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小心地看看方木仍然青腫的嘴角，假裝在方木的床上拿了幾本書，隨便翻了翻。

當王建用左手接過打火機的時候，方木甚至感到欣慰。畢竟，他不相信，或者說不願意相信王建就是那個兇手。

吳涵扭頭看看窗外璀璨的星空：「是啊，是有這種說法。」

每天，方木和其他人一樣，拿著水杯和書包來到教室。中午11點半去吃午飯。下午5點去吃晚飯。晚上10點鐘回到宿舍。儘管媽媽一再要求他回家住，他還是以複習考試為由住在了學校。

王建的視線集中在方木的臉上，有些生硬地「嗨」了一聲。

陳希葬禮的第二天，學校黨委召開了緊急會議。

不等方木回答，他就疾步衝到桌前，一把拎起書包，轉身就走。

方木的神情驟然消沉，默默地搖了搖頭。

「等等！」方木忙站起來。

方木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上下打量著他，神色漸漸變得專註。

只是，他再沒有去過俱樂部。

吳涵搖了搖頭：「我不這樣想。」

不是他。

「這段日子，和你們在一起，大概是我這三年多來最快樂的日子。我在心裏……」他的聲音低了下來，「是把你……你們當作朋友的。」

把面巾紙揣回去的時候，他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是王建留下的半盒香煙。

只要讓我知道你是誰，就夠了。

你一定很開心吧？

他在身上摸索著，翻出一包面巾紙，看著上面心相印的商標，淚水又溢滿眼眶。

只有方木除外。

好在寒假將至。老天保佑，千萬不要再死人了。

吳涵沒有作聲，只是把手放在方木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

王建看著他，表情卻漸漸由真誠變為了疑惑。

此時此刻，你一定躲在某個未知的角落裡，心滿意足地回味著自己的精彩演出。然而，方木卻已經疲倦到無力去仇恨。他甚至希望兇手此刻就現身，就算被他幹掉也在所不惜。

樹榦被吹動時乾燥、枯裂https://read.99csw.com的聲音。

性格衝動。粗魯。頭腦簡單。而且，在談戀愛。

不要想了。方木狠狠地告誡自己，強忍著擦乾眼淚。

走廊里靜悄悄的，方木向兩邊看看，感覺走廊似乎也在回望著他。一種無以名狀的寂寞感緩緩包圍了他，沉甸甸的，很有質感。方木忽然感覺腳下有點發軟。他費力地走到樓梯前，沉重地坐下。

「你在懷疑我？」王建皺著眉頭，「兇手用右手對么？」

夜行者孤獨的汽笛聲。

夜深人靜的時候，方木常常圓睜雙眼，死死地盯著上鋪的床板。睡意和那個問題的答案一樣，沒有歸宿。

短短一個學期之內，五個學生被殺。元旦頭天晚上，另有幾十個學生在俱樂部的擁擠與踩踏中受傷。

「怎麼了？」

如果你們看見了，告訴我，他是誰？

他接過打火機，點燃香煙，吸了一大口，看見方木還怔怔地看著自己。

「陳希死了，我很難過。她是那麼活潑、善良的女孩子。而且……」

台階堅硬且冰涼，方木卻不想起來，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他無力地斜靠在樓梯扶手上，張望著窗外一片晴朗的夜空。

方木苦笑了一下：「我說過了，跟你沒有關係。」

方木腫著眼睛笑笑：「剛剛學會的。」

左手。

「他冒充我殺了陳希，這就跟我有關係。」他的手漸漸捏成拳頭，「你不覺得，大家最近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么？」

王建的表情稍微輕鬆了一些，他吸了口煙，望著裊裊升起的煙霧。

「不用。」方木吸吸鼻子，「我自己有。」

黑暗中，沉寂了一整天的宿舍樓開始悄悄蘇醒。在每個人夢囈呢喃的時候，那些死氣沉沉的物件統統活了過來，躲在各自的角落裡竊竊私語。

方木推開他的手：「沒事，三哥。我挺好的。」

「老實說，你有沒有懷疑過我？」

沒有雲彩，也沒有月亮，只看見滿天繁星在不停九九藏書地閃爍，既像窺視，又似嘲弄。

「謝謝。」方木盯著王建，悄悄坐直了身體，「不過，不用了。」

方木笑笑，搖了搖頭。

這天晚上，王建來找方木。

王建伸手去接。在那一瞬間，方木看得很清楚。

「好！」

「你說，哪一顆是陳希？」

眼前的光熄滅了。吳涵拎著手電筒，幾步跨上樓梯，伸手去拉方木。

王建的臉上仍然寫滿敵意。方木就那樣微笑著，看著他眼中的冰雪漸漸融化。終於，王建的嘴角牽動了一下。

方木眯起眼睛，突然叫了他一聲。

他站起身來，雙手插在褲袋裡，走到窗前，望著窗外低聲說道：「而且，她居然死得那麼慘烈。」

你到底是誰？

吸完最後一支煙，方木低著頭坐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道：「謝謝，三哥。」

「嗯？」

「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作為……作為朋友，」王建吞吞吐吐地說道，「我希望能幫你分擔一些。」

王建吸了一口煙，手中的香煙只剩下短短一截：「保重自己，你才能查出真相。」

「萬一我掛了，還指望你給我報仇雪恨呢。」說著，他自己嘿嘿地笑起來。

方木抬起頭，有點詫異地看著他。

隨之而來的，卻是更深重的迷惘：他究竟是誰？

王建的臉紅了。他又從煙盒裡拿出一支煙，飛快地點燃。

他哭了很久。再次抬頭的時候，面前是吳涵遞來的手絹。

方木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吳涵的表情變得凝重。

王建下意識地抬頭，看見方木的手一揮——打火機向自己面前飛來。

王建看著他，目光變得誠懇、柔和。

方木和王建相互攙扶著回到二舍的時候，已經是凌晨1點半了。好在今晚值班的是吳涵，他們才得以回到寢室。

「快起來，你會著涼的。」

方木點頭道謝，抿了口茶水，依舊靠在樓梯扶手上，獃獃地看著窗外。

期末仍然需要考試的消息反而讓師大的學生們平靜下來。對於大多數學生九*九*藏*書來講，掛科的威脅要比被連環殺手幹掉的風險現實得多。自習室里重新擠滿了人，學校的教學秩序開始慢慢恢復。就像每一個學期末那樣，夜間在走廊里複習的學生越來越多。一切平淡如初。

方木伸出手，悄悄地把桌子上的打火機捏在手裡。

已經沒有人安心讀書了，籍貫為本市的學生幾乎全部返家。留在校園裡的外地學生也惶惶不可終日，生怕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為了自保，每個人都警惕起來。雪片一樣的舉報信塞滿了校長的信箱。彷彿在一夜之間，無數個兇手從校園裡冒了出來。每天，教師們面對空了一半的教室，只剩下搖頭嘆息的份。

「不行。這裏太冷了。」吳涵的語氣堅決，「你是不是進不去了？我有鑰匙，快起來。」

王建沒有在教室里苦讀，這讓方木深感意外。因此，當他探頭探腦地在門口出現的時候，方木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方木抬起頭，眼前是一片眩目的光。他抬起手遮住眼睛，身子卻沉重得不能挪動分毫。

「你小子喝了多少酒啊？來點茶水，熱的。」

「咦，你怎麼睡在這裏？」

他把坐墊塞在方木身下，又把水杯擰開，遞到方木手裡。

說罷，他就跑下樓去。再回來的時候，吳涵的手裡拿著兩個坐墊和一個保溫杯。

見方木始終不說話，王建訕訕地坐在桌前，拿出一盒煙，自己叼上一支，又抽出一支遞給方木。

兩個人相對而坐，沉默著噴雲吐霧。一支煙吸完，王建尷尬地清清嗓子。

方木看了他幾秒鐘，充滿歉意地笑笑。

寢室里只有他一個人。今天晚飯的時候，方木被一個體育系的學生打了一頓。挨打的原因是，方木盯著他那對粗壯的上肢，看了整整20分鐘。當方木抹去嘴角的血，帶著滿身米飯和菜湯站起來的時候，他甚至沒有說話，只是擦乾淨眼鏡，在眾目睽睽之下重新坐在桌子前，把飯盆里剩下的飯菜一口口咽下。

終於，九_九_藏_書方木發出一聲啜泣，兩行眼淚從臉頰上緩緩滑落。隨即，他把頭抵在膝蓋上，無聲地痛哭起來。

他把煙頭扔出窗外，轉過頭對方木擠擠眼睛。

吳涵看看他，嘆了口氣：「好吧，你等我一會兒。」

方木拍拍他的肩膀：「別亂想，你太多心了。」

沒有人再去注意那五個空空的座位。別人的生死，終歸是別人的。

良久，方木忽然輕聲說道：「三哥，聽說人死了之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方木抽出一根煙，點燃，吸了一大口。

王建手把著門框，冷冷地看著他，臉上是混合著屈辱和憤怒的複雜表情。

「三哥，你要是真為我好，就讓我在這兒坐一會兒。」方木朝寢室的方向揚揚下巴，「回去了我也睡不著。」

當他體會到兇手心中埋藏著深深的仇恨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王建。儘管這有點說不通，因為死者無一來自於基地班，更不用提經濟系的陳希、宋飛飛和賈連博。可是，他還是想找個機會驗證一下王建的慣用手。

不一樣的是，方木的舉止開始變得怪異。他常常會盯住一個人不放，直到對方有所察覺，用目光或者言語進行了回擊之後，他才會重新低下頭，看著面前的書本。然而，幾秒鐘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下一個人。

偶爾，他會跑到行政樓的24層或者體育場，一個人靜靜地坐著。在深夜裡，即使毫無便意，他也會蹲在三樓西側廁所中第一個隔間里。

王建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過身連連道歉：「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的。」

「哎！」

方木把頭倚在樓梯扶手上，疲憊地閉上眼睛。

王建在廁所里狂吐一番，之後趴在床上呼呼大睡。方木雖然也喝了不少酒，頭腦卻出奇的清醒。他站在352宿舍門前，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敲門。

吳涵有些驚訝：「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走廊里踢踢踏踏的拖鞋聲。

吳涵盯著黑暗中忽明忽亮的煙頭，伸出手來：「給我一ｒeaｄ.99ｃsw.ｃｏｍ支。」

吳涵也坐下來，靜靜地陪著方木。

積雪簌簌落地的聲音。

吳涵也不作聲。幾分鐘后，他突然開口：「方木？」

他的表情讓王建有些緊張。很快，王建也收斂了笑容。他尷尬地撓撓頭，又摸出一根煙，伸手在身上摸索著。

「是啊。」王建叼著煙，把左手放在眼前端詳著，「打乒乓球、打籃球，都用左手。踢球用左腳。」

「哥們兒，聽我一句話——放過自己吧。」

老鼠在水房裡啃嚙食物的聲音。

方木的無動於衷讓那個體育系的學生有些懵了。他獃獃地站了很久，才拎著印有hello kitty的飯盆袋走了。

他穿梭于各個自習室、圖書館的閱覽室、食堂，不厭其煩地盯住每一個在他視線範圍之內的人，暗自揣測他們的性格、身份、生活習慣以及興趣愛好。

兩個人坐在樓梯上沉默著吸煙。一支之後又是一支。很快，腳下就堆滿了長長短短的煙頭。

方木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方木面無表情地坐在桌前，點了點頭。

方木沒有笑，只是死死地盯著他。

他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在星光下，竟隱隱有了金屬的光澤。

吳涵笑笑，盯著腳下的樓梯出神。須臾，他扭過頭來：「方木，那件事有進展么？」

「今天晚上，我也在那個食堂。」王建頓了一下，「我知道，為了找出那個兇手，你已經豁出去了。可是，哥們兒，你不要這樣。」

「方木，你……你還好么？」

「哦？」

「哥們兒，我想喝點酒，一起去？」

「亂想也好，多心也好……」他頓了一下，「總之，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幹什麼？」

吳涵哼了一聲。

方木放鬆下來。

等到室友們都去了自習室，方木才回到宿舍。他不想被他們看到自己鼻青臉腫的樣子。不是怕丟人，而是不習慣他們同情的目光和義憤填膺的言語。

讓這一切結束吧。

「哦，沒什麼。」方木回過神來，「你……你好像是左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