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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難忘的大學生活 邂逅

06、難忘的大學生活

邂逅

過了片刻,我忽然清醒了:至少我得送送她們。我跳起來,追到宿舍樓的門口,她們已經走遠了,我望著她們的背影喊了一聲:「再見!」也不知道她們聽見沒有?
「我不告訴你。」
「我知道了,你父母是什麼飯店或者食堂的大師傅。對伐?」
聲音真好聽,銀鈴似的,我不由得瞧了瞧聲音的主人:一個苗條的長辮子姑娘。她轉過身來,大大方方地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又大又亮。
「你是他什麼人?」

9

「儂名字蠻靈額,蠻文雅額。」
我問超華為什麼不在上海讀高中?安徽比上海要苦多了。她卻說這兩年沒吃什麼苦,她父母工作單位還可以,再說子女總是和父母一起過好。我忍不住又問她:你父母什麼單位?可以不吃苦?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來了,星期天早上大家睡得正香,我輕手輕腳地打開衣箱,拿了一件毛背心套在自己的舊襯衫上,又悄無聲息地到洗臉間用水梳了梳頭,心裏懊悔昨天忘了理髮,頭髮太長了。再拿了一本英語課本,來到了宿舍門口通往教工住宅區那條林蔭路上,一邊走來走去,一邊煞有介事地背英語單詞。
「車來了。快!」
超華一聲不吭,也不往那裡看,也許她害怕?我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她,肩碰到了她的肩,她並不讓開。
禮士:(我見了這個稱呼很開心)
那是一個穿裙子的年輕婦女,就坐在我們旁邊。

8

喧鬧終於平息下來,小偷不知道鑽到什麼地方去了。在火車的隆隆聲中,大家打起瞌睡來,有一個人的鼾聲特別響,簡直到了地動山搖的程度。
我和超華在合肥火車站分了手,我高高興興回到了學校。從那時起,日子變得好過了。笫一是伙食開始好轉。早餐的稀粥注入了紅薯粉變稠了,午飯的菜吃上了冬瓜、生瓜,再也不吃紅薯葉子之類的冒牌蔬菜,後來還供應南瓜、胡蘿蔔這些營養豐富的菜。第二是公布了暑假之前的考試結果,許多同學不及格要補考。據說要動真格的,主課補考不及格要留級。但沒我什麼事,我這個最不用功的學生竟然全部通過。有時我想,從南京浦口碰到那位高中女孩開始,也許我就交上好運啦。
我們上了車,車廂里黑黝黝的,散發著刺鼻的霉味,地上橫七豎八鋪著一些破草席。這兒人果然不多,我們找到一個角落,拉了一張草席過來,背靠著行李坐了下來。
我覺得我應該請她們坐,再說些歡迎之類的話,但嗓子似乎被什麼人掐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今天真是見鬼了!
「對。儂也是?」
超華竟然睡著了。她信任地靠在我身上,我聞到了她的發香,聽見了她有節奏的呼吸:我的全身都感覺到了她美妙的體溫和溫九_九_藏_書柔的壓力。一向能睡的我再也睡不了,我一點一點地挪開身子,想讓她躺得舒服一些。不料她翻過身去,把頭枕在行李包上,仍然睡得很香甜,我卻若有所失。

2

但是超華始終沒有露面。
我打算亡羊補牢,也許事情還可以挽回。我寫了一封信給超華,信上我稱她超華同學,叫超華怕引起反感,在那個倒霉的早晨以後可不敢表示得太親熱。接下來寫了許多道歉的話,還說那天早晨我病了,所以顯得很沒有禮貌(並非假話,當時大腦肯定嚴重缺氧),在信的結尾我請她來玩:「如果你在方便的時候再次大駕光臨,我將感到無比高興!」
我發現長辮子姑娘就挨在我後面,她抱著雙膝坐在旅行包上,無聊地盯著自己的白跑鞋,身上的白襯衫和米黃色長褲挺乾淨,不像個出遠門的人。她抬起了頭,默默地打量我。
穿裙子的青年婦女毫無顧忌地仰卧在草席上,裸|露在外的大腿依稀可辨。兩個漢子你推我我推你,開起了玩笑:
食常傳來了呼喚大家用早餐的音樂(用餐音樂3頓都不一樣),當然早飯是不能放棄的。我快步回到宿舍拿好餐具,急匆匆趕到食堂,又端著一大碗粥三步並兩步回到寢室,房間里就我一個人。後來廣偉說大家存心不回寢室,為我提供方便。
整個車廂只有一盞壁燈,幽暗的燈光猶如鬼火,乘客們彷彿是從地獄里放出來的孤魂野鬼。我站起來伸展一下身子,我的影子又瘦又長。突然,火車猛烈震動了一下,我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超華伸手把我扶住,火車開了。
「你來了。」我聽見了自己似乎從遠處飄來的聲音。「我來過兩次了。噯,你星期六晚上總不在家哦。」
「別打了,別打了,到站交給警察算了。」
學校那時還沒有專門放電影的場所,周末晚上只能在大禮堂看電影,還得自己帶凳子。返校后第一個周末學校放什麼沒有勁的國產片,有幾位同學拉我到市區電影院看了一場蘇聯片子,大概是「心兒在歌唱」吧,感覺十分美好,在回校的路上還議論得很熱烈。當我走進寢室時,同宿舍的老王笑眯眯地告訴我:
周末晚上待在寢室里的還有老王,他是快要轉正的中共預備黨員。不幸的老王有幾門主課不及格,正準備補考,所以他很努力地在寢室里複習功課。但複習經常被打斷,老是有學生幹部來找他彙報工作,此時老蔡已經休學,老王代替老蔡負責全年級的思想政治工作。讓他羡慕不已的是:當他複習「熱力學」和「微分方程」這類深奧、枯燥的功課時,我卻在讀有趣的《警世通言》和《莫泊桑短篇小說集》。
我醒來的時候,燈已經滅了,深藍色的天空和清晨的涼風從窗洞涌了進來。超華告訴我蚌埠要到了,趕快準備換車。
第3個周末https://read.99csw.com,我決定不等了,超華不會來了,再說我也不想成為寢室的打趣對象。我又和幾個要好同學到市裡去玩了。沒想到回到宿舍,許廣偉告訴我:一個長辮子的女孩來過了,這回沒有借凳子,只是說明天早上再來(在教工宿舍區過夜),叫你不要走開。
她們已經走到門口,超華頭也不回說了一句:
「你貴姓?」我表示出一種大學生的禮貌。
我終於迸出兩個字:「走了?」
「她有事回家了。」眼鏡女孩終於開了口,「今天、明天都不在學校。」她的眼光仍然落在書上。
「找刁超華。」
我告訴她,大學的精神生活非常豐富,尤其是我所在的綜合性大學,更是一個科學文化中心。我們這些學物理的大學生有一個偉大的夢想,就是要成為愛因斯坦那樣的人。我滔滔不絕說了許多這一類的話,大概從9歲到19歲和女生說話的總量也沒有那天晚上多。
「是省軍區嗎?」我想起了老是到哥哥那裡去「改善伙食」的大李。

7

合肥二中很大,找了半天才找到女生宿舍樓,門口有一個女生坐在椅子上看書,我向她打聽:「請問,高三(1)班的同學在幾樓?」
超華拉那個女孩在我對面坐了下來,4隻眼睛注視著我,等我說點什麼。可我就是什麼也沒說,今天清晨在林蔭路上精心準備的甜言蜜語全忘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火車一到站,超華把行李扔給我,自己跑在人流的頭裡搶先上了去合肥的車,等我來到車廂,她已經佔好了座位。我把行李從窗口遞給她,然後擠上了車廂。
「我也是上海人。我到合肥,儂呢?」
拖了好久,終於在一個星期六的中午,我出發了。二中在市中心,附近有一個公園。由於時間還早,我到公園去消磨時光。我在一個荷花池旁逗留了片刻。花早已謝了,池內儘是些殘荷敗藕,枯萎的荷葉上有一些水珠,像是滾動的淚水。我不喜歡這種凄涼的景象,不大吉利,就走到一棵高大的銀杏樹下,在長椅上躺了下來,盤算著這回來看她最好有一個借口。就說是來幫助她複習物理的,對!這個理由站得住腳。
「名字有啥啦,都是長輩取的。」
「你吃飯吧,我們走了。」
「你,你是上海人吧?」我怯生生地問她。

5

本人從中學到大學,和女生很少說話,更不知道如何和女生打交道。但這一回,也許是受到了她眼神的鼓勵,我竟然有了和一位陌生女孩攀談的勇氣。
「你父親是省委的高幹吧?」
「有兩個姑娘來找過你了。她們借了凳子去看電影,來還的時候你人仍舊不在。你小子哪裡去了?」
「大學生活有勁嗎?」
真糟糕,超華來過了,我怎麼把這麼重要的約定給忘了。我九九藏書對老王支吾了兩句,就上床睡覺,好半天沒有睡著。
我有點緊張,危險要降臨到青年婦女身上了,會不會波及更年輕的超華呢?手無縛雞之力的我該怎麼保護她呢?
至今我都記得超華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眼神的變化:從笑意變成了疑惑,又從疑惑變成了寒意。
候車室已經有了一支幾十個人的隊伍,我從頭走到尾,一個同學也沒有。我只得把行李放在地上,老老實實地排隊等候上車。候車室是一個很大的蘆席棚,除了一些躺滿了人的長椅之外,什麼設備都沒有。昏暗的燈光投射在那些形容枯槁、神情淡漠的旅客臉上,讓我覺得自己似乎在一個破廟裡和一群土偶做伴。
「邂逅」發生在1961年暑假結束從上海返回合肥學校的途中。當時上海到合肥沒有直達車,必須中途轉車。到南京下關火車站后,可以坐馬車到渡口,接著坐擺渡船過長江到對岸的浦口車站(若是乘上海到北京的火車則不必下車,由專門的火車輪渡船把車廂一節一節地送過長江),再由浦口坐向北的火車到蚌埠,再轉乘向南到合肥的火車,所以十分麻煩。也就是在麻煩地轉車中,我認識了刁超華。
「我是、我是……」我說不下去了。
她把我從頭看到腳,半晌才回答:「二樓西頭。」
謝謝你的邀請,但是從現在起我要大忙了,準備迎接明年的高考,沒有空來。我平時總在學校里,星期天才回家。
她睜大了雙眼,嘴微微張開,直到我停住了,她才輕輕地說了一句:「大學生可真會說。」
我剛剛喝了第一口粥,超華和一個戴眼鏡的姑娘就進來了,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兩條腿彷彿成了生鐵鑄的,竟然站不起來。
「你呢?你貴姓?」
這是我第一次得到一位漂亮姑娘的誇獎,今天我可真走運。
我剛要說人的品格與姓名無關之類的話,她忽然敏捷地蹦了起來。
我在房間外猶豫了一會,終於敲了門,聽到「進來!」便推開了門。
邂逅就是邂逅,是青春的萌動!還不能稱之為初戀!沒有刻骨銘心,也就不能說是「戀」。我真正的初戀發生在1965年初,結束于「文革」。
「啥意思?」
沉默了好久,鬼使神差地,我喝了第二口粥。
「我的姓可難聽了,我姓刁,叫刁超華。你叫我超華好了,不要叫我刁超華!」
我的故事不僅讓超華笑了,也讓我們的鄰座笑了,他們一直在聽我們說話。

10

同寢室的劉聽泉老是要調侃我:「今天晚上兔子又沒有來?」
我們還聊了她畢業的事,超華說她打算考醫學院,還講了不少要上醫學院的理由。她還說她一個最要好的女同學也要考醫學院,這個同學的家就在我們學校的教工住宅區,所以她會來我們學校和要好同學一道看電影。我請超九-九-藏-書華順便到我住處來玩,她爽快地答應了。
「真巧,我也到合肥。」她笑了笑,露出了一排貝齒,神情很可愛。

4

我說了自己的姓名。
屋裡有3個女生,她們驚訝地看著我。糟了,超華不在!她的好朋友眼鏡女孩倒在,她一見是我,立刻低下頭去,作出一副專心讀書的樣子。
我倆面對面坐著,望著窗外向後退去的小樹和田野,好久都不說話。這裏比起棚車可算得上是窗明几淨,但是昨晚那種親昵卻和黑夜一道消失了。超華似乎沒有昨晚那麼漂亮,臉上沾了點草屑、腦門也顯得窄了些。我想起了老托爾斯泰說過,在月光下看女人和在陽光下看女人是不一樣的。
「你不是在『守株待兔』嗎?」
超華
超華找出一條毛巾離開了座位,過了好久才回來。她的臉被仔細地洗過,頭髮也梳過了,又成了個乾淨、俏麗的姑娘。她打開旅行包拿出一些糕餅之類的吃食,自己吃,也請我吃。我趕忙也找出上海帶來的食物和她分享,我們邊吃邊議論合肥的用糕點票買的餅,硬的可以砸死人,不知道是用什麼東西做的。
「你大概不喜歡運動吧?」她的眼睛在黑暗裡閃著光。
我有些窘,打聽一位陌生女孩的姓名可能太冒昧了。

3

11

她微微一笑,並不回答。過了一會,她告訴我她是一個短跑三級運動員,參加過省中學生運動會,得過名次。我覺得自己矮了半截。
「你找誰?」
我急忙退出房間,一腳踏翻了門邊浸著衣裳的臉盆,什麼話都顧不上說,狼狽地跑到走廊上,還聽到了背後女孩子們的笑聲。
你好!那天我應你的邀請到你宿舍來玩,我是第一次來,而且是和我最好的朋友一道來!你這樣的態度,對嗎?既然你生病了,也應該說一聲呀。

6

過了1星期,我收到了她的回信,信封上娟秀的字跡:合肥二中華寄。這兩個字「華寄」多麼美妙!信並不長,我看了好多遍,因此都背得下來了。
打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超華。她不來,我也沒有勇氣再去。信是通過兩封,她始終沒提過我去二中拜訪她的事。日子一天天過去,邂逅也就被淡忘了。
候車室的燈光似乎亮多了,原先那些半死不活的乘客瞬間變得生龍活虎,爭先恐後地朝站台上涌去。超華走得很快,我幾乎跟不上她。她建議我們上前面的車廂,那裡的人少。
一片淡淡的晨霧籠罩著教工住宅區,隨著陽光的加強,水氣漸漸退去,樹葉上的露珠映著金光更加晶瑩可愛,紅磚綠瓦的教工住宅樓掩九*九*藏*書映在綠蔭中,顯得格外漂亮(以前一直沒發現)。
「一張蚌埠。棚車?棚車也行。」
超華白了我一眼:「要麼儂爺娘是飯店大師傅,我沒有介好福氣。」
她告訴我,她是合肥二中的高三學生,父母是前幾年從上海調到合肥的,她每年寒暑假都回上海外婆家。我也作了一番自我介紹。
「不是。」
以後的兩個周末我都老老實實待在寢室里,恭候超華的再次光臨。她卻不來了。
「敢不敢摸?」
下了渡輪,我立刻向車站衝去。我得趕在這班船的乘客排成長蛇陣之前買到票,接連和幾個挑著行李的人相撞,招來了一陣咒罵之後,我終於站到了售票處的窗前。售票員告訴我當天去蚌埠的只有棚車!我猶豫片刻,還是把錢塞了進去,棚車就棚車吧,總比在火車站熬一夜強。
同寢室的同學都知道了借凳子的事,我只得對他們說了一個大概,有的同學不發表意見,有的同學像許廣偉認為我交了「桃花運」。
畢竟在火車上,兩個傢伙僅僅說說而已,並沒有什麼舉動。不一會兒,他們也睡了。我放鬆了戒備,漸漸打起盹來。
超華咯咯地笑,搖頭否認。她就是不肯說她父母的工作單位。
「打!打!打死你這個小偷!」一陣粗野的叫喊從車廂的一頭傳來,接著是一個人討饒的聲音,好些個影子朝那裡涌去。在叫罵聲中,有個女人嘟嘟囔囔地說:
我明白超華不會再來了,要見她只有我去合肥二中。一想到要獨自去女生宿舍,心裏直發毛,我從來沒有去過自己學校的女生宿舍。在那個年代,如果有男生有事無事老往女生宿舍跑,就會被認為是心術不正或者別有用心。
「狗日的,有什麼不敢!」
「再見!」

1

關於她父母工作單位的話題就此結束。我想她可能有點不高興,便講了發生在我們學校的一件真事:有一天在學校食堂貼出一張小字報,內容是堅決要求到食堂工作。小字報作者說自己家庭出身貧農,當過兵,受到過嘉獎,複員後到學校校辦廠工作,工作表現良好,作風正派,現因婚後有3個子女,負擔重,自己飯量大,家裡糧食不夠吃,所以要求到食堂工作!請領導照顧云云。
一連幾天我都很沮喪,同寢室的同學從我的神情中都猜出事情不妙,他們聰敏地再也不提女孩來訪的話題,只有劉聽泉好心地安慰我:「儂想開點。這種小姑娘十三點來西,嘸啥搭頭額。」劉聽泉是上海同學,他不知道他的話反而讓我更加沮喪。
「你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