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的「工資改革」對父親的打擊是致命的。以前每月300多元的收入變成了月工資65元，家裡吃飯的人只少了一個保姆，阿爺、阿娘、母親和我吃飯還得靠父親。不過阿娘常常到姑姑家去管外孫，阿爺有點積蓄，零用錢之類是不會麻煩兒子的。銀行的減工資運動波及我們整個家族。我叔叔有3個子女，嬸嬸當時也不工作，因為也是銀行職九-九-藏-書員，收入從3位數變成2位數，負擔一下子加重了。姑父過去也在銀行任職，此時離開金融系統去了五金交電公司，收入當然一樣減少。姑姑家也是子女多，姑姑沒有職業，過去的銀行職員夫人都是全職太太。

所以銀行職員這一典型的中產階級從1950年代初就跌入了低谷。

1949年之前，父親是銀行高級職員https://read.99csw.com。那個時代銀行職員和教授醫生工程師海關郵局職員一樣都屬於收入較高的中產階級。1949年之後父親降為一般職員，收入少了一半多，據他後來講也能接受。過去是襄理（副行長），現在解放了，銀行的行長副行長由共產黨的南下幹部地下黨員來當天經地義，什麼叫改朝換代呢？至於領導對銀行業務一https://read.99csw.com竅不通，這也無關大局，反正具體工作都是父親這幫「老銀行」乾的，領導只管開會政治學習搞運動就行了。

我們這個家族可以算銀行世家了。阿爺是民國第一代老銀行，北洋政府時期在北京英國滙豐銀行，南京政府時期在中央銀行，後來在上海中央銀行任職，一解放就被動員退職回家，拿了幾個月工資作退職金。因為上海作為過去亞https://read.99csw.com洲最大的金融中心，銀行太多了，銀行職員也太多了，「上頭」深感頭痛。於是退職的退職，改行的改行，實在趕不走的，減工資。

小時候，總覺得父親的眼神是憂鬱的，笑容難得一見。原因也模模糊糊知道一點。養家糊口的工資在減少，似乎在隔三差五地減少；家裡的住房也少了，原本的「客堂間」住進了別的人家；原來用「娘姨」（保姆）的，現在用不起了…九_九_藏_書…

著名語言文字學家、百歲老人周有光先生在《炎黃春秋》雜誌2011年第2期「漫談中產階級」一文中提到了父親所在銀行的工資改革：「如何改革？取消原來待遇的80％，100元改為20元、200元改為40元、300元改為60元。薪金改為工資，腦力勞動歸入體力勞動，取消『腦體』差別。改革的第二天，人人眼睛朝下，見面不打招呼了！晴天霹靂，中產階級貧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