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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夜祭

第二十章 夜祭

邢至森直起身子,顯然來了興緻:「你的意思是……」
他指指正在走廊里掃地的唐師傅。
火燒了起來,很快就變成一個小小的火堆。方木蹲下身子,感到撲面而來的,是絲絲縷縷的溫暖,一如陳希的長發掠過自己的臉龐。
排查工作不順利,這讓丁樹成整日滿腹怨氣。方木好幾次給他打電話,都是說了幾句就被粗暴地掛斷。無奈,方木只好儘可能地打聽調查的情況,以期獲得一些線索。
「沒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今天是個陰天,夜空被厚厚的雲層遮著,既看不見星星,也沒有月亮。黑暗中,體育場彷彿一個巨大無比的舞台,呈現出謝幕後的一片死寂。
在喧囂的人群中,感受到死神的莫名恐懼。
方木彷彿失去了思考和行動的能力,任由祝老四拉著,慢慢地向體育場的出口走去。來到圍牆之外,他忽然掙脫了祝老四的手。
方木趕緊解釋:「你別誤會。我想,調查範圍不包括學生……」
「老六,我們走吧。」祝老四幫他拍掉膝蓋上的殘雪,「陳希一定能感受到你。她在那邊,會很快樂的。」
方木沒有急於回答,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我覺得單獨調查陳希不會有什麼結果,還是要把這幾個案子放在一起來看。」
我將我身,交與至親。我將我魂,交與天地……
淡淡細細的眉毛,清澈見底的眼睛,挺直俊秀的鼻樑,可愛俏皮的兔牙……
吳涵扭著頭,盯著走廊另一端的樓梯。
「方木,你剛才沒看見么?」
方木這才注意到那個大大的黑色塑料袋,裏面塞滿了東西。敞開的袋口裡,幾沓紙錢隱約可見。
方木端起桌上的半杯冷水一飲而盡,邊擦嘴邊說道:「沒事,幹嗎?」
方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剎那間,指尖的刺痛讓眼前的一切消失得無影無蹤。
祝老四拎起塑料袋,又從桌子里摸出一支打火機,轉身對吳涵說道:「三哥,你去么?」
「變化?」丁樹成忍不住問道。
祝老四朝桌子上努努嘴:「今天,是陳希的……二七。」
丁樹成想了想,臉色一紅。
邢至森的臉上看不出表情變化。方木卻一https://read.99csw.com下子變得沮喪無比,頭也低下去了。
「控制。一種隨意操縱別人的快|感。」方木把頭轉向丁樹成,「丁警官,你剛穿上制服的時候,是不是特別喜歡挎著槍到處轉悠,碰到什麼事都想管?」
告訴我,他是誰。
這個舞台上,上演了太多的故事。
臉上溫暖的觸覺漸漸真切,彷彿一隻手在緩緩輕撫。
說罷,吳涵把大門拉開一條縫隙,手裡捏著鑰匙探進去。幾秒鐘后,他已經打開門鎖,抽出了鐵質門閂。
走出宿舍樓的大門,方木有些不知所措。去哪裡呢?
方木終於發出了不可遏止的抽泣。對不起……
祝老四笑笑:「本來是為了佟倩才學的,沒想到能幫上你……」
是吳涵。方木鬆了口氣。
「怎麼樣?」
兩人找了一個背風的地方。方木不想動,也不想說話,腦子裡似乎一片空白,只是垂著手站著。祝老四沒有計較這些,他麻利地從塑料袋裡往外掏著東西,一樣樣擺好。
這傢伙瘦瘦的。可是,在他身上似乎有一種說不清的力量,讓人感到踏實,可以仰仗。
「炫耀什麼?」
這天下午,方木和吳涵又跑出去打聽消息,回來的時候已經快晚上9點半了。兩人在校外的小飯店吃了點麵條,筋疲力盡地回到宿舍。寢室里只有祝老四一個人。看見他們進來,祝老四從桌邊站起。
祝老四嗯了一聲,把頭扭向方木:「老六,晚上有事么?」
「我不去了。」他看看方木,壓低聲音說道,「別讓他太激動。」
那麼,請你回來吧,這個令你第一次心動的地方。
賈連博和宋飛飛詭異無比又充滿美感的死狀。
「你在啊,老四。」吳涵把書包扔到上鋪,毫不客氣地躺在祝老四床上。
「走吧,動作輕點。」
祝老四遲疑了一下:「那……那好吧,你自己小心點。」
邢至森聽完,半天沒有作聲,只是摩挲著下巴吸煙。連吸兩支后,他突然開口問道:「你怎麼看?」
耳邊傳來祝老四低沉的聲音:
校園裡早已空無一人,只有幾盞路燈有氣無力地閃爍著。方木和吳涵並肩read.99csw.com走過那些光影交錯的地方。方木注意到,吳涵的右手一直在衣袋裡揣著,神色警惕。
「四哥,你先回去吧。」方木用袖子擦擦臉上的眼淚,「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誰?」
方木站在樓梯上,回過身來,「怎麼了,三哥?」
「呵呵。」吳涵按住方木的肩膀,輕快地跳上樓梯,「你想得太多了。底層就是底層,這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就是。喏,他也是。」
火焰跳動起來,調皮得宛如不聽話的孩子。方木看著紙錢在火中慢慢捲曲,化作一張張通紅、閃爍的薄片,慢慢地粉碎,消散,彷彿去往不知名的遠方。
「嗯?」
「你沒事吧?」
吳涵快步走過來。
唐師傅最近在穿著上比較講究,今天穿了件挺漂亮的呢子短外套,看起來年輕了幾歲。看見吳涵的動作,他直起腰來問道:「啥事啊,小吳?」
祝老四將最後一沓紙錢投入火中,隨即垂首而立,低聲誦讀著,直到那一團火漸漸微弱,直至熄滅。
一股暖流湧上方木的心頭。他慢慢地轉過身來,沖祝老四笑笑。
方木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祝老四有些猶豫:「老六,還是回去吧。馬上就要關寢了。再說,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
東西很快就準備好了。祝老四站起身來,小心地看著方木:「開始吧?」
專案組決定從俱樂部殺人案開始查起。丁樹成帶著幾個人來到經濟系,除了調查陳希的檔案之外,還把可能與陳希結怨的所有社會關係徹查了一遍。結果是令人失望的。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會有人仇恨這個溫柔善良的女孩,以至於要用殘忍至極的手段殺死她。
自從陳希被殺,而吳涵僅僅被打昏后,關於死亡借書卡的說法不攻自破。WPO小組也失去了繼續存在的理由。曾經承諾要彼此照應的小組成員們,在確保自身的安全后,似乎都不願再提及這件事。漸漸的,大家又回到各自的生活中,繼續扮演著原有的角色。
要挺住啊。別讓我擔心……
它不動聲色地見證了一幕又一幕戲劇。或恐怖,或迷惘,或幼稚,或甜蜜。有的角色死去,有的角色還https://read.99csw.com在掙扎,有的角色始終在黑暗的角落裡掩嘴偷笑。它依舊默默地卧在這個發生了太多事情的校園裡,堅守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當然,還有和陳希並肩漫步的那些美好夜晚。
「謝謝你,四哥。」
「你怎麼搞成這副樣子,生病了?」
唐師傅嘿嘿地笑了,抻抻身上的外套。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覆蓋著白雪的體育場上,卻泛著清冷的微光。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片蒼茫,四周寂靜一片。老四說得對,這實在是一個很好的祭奠場所。
方木目送祝老四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回頭看看一片漆黑的體育場,忽然覺得自己的內心如同這裏一樣空曠。他用手在臉上使勁揉搓了幾下,感到稍微清醒了一些,就走到看台上,坐了下來。
「我沒事,四哥。」方木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讓三哥幫我留個門。」
吳涵搖搖頭。
底層。這是個讓方木反感的詞彙。除了蔑視之外,還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所以當吳涵問及案件進展的時候,他在這個詞上猶豫再三。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方木警覺地回過頭去,心下有些詫異:這麼晚了,誰會來體育場?
「什麼?」他下意識地抬起頭,這才發現邢至森正面向方木。
兩個人躡手躡腳地走進宿舍樓,邁上台階。剛要上樓,走在後面的吳涵忽然停住了腳步。
「我跟你說過,雖然搞不清兇手的動機,但是我能感到他心中深深的仇恨。特別是在前兩起案件中。不過,」方木頓了一下,「他的情緒已經發生了變化。」
吳涵給方木幫了不少忙。和其他人相比,他對於所謂的底層人員更加熟悉,特別是貧困學生和校工。方木很感激他,吳涵卻認為這是在幫助自己。
陳希,你還好么?
丁樹成走進邢至森辦公室的時候,看見坐在椅子上的方木,不由得有些驚訝。這孩子比前幾天看見他的時候又瘦了一圈,頭髮亂糟糟的,臉色白得嚇人。如果手上多一副手銬,他和剛從看守所里提出來的犯罪嫌疑人沒什麼區別。
祝老四答應了一聲,跟著方木走出了寢室。
「沒事,說你今天比較帥。」吳九*九*藏*書涵笑著,大步走開。
你微側著頭,眼中是無盡的眷戀與不舍……
有這樣一個人同行,真的沒什麼可怕的。
「只有抓住他,才能徹底證明我是清白的。再說,」吳涵摸摸後腦勺,「他媽的,我也要報這一棍之仇。」
方木看著祝老四的動作,忍不住說道:「四哥,看不出你對這些還挺在行的。」
「是你么,方木?」
丁樹成正在想事,一下子被問得猝不及防。
方木沉默著,點了點頭。
你會保護我么?
「別叫孫姨了,否則免不了挨一頓罵——我有鑰匙。」
吳涵聞言,也坐了起來:「老四,你還挺細心的。」
遠在千里之外的湖南,某個安靜的宅落,你正沉睡在一個小小的木匣子里。也許剛剛被父親的大手撫摸過,也許剛剛被母親的淚水浸濕過。你一如既往地恬靜、溫柔,默默地遊盪在那個第一次睜開雙眼的地方,第一次開口說話的地方,第一次蹣跚學步的地方,第一次寫下心事的地方……
空曠的操場上充滿了不可名狀的混響,彷彿延伸至地平線盡頭的清冷白色中,一個淡淡的身影正緩緩離去。
腳步聲有所停頓,隨即,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想到這裏,方木默默地把手搭在吳涵的肩膀上。
我將我思,交與塵世。我將我心,交與愛人……
邢至森揮揮手讓丁樹成坐下。
「你們回來了?」
「所以,兇手的動機……」丁樹成合上筆記本,「至今仍是個謎。」
話一出口,他就覺得不妥。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祝老四乾咳兩聲,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方木點了點頭。
祝老四看出他的猶豫,輕聲說:「去體育場吧,人比較少。」
始終在追查兇手的,只剩下方木和吳涵。
祝老四遞給他一沓紙錢,方木接過來,投入火中。
對不起,對不起。
祝老四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種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可以幫幫你。」
方木笑了笑,繼續說道:「控制別人,的確是一件讓人沉醉的事情。而且,他也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
當最後一絲火星旋轉著消失在北風裡,體育場再次沉沒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方木依然半跪在那一片留有餘溫的雪read.99csw.com地上,直到祝老四伸手把他拉起來。
祝老四沖吳涵咧咧嘴,扭頭對方木說:「老六,我陪你去吧。」
丁樹成嘆了口氣,伸出兩根手指向他晃了晃。邢至森把桌上的一盒煙扔過去。丁樹成點上一支,悶悶地說:「沒什麼進展。」
「好。」
「老四告訴我的。」吳涵坐在方木身邊,「這麼晚了,你還在外面,我有點不放心。」
走到宿舍樓下,方木試探著拉了一下大門。不出所料,門已經上鎖了。他剛要伸手拍門,吳涵就拉住了他。
「是的。如果說殺死周軍和佟倩是一種仇恨的宣洩的話,那麼,殺死宋飛飛、賈連博和陳希,更像是一種……炫耀。」
正如吳涵所言,調查比設想的要困難得多。一方面,調查範圍太大,經過初步統計,經濟狀況不佳的校內人員足有上千人;另一方面,調查對象對警方的工作表現出強烈的抵觸態度。這並不奇怪。經濟環境已經讓他們活得自卑又壓抑,現在又被當作系列殺人案的調查對象,難免會爆發出不滿情緒。
方木點點頭。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手腳,跟著吳涵走出了體育場。
「無所謂啊。」吳涵倒是顯得毫不在乎,「底層——這個範圍可不小,夠他們查一陣子的。」
邢至森撣撣煙灰:「說說吧。」
方木的聲音驟然低了下去:「特別是在他殺人的時候。」
丁樹成剛剛從師大外調回來。此前,在邢至森的建議下,專案組決定將師大的四起殺人案進行併案調查。在他看來,雖然四起案件的共同之處僅是案發地點,但是,他認可方木的推斷——兇手是同一個人,並且就是師大校內人員。
「這麼說來,」邢至森吐出一個煙圈,「這個人在現實生活中,恰恰應該是一個失去控制力的人。」
「回去吧。」吳涵始終向四處張望著,「現在這種情況,還是小心點為好。」
邢至森略略沉吟了一下,抬起頭說道:「小丁,按照這個思路查查吧。重點放在師大的底層人員上。」
方木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沒什麼。」
方木的眼中已經盈滿淚水,跳動的火光瀰漫成耀眼的一團,模糊卻真切。陳希的笑臉在那團光暈中漸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