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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牆邊血戰

第十九章 牆邊血戰

果然,正如劉安國所料,這支胡人軍來勢雖凶,但衝到嚴陣以待的昌都軍前,根本造不成什麼衝擊力,而昌都軍一個反衝鋒,便將這些胡人軍撕得七零八落。看到這情景,劉安國更是躊躇滿志,高聲道:「全軍與我沖!」率領親兵身先士卒殺去。
火槍騎是從未出現過的兵種,劉安國雖然也曾見過戰報,卻從未親身見過。眼見摶電旗到處,爆裂之聲大起,昌都軍紛紛落馬,只一眨眼功夫,沖在最前的數百前鋒已被盡數掃平,心裏不由升起了懼意。只是如今勢成騎虎,若是馬上撤退,昌都軍已被拉成了一長線,前軍一退,和后軍纏到一處,兵敗如山倒的就是昌都軍了。他現在雖然做菜的時間比訓練的時間多得多,但到底是宿將,並不缺乏勇氣,喝道:「強攻!」
五德營五統領緊跟著他。董長壽道:「薛帥,今日殺了唆羅,會不會有什麼後患?」
衝進來的這一小隊人並不能對守軍有什麼實質性的助益,但他們一路殺來,當者辟易,昌都軍本來已近油枯燈燼,卻又死灰復燃。他也聽得敵人說什麼大隊人馬馬上就來,雖然這大隊肯定也不會比自己一軍多,但他們一來,戰事更要膝著了。雖說西原軍這一戰極其順利,可從早到現在,到底已現出了疲態,無論如何都必須儘快奪下東門,控制住西靖城后就可以倚城作戰。他摘下了鞍前火槍,一催馬,已沖了上去。現在的薛庭軒身為楚都城大帥,又是定義可汗薛帝基之父,在西原已是天可汗的身份,很少親自上陣了,但一握住長槍,年少時奮勇當先,一馬沖陣的豪氣又似在胸中燃起。火槍騎見薛帥要親自出馬,齊聲大呼,隨著他上前。
狄復組沒什麼實力,要他們出兵助攻不太可能,但這些人神出鬼沒,只怕真有什麼異常之舉。北斗走到他跟前,小聲道:「我已見過狄復組的屈木出,屈木出說,大統制看不到明年的太陽了。」
正當彭啟南快要筋疲力盡的時候,面前的西原胡人軍中忽然一陣混亂,硝煙中,一支騎兵直衝過來。這支騎軍清一色背著大弓,當先三將更是所向披靡,胡人軍雖然悍強,但在這三人衝擊下,直如波浪排開,竟無人能擋得住。彭啟南一喜,叫道:「援軍來了!」
這是他這條計策的第二步。既然無法誘出西靖城的守軍,就將出城的殘軍放回去,然後一路追擊。到時西靖城就陷入了兩難之境,要麼眼看著出城軍隊全軍覆沒于城下,要麼就被西原軍趁勢攻入。
我要死了么?他想著,但夜摩千風的長槍剛要刺到他心口,邊上一支金槍忽然探來,搭在夜摩千風槍上,卻是劉奔見薛庭軒危急,率金槍班過來解圍。
其實不消他說得,兩個火槍騎已經衝到他前面。這兩人手執火槍便要發射,但夜摩千風槍法之快,可謂當世無二,他們還沒瞄準,夜摩千風一槍已到,左手那火槍騎被夜摩千風一槍刺中,夜摩千風的長槍余勢未絕,自下而上掃來,另一個火槍騎的火槍引線還在燃燒,夜摩千風的長槍正擊在他的槍桿上,「當」一聲,將他的火槍擊得斜向上方,一顆鉛丸衝天射出,夜摩千風的背影里,夜摩王佐卻已飛馬衝出,一槍正中他的咽喉。
他兩人本來就是族兄弟,配合默契,現在心痛谷可放身死,出槍更是快得異乎尋常。薛庭軒也沒想到兩個火槍騎居然連一招都擋不了這兩個敵將,不由一怔,手中火槍已倒了過來,格開了夜摩王佐一槍,左手卻是一指,喝道:「風刀!」
「開城,出戰。」
這支火槍騎雖然攻擊力極強,但畢竟人數不算多,而且火槍也不可能連續發射。只消突破中央,打掉敵軍的銳氣,勝利仍然屬於自己。他也深知為將者當勇於在前的道理,毫不退縮,又率軍猛衝過去。哪知火槍騎掃掉了昌都軍前鋒,摶電旗一展,左右分開,顯出後方的五德營主力。
這樣打下去,遲早都是個死。他想著。朱震和陸明夷怎麼還沒來?
薛庭軒看著阿史那唆羅的首級被懸起來,更是意氣風發,高聲道:「唆羅之輩,不可饒恕。此次眾將之責,概不追究,但今後任何人不得屠戮百姓,否則定斬不饒!」
薛庭軒聽他說恭喜,問道:「是什麼好消息?」
先前狄復組和他取得聯繫時,那人吹噓過狄復組的成績,其中一條便是策動顧清隨刺殺大統制。顧清隨謀刺,這是共和國最大的大事了,薛庭軒聽得居然是狄復組謀划的,對狄復組的能力亦不禁高看一眼,只是那次刺殺最終失敗,他也有點失去信心,心想大統制吃了一塹,更會小心,再想行刺他就越發難了。北斗說他看不到明年的太陽,多半是得了重病,消息卻一直隱藏著。無論如何,這也是個好消息,大統制一死,北軍更無戰心,肯定會陷入大亂,五德營割據昌都的計劃便也多了幾分把握。
薛庭軒怔了怔,問道:「他得了重病?」
五德營主力每部一千余,居然都已下馬,結成了一個大圓陣。當劉安國衝進來時,五德營陣中一陣鼓響,圓陣忽地一分為五,成了五個小圓陣。這五個小圓陣便如五台巨磨,昌都軍衝鋒之勢雖猛,可是在這五台巨磨中左衝右突,卻根本無法衝動五德營的陣勢。
火炮雖然威力巨大,可西原軍實在太多了。此時五萬西原軍已大部進入西靖城,五德營紀律嚴明,可這種混亂之下,再想秋毫無犯已不可能,一些小部胡人軍已在趁亂搶掠。反正現在城民逃得精光,民居中全都空無一人,搶些細軟藏在身邊,薛庭軒也不會知道。這樣一來,西原軍的攻勢便緩了許多。饒是如此,在東門下還是斗得幾乎要連石頭都熔化。
「砰」的一聲,已是第三輪火槍騎上前。現在場中只剩了夜摩千風一人,鉛丸大多擊中他的背心,夜摩千風的背上已被鮮血糊滿,但右手還是死死抓著長槍,就是不倒。薛庭軒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喝道:「再發!」
東門,是郭凱在把守。郭凱也是都尉,但他主管後勤,手頭只有兩千老弱。西原軍自西而來,東門本不會有戰事,郭凱在那邊只不過讓聊備一格,沒想到現在卻成了最後的防線。彭啟南在一瞬間也做了這個決定,因為巷戰只能白白損耗兵力,東門上卻還有大炮。那一次萬里雲反叛,同樣在東門堅持到了最後。只是東門能堅持多久,他也不知道。正在這時,一個傳令兵急急沖了過來,還隔得遠便叫道:「彭將軍!彭將軍!」
阿史那唆羅怒極反笑,叫道:「唆羅犯什麼死罪?敵人敢違令,便是該殺!」
薛庭軒率軍殺到東門時,東門下已成一片火海。郭凱雖是後勤之才,可到底在軍中已久,他已下令將城頭火炮盡數轉向城內,不住發射。向城中發炮,轟垮的自然都是民房,但現在郭凱也顧不得一切了,一邊發炮,一邊派人去疏散城民。說是疏散,現在也沒地方可去,無非是撤到火炮不能波及的地方。那些城民見自己的家在自己軍隊的火炮下化為一片火海,很多人都放聲痛哭,可想起當渾城屠城的慘狀,卻也能理解昌都軍的做法。西靖城是大城,人口比當渾城多得多,如果西原軍在西靖也來個屠城,更是慘絕人寰。read.99csw.com現在家沒了,可命總還在,因此反而沒人怨恨昌都軍。
邊上一員副將滿身是血,過來氣急敗壞地道:「劉將軍,我軍快撐不住了!」
西門根本不可能守住了,現在唯一的辦法是退入城中巷戰。可巷戰是最後一步,幾乎不可能再反敗為勝。彭啟南道:「劉將軍呢?」
彭啟南見這傳令兵跌跌撞撞地過來,喝道:「什麼事?」
剛才這一排火槍,有一彈已中夜摩千風的左腿。他見敵軍又用上了火槍,明白長槍是擋不住火槍的,正待打馬躲開,可是剛一踩蹬,卻是一陣鑽心的疼痛,一腳竟踩了個空。此時第二輪火槍騎也已上前,又是一排火槍,夜摩千風將身一伏,只盼閃過要害,但胯|下戰馬卻慘嘶一聲,中彈倒了下來。夜摩千風手一按馬鞍,正待跳下,「砰」一聲,一顆鉛丸射至,已擊中他的背心。他身子一掙,心想:這次我已是命終了吧。但心底仍然有股隱隱的不服,伸手將長槍往地上一拄,馬雖然倒下,他仍然立在地上不倒。
薛庭軒又飲了一杯,放下杯子道:「多少年沒回來了,今天終於又踏上了中原土地。」
阿史那唆羅已知薛庭軒不懷好意了,但自恃手握重兵,他也奈何不了自己。誰知他剛喊出,邊上兩個隨從卻上前高聲道:「左賢王反叛,阿史那兄弟,聽從庭軒元帥號令,不得有誤!」
此時另幾個金槍班也已趕到,護著薛庭軒退下。薛庭軒見劉奔在夜摩千風槍下幾乎毫無還手之力,上半身簡直跟潑了鮮血一般儘是殷紅,心中也大急,叫道:「劉奔!」但劉奔撐到現在,憑的全是血氣之勇。夜摩千風的急三槍神奇至此,在短短一瞬他已遍體鱗傷,縱然每一處傷都不重,可鮮血越流越多,力量也越流越少,就在薛庭軒喊出的一刻,夜摩千風一槍透過他的防守,正中劉奔咽喉。
阿史那唆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當初雖然曾經和中原勾結,但自覺此事做得極其機密,不會有人覺察,就算薛庭軒有點懷疑也拿不到自己把柄。現在自己是這次遠征軍的一路主將,何況在阿史那部中,薛庭軒的地位與自己相當,他沒想到薛庭軒會有這一手,一抬頭,手按在腰刀上,喝道:「庭軒,你要做什麼?」
援軍到了!這消息一下傳遍了東門的昌都守軍,他們士氣為之一振。但這支騎兵衝出沒多少,後面的西原軍又立住了陣腳,衝進來的並不多,只不過數百人而已。當先一個將領挺槍躍馬,高聲叫道:「劉將軍!劉將軍在哪?」
一邊的廉字營統領李越辰卻有點不安。他是當初的統領文士成戰死後補上來的,資格最淺,加上本是畢煒第一次遠征西原時的降將,因此最不愛說話。現在雖然兵鋒所向,當者披靡,但他總覺得這次遠征不會如此順利。他拿起杯子,卻沒喝,問道:「薛帥,末將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薛庭軒見東門已是岌岌可危,眼看就能奪下,也不知斜刺里突然殺出這一小隊人馬,居然將疲憊不堪的守軍士氣鼓了起來,怒火登時騰起,喝道:「火槍騎,拿下他們!」
城牆下,鮮血四濺。薛庭軒見這麼多人竟還戰不下兩個敵將,怒火已直欲穿胸而出。這時丘士元也已過來,見諸軍居然不去奪取城牆,反而在城下與敵軍纏鬥,有點著急,打馬過來道:「薛帥……」
喝完這壇酒,薛庭軒已陶陶然有點醉意。這時一個親兵突然進來道:「薛帥,朱先生有密報。」
島夷已出傾國之兵,正在猛攻南安和五羊兩城,此時本土空虛,鄭司楚要句羅王立刻派遣軍隊遠征倭島,這樣攻敵之必救,倭人對南安和五羊兩城的攻勢只能無疾而終,再造共和聯盟最大的危機也得以解除。句羅王權衡之下,同意了這個策略,以元宗緒為元帥,李繼源則是前敵總大將,下月便出發,向倭島發起攻勢。
「城中尚有三萬守軍,主將劉安國,副將彭啟南。」北斗頓了頓,又道:「這兩人倒不算如何,倒是西靖三副將之首,名叫陸明夷,年紀雖然不大,卻是個幹才。如果此人回來,千萬要小心。」
城門,被西原軍封住了。彭啟南身邊一個副將也急得滿頭大汗,向彭啟南道:「彭將軍,怎麼辦?」
劉安國本來的想法,是讓彭啟南出城迎戰,自己留一萬人守城。在他看來,薛庭軒率領一夥烏合之眾而來,雖然人數多一點,但也並沒有多到佔據絕對優勢。兩萬以逸待勞的精兵趁敵軍立足未穩,發動突襲,定能得勝。但彭啟南既然怯敵,那就用不得了,這一場唾手可得的功勞,還是自己來取方是上策。他急於求戰的另一個原因,就是自己是下將軍,但現在陸明夷居然也已經受封下將軍,和自己成了平級。自己若再不建功,只怕會被陸明夷後來居上。但如果能夠一戰擊破西原軍,以這功勞,補上現在已經空缺的現役上將軍之銜,也絕非不可能。正因為陸明夷要回來了,這破敵之功不能讓他分了去。他說完,又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彭將軍,便如此辦理吧。你即刻召集本部人馬登城防禦,我也要去點兵,準備迎敵。」
時間已接近了午時,劉安國一部兩萬餘人此時剩下了不到七千。惡戰之下,就算強大的昌都軍也終於快到了崩潰邊緣。他們根本無法衝垮五德營的八陣圖,兩翼的胡人軍又在不住地緊縮,再殺下去,只怕要全軍覆沒。戰陣中,劉安國扭頭看了看背後的西靖城。他已衝出了一里多地,一裡外的西靖城,看上去竟小得異樣,這一里路也遠得恍若天涯。
「先前率軍助攻天水,尚未回返。本來大統制應該派他南下,但西靖一受攻,他肯定會帶本部回援。」
李越辰道:「薛帥,我們已入昌都省境,但一直很少見到村落。末將記得,以前昌都人口雖然不多,但也沒這麼少法。」
「此人向來無信無義,倒行逆施。不過,他的末日就要到了。」
這消息不啻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彭啟南眼中的慌亂瞬時消散,喝道:「立刻向朱將軍和陸將軍稟報,要他們火急趕來,本部全軍撤向東門,定要守住!」
薛庭軒的臉卻沉得跟結了層霜一般,看了看阿史那唆羅,忽然厲聲喝道:「將阿史那唆羅拿下!」
從西原運來糧草,代價自是極大,但只消打下西靖城,就不必顧慮這問題了。李越辰見薛庭軒不以為意,不敢再說,心中卻仍然很不安。他本來就是昌都軍出身,對昌都的形勢比旁人了解得更多。西靖是中原十二名城之一,城高牆厚,極難攻克,而且昌都軍的戰力也極強,想儘快奪下西靖城,實是有點一廂情願。只是這麼一說,似乎在滅自家銳氣,他也沒敢出口。
傳令兵傳下令去,兩翼的胡人軍也已得到命令,並不嚴守防線,而是讓開一條路讓劉安國奪路而逃,同時卻在兩翼緊追不放。此時西原軍全軍成了一個口袋模樣,套著當中的昌都軍向西靖城衝去。昌都軍都是騎軍,可西原軍同樣是騎軍,而且胡人軍紀雖然不嚴,騎術卻不下於昌都軍,劉安國一路敗逃,總也甩不掉他們。
「越辰,你說吧。」
齊亮也見過火槍騎,當時他和陸明夷同在read.99csw.com衝鋒弓隊,曾經與火槍騎近身接戰過。見火槍騎又來了,他也心中一跳,叫道:「千風將軍,小心,他們用的是火槍!」
「砰砰」連聲,一排火槍放出。火槍騎和五德營隊已聽得薛庭軒號令,不少人閃開了,但還有不少胡騎聽不得他用中原話發令,仍在與夜摩千風和夜摩王佐廝殺,這一排火槍發出,倒有五六個胡騎倒地,剩下的見火槍騎居然打中了自己人,心中一寒,這才躲開。當中的夜摩王佐見敵人要用排槍,急道:「大哥,快走!」
共和二十五年十月底,鄭司楚與句羅王的談判終於達成。因為大統制的使者被盡數殺死,句羅王心知就算把鄭司楚當場拿下送到霧雲城,大統制也定然不可能原諒自己,唯有破罐子破摔,與再造共和聯盟結為同盟。不過,與南方結盟也有好處,若與大統制聯手,句羅軍勢必會被派往中原,成了與世仇島夷的同盟軍,這也是句羅王萬分不願的事。
他對劉安國實是有種說不出的怨恨。若不是劉安國非要出城迎敵,西靖城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淪落成這般地步,反正劉安國已經死了,也不必對他再用什麼尊稱。那將領聽得他的叫聲,帶著兩個從騎過來,在馬上行了一禮道:「在下都尉夜摩千風,奉陸將軍之命前來增援。」
董長壽一樣早就有東歸之心,現在好不容易殺回故土,心中實有說不出的興奮。他倒了杯道:「薛帥,祝我等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怯敵」實是軍法中一項罪名了,雖然劉安國是笑著說的,但彭啟南也知他心中對自己已有不滿。他道:「劉將軍所言也不錯,但敵軍挾連勝之威,士氣正盛,陸將軍已在回程途中,是不是……」
就在李繼源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之時,在共和國的西北方,一支人馬穿過流沙,已迫近昌都省地界,那正是薛庭軒以天可汗薛帝基之名徵召的五萬大軍。這五萬人中,除了七千五德營,倒有四萬三是胡人,其中仆固部一萬五,阿史那部一萬五,其餘各小部眾一萬三。現在的薛庭軒手握重兵,真箇不可一世。五德營自從在中原那場戰敗后,一退再退,現在終於又回歸故土,自上而下無不意氣風發,五德營的五統領更是摩拳擦掌,枕戈待旦,勢要一戰成功。
彭啟南已退到了東門下,率軍死守。現在整個西靖城,昌都軍能控制的也僅僅是東門附近的一段城牆而已。眼前儘是揮刀衝來的西原軍,到了城下,火炮不能對他們造成威脅,唯有進行白刃戰。這時候馬匹也沒用了,彭啟南下令麾下全都下馬,一字排開列在城牆下,死死守住登城的隘口。
彭啟南曾隨畢煒西征,當初五德營的火槍騎決死沖陣,他也見過,見薛庭軒衝上來了,向齊亮道:「齊將軍,小心,那是火槍騎!」
那是北斗。薛庭軒道:「庄兄,你回來了。」
夜摩千風帶著谷可放與夜摩王佐兩人一路廝殺,他三人在天水軍時就有「神鬼人」三槍之號,夜摩千風是神槍,夜摩王佐是鬼槍,谷可放是人槍,聽得齊亮說是火槍,不由一怔,心想火槍是什麼東西?他還沒回過神來,薛庭軒一馬當先,單手執槍,「砰」一聲,一顆彈丸已從他身後射過。谷可放正在他身後,也聽得齊亮說是火槍,一般不知火槍到底是什麼,只這一怔,薛庭軒火槍正射中他面門。谷可放縱然槍術高絕,也經不起鉛丸,慘叫一聲,翻身落馬。
他正衝著,不知不覺已全軍已拉成了一長列,開始時嚴整的陣形也已全然不在了。這時昌都軍便如一根釘子鍥入了西原軍內部,眼看要將西原軍撕成兩半,西原軍中突然發出一陣震天般的吶喊,劉安國的沖勢頓時被止住。他怔了怔,卻見前方衝出了一支人馬,旗號上卻是一隻抓著閃電的蒼鶻。
薛庭軒的眼角都似乎要撕裂了。他也顧不得一個金槍班正給他包紮傷口,叫道:「殺了他!殺了這人!」劉奔一直是他金槍班的首領,護了他這麼多年,今日終究戰死沙場,薛庭軒只覺心中疼痛,似乎比當年星楚和陳忠死時還甚。此時他已全然失卻理智,只是嘶聲叫道:「殺了他!殺了他!」
「刺殺?」
劉安國沒有多說什麼話,率領兩萬昌都精銳騎軍衝出了西靖城西門,在城下紮下陣勢。他是共和國建國初始時受封的十七下將軍之一,當初也曾和帝國軍交戰,雖說並沒有什麼大的戰績,但總算得上是宿將。看到遠處煙塵滾滾,正疾馳而來的西原軍先鋒部隊,望遠鏡里看過去竟然都是些胡人,劉安國不禁失笑。如果是二十多年前的五德營,他當然不敢直攫其鋒。就自是現在的五德營,他也要猶豫一下。但這支胡人軍軍容散亂,看來也只能在西原稱雄,碰到熟讀兵書的中原軍人,這回定要讓他們一點苦頭嘗嘗。他曾經和狄人交戰過,知道胡人長於騎術,但慣於惡戰而不長兵法,只消己方不亂,敵人沖勢雖強,定不能持久。他從鞍前摘下長槍,喝道:「全軍聽令,迎敵!」
陷入了西原軍的重圍后,昌都軍一直在苦苦支撐。劉安國心知再撐下去,真要全軍覆沒。敗回去后,只怕連下將軍也保不住了吧。他想著,咬了咬,喝道:「向後突圍。」
薛庭軒出兵,讓北斗去和狄復組取得聯繫,好讓狄復組配台。這些天北斗一直沒來,一聽他來了,薛庭軒真箇喜出望外。北斗的臉上也露出了喜色,上前道:「恭喜薛帥。」
帶了幾個隨從走了出去,正見一面「薛」字大旗迎風招展,自遠而來。五德營雖然只有七千人,但這支部隊的戰力實非西原各族所能比擬,加上他們還有火槍這一神奇武器,更令西原各部視若天神。
陸明夷在中原名聲很大了,是現在幾個最活躍的後起將領中的一個,不過薛庭軒對他並不上心。其實當初畢煒第一次遠征,陸明夷還和薛庭軒對過一槍,只是那時根本沒通名,陸明夷亦是一擊即走,他也不知那個救走畢煒的小將是什麼人。聽北斗說得鄭重,他點了點頭道:「這人現在何處?」
朱先生是五德營一直埋伏在霧雲城的暗樁,只是自從中原軍二次遠征后,一直沒什麼值得重視的情報傳來。聽得朱先生有密報而來,薛庭軒接過一看,突然一拍桌案,笑道:「好消息!告訴諸位得知,前幾日,句羅軍已出動大軍,進攻倭島。」
他率領全軍衝去,城頭的彭啟南卻覺得有點不妙。劉安國在城下,看不清楚敵軍後方,他在幾丈高的城頭,卻看得到西原軍的前鋒雖亂,后陣卻依然嚴整無比。這很可能是敵軍故意示弱的誘敵之計,他馬上讓人向劉安國告知此事,可是敵軍退得快,劉安國沖得更快,等彭啟南派下的傳令兵下到城裡,劉安國已衝出一里多地去了。敵軍一觸即潰,劉安國也是宿將,當初打過不少仗,一輩子卻從沒這麼順利過,正是志滿意得的時候,心想俗話說兵敗如山倒,敵軍前鋒已退,勢必衝動后軍,更加會敗得不可收拾,這一仗只怕連薛庭軒都能捉了,豈可錯過。
「劉奔!」
第四槍火槍騎上前,夜摩千風仍然未倒。夜摩王佐此時已逃了出來,見大哥沒跟上,扭頭一看,只見夜摩千風面對城牆,連前九*九*藏*書心都儘是血,定是有鉛丸透體而過。他叫道:「大哥!」心裏跟撕裂一般痛。這個大哥脾氣不好,性子也急,但他們三人常年在一處,神鬼人三槍在天水軍一直威名赫赫。現在天水軍已成陳跡,神鬼人三槍也只剩了自己一人,夜摩王佐幾乎要瘋了,只待再衝上前,與這支西原軍拼個你死我活,正在這時,齊亮已帶人沖了過來,一把拉住他道:「王佐將軍。」
這正是五德營常用的八陣圖。八陣圖並不利於騎軍,因此雖然五德營也人人有馬,現在卻都改成了步兵。一時間殺聲震天,夾著昌都軍士卒的慘叫。昌都軍沖不破八陣圖,而五個八陣圖又將昌都軍越卷越深,那些原本看似散亂逃竄的胡人軍此時也已在兩翼集結,向中間合攏,兩萬昌都軍幾乎盡陷入了西原軍的重圍。
這一桌酒雖然簡單之極,但薛庭軒從未喝得如此盡興。喝完了,讓五統領各自回營,他向內室走去。護兵已給他清理出一個房間來,剛走到門口,便聽得身後有人道:「薛帥。」
陸明夷來得這麼快!他也知道西原軍來的消息一傳到大統制案頭,大統制肯定會命陸明夷回援,沒想到他來得這麼快。陸明夷和朱震手頭有兩萬軍,只要堅持到他的大軍到來,擊退西原軍還是有機會的。
一百多里路,急行軍的話一天就能到,不過西原軍卻花了兩天。十二月八日凌晨,天上下起了雪。卯時,雪停了下來。已經率軍等了一整天的劉安國得到斥候稟報,西原軍前鋒已到西靖城下。
薛庭軒治軍如鐵,令下如山,一聲號令,已有十來個火槍騎舉起火槍。但眼看著敵我兩邊纏成一團,騎在馬上誰也不敢說有這麼好的準頭,一時也沒人發射。薛庭軒更是怒起,叫道:「還不放!」
夜摩千風本是天水軍,但因為曾經在東平城鬧嘩變,害得當時鄧滄瀾的南征之議落空。後來雖然反正,而且在胡繼棠破符敦城時立下大功,可胡繼棠對他實有看法,不想用他。胡繼棠死後,繼任的戴誠孝對他更是敵視,險些要找個錯處砍了他的腦袋,因此夜摩千風這陣子極為失意。好在陸明夷對他對相當欣賞,當陸明夷晉陞為下將軍后,立刻向戴誠孝請求讓夜摩千風到自己軍中。戴誠孝連看都不想看夜摩千風,偏生夜摩千風軍銜還不低,是個都尉,有什麼軍機會他都有機列席,一聽陸明夷要,馬上答應,來個眼不見為凈。夜摩千風本來對陸明夷並不服氣,但陸明夷要了他,還讓他當衝鋒弓隊統領,令他大生知遇之感,這次回來,主動向陸明夷請命為前鋒。他帶著夜摩王佐和谷可放兩人,率衝鋒弓隊沖了進來。他戰意極強,見胡人軍已將東門城牆圍得水泄不通,便帶著兩個副將一路殺去,也不跟彭啟南多說。與夜摩千風同來的齊亮上前道:「彭將軍,陸將軍大部即刻就到。」
昌都軍竟會這般不濟,他也始料未及。但傳令兵的答覆是敵軍退向東門,前鋒的阿史耶部已經殺向東門去了。薛庭軒聽報,喝道:「全軍沖向東門!」
彭啟南站在城頭,突然覺得腳一軟,快要立不定了。本以為敵我兵力相差並不懸殊,無論如何也不會如此輕易就敗北,可事實卻嚴酷得讓他不相信也不成。城門口的敵軍越來越多,他再忍不住,喝道:「放炮!」
神鬼人三槍情同手足,夜摩千風見谷可放落馬,這才知道火槍是什麼。他見薛庭軒放出一槍便要轉過槍來,知道這火槍不能連射,心中怒極,喝道:「死吧!」一催戰馬,與夜摩王佐兩人齊向他撲去。薛庭軒射死了谷可放,見領頭的兩個敵將不退反進,心知再裝子葯來不及了,褪下火槍木鞘,喝道:「來人!」
十二月六日,五萬大軍便已出發,向西靖城而去。到了十五日,西原軍離西靖城已只有一百余里了。薛庭軒下令全軍稍作修整,到時一鼓作氣,全力攻下西靖城。
戰場上,機會稍縱即逝。就在彭啟南猶豫的這一片刻,劉安國已到城下。他已心如火焚,叫道:「快進城!快進城!」
北斗道:「不是。不過,第二次刺殺計劃,已經開始了。」
薛庭軒的聲音嚴冷如冰,邊上的劉奔喝道:「死罪!」他們這幾個金槍班緊跟著薛庭軒,人人一般衣著,一般武器,極是威武,他一聲喝斥,還有六個金槍班也齊聲喝道:「死罪!」
在後方指揮觀戰的薛庭軒看著前面的血光與硝煙,暗暗咋舌。當渾城一戰,並沒有花費多少力氣,但眼前這支昌都軍主力果然非同小可。不過無論敵軍如何擅戰,自己一直牢牢把握著戰勢。他故意下令不要猛攻敵軍主將,只要纏住他。西靖城裡,還有一支守軍,如果能將這支守軍也誘出城來,成功就在眼前了。
那副將猶豫了一下,道:「方才有人稟報,劉將軍已被敵軍打下馬來,只怕……」
董長壽這才知道原來現在倭人正在攻南軍後方,心想怪不得鄭昭要冒險來與五德營取得聯繫,看樣子中原大戰,還是北方佔據上風。不過也確如薛庭軒所言,句羅出兵攻倭,五德營自西而來,中原戰況又將急轉直下了。他道:「原來如此。只是這大統制竟然割地求援?真是沒想到。」
五德營自然不會來屠滅中原城池,可胡人軍遠涉流沙而來,為的只是破城后的燒殺搶掠。阿史那唆羅下令屠城,其餘各部有樣學樣,生怕落後了搶不到,現在見薛庭軒下令不得再屠城,不少人都在想:「那我們來中原打仗做什麼?打一通,再回去么?中原人可沒惹我們。」只是薛庭軒聲威正盛,也沒人敢多嘴。
彭啟南皺了皺眉道:「劉將軍,敵軍兵鋒極銳,依末將之見,還是應該閉城堅守,避其銳氣,再謀破敵良策。」
薛庭軒肩頭已傷,半邊身子都麻麻的,只能勉強騎在玉花驄上,見這敵將又沖了上來,不由心悸。他身經百戰,遇到過的險情也不知有多少了,但從來沒有過如此危險。
齊亮軍銜雖低,但彭啟南認得他,知道他是陸明夷好友,心下一寬,忖道:「僥天之幸,總算還有救。」如果他不死守東門,西原軍控制了西靖城,陸明夷的大隊人馬到的時候就成了攻城戰,再想奪回西靖城便難於登天了。但現在總算還有一線生機,他精神也為之一振,高聲道:「陸將軍和朱將軍大隊人馬馬上就到!」
城頭上,看著劉安國率軍敗逃回來的彭啟南心中已一片茫然。正如薛庭軒所料,他實在無法下決斷。若是閉門不納,劉安國一部勢必就在城下被西原軍殺得片甲不留,可一開門,西原軍也會趁勢沖城。他急得額頭儘是汗水,看著劉安國一部離城門越來越近,總也下不了拉弔橋關城門的決心。
劉奔的馬不及薛庭軒的玉花驄,雖然一直侍衛在他身邊,但薛庭軒衝出后,他現在才到。夜摩千風見自己這必殺一槍被他擋開,槍上力量也十分沉重,知道這也是個好手,有他擋著,想殺薛庭軒是千難萬難。他手極快地一探,急三槍又已刺出。劉奔的槍沒他快,但槍術一般極強,只是死戰不退。夜摩千風長槍倏發倏收,每次劉奔想擋,都被夜摩千風的槍透隙而入,只一眨眼身上就連中三槍。不過也因為夜摩千風的槍太快了,這三九九藏書槍都入肉不深,可鮮血一樣染紅了半邊。劉奔心知自己槍術不敵對方,可也明白自己若一退,薛庭軒便逃不脫了,只是咬緊牙關死戰不退。夜摩千風的急三槍快得如同暴風驟雨,只不過一個照面他已使出了三遍,劉奔上身已多了十來個傷口,可他依然立馬擋在薛庭軒身前,一步都不肯退讓。
城中還有一萬彭啟南的生力軍,倚仗西靖城堅固的城牆,堅守仍然大有可為。只是他卻忘了西原胡人悍不畏死的戰心,現在已殺到這地步,那些西原胡人只想著破了城,便能取得勝利,哪裡還有顧忌,劉安國一部到了城下,胡人軍也已到了城下,就在弔橋邊殺作一團。到了這時候,入城的士兵不時向城中涌去,將城門堵了個嚴嚴實實,就算彭啟南想拉弔橋、關城門也關不到了。而城下兩軍纏在了一處,城頭的大炮也無法施放。
薛庭軒皺了皺眉。北斗猜到了他的心思,小聲道:「請薛帥放心,這次乃是計中有計,層層逼近,定能成功。」
「你違抗軍令,屠戮當渾城百姓,該當何罪?」
此時周圍的火槍騎見薛庭軒遇險,不顧一切,有五人直衝過來。他們也來不及用火槍了,都把火槍當長槍用。火槍騎也是精挑細選的精兵,每個人都極是了得,可他們到底不如夜摩兄槍的槍術高強,夜摩千風用馬鞍鏢傷了薛庭軒,心想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殺了薛庭軒,西靖城之危立解,喝道:「王佐,幫我擋著!」也不顧一切便沖向薛庭軒。那幾個火槍騎見他不管自己竟直取薛帥,都急得眼裡要噴出血來,可夜摩王佐的槍術同樣了得,以一敵五,一時間那五個人竟被他纏住了,連一個都脫身不得。
看到薛庭軒來了,阿史那唆羅忙迎了過去。卻見薛庭軒騎著玉花驄過來,身上戰甲卻是中原式樣了。他在馬上一躬身,道:「庭軒,唆羅有禮了。」西原人很實誠,一般都直呼名字。薛庭軒因為是入贅的身份,在阿史那部被稱為阿史那庭軒,阿史那唆羅自然這麼叫他,倒也不是不遜。
薛庭軒笑了起來:「那正好。等他趕到,我定已奪下西靖城,正好以逸待勞,將其一鼓而殲。」
昌都軍果然不是這麼容易就崩潰的,確是名下無虛的強兵。他想著。可不管怎麼說,昌都軍死守東門,也只能是垂死掙扎。
薛庭軒看著他落馬,臉上仍然毫無表情,喝道:「斬首號令,明示其罪。阿史郡部眾,由澤利統領。」
大勢已去!
阿史那澤利是阿史那唆羅的副將,還是他堂弟,聞令上前,施了一禮道:「遵元帥令。」對倒地的阿史那唆羅連正眼都不看一看。
當機立斷,他一聲令下,東門只留下一支火炮兵死守,其餘人馬全部穿城而過,撤向東門。此時城中的居民也已聽得西原軍竟然殺入城來,他們還記得先前萬里雲反叛時城中慘狀,嚇得魂飛魄散,扶老攜幼四處奔逃,城中一剎那就亂成了一片。
丘士元嚇了一跳,心想現在敵人纏作一團,要是放火槍,只怕誤傷的自己人比敵人更多。但他一猶豫,薛庭軒已喝道:「火槍騎,發射!」
未時一刻,西原軍仍然未能奪下西靖城東門,而此時,陸明夷和朱震的援軍終於沖入了南門。
縱然阿史那唆羅對薛庭軒恨之入骨,但薛庭軒這一次是以天可汗的名義發兵,他是聯軍總帥,阿史那唆羅就算再惱火,這點禮數也不能缺。他把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擱,喝道:「把酒封好,別走了氣,我呆會回來喝。」西原的酒都是馬奶酒,而且釀造之技甚是樸素,總多少有點酸味,這壇酒卻是龔栩自釀的,埋在後院好幾年,酒味極是醇厚,他還從來沒喝過。
他還沒說完,薛庭軒已喝道:「快,調火槍騎上前,射死這兩人!」
劉安國笑了起來:「彭將軍,你現在膽子怎麼小了這許多?當初萬里雲反叛,你們才幾千人,就敢攻城,這回卻怯敵了。」
這是摶電旗。迎上來的正是五德營精銳中的精銳火槍騎。現在火槍騎已經有一千人,隊官名叫丘士元,當初和尚明封同屬陳忠的副將。陳忠與尚明封戰死後,丘士元成了火槍騎的統領,他雖然沒有陳忠那一身幾乎不可思議的神力,但戰意卻還在陳忠之上。這次攻擊西靖城,正是薛庭軒用的誘敵之計。西靖城是十二名城之一,極其堅固,守城本佔優勢,當初楚都城遠不及西靖城,但也擋住了胡繼棠、畢煒和方若水三上將所率五萬大軍的強攻,現在這五萬西原軍想攻破西靖城,絕非易事,因此薛庭軒定下了這條計策,將敵軍主力誘出城來,再以火槍騎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現在昌都軍已盡陷重圍,沒有前後軍之分了,這時候撤退倒不必有什麼顧慮。只是劉安國眼裡都要淌出血來,西原軍之強,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也許,彭啟南說的據城堅守,才是上上之策,可現在都已經悔之莫及。
劉安國打斷了他的話道:「兵法有雲,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敵軍遠道而來,若不迎敵,閉城堅守,一者滅自家銳氣,二者白白讓敵人從容休整,這是下策。這樣吧,彭將軍,到時我率軍兩萬,出城迎戰,你留一萬守城接應。」
阿史那唆羅目瞪口呆,他沒想到這兩個隨從竟然早為薛庭軒收買,眼見阿史那部眾全都紋絲不動,心底更涼,心想:「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還想再喊什麼,劉奔已催馬挺槍,當心向他刺來。阿史那唆羅在部中貴為左賢王之尊,從來沒人敢對他如此,見劉奔挺槍便刺,手中彎刀便要去格。但這支金槍班是薛庭軒從五德營中精心選出來的,個個武藝精強,劉奔更是好手,金槍在阿史那唆羅面前一晃,已穿過他彎刀的守御,一槍刺入了他的前心,阿史那唆羅慘叫一聲,從馬上直摔下來。
劉奔答應一聲,帶著六個金槍班催馬上前。阿史那唆羅見薛庭軒竟要來真的,心中大悔,忖道:我說他要我統領一軍,哪會有什麼好心,原來是給我下套!見金槍班催馬上前,他一把抽出彎刀,喝道:「誰敢動手?阿史那部的兄弟,都給我過來!」
夜摩千風刺死了劉奔,見薛庭軒已被金槍班護著。他性子急,卻不莽撞,也知不可能再取薛庭軒性命了,見敵人全都沖向這邊,心中不懼反喜,心想來得正好。其實薛庭軒若馬上調火槍騎上前,亂槍齊放,十個夜摩千風也要被射成篩子,可他情急之下已失常態,這般命人齊上將夜摩千風圍在當中,火槍反而無法用了。夜摩千風和夜摩王佐兩人並馬在一處,雙槍並舉,與敵軍戰在一處。他們神鬼人三槍本來有個以寡擊眾的陣勢,三馬三槍,互相照應,十幾個敵人都近不得他們,現在谷可放雖死,兩人禦敵雖不如三人得心應手,可兩匹馬馬頭攪馬尾,西原軍不論是火槍騎隊還是五德營眾,或者是聞聲衝來的胡人,竟然還是無奈這兩人。
劉安國沖了一陣,只覺身邊的士卒越來越少,他心中也越來越寒。這支西原軍因為有五德營統率,全然不是他曾經交戰過的狄人風格,雖說兩邊的狄人軍紀不嚴,往往各自為戰,可因為正中有五德營擋住,昌都軍的陣勢已蕩然無存,兩翼成了混戰之勢,胡人軍更能一展所長。
彭啟南棄去西門,卻也出乎薛九*九*藏*書庭軒的意料之外。他本以為在西門定會有一場最為艱苦的血戰,可是當他抵達西門時,硝煙幾乎已經平息,城頭上昌都軍的旗號正被一面面砍下。他怔了怔,向邊上一個傳令兵道:「敵軍崩潰了么?」
薛庭軒當眾殺了阿史那唆羅,他那些部屬看得全都心驚肉跳,心想就算庭軒大帥現在能殺左賢王,回去后又該如何向族中交代?他們卻不知薛庭軒實已下定了東歸之心,楚都城的老弱也都已經在準備行囊,只待自己平定了昌都省,割據此地后回歸中原,根本沒想過再回西原。
薛庭軒看著這些胡人軍,臉上仍是木無表情,心中卻在暗笑。阿史那唆羅屠城,其實他早得了消息,有意讓后軍慢了一步過來,等他屠完了再出面。他與右賢王阿史那拉爾德同盟,早就想除掉阿史那唆羅,這次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就算唆羅能逃過這一劫,將來總有機會。現在既殺人立威,又除掉阿史那唆羅這個隱患。若是在阿史那部,自己肯定殺不了他,但眼下已進入中原,他的族人再不肯罷休,也是鞭長莫及了。帶著人走到當渾城守將府休息,見桌上還放了壇酒,他笑道:「此處還有酒,來,大家喝上一杯。」
亂軍中,劉安國想做俘虜只怕都不可得,落下馬後,多半已被踩住肉泥。彭啟南一跺腳,喝道:「退向東門!」
薛庭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軍人可殺,民不可屠。士兵只知遵從號令,不得加罪,唆羅,你胡作非為,全然不顧我有令在先,是為違命。金槍班,給我拿下!」
薛庭軒倒了杯酒道:「唆羅早懷異心,今日不除,明日也須除之。長壽,別管這些了,先喝上一杯。過上幾日,攻下西靖城,我們再大擺宴席慶祝一番。」
雖然北斗說得極有把握,但薛庭軒還是不太相信。他道:「希望如此。總之,我們拿下西靖再說。西靖城裡的實力如何?」
十二月五日,西原軍穿過流沙。昌都省的西界只有幾座小城,除了前幾年中原三上將遠征路過,他們還從未見過這麼大一支人馬自西而來,路上幾座小城全部望風而降,直到這座當渾城,守將才據城抵抗。當渾在昌都省算一個很重要的城池,守將是昌都軍校尉龔栩。龔栩在畢煒時期就鎮守當渾,但因為那時西原一直很平靜,從未經過戰事,這麼多年來,唯一發生的戰爭也就是征剿西原道上的馬賊。當渾城有兩千守軍,當聽得西原大軍來犯,龔栩立刻閉城堅守,發緊急文書向西靖城求援。只是實力實在太懸殊,西原軍又長途跋涉,頭一回有人敢堅守,立刻全軍猛攻,只用了半天時間就將城池攻破。薛庭軒曾經下令,降者不殺,但他手下胡人居多,先前開城投降的當然不好下手,對這座被攻破的小城卻不客氣了,尤其是阿史那唆羅,本來他有資格繼任阿史那部大汗,結果被薛庭軒用計,讓兒子阿史那帝基襲位,他一肚子火沒處出,下令破城后不封刀,將全城老幼屠個一乾二淨。此時正在當渾城的守將府里喝著搜出來的酒,手下有人來報道:「左賢王,薛元帥到了。」
城頭,火炮響了起來。可現在也真的晚了,火炮利遠不利近,胡人軍已經就在城下,大炮打不到他們,而到向後方的火炮對正衝上來的西原軍來說也是杯水車薪,縱然火炮中有不少西原軍落馬身亡,更多的西原軍直插城門口。劉安國剛逃出去時,薛庭軒下令不要死戰,故意放他一條生路,現在卻不必留手,就在城下,胡人的彎刀此起彼落,斷肢鮮血不時飛起來,城門口的護城河裡,一眨眼便堆滿了死屍,水都為之不流。
五德營自西原反攻中原,一路勢如破竹,十天前屠當渾城的消息,也已傳到了劉安國耳中。聽得西原軍離西靖城只有一百余里了,劉安國立刻召來彭啟南商議。陸明夷和朱震奉大統制之命率軍兩萬助攻天水,城中還有三萬余兵馬。兵是精兵,城是堅城,何況西靖的糧草積蓄就算坐吃山空,堅持五六個月都不成問題,劉安國並不如何擔心。他見彭啟南專心地看著戰報,問道:「彭將軍,你覺得該如何對付?」
看到昌都軍開始突圍,薛庭軒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向邊上傳令兵喝道:「傳令下去,五德營上馬,全軍追擊!」
薛庭軒笑道:「不錯,本帥也已察覺,大統制定然已定下堅壁清野之計。不過他只道我們無法在昌都取得補給,就不能長久,卻不知我們有西原這個後盾。而我等的上上之策,就是儘快將西靖城奪下。」
見風刀竟死在夜摩千風槍上,薛庭軒心痛欲裂,大喝一聲,手臂一振,已將夜摩王佐的槍桿震開,直取夜摩千風前心。夜摩千風的長槍正刺死風刀,一時收不回來,見薛庭軒勢若瘋狂般撲來,猛地一拎戰馬,馬長嘶一聲,前蹄抬起,鞍前卻有兩支飛鏢射出。薛庭軒向來自恃火槍乃天下絕無僅有的利器,不曾想到這個對手竟然也有暗器,見飛鏢射來,閃過了一柄,另一柄卻閃避不開,正打在他的肩頭。這一鏢入肉很深,薛庭軒本來就只有一手能用,肩頭再受傷,火槍也提不住了,立時落地。夜摩王佐見得便宜,哪裡肯罷休,一催馬便向他衝來。
「陸將軍和朱將軍率軍回援,即刻就到。」
彭啟南見那些騎軍正是衝鋒弓隊,卻不認得這將領,上前叫道:「將軍,我是都尉彭啟南,劉安國已經死了。」
他沒頭沒腦地來這一句,五統領全部莫名其妙,心想句羅攻打倭島,與我們有什麼相干?薛庭軒也馬上省得他們尚不知倭人正在攻南安、五羊兩城的事,接道:「大統制以割讓海靖為代價,向島夷借兵,要他們攻打南軍。如此一來,攻勢雪消瓦解,大統制定將無計可施了。」
齊亮知道要對付火槍騎,唯有用巨盾。但調來巨盾,夜摩千風已然戰死。只是夜摩千風在牆下這一番血戰,為昌都軍迎得了時間,巨盾一到,一字排開,又將城牆的蹬口嚴嚴守住。夜摩千風的血戰也讓昌都軍起了同仇敵愾之心,人人都想著,無論如何,就算死了,也要保住城牆不失。
這一場惡戰,直殺得日月無光,地上的積雪也已成了一片殷紅。鮮血融化了積雪,又凝結起來,馬匹都不住打滑,但五德營的八陣圖因為是步兵,反而更加穩。五個八陣圖一邊絞動,一邊推進,只是昌都軍到底名不虛傳,如此惡戰,仍然不見敗像。
風刀本來常停在他臂上,但一交戰便飛在空中。薛庭軒一手已廢,獨臂使槍,想擋兩個人自然很不得力,因此練就了風刀的助攻,當初與畢煒斗槍,就用風刀毀去畢煒一隻眼,險些將畢煒當場殺死。夜摩千風此時正待出槍刺向薛庭軒,覺得頭頂厲風襲來,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抬頭一看,卻是一隻蒼鶻正翻動雙翅,抓向他面門。他的急三槍本就以快著稱,雖然從來沒有過空中來襲的敵人,但長槍蓄勢待發,已向空中的風刀刺去。蒼鶻能夠倒飛,風刀更是通靈性,夜摩千風一槍刺上,它翅膀一折,竟然閃過了槍尖。但夜摩千風的急三槍能連發四槍,槍招一出,直如大河激浪,一槍閃過,第二槍又上,風刀畢竟只是個禽類,剛閃過一槍,第二槍被扎了個正著,一聲慘呼,已穿在夜摩千風槍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