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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我利用僅有的空閑時間採訪了一些小明星。我的第一個採訪對象是蓋·基畢,當時他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性格演員。那些聲名顯赫的大牌明星是不會接受一份校報的採訪的。
第二天,這種抑鬱更為強烈了。我感覺自己身上壓著沉重的烏雲,透不過氣來。無奈之下,我只好預約了學校的心理醫師,希望他能幫我找出癥結所在。
我豪情萬丈地開始了新工作。

我走進倉庫,巨大的貨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鞋子,有好幾百個盒子,外面都標著號——5B、6W、7A、8N、8、9B、9N。沒有7B。我陷入了絕望。有一雙窄碼的8號鞋。她看不出區別的。主意已定,我便從盒裡取出鞋子,拿去給了她。
「好吧。那我就冒把險讓你去試試,謝契特爾。」
她低頭填上了「拉丁語課」。
我的抑鬱情緒又回來了,沒有任何消退的跡象。
「你以前在哪裡高就呢?」
「沒有,我們——」
「你最感興趣的是什麼?」
有句格言是這麼說的,死亡是人們第二害怕的事情,最讓人害怕的是當眾演講。這句話用在我身上再貼切不過,對我來說,再沒有什麼事情比當眾演講更恐怖的了。不過,我已勢在必行,無法回頭。我必須去嘗試每一件事情,必須不停地往前翻頁。
「我們從來不——」
「我已經開始了。下一期報紙上就可以刊登第一篇採訪稿了。」
當天下午,我被調到了男裝部。
我在女鞋部的職業生涯就此終結。
我把這事告訴納塔莉時,她驚駭不已,「你不能退學,西德尼,」她的雙眼淚水盈盈,「我們會好起來的。」
「常年需要。」
「全部課程。」
他點點頭,「開始吧。」
「怎麼,沒人告訴過你嗎?」
辦事員拿過一摞厚重的卷宗翻了一下,「找到了。你想選什麼課程?」
我沒有吱聲。
「抱歉,」他說,「我們已經滿員了,明年再來試試吧。」
「文學。」
我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自己感覺表現還不錯。講到一半的時候,我忽然頓住了,渾身冰冷,忘了接下來該講什麼。那是一次讓人局促難堪的漫長停頓,我只得含糊其辭地結束了自己的演講,隨後悄悄地走出屋子,心裏充滿了自責。
第二天上午,我從西北大學退了學。
離開註冊處,我直奔學校食堂,「你們要打雜的嗎?」
read.99csw.com我的橄欖球夢想就此終結。
奧托微微一笑,「我非常樂意再講上一遍。」他坐到餐桌前,開始娓娓道來,「當時,我在監獄的院子里跟清潔工人一起幹活。離我們大概五十英尺的地方有一個給監獄供水的大水庫,周圍是大約十英尺高的圍牆。我抬頭看見有個小男孩從一棟房子里出來,大概三四歲的樣子。清潔工幹完活走了,院子里就剩了我一個人。
「等一下。我要你了。」
可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好起來的。我開始去找別的工作,可1935年正是大蕭條最嚴重的時期,沒有任何工作可找。我試了廣告公司、報社、電台,沒有哪個地方要我。
「幸運的是,這個男孩是典獄長的兒子。典獄長夫婦還來醫院探望我,向我表示感謝。」奧托微笑著看了看大家,「本來這事也就這麼著了,不過這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情。他們發現我其實不會游泳,整件事情就變得瘋狂起來。忽然之間我就成了英雄,上了報紙、上了廣播。電話、信件和電報鋪天蓋地來到監獄,有的要給我提供工作機會,有的要求特赦我。典獄長跟州長碰了一下頭,他們覺得可以拿赦免我這件事情來改善監獄的公眾形象,反正我犯的也不是什麼大罪。」奧托攤開雙手。「這麼著,我就回來了。」
我想起以前買過鞋子的一家商場,「丹佛的索姆麥凱恩公司。」
「那你沒看到讓你找辯論隊指導報到的通知嗎?」
我填完之後,他拿過表格看了一眼,隨後他把目光轉向我。
我接待的第一位顧客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女士。在女鞋部,她向我這邊走了過來。
他的興趣來了,「你認識這些人?」
那是因為我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有何貴幹?」
說實在的,當時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們一家人又團圓了。
她看了看,「你選的課已經達到了課時的上限,確定嗎?」
「都沒有,先生。」
「和喬治.M.科漢。」
她抬頭看著我,「你說什麼?」
負責人問:「姓名?」
「這是7B的嗎?」
我不需要去見他了,我想,我那麼開心,他一定會認為我瘋了。
「我的意思是,在允許的範圍內選儘可能多的課程。我希望在這裏學到儘可能多的東西。」
奧托興高采烈地走進大門,樂呵呵地說:「我回來啦。」九-九-藏-書
「西德尼·謝契特爾。」
「我們報紙的宗旨不是——」
我笑了,「沒問題。」
「我要見經理。」
「多謝,」我感激地說道,「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明年就太遲了。」我站在那兒,飛快地轉著腦子。「你們有娛樂報道部嗎?」

我點了點頭,沮喪地打算離開,「無論如何,謝謝您。」
於是我又有了一份新工作,可這還是不夠。我有一種使命感,覺得自己必須做更多的事情,好把失去的時光彌補回來。那天下午,我來到了校報《西北大學日報》的辦公室。
「西德尼·謝契特爾。」
「還有克利夫頓·韋伯。」
我覺得莫名其妙,「什麼?我很好啊。」
第二天早上,我來到球隊訓練的場地。帕格·蘭恩特納是當年校隊的明星,後來又在橄欖球聯賽中有過輝煌的職業生涯。我走到在場外觀戰的教練身邊,「能佔用您一分鐘時間嗎?」
西北大學的教授們都非常出色,課也都非常帶勁。我如饑似渴地學習一切能學的東西。入學一周后,我在走廊里看到一則通告:「西北大學辯論隊選拔賽於今晚舉行。」我駐足凝視這份通告。我知道這很瘋狂,但卻覺得自己必須去嘗試。
我幫她穿上了鞋子。她端詳片刻。
「中學?大學?」
「然後,其他人也趕到了,他們把我們從水裡拉了上來。他們安排我去醫院住了幾天,因為我嗆了很多水,跳下去的時候身上有幾個地方還擦傷了。」
「我的老闆認為只有那些有銷售經驗的人才能賣女鞋,而我認為每一個懂得學習的人都很快就能上手。你就是一個實驗。」
「我拔腿拚命沖了過去,飛快地爬到圍牆頂上,然後低頭往下看,發現男孩已經開始往下沉了。我縱身跳入水中,想辦法抓住了他。我在水裡拚命掙扎,免得我們兩個都沉下去。
「等我再一次抬頭看的時候,那個小男孩正在爬水庫圍牆的台階,快要爬到頂上了。很危險。我往旁邊看了看,也沒有保姆、保育員或是別的什麼人在。再回頭的時候,小男孩已經爬到了頂上,然後他腳底一滑,人就掉進了水庫里。瞭望塔上有一個警衛也看到了這一幕,不過我知道他去救孩子是來不及的。
他上下打量著我,「參加選拔?你的體格很不錯。以前在哪兒打過?」
「是啊,總是有很多明星會來芝加哥九九藏書演出。你們沒有專門的人負責採訪他們嗎?」
「我知道。我們已經決定了,為你破一次例。我們打算把規則修改一下。」
「到時候再給你一個驚喜吧。」
就這樣,我成了西北大學辯論隊里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一新生。
「小學?」
「是的,可是我反應很快——」
「我可以找人問問,不過恐怕——」
「姓名?」

「我是西德尼·謝契特爾。」我對寫著「編輯」兩字的寫字檯後面那個男士說道。「我想來這裏工作。」
她瞪著我,「你真的認為自己應付得過來?」
我迫切地需要這份工作。「他們應該是搬家了。」我很快地回應道。「我的拼寫又很糟糕。您看——」
「我就是經理,叫我楊先生好了。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
也許是巧合吧,我一年前向聖約之子會——一個猶太慈善組織——提出的獎學金申請也在突然之間得到了批准。
四點鐘,我接到一個電話,「謝爾特,你怎麼了?」
「首先,謝契特爾先生,『麥凱恩』不是拼做『M-I-C-K-A-N』,其次,它也不是這個地址。」
我們在報上讀到過奧托的英雄事迹,在廣播里又聽了無數遍,但卻還是想讓他親自講給我們聽。我不知道監獄會對一個人產生怎樣的影響,只是覺得他回家來的時候肯定會和從前不一樣,會變得形容枯槁、垂頭喪氣。不過,等著我的卻是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打量我片刻,「事實上,我們是需要人。你以前賣過女鞋嗎?」
她又端詳我片刻,「你確信?」
我早已成竹在胸,「資本主義同共產主義的對比。」
我給了她一個最熱情的推銷員式的微笑,「沒問題。」
又有新的一頁翻過去了。
有一個名字跟我很像的人入選了。公告牌下方有一則通知,讓這些入選者在下午三點十五分去找辯論隊指導報到。
「您的鞋子。」我說。
「我想參加球隊的選拔。」

「你確信這是7B的?」
「也沒有,先生。」
「是的。」
「我希望你在銷售方面的能力要強過撒謊。」
十五分鐘之後,我就被開了。
「我正在找工作,您這兒需要人嗎?」
「我要買一雙黑色的淺口鞋,7B的。」
「一年級生是進不了辯論隊的。只有高年級才可以。」
「還有沃爾特·皮金。」
他瞪著我,「你根本就沒打過橄欖球?」
九_九_藏_書「確信。」
西北大學位於伊利諾伊州的埃文斯鎮,在芝加哥以北十二英里。學校坐落在密歇根湖畔,佔地兩百四十英畝,雄偉壯觀。星期一早上九點,我來到了學校的註冊處。
一位男士走了過來,「您要看點什麼?」
「讓我們拭目以待吧。你什麼時候著手去做?」
我在衣帽存放處和葯雜店打工,選的課達到了學校的課時上限,外加拉丁語課;我在學校食堂打雜,還為《西北大學日報》工作。可我覺得這還不夠,就跟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鞭策似的。我開始思索自己還能做點什麼。西北大學的橄欖球隊非常厲害,所向披靡,我為什麼就不能加入呢。我確信野貓隊會收我的。
她翻了翻一些小冊子,隨後拿起一本遞給我,「這是我們的課程表。」
「你知道嗎?現在就有人在本城,盼著有人去採訪呢。凱瑟琳·赫本啊!」
謝爾特,這麼說,是他們把我的名字弄錯了。「看到了,可是我想——我是一名新生。」
走著瞧吧。
我走進舉行選拔賽的那間屋子,發現裏面已經擠滿了年輕的男男女女,大家都在等候上場。我找了個座位坐下,仔細聽著別人的演講。每個人的演講都非常出色,表述清晰、流利,而且都非常自信。
「哦,賣過。」我信誓旦旦地說道。
這真是一個奇迹。我就要成為家族裡第一個大學生了。舊的一頁翻過去了。我想,也許終究我還是有未來的,就在前方某個地方等著我。可是,就算有了獎學金,我們還是非常缺錢。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已經開始了?採訪誰呢?」
這是一個糟糕的決定。如果當時去見了他的話,那我在那天就可以了解到一些很多年之後才發現的東西。
去一家電檯面試的時候,我路過一個叫曼德爾兄弟公司的大百貨公司。裏面看起來很是熱鬧,有六位售貨員正在為顧客提供服務。我心想,去看看也不會有什麼損失,於是走進去四下看了看,然後信步往裡面走去,裏面大極了。到了女鞋部我停了下來。這個工作應該很容易。
第二天上午,學校公告牌上公布了勝出者的名單。出於好奇,我也過去看了一眼。其中有一個名字是「謝爾特」。

我們聚精會神地聽著,一個字也不肯放過。
「我想見經理。」
「很好。到辦公室來。」他遞給我一份表格。「請填表。」
我沒有聽到他的提問,「九*九*藏*書不能浪費時間啦。演出結束之後,他們就要走了。」
「我來註冊入學。」
「光憑這個你就想加入這支球隊嗎?打消這個念頭吧,小夥子。」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球場上。
我吃驚地看著他,「要我了?為什麼?」
「演講主題?」
「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嗎?」
一周七個晚上在衣帽存放處、周六在阿富勒莫葯雜店,還要面對滿滿當當的大學課程,我應付得過來嗎?
門口有位同學跟我說道:「你不是一年級的嗎?」
終於輪到我上場了。我站起身,走到了麥克風跟前。
「娛樂報道部?」
我們的手頭越來越緊了。奧托艱難地尋找著工作,納塔莉每周六天去一家百貨公司當營業員。我每天晚上去衣帽存放處,周六下午去阿富勒莫葯雜店,可是即便加上奧托和納塔莉的收入,錢還是不夠用。到1935年2月,我們已經好久沒付房租了。
不可以這樣,我想。媽媽做著一份全職的工作,回到家還要給我們做飯、打掃屋子。我不能讓她做更多的事情了。
「沒錯。」
哦,很好,我想,現在我可算為自己的失敗找到借口了。
「是的,夫人。」
我強迫自己整天忙個不停,可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東西。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總之我並不覺得滿意。我非常地迷惘,覺得焦慮、孤獨。看著成群的學生在課堂間穿梭往來,我就會想,他們人人都是一個樣,等他們死去之後,沒人會知道他們曾經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過。強烈的抑鬱感像潮水一般淹沒了我。我暗自想道,我要人們知道我曾經在這個世界上走過,我要人們知道我來過這個世界,我要與眾不同。

在去看心理醫師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麼我開始覺得歡欣鼓舞,還放聲歌唱起來。等我走到心理醫師所在的那幢樓的入口處時,我停下了腳步。
他不知道聽了這話我有多興奮,我說:「這會是您做出的最明智的決定。」
大家都上前跟他擁抱,「我們想聽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的,」我皺起眉頭,「不過這上面沒有拉丁語課,而我真的很想學習拉丁語。」
「告訴什麼?」
我掃了一眼,「太好了。」隨後我選好自己想上的課程,把表格還給了她。
有一天晚上,我聽到了奧托和納塔莉的交談。納塔莉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所有的人都開始來催債了,看來我得去找一份晚班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