄭司楚才是這些人的首領。鄭司楚迎上前道:「在下中原鄭司楚,請問將軍尊姓大名?」
鄭司楚見她聽說過李繼源,不知怎麼有點酸酸的,乾笑道:「怎麼了?」
鄭司楚想了想道:「就說是失路商船,請求救援。」
「今天?十月十九了。」
方才包無忌打旗號說是失路商船,但現在鄭司楚已報上名,朴載國也明白這些人不是商人了。中原南北交戰,他當然也早有耳聞,知道鄭司楚此來肯定是有大事。鄭司楚道:「朴將軍,鄭某是奉再造共和聯盟之命,有事求見貴國國王,還請朴將軍傳稟。」
他們向軍營走去,一到營門口,兩個守兵見李繼源過來,齊齊肅立舉槍致意。李繼源在馬上還了一禮道:「鄭將軍,我國化外之地,軍容不整,見笑了。」
他走回座艙,先去敲了敲隔壁傅雁容的艙門道:「阿容。」
傅雁容白了他一眼道:「你啊,老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阿爹以前也常說,天下第一,只是個虛名,其實只會讓人束手縛腳。你現在不也號稱水戰天下第一了?可我覺得你要真在水上和人斗啊,肯定不是我哥和師哥的對手。」
傅雁容現在和鄭司楚已經很熟了,說話自不是那麼客氣。鄭司楚也明白自己這個「水戰天下第一」不折不扣是過譽,笑了笑道:「當然。阿容明察秋毫,一語道破,在下實在汗顏。」
這場風浪來得急,但也使得船速加快了一倍。第二天天剛放亮,鄭司楚便聽水手敲門呼喚,說句羅島馬上就到,要他即刻起身,準備與句羅人交涉。中原人去句羅,大多由陸路穿過海峽,句羅水軍見到海船前來,萬一以為是島夷來犯,說不定惹出什麼事情。鄭司楚聽得了,馬上起身。他昨天都沒脫衣服,便整整衣冠走上船頭。駕船的是個水軍舟督,名叫包無忌。名喚無忌,這包無忌卻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向鄭司楚說明了現在行程,又道:「權帥,是不是掛旗?」
李繼源還了一禮道:「這位乃是中原名將鄭司楚將軍。鄭將軍,這是在下的幾位副手,當先那人復勝西門,表字承束,第二個叫全明煥,最後一個叫申柄薪,倒與貴國申公本家。」
鄭司楚對喝酒其實也很有點興趣,以前有事沒事,總喜歡小酌幾杯,但和宣鳴雷發誓說不得勝利,再不喝酒,便笑道:「這個對不住李將軍了,眼下我已戒酒,只待將來再來叨擾。」
李繼源見他答應了,心頭更惱,忖道:「好,那我就讓你這中原水戰第一名將出出醜。」鄭司楚的名聲雖響,但他聽到的只是「水戰第一」,只道鄭司楚是水軍將領,心想你不要以為我這支人馬乃是水軍,槍馬便弱了,讓你明白一下也好,馬上道:「這個容易。來人,給鄭將軍找一件合身的軟甲。」說著,便脫下身上的戰袍,他裏面卻穿著一件漆黑的軟甲,伸手便取過一支白堊槍來。
鄭司楚聽他的口氣,似是要逼著自己下場,心中更增不安,心想確實走不得神。剛才和李繼源還談得很好,只道給這次談判打下了紮實的一步,沒想到卻成了這樣。現在比不比都不好,若自己一旦失利,那肯定被他們看不起。只是他對自己的交牙十二金槍術極有自信,心想縱然你們槍術再高,總有應付之道,讓他們知道一下自己的本事,也好給自己增添點份量,便道:「那也無妨。只是我身上並無軟甲,如此奈何?」
鄭司楚到這時才算明白過來上一回她怎麼看破自己的真面目的,心想她到底不失小女孩心性,離開父兄隨自己遠赴句羅,現在就想著烤肉了。只是想到萬一和句羅的協議未成,北軍已然取得勝利,自己就將永遠留在句羅回不來了,她又該怎麼辦?是回到父兄身邊,還是一直陪伴自己?他正在想著,傅雁容見他不答,嗔道:「喂,你這小氣鬼,不肯帶我去么?」
信德王名叫金信德,但他的行事自是和信字沾不上邊,雖有德政,但屢屢用兵,也不算如何有德了,只是武功之盛,卻是句羅空前絕後,因此去世后,句羅上謚號為「武烈」。李繼源聽鄭司楚信口便說出信德王謚號,卻也有點動容道:「鄭將軍果然文武全才。」他頓了頓又道:「鄭將軍,諸位此來,定有機密,恕我不恭,還請鄭將軍諸位請勿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