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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山雨欲來 回到上海

07、山雨欲來

回到上海

1963年7月下旬我從安徽回到了上海。
所以回到上海的這幾年,生活雖說有了很大改善,然而日子過得很沉悶,人畢竟不是動物——只要不挨餓就滿足了。
第二件事是報戶口。經過大飢荒之後上海的戶口無比金貴——因為上海城鄉無人餓死,我的幾個從外地回滬老同學戶口老是報不進,一直拿「袋袋戶口」(臨時戶口)。我去派出所報戶口時正巧有一個外地回滬多年的上海人在搞「戶口轉正」的事,只聽見戶籍民警大聲訓斥他,叫他回去。民警拿過我的戶口本和戶籍資料時火氣未消,臉仍板著,但他看了資料后屁也不放一個馬上把我的姓名寫上了戶口本,一言不發把戶口本還給我。給我的感覺是戶籍警讓我報進戶口是出於無奈,他最樂意做的是替人把戶口遷出上海。
我們要揀小珍珍。
什麼人來拖她去?
我的午睡就被這幫小孩的弄堂遊戲弄醒了,「揀人」的歌小孩反覆唱,不斷地「拖」,直到我睡意全無,起身拉到。話又說回來,能睡午覺的福氣不是人人有的。我們學校的教師不必天天朝八暮五地上班,只是上課或者開會才到學校去,平時可以待在家裡,或者在學校的宿舍里——對非上海籍的教師而言。這點很讓學校的職工幹部羡慕read.99csw.com,當然幹部是有權的,所以他們規定了每周至少開兩次會:一次是業務會(教研活動);一次是政治學習會,有時開大會聽政治報告。後來又規定每周1—2天下工廠勞動,這樣一來教師在家裡備課的日子少多了,幹部們的心態也就平衡了。為什麼不幹脆讓大家每天上班呢?原因是沒有那麼多辦公桌(寫字檯),更沒有那麼大的空間——教研室有幾十個教師但辦公室只有一間,擠不下。還有一個原因:既然號稱大學而據說大學教師有不坐班的傳統,儘管我們上的課比如物理課只相當於中專程度。
你們要揀什麼人?
沉悶的日子
從1963年開始,糧食和副食品供應有了很大好轉:一度消失的大餅油條豆漿肉包子小籠包生煎饅頭到處買得到了,當然糧票還是要的。大餅每隻3分錢1兩糧票,油條1根4分錢半兩糧票,肉包1隻5分錢1兩糧票;有錢的可上飯店「打牙祭」,什麼炒肉片炒豬肝炒魚片炒雞丁應有盡有,吃飯只需交糧票不像前兩年還必定得有「就餐券」;學校食堂甚至街道辦的居民食堂天天有葷菜供應,尤其我們學校總部就在外灘市總工會食堂搭夥,食堂里紅燒大排是頓頓有的。
我們要揀小珍珍,read•99csw.com
張小妹來拖她去!
在外地上學,竟然能分配到上海,在當年有點像今天買彩票中了大獎。不僅家人,左鄰右舍都為我高興,樓下的翁先生對我母親說:「伍諾(你們)國慶額角頭津津(真正)碰著天花板啦!上海大學生還要分配到外地啦!」(翁先生是寧波人)
只能看看書,書還沒有禁掉——「文革」還未來到。
人事處一個中年幹部接待了我,他立即開了一張介紹信給我,關照我不必走遠,就去四川中路270號市業餘工業大學報到,在開介紹信時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對新工作沒什麼想法吧?我當然說沒有。他告訴我剛才報到的一個女同學,南京工學院畢業的,一聽說要去業餘工大頭馬上低了下去,很不高興的樣子。我拿了有關資料離開時得到一次體驗:黨的一些人事組織幹部不只是忘了怎樣笑,其他表情也忘了。那位政府官員的臉似乎戴了面具,始終什麼表情也沒有。
你們要揀什麼人?
什麼人來拖她去?
我是一個電影迷(那時沒有電視),現在拿工資了,看電影肯定「不差錢」——1張電影票才2毛人民幣,然而卻無電影可看,嚴格地講無好片子可看九九藏書。由於中蘇關係破裂,蘇聯電影不讓進,我看的最後一部蘇聯電影是「運虎記」,是部喜劇片。好的蘇聯電影都成了修正主義反面教材。1965年為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勝利20周年放過一些老掉牙的蘇聯戰爭片,什麼「攻克柏林」、「斯大林格勒大血戰」等,之後只有2部蘇聯電影成為長映不衰的保留節目,一部是「列寧在十月」,另一部是「列寧在1918」,據稱唯有這2部蘇聯電影是革命的。連蘇聯電影都看不到了,英法等資本主義國家的影片想也不用想了,外國電影只能看朝鮮片和阿爾巴尼亞片子,沒啥看頭!國產片亦是每況愈下,上海市民喜歡的香港片——儘管是香港「左派」電影,也消失了。我對電影的興趣從此消失,除了單位組織看電影,再也不去電影院。
我也是一個京劇迷,但回上海之後沒有掏錢去劇場看戲。好演員還在,好戲不在了。舞台上演的全部是現代戲:「南海長城」、「審椅子」、「海港」、「智取威虎山」。有回學校發票子看北京來演出的「紅燈記」,感覺是劇中英雄人物全都不食人間煙火,壞人(漢奸日本鬼子)全都愚蠢無比。常年看此類戲,大腦必定變得比戲中的壞人還要愚蠢。這個結論使我到今天還是厭惡「革命現代京劇」。
第一件事就是去報到。學校開出的分配報到九-九-藏-書證指定到上海市人委人事處報到(市人委即市政府),當時的市委市人委在外灘原滙豐銀行。我坐了噹噹作響的有軌電車到四川路橋,從車窗望著熟悉的馬路、商店,心裏真是百感交集:回家的感覺真不錯,要是父親能見到我回家那就更好了。
物資上的匱乏好一些了,比起大飢餓那些日子可以說好多了,但「精神食糧」的匱乏卻越來越嚴重。不幸我是一個對文化、對「精神食糧」敏感的人。
聽聽收音機吧,音樂節目不是「唱支山歌給黨聽」的「雷鋒山歌」,便是「紅梅贊」。以前有一檔外國輕音樂節目,早已停播。交響樂節目總是播「紅旗頌」,偶爾有些相聲滑稽播出,聽了半天,一點都笑不出來,與聽報告差不多。我的幾個愛聽歐洲古典音樂的同事,通過短波聽音樂,後來在「文革」中落下一個罪名,稱作「偷聽敵台」。
張小妹來拖她去!
四川中路270號是業餘工大的黨政機關所在地,我必須先到校人事科交介紹信,所以再次體驗了人事幹部面無表情的接待,這回是一女同志。她簡單地介紹了學校概況,還著重指出社會上有些「別有用心」的人污衊我校是什麼「弄堂大學」、「野雞大學」。而我校是柯老創辦的培養工人階級「自己的」知識分子的一所新型大學!學生都是來自全市各工廠企業的勞動模範先進工作者和黨團骨幹,你們這些大學生在這裏當教師應該很光榮。說完她屈尊陪我去了九江路41號(就在附近、一轉彎到了)即過去的花旗銀行。41號的底層和4樓是學校,2樓3樓是一家工廠,雖然只有4個樓面,卻很高,所以有電梯。我隨著女同志出了電梯,發覺樓面很大,四周有不少房間,中間有一大廳。進入一處房間,女同志向我介紹兩位中年男女:男的是基礎教研室黨支部劉書記,女的是基礎教研室胡主任,介紹完她就走了。胡主任是位老教師,她和顏悅色地和我聊了幾句,問我畢業於什麼學校?住在什麼地方?然後和劉書記商量了一下,就告訴我開學之後到楊浦區分校上物理課,現在是暑假期間,可以回家準備。劉書記關照教研室秘書給我發了教材、備課筆記,就讓我回家了,還說過兩天來領工資。此時我完全明白真正的領導是劉書記。九-九-藏-書
第三件事是帶著戶口本和家裡的購糧證、工業品購買證上糧管所。糧管所工作人員也是權力極大的官,他在兩本證上增加了一人,還發給我若干糧票油票肉票豆製品票布票紡織品專用券等許多票證,並說目前形勢大好——魚票已經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