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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從少年到青年 老師成了右派

05、從少年到青年

老師成了右派

1957年的反右運動和以往的政治運動有點不同,它有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叫「鳴放」,就是號召大家向黨組織提意見、提建議,「幫助黨整風」,稱之為「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有的人本不想講什麼的被橫動員豎鼓勵講了一些,當然不乏年輕膽大如吳達老師主動「交心」的人;第二個階段就是「反右」了,當初號召大家提意見的領導變臉了,什麼「言者無罪」的話似乎從未講過(彷彿患上了集體健忘症),於是一個一個的「右派分子」被揪了出來,運動取得了偉大勝利。
教我們班製圖課的陳老師也被抓了。陳老師比聶老師年輕,有點不修邊九-九-藏-書幅,講課時的口頭禪是「用高斯特標準來要求」(高斯特是什麼不作說明)。他對圖紙的清潔度要求頗高,我交上的圖紙總有墨跡,所以永遠只能得3分(及格)。就是這樣一位認真嚴格的陳老師也遭遇了和聶老師一樣的命運,也是打成了右派。
1956年至1959年我在上海虹口中學讀高中,這3年對於中國而言是雲詭波譎的3年:文化人受難,文化進一步成為宣傳,經濟也成了宣傳——大躍進。對於我這樣的中學生來說,我切切實實感覺到了學校里的政治。
高一的課程最有特色的是語文。語文課變成兩門課:一門是文學、一門是漢語。https://read.99csw.com文學課教材簡直就是一部中國文學史:從《詩經》開始,經過《楚辭》、《樂府》、魏晉南北朝文學作品、唐詩宋詞元曲直到明清小說,其中按歷史順序還穿插許多經典散文、記敘文和雜文,如選自《左傳》和《史記》的文章、韓愈、柳宗元、歐陽修的文章直到清代桐城派。這樣的順序到1958年的語文課才被打亂。漢語課則是講修辭和語法。這套語文教材據說是葉聖陶先生主編的,壽命很短,總共只用過兩年。
教我們文學課的是聶克雷老師,聶老師戴黑邊框眼鏡,穿著整潔,人較胖,講的是揚州官話。他上課相當精彩(當然教材也精彩),有https://read•99csw•com時聶老師讀課文不是讀而是吟誦,有時不是吟誦而是唱了。第一次覺得用揚州話朗讀古詩原來也很好聽——他低沉地唱著「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令人感傷;他若有所思地吟著「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讓人深思;他慷慨激昂地高唱「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使人振奮。聶老師把大家帶到了中國古典文學浩瀚的天地里,今天我多少記得一點唐詩宋詞,多虧了聶老師。我一直記得聶老師引用古人對蘇柳兩位大家創作的比喻:柳永的詞須十七八女孩執紅牙拍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而蘇東坡的詞則須關西大漢執鐵板銅琶唱大江東去!
不知道聶老師陳老https://read.99csw.com師後來怎麼樣。
1957年底1958年初吧,聶老師被抓走了。有同學看見聶老師被戴上手銬上了校門外的囚車,他是在學校里被帶走的。原因是聶老師成了右派分子,又有「歷史問題」。
進高中的第一年裡我仍然和過去一樣,渾渾噩噩地打發日子:看「閑書」、玩。但是班級的多數人都在認真學習,班上過半數的同學是從虹口初中升上來的,也許是虹中的學風嚴謹,也可能受1956年國家提出「向科學進軍」口號的影響,總之班上的讀書空氣很濃,這多少對我有點壓力。我初中的同學都去了其他學校,在虹口中學我一個熟人都沒有,於是我成天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里生活。
高一九*九*藏*書的人體解剖生理學教師戴潔老師和高二物理課的吳達老師也被划為右派,他們比較「幸運」,沒有被抓,而是留在了學校里接受組織和「群眾」「監督」。當然,書是不能教了。戴老師是女老師,上課條理清楚,經常要學生填圖:一會消化系統啰,一會呼吸系統啰,後來班上有幾個同學去考醫學院,可能受戴老師影響。吳達老師是位青年教師,那時不過20多歲吧,課也上得不錯,不知何故他也成了右派。
我知道的就有4位老師被打成了右派,因為他們是上過我們班課的,全校教職人員被划為右派的肯定遠不止4人。有一點是肯定的:反右之後的學校完全做到了「政治挂帥」,對黨對領導只有一片歌功頌德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