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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羅薩里奧的朋友們

聖羅薩里奧的朋友們

「『因為,』鮑勃簡單地說,『我不知道你當時是處在睡眠狀態。』
「二十年前,我在這個縣裡當警長,我請鮑勃做警官。那是在牛生意興旺之前,我們還沒有發財。我既是警長,又是收稅員,那時候我覺得很了不起。我結了婚,有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一個四歲,一個六歲。縣政府隔壁有一座很舒適的房子,是縣裡免費供給我居住的,我逐漸積攢了一些錢。事務工作大多由鮑勃做。我們兩人都經歷過許多艱難危險,那時候可真快活。晚上窗外大雨傾盆,狂風怒吼,你卻呆在屋子裡又暖和,又安全舒適,知道你明天早晨可以平安無事地起身,刮刮鬍子,聽人家稱呼你『先生』。我的老婆孩子又是牧場上最了不起的,我同老朋友一起享受興旺和寧靜的生活,我想我是幸福的。是啊,那時候我是幸福的。」
襄理把那張一塵不染的小小的卡片拿進窗口裡,看到的是:
內特爾威克在椅子上坐定。他當天不能離開聖羅薩里奧了。他得打電報向貨幣審計員彙報;還得向聯邦審計官要求拘捕金曼少校;由於擔保品的失蹤,他還可能奉命封閉這家銀行。稽核以前也查獲過違法亂紀的事,這不是頭一次。他調查時引起了人們可怕的情緒騷亂。他那公事公辦的寧靜有一兩次幾乎受到一絲波動。他見過銀行家往往為了一個失誤,竟象女人那樣跪下來苦苦哀求,求他給他們一個機會,給一小時的寬限。有一個負責人曾經當著他的面在座位上開槍自殺。沒有誰能象這個嚴肅的西部人那樣對此泰然自若。內特爾威克至少應該聽聽他要說的話。稽核把胳臂肘支在椅子扶手上,右手托著他那方下巴,等著聽取聖羅薩里奧第一國民銀行總經理的坦白交代。
稽核很快地進入銀行神聖的區域,襄理埃德林格先生——一個謹慎而精明的中年人——嘮嘮叨叨地把他介紹給銀行的每一個職員。
巴克利先生坐下來寫便條。
國民銀行稽核
「擔保品全在這裏,先生,每一張證券、公債和股票。你數現金的時候,我從票據里抽出來的。請你檢查吧。」
「我看他朝傑克和齊拉待著的屋子瞥了一眼,我便明白,從鮑勃的觀點看來,交朋友是什麼意思了。」
少校又帶路回到銀行營業室里。稽核跟在他後面,有些吃驚、困惑和惱怒,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覺得自己上了當,雖不能說是受了騙,但彷彿被玩弄,被利用了,之後又被一腳踢開,而他自己卻莫名其妙。也許他的職務地位也受到了不夠尊敬的愚弄。但是他抓不到把柄。把這件事打個正式報告將會鬧笑話的。而且,不知怎的,他覺得現在弄不明白,以後也永遠弄不明白。
這時,內特爾威克已經數完了現金。他的鉛筆在一張記數的單子上象燕子似地飛掠著。他打開一個彷彿也是秘密記事冊的黑皮夾,迅捷地在上面寫了幾個字,轉過身,那副閃閃發光的眼鏡對著多爾西,鏡片後面的眼色好象在說:「你這次沒有出毛病,不過——」
你的老朋友,
鮑勃·巴克利
「我了解,我了解。」湯姆少校揮揮手說。「我經營銀行難道不知道國民銀行法和它的修正條例嗎!履行你的責任好了。我並不向你求情。但是我要談談我朋友的事。我希望你聽我談談鮑勃。」
「那個該死的、不顧前後的老牧牛人!」他滿意地粗聲粗氣地說,「二十年前他在警長辦公室里為我乾的事,如今多少報答了他一些。」
「老弟,」他說,「在西部的叢林、草原和峽谷里,有許多事情是你所不理解的。不過我得感謝你費神聽了一個嘮叨老頭兒的枯燥乏味的故事。我們這些老得克薩斯人向來喜歡談談我們的經歷和我們的老朋友。家鄉的人一聽到我們談起『從前怎麼怎麼樣』,便立刻想法脫身;因此,我們只能同找上門來的客人閑扯淡了。」
「一年冬天,」少校接著說,「縣裡徵收的稅款大量湧來read.99csw.com,一星期里,我沒時間去銀行存錢。我只是把支票塞在一個雪茄煙盒裡,把現錢裝進一個袋子,然後往警長辦公室的大保險箱里一鎖。
(「為他挪用了七萬元的擔保品。」稽核想道。)
他把稽核讓進營業室後面的小辦公室,關上了門。裏面有一張寫字檯、一張桌子和六把皮面椅子。牆上掛著一隻剝製的得克薩斯鹿頭,兩支鹿角的尖端之間有五英尺闊。鹿頭對面的牆上掛著少校在夏伊洛和比盧港用過的馬刀。
「『好吧,湯姆。』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點了一支雪茄,去看報紙了。
「去了,先生,我出來時他的馬車剛到。」羅伊說。
「啊!」稽核說。他頓了一頓又找補一句:「我可不可以請你說得更明確一些?」
內特爾威克忽然發覺一個高大的人站到了身邊——一個年過六十,粗獷矍鑠的老頭兒,長著亂蓬蓬的灰白鬍子和頭髮,一雙銳利的藍眼睛即使在稽核那咄咄逼人的眼鏡前都不畏縮。
「『夢遊症。』醫生說。
羅伊回去后把裝著便條的信封交給金曼少校。少校看后把便條折好,往坎肩口袋裡一塞。他在椅子里往後靠了一會兒,彷彿在苦苦思索,接著站起來,走進保險庫。他出來時拿著一隻裝得鼓鼓囊囊的,老式的皮面票據夾,上面燙金的字樣是「貼現票據」。這裏面藏著銀行應收票據和附屬抵押品。少校粗手粗腳地把它全倒在桌子上,開始清理。
「那個星期,我工作過度,快病倒了。我的神經不很正常,晚上睡了也不能得到休息。大夫對這種病有一個科學名稱,他給我吃了一些葯。這還不算,我心裏一直惦記著那些錢,睡覺時都抹不開。其實沒有什麼可擔憂的,因為保險箱很堅固,開鎖的暗碼只有鮑勃和我兩個人知道。星期五晚上,袋子里的現款大約有六千五百元。星期六早晨,我象往常那樣去辦公。保險箱仍舊鎖著,鮑勃在桌子前寫東西。我打開保險箱,發覺裏面的錢不見了。我立刻召集鮑勃和機關里所有的人,把失竊的事聲張開來。使我奇怪的是,這件事對鮑勃、對我的影響都非同小可,而鮑勃卻好象無動於衷。
先前,銀行里發生了一件小事,即使目光銳利的稽核也沒有注意到。當他在現金櫃檯開始工作時,埃德林格先生朝那個年輕的信差羅伊·威爾森使個眼色,朝前門略微一點頭。羅伊心領神會,拿起帽子,把收款簿往腋下一夾,不慌不忙地出去了。一出門口,他轉了一圈兒,然後向國家畜牧銀行走去。那家銀行也準備就緒,開始營業了。不過還沒有主顧上門。
少校嘆了一口氣,有意無意地朝窗外望了一眼。稽核換了一個姿勢,把下巴支在另一隻手上。
上午八點二十分,西行的火車準時在聖羅薩里奧停了站。一個挾著鼓鼓的黑公事包的人下了火車,快步走向鎮上的大街。在聖羅薩里奧下車的旅客不止他一個,但他們不是懶洋洋地走進鐵路食堂,便是到銀元酒店,再不然就同車站上一堆堆的閑人混在一起。
「『那你這個該死的垂耳朵、綿羊頭的山狗,你幹嗎說是你拿的?』
他們兩個在總經理的桌子旁邊坐下。稽核先以閃電般的速度把那些票據翻了一遍,加了總數,發現完全符合日計表上的貸款數字。然後他挑出幾筆數額較大的貸款,仔細詢問有關擔保人和擔保品的情況。新稽核的心思象是一條追蹤嗅跡的純種獵犬,不斷地追索搜尋,並且時常出乎意外地撲上去。最後,他把票據推在一邊,挑了幾張,整整齊齊地放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經地說了一番枯燥乏味的話。
「喂,諸位!」羅伊同他們很熟,毫無顧忌地嚷道,「你們趕快準備。第一國民銀行里來了一個新稽核,這傢伙真了不起。他把佩里的輔幣都數遍了,大家被他搞得手忙腳亂。埃德林格招呼我通知你們一聲。」
「現金全部符合。」稽核簡單地說。說罷,他到個read•99csw•com人存戶記帳員那裡,幾分鐘后,帳頁索索直響,借貸對照表到處亂飛。
這位新來的稽核和薩姆·特納大不一樣。薩姆走進銀行時總是高聲招呼,請大家抽雪茄,把他在路上聽來的新聞告訴大家。他招呼多爾西時總是這麼說:「喂,佩里!敢情你還沒有捲逃。」特納檢查現金的方式也不同。他只是不耐煩地摸摸一紮扎的鈔票,然後到保險庫里,踢踢幾袋銀幣,事情就完了。五毛、兩毛五和一毛的輔幣嗎?薩姆·特納才不去數呢。「別把雞食拿給我,」他們把輔幣搬到他面前時,他會這樣說,「我不在農業部幹活。」不過特納是得克薩斯人,是銀行總經理的老朋友,從小就認識多爾西。
內特爾威克不免有點吃驚。他沒有料到竟會發生這種事情。打獵將近尾聲時,他發現了一個重要線索。
「我很清楚。」對方說,聲調冷淡而乾脆。「請你看看我的名片。」
湯姆少校停住了,又朝窗外瞥了一眼。他看見國家畜牧銀行里有人把黃顏色的窗帘拉下來,完全遮住了前面的大玻璃窗,雖然這時候太陽還沒有照射到,沒有必要拉窗帘來擋住陽光。
「鮑勃同我一起當過牧牛人,」少校接著說,他說得很慢,字斟句酌,若有所思,彷彿他關心的不是目前的緊要關頭,而是以往的舊事,「我們一起在阿利桑那、新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亞大部分地區踏勘過金礦銀礦。我們一起參加了一八六一年的南北戰爭,只是在不同的部隊里。我們一起打過印第安人和馬賊;我們在阿利桑那山區的小屋裡,被埋在二十英尺深的雪底下,一起挨過幾星期餓;大風天氣,連閃電都給颳得打不下來時,我們一起趕過牛群——哎,自從我同鮑勃在錨記牧場的烙印營地認識以來,我們經歷了一些磨難。那時候,我們不止一次發現,在患難中必須互相幫助。那時候,交朋友必須忠實,並不是要得到什麼好處。也許你第二天就需要他支持你,幫你打退一群土人,或者替你在被響尾蛇咬傷的腿上綁止血器,騎上馬去搞威士忌。嗯,說到頭,這是有來有往的。如果你對待朋友不真心實意,你需要他的時候,你自己也會慚愧的。鮑勃這個人對待朋友遠不止這樣呢。他的好心腸是沒話說的。
「特納先生和我奉審計官的指示,交換了稽核區域。」稽核果斷地、一本正經地說。「他檢查我從前的南伊利諾斯和印第安納的區域。我先查現金。請。」
「我原以為這幾天薩姆·特納又會來的。」埃德林格先生說。「薩姆來我們這裏檢查將近有四個年頭了。雖然市面比較緊,我想你會發現我們這裏很正常。我們手頭的錢並不太多,但是抵得住風浪,先生,抵得住風浪。」
這個挾黑公事包的人的舉止沒有絲毫遲疑。他身材矮小,但是很結實,淺色的頭髮剪得很短,修得光光的面孔顯得非常果斷,鼻子上夾著一副叫人望而生畏的金絲邊眼鏡。他的氣派如果不是代表真正的權勢,至少也代表著一種安詳而自信的潛在力量。
兩個類型截然不同的人握手了。一個是拘泥古板,墨守成規,公事公辦的世界的標準產物;另一個卻比較自由豪放,更接近自然。湯姆·金曼沒有受到習俗的任何影響。他當過騾夫、牧人、牧場主、士兵、警官、淘金者和牛販子。如今他當上了銀行總經理,那些草原上牧牛的老夥伴卻發現他並沒有變化。得克薩斯牛生意最興旺的時候,他發了財,在聖羅薩里奧開了第一國民銀行。儘管他心胸開闊,有時對老朋友慷慨得不夠精明,銀行業務仍舊蒸蒸日上,因為湯姆·金曼少校非但了解牛,也了解人。近來牛生意疲軟,少校的銀行是少數幾家損失不大的銀行之一。
國家畜牧銀行總經理
「哦——呃——請到裏面來,呃——內特爾威克先生。您初次來——當然不知道您的身份。請進來吧。」
「『你這個老混蛋,』他說,恢復了從前的神氣,『我看見你放在那裡面的。我看見你打開保險箱把它取出來,我便跟read.99csw.com著你。我從窗子外面看見你把它藏在衣櫃里。』
「你剛才的話,」他說,「既然沒有什麼補充,你一定了解,這將會引起非常嚴重的後果。你一定也了解,我的責任將迫使我採取什麼措施。我不得不向聯邦審計官——」
之後輪到了襄理,平時悠閑的埃德林格先生在他一連串有關周轉、未分的紅利、銀行房地產和股權的問題之下,急得直搓鼻子,擦眼鏡。
「『湯姆,』他說,『這比警戒紅種人更難熬;比躺在沙漠里離水源還有四十英里時更難熬;不過我仍舊準備堅持到底。你知道我的脾氣就是這樣。如果你給我一個小小的暗示——只消說,「鮑勃,我明白。」那就使我輕鬆多了。』
湯姆少校的淺藍色的眼睛毫不畏懼地轉向稽核。
內特爾威克先生先拿起紙幣,用敏捷得幾乎象是變戲法的手法,點了扎數。接著,他把海綿盤轉到面前,蘸濕了手指,一張張地點數。他那瘦削而雪白的手指象音樂家彈鋼琴似地跳動著。他把金幣嘩啦啦地往櫃檯上一倒,金幣從他靈活的指尖掠過大理石櫃檯面時叮叮噹噹響成一片。當他數到五毛和兩毛五分的錢幣時,空中全是輔幣的聲響。他連一毛和五分的輔幣都數到了。他隨身還帶著彈簧秤,把保險庫里的每一袋銀幣都過了秤。他詢問多爾西每一筆現金帳的情況——上一天營業轉過來的支票、傳票——雖然非常客氣,可是呆板的態度似乎極其神秘而了不起,害得那個出納員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連話也說不上了。
「『多謝,湯姆,』他滿不在乎地說,『我原希望你不要把我關押起來。法院下星期一開庭,如果你不反對,在這以前我想待在辦公室里。如果不算過分,我還有一個要求。假如你讓孩子們時常到院子里來玩玩,我將很高興。』
「失竊的擔保品,先生!」湯姆少校突然在椅子里轉過身,他那雙藍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稽核。「你這是什麼意思,先生?」
「我得說,」他忿忿地盯著金曼少校說,「不論是談正經或是講笑話,你的聲明——容易使人誤會的聲明——同事實並不符合,而你又沒有加以解釋。我不理解你的動機和行為。」
稽核並不搭腔。那會兒傳來了火車進站的尖厲的汽笛聲,那是從南方到聖羅薩里奧來的窄軌火車準點到站了——十點三十五分。少校接下去說:
「一天,辦公室里只有我們兩個人,鮑勃走近我坐的地方。他臉色陰沉發青——當他通宵警戒印第安人或者趕牛群時臉色也是這樣。
「你多久才結一次存摺?」他突然問道。
傑·弗·西·內特爾威克
「我請你帶一個便條給他。你一回去就交給他本人。」
「我照辦了。之後我對鮑勃說,『那裡是我的家,這裡是我的辦公室,東面是緬因州,西面是加利福尼亞州,南面是佛羅里達州——在法院開庭之前,你儘管走動。你歸我看管,由我負責好了。需要你的時候,你會來的。』
「呃——一個月一次。」個人存戶記帳員結結巴巴地說,不知道自己會被判幾年刑。
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捆用橡皮圈箍住的紙張,往內特爾威克手裡一扔,站了起來。
「銀行九點開始營業。」他愛理不理地草率地說。自從聖羅薩里奧按照城市銀行的辦公時間營業以來,他經常要對一些早來的顧客說這句話。
「法院開庭的前一夜,我才弄清楚他的意思。那晚我睡覺時,又有先前那種頭昏不安的感覺。午夜左右我才入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站在辦公室的走廊里,衣服也沒有穿整齊。鮑勃攥住我的一條胳臂,我們的家庭醫生攥著另一條,艾麗斯搖撼著我,幾乎要哭了。她沒有告訴我,便去請醫生,醫生來時,發現我下了床,不見了,他們便到處尋找。
「我們大夥回到家裡,醫生講了許多有關夢遊病人干怪事的故事給我們聽。我出外一次,覺得很冷,這時候我老婆不在屋裡,我便打開一箇舊衣櫃的門,拖出一條我見過的大被子。跟被子一起拖出來的是那袋錢,第二天早上鮑勃就要為偷它的罪名受到審訊判決。
https://read.99csw.com檢查第一國民銀行的速度幾乎可以打破紀錄——但是象他做任何工作一樣,檢查得十分徹底。銀行的日常工作很有秩序,因而也減輕了他的工作。鎮上只剩下另一家銀行。他每檢查一家銀行,便可以向政府領取二十五元。他在半小時內可以解決那些貸款和貼現。那麼接下去就可以立刻去檢查另一家銀行,趕上十一點四十五分的火車到他要去工作的地方,當天只有那一班火車。不然的話,他不得不在這個枯燥的西部小鎮過一夜和一個星期天。因此,內特爾威克先生想趕快了事。
「呃——這位是金曼少校,我們的總經理——呃——這位是內特爾威克先生。」襄理介紹說。
「過了兩天,我們仍舊毫無線索。不可能是外賊偷的,因為保險箱是按照暗碼正常打開的。別人一定在說閑話了。因為一天下午,艾麗斯——那是我老婆的名字——帶了男孩女孩走了進來,她頓著腳,眼睛直冒火,嚷道:『那些紅口白舌的傢伙——湯姆,湯姆!』她昏了過去。我抱著她,呼喚著她。她慢慢醒來,垂下頭,開始哭了。自從她同湯姆·金曼結婚以來,這是第一次哭呢。那兩個孩子,傑克和齊拉,一向象虎崽子那樣頑皮,只要讓他們到辦公室來,他們就撲在鮑勃身上亂爬,這時候也侷促不安地站著,象受驚的松雞似地擠在一起。他們還是初次遇到生活中的陰暗面。鮑勃正在桌上寫字,他站起來,一聲不響地走了出去。那期間,大陪審團正開庭,鮑勃第二天早晨去他們那兒坦白說錢是他偷的。他說這筆錢被他賭輸掉了。十五分鐘后,他們裁定他有罪,給我送來一張拘捕證,要我逮捕這個多年來同我一起,比兄弟還要親的人。
少校把便條撕成碎片,扔在廢紙簍里。他這樣做的時候,得意地笑出聲來。
「跟我來,先生,」金曼少校說,他那深沉的聲音夾雜著南方的拖長的調子和西部的有節奏的鼻音,「我們一起來看吧。銀行里誰都不如我更清楚那些票據。有些還沒站穩,有些背上還沒有烙印,不過兜捕起來時,絕大多數是靠得住的。」
「先生,你們州里牛生意雖然疲軟衰退,我發現你的銀行的情況非常好。帳務工作似乎做得很準確及時。過期未收的款項很少,即使壞帳,損失也不大。我建議你收回大筆貸款,以後貸款期限最好不超過六十天或九十天,或者做短期拆借,隨時可以收回,等到一般市面好傳后再說。現在還有一件事,解決后我的檢查就結束了。這裡有六張票據,總額是四萬元。照上面的說明看來,它們有價值七萬元的證券、公債、股票等作為擔保。這些擔保品應該附在票據一起,但是不在。我想你大概把它們存在保險庫或者保險箱里了。請允許我檢查一下。」
湯姆少校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從坎肩口袋裡掏出羅伊剛才遞給他的便條。他已經看過一遍,不過看得很匆忙。現在他眼睛里閃著光,再看了一遍。便條是這樣寫的:
「鮑勃還是待在辦公室里,看看報紙,抽抽煙。我派了另一個警官代替他的職務。過些時候,這件案子引起的最初一陣轟動也逐漸過去了。
「『那袋錢怎麼會他媽的到這裏來的?』我嚷了起來,在場的人一定看到我是多麼驚訝。鮑勃恍然大悟了。
少校笑了笑,稽核只是冷冷地一鞠躬,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銀行。他們看見他穿過馬路,到斜對面的國家畜牧銀行去了。
「擔保品是我拿的。」少校重複說。「並不是我自己用,而是為了解救一個朋友的困難。請到裏面來,先生,我們談談。」
出納員佩里·多爾西已經把現金擺在櫃檯上等稽核來檢查。他明知一分錢也不差,沒什麼可以害怕的,但還是緊張慌忙。銀行里每個人都是這樣。這個人是如此冷漠而敏捷,無動於衷而難以通融,以至他的存在彷彿就代表著指責。他似乎是一個永遠不會犯錯誤,也不會放過錯誤的人。
稽核在數現金的時候,第一國民銀行總經理托馬斯·皮·金曼少校——大夥都管他叫「湯姆少校」——乘了一匹褐色馬拉的輕便馬車到了邊門口,走了進來。他看到稽核正忙https://read.99csw.com著數錢,便自顧自走到他稱之為小「馬欄」的圍著柵欄的辦公桌那兒,開始翻閱信件。
「好。」稽核說,又轉過身去找一般存戶的記帳員,他已經把外地銀行的結帳單和對帳單準備好了。一切都沒有問題。接著是存款簿的存根。唰唰地翻了一陣子。好。請把透支清單拿來。多謝。哼——唔。沒有簽署的票據。好。
國家畜牧銀行總經理巴克利先生——一個結實的,上了年紀的人,活象穿著做禮拜時的好衣服的農場主——在後面的小辦公室里聽到了羅伊的話,便叫他進去。
「不,先生,」他說,聲調低沉而堅定,「那些擔保品不在保險庫也不在保險箱里。是我拿的。它們不在,這件事完全由我個人負責。」
走過三個街口后,他來到鎮上的商業中心。在這裏,另一條熱鬧的街道同大街相交,形成了聖羅薩里奧生活和商業的核心。一個角上是郵政局。另一個角上是魯賓斯基服裝公司。其餘兩個相對的角上則是鎮上的兩家銀行,第一國民銀行和國家畜牧銀行。新來的人走進聖羅薩里奧第一國民銀行。他跨著輕快的腳步,一直走到襄理的窗口。銀行要九點鐘才開始營業,工作人員卻都到了,各自在做他那部門的準備工作。襄理在翻閱信件時,發覺這個陌生人站在他的窗前。
「我可不可以請問,」稽核說,「對於這些失竊的擔保品,你還有什麼直接有關的話要說?」
「金曼少校有沒有去銀行?」他問羅伊。
「我很驚奇。『我不懂你的意思,鮑勃。』我說。『當然,你知道只要我辦得到,我願意做任何事情來幫助你。可是我不懂你的意思。』
「嗯,」稽核掏出懷錶,精神十足地說,「最後要查的是貸款。我們現在就看吧,對不起。」
我聽說有一個山姆叔叔的獵狗在查你的帳目,那意味著一兩個小時之後也許要找到我們這裏來。我希望你幫我一個忙。我們銀行里只有兩千兩百元現款,而帳面上要求有兩萬元。昨天傍晚,我借給羅斯和費希爾一萬八千元,讓他們去買吉布森的那批牛。那批牛在一個月之內准能賣四萬元,但是在銀行稽核看來,我手頭的現金情況並不會因之好轉。我又不能給他看那些借據,因為那只是普通的便條,沒有任何擔保品。你知道平克·羅斯和吉姆·費希爾是世界上兩個最好的人,他們是靠得住的。你總記得吉姆·費希爾吧——他就是在埃爾帕索槍殺法羅賭場老闆的那個人。我已經給薩姆·布雷德肖的銀行去了電報,請他們運兩萬塊錢來,十點三十五分可以由窄軌鐵路運到。你總不能讓稽核來數數兩千兩百塊錢,把你的銀行封掉。湯姆,你得絆住那個稽核。絆住他。即使把他捆起來,坐在他腦袋上,也要絆住他。窄軌火車開到后,請注意我們的前窗,我們拿到了錢便拉下窗帘作為信號。在那以前別放他走。我指望著你了,湯姆。
少校替內特爾威克端了一把椅子,自己坐在窗前,從那裡可以望到郵政局和國家畜牧銀行的雕花的石灰石前牆。他沒有立即開口,內特爾威克覺得也許應該用一個冷冰冰的正式警告來打破這種冷冰冰的僵局。
「『為什麼不可以呢?』我回答說。『他們盡可以來,你也可以來。你還是同平時一樣來我家好了。』你明白,內特爾威克先生,你不能認賊作友,也不能突然之間認友作賊。」
內特爾威克冷淡地、呆板地檢查了擔保品,發現它們同票據完全符合。他拿起黑公事包,起身告辭。
湯姆少校鎮靜而和善地看著他。
親愛的湯姆:
內特爾威克在椅子上坐坐端正。他雖然不感興趣,卻還是不厭其煩地聽完了少校的故事。他覺得這個故事同當前的情況毫無關係,更不可能對這件事產生什麼影響。他想,這些西部人未免太感情用事,沒有生意頭腦。他們實在應該提防他們的朋友。少校顯然已經講完了。他說的話並不解決問題。
「你同一個人交了四十年朋友,」湯姆少校近乎說教似地開始說,「經過水火風土的考驗,當你能給他一些小恩惠時,你自然是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