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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醫記

就醫記

「現在你用右手食指碰你的鼻子。」他說。
「在你臉上。」他說。
「一隻奧爾平頓白雞?」我極感興趣地重複了一遍。那隻家禽儀態萬方地慢慢走過去,我象被綵衣魔笛手迷住的小孩兒那樣跟在後面。約翰給了我五分鐘時間,然後拉著我的袖管,帶我去吃早飯。
接著,他用一條壓布紮緊我的胳膊,用手指按住我的脈息,捏著一個同溫度計似的儀器連在一起的橡皮圓球。水銀柱上下跳動。似乎沒有停過;但大夫說表上是二百三十七,或者是一百六十五,或是諸如此類的數字。
「你說的毛病中有沒有哪一種或哪幾種肯定會致命的?」我問道。作為與此休戚相關的當事人,我覺得應當表示一些興趣。
「哪個大夫?」
他解釋說,這是大腦活動試驗。我覺得輕而易舉。我從沒有把他的手指錯當作海灣。假如他換一種說法,比如說:「你裝作無憂無慮的模樣朝外而眺望——或者稍偏一些——把目光投向地平線的方向,也就是說,投向港灣水天相連的地方,」然後說,「現在不妨回首——或者說,撤回你的關注,把它加在我屹然豎立的指頭上」——如果這麼說的話,我敢擔保,只有亨利·詹姆斯才能順利通過試驗。
我扣好上衣的扣子,唯恐丟失錢財。
「我知道,」我說,「她上面就長出了青草。」
「我連兔子都追不上了。」我抽噎著說。「我成了廢物。還不如死了的好。」
「現在瞧海灣外面。瞧我手指。瞧海灣外面。瞧我手指。瞧我手指。瞧海灣外面。瞧海灣外面。瞧我手指。瞧海灣外面。」這樣持續了將近三分鐘。
我看過那本書。「她幹嗎不再寫一本,從中得到休息呢?」我問道。
他把我帶到卡茨基爾的一家瘋人院。瘋人院坐落在一個光禿禿的山上,只有為數不多的常客才光臨那裡。那地方滿目荒涼,唯有大小石頭,幾片未融的積雪和稀稀拉拉的松樹。年輕的主治醫師倒非常可親。他沒在我胳膊上扎壓布就給了我一服興奮劑。那時正好開午飯,他便請我們一起就餐。餐廳里有二十來個住院病人,分坐在幾張小桌旁。年輕的主治醫師走到我們桌前說道:「這裡有個慣例:我們的客人不把自己當作病人,而只是來休養的疲倦的先生太太。不論他們有什麼小毛病,談話中絕對不提。」
「你必須嚴格按照清單進食。」兩位大夫說。
接著,大夫使勁搥我的胸部。他這麼乾的時候,我說不清楚他使我想起的是拿破崙、戰役,還是納爾遜。他臉色陰沉,說了一連串凡夫俗子難免的病痛——大多數都以「炎」為結尾。我馬上先付他十五塊錢。
晚飯後,我宣布說我相信我能睡上一兩年,包括法定假日在內。他們領我到了一個客房,那地方象花園一般寬敞涼爽,裏面有張象草坪那麼大的床。不久,房子里的人都休息了,周圍一片寧靜。
我住了一個星期,開始著慌了。我睡得香,吃得下,開始真正感到生活的歡樂。對我這種身患絕症的人來說,這是不可能的。於是我溜到空中吊車站,到派因維爾去找鎮上一個最好的大夫。如今我需要治療時,完全知道該怎麼辦。
「一隻奧爾平頓白雞,如果你想知道得具體些。」
「找個美人魚——」我剛開口,他趕緊擺出專門家的架勢。
他指點給我看的另一些人中間,有玩諾亞方舟的建築師,看達爾文《進化論》的牧師,鋸木頭的律師,向那個穿藍色運動衫的助手介紹易九-九-藏-書卜生劇本的十分疲勞的交際花,睡在地板上的神經過敏的百萬富翁,還有一位拖著一輛小紅車在屋裡打轉的著名藝術家。
「你知道,」約翰說,「又綠又嫩,出了第一茬,就把它翻到地底下。」
「是這樣的,」我說,「目前沒有飛機可乘。因此,我只好遛躂到火車站,搭第一列不定時的,燒煙煤的快車回城裡去。」
一天傍晚,我同老大夫在外面走了六英里才回家,阿馬麗里斯和我到路邊樹下去散散步。我們望著山嶺披上紫色的睡袍,紛紛準備就寢。
他在派因維爾迎接我,我們搭空中吊運車去他家。那是一所寬大的平房,周圍山巒重疊,沒有別的住家。我們在他家的私人小站下了車,約翰的家人和阿馬麗里斯已在等候我們了。阿馬麗里斯有點擔心似地瞅著我。
「病情好多啦。」我回答說。
對於可能被煩躁不安的「神經衰弱」夫人迷住的弟兄們,我有一言奉告。
我拿起帽子,走了出去。剛關上門,我想起還有件事忘了說。我再打開門。大夫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挪動,不過他再見到我時,微微震動了一下。
同阿馬麗里斯一起坐在樹蔭下,帶著第六感覺看那一排金碧交輝的山巒魚貫進入夜晚的寢室,這一切彷彿是在閱讀不用文字表達的忒俄克里托斯的田園詩,世上還有什麼休息能比這更有益於健康呢?
他是個年輕的大夫,年紀在二十到四十之間。他穿的襪子是淺綠色的,不過人卻象拿破崙。我很喜歡他。
會診大夫舉起食指,離我的鼻子有三英尺遠。「瞧我的手指。」他命令道。
「哦,」我說,「那就不是婚姻匹配,而是顏色搭配的問題了。」
「嗨!樓下怎麼啦!」樓上房間里的約翰嚷道。
隨後,他捉住我的手。我以為自己大概得了不治之症,他要和我告別。然而他只用一枚針在我指尖上猛扎一下,擠出一滴血,同粘在卡片上的許多象五毛錢撲克籌碼似的東西加以比較。
我一向善於閉上眼往後跳,於是照辦了。我的腦袋撞到浴室門沿上,因為那扇門開著,並且只有三英尺遠。大夫感到十分抱歉。他忘了門是開著的。他走過去把它關上。
一星期後,替我治病的大夫又量了我的血壓,但是沒有事先給我興奮劑。他的襪子帶些棕黃色,叫我看了不順眼。
「你能給我一些包紮繩嗎?」我問。
清新旅館是海岸對面島上的一家豪華賓館,有九百個客房。凡是不|穿禮服去進餐的人都給轟到靠邊的餐廳,只能吃甲魚和香檳酒的客飯。這個海灣是擁有私人遊艇的富翁們的落腳點。我們抵達的當天,「海盜號」正好停泊在岸邊。我看見摩根先生站在甲板上,一面吃乳酪三明治,一面羡慕地眺望著旅館。話雖這麼說,這個地方卻花不了什麼錢。因為誰都付不起他們的帳單。你要離開的話,乾脆留下行李,偷條小快艇,在夜裡溜回大陸。
「我告訴你,」我說,「假如不能及時弄到那種仙草——也就是我們目前正在尋找的植物,那就什麼都救不了我的命。是大夫這麼對我說的。」
「我原以為你喝多了,」他相當和氣地說,「不過現在看來不是這麼一回事。你最好還是去看看大夫吧,老兄。」
經過這次就診,我感覺好多了。重新樹立了病入膏肓的信念之後,我感到特別滿意,幾乎又可以鬱鬱不樂了。對一個神經衰弱患者來說,再沒有比自我感覺良好更可怕的事了。
我們回到城裡,我的醫師彷彿突然想起一件事。「順便問一句,」他說,「你感覺怎麼樣?」
飯後一小時左右,他陪我們去工場——那裡離院部有五十碼遠。在工場負責照料客人們的是主治醫師的替角和助手——一個只見兩腳和九_九_藏_書藍色運動衫的人。他個子太高了,我甚至不敢肯定他有沒有長著臉;不過盔甲包裝公司一定樂用僱用他。
管理員在擦指甲上的一塊污跡,側過臉朝坐在休息室里的一個戴白帽子的高個兒使了個眼色。那人站起來,客客氣氣地問我有沒有見到西門口的灌木叢。我沒有見到,他便領我去,在門口從頭到腳把我打量了一番。
「你需要的,」他下結論說,「是海濱空氣和夥伴。」
「這個山區,」大夫說,「長了一種植物——一種開花的植物,能治你的病,恐怕也只有它能治好你的病。這種植物象地球一般古老;不過近來越來越少,不容易找了。你我兩人非找到它不可。我上了年紀,已經不正式開診,但是我收下你這個病人。你每天下午來我這兒,幫我去找那種植物,找到方休。城裡的大夫也許了解不少科學上的新東西,但是不太懂大自然揣在鞍袋裡的草藥。」
「這是血紅蛋白試驗。」他解釋說。「你的血色不對頭。」
那張處方很對症。住在有高樓大廈的城市裡的大夫們儘管有時瞎撞瞎碰,也指出了特效藥。
我儘可能模仿一頭落選后從麥迪遜廣場公園裡牽出來的佩爾切隆良種挽馬。隨後,大夫沒有投入硬幣就聽我的胸口。
我突然想起我需要戶外空氣和鍛煉。於是我到南方約翰那裡去。約翰根據牧師的裁決,同我沾上親戚關係。那牧師手裡捧著一本小書,站在菊花盛開的涼亭里,周圍是成千上萬看熱鬧的人。約翰有一所鄉間住宅,離派因維爾七英里。住宅坐落在藍嶺山脈,高高在上,與世無爭。約翰象是雲母石,比金子更可貴,更晶瑩。
「在哪兒?」我問。
我到藥劑師那兒,遞過處方。
因此,為了鍛煉而被介紹給黑橡樹嶺的塔特姆大夫的人——到了松樹林的衛理公會教友聚會所后,請走右手那條路。
「什麼希望呢。」我急切地問道。「我試過砷、金、磷、運動、番木鱉、水療法、休息、興奮、可待因和阿摩尼亞芳香精。醫藥學中還有沒嘗試過的嗎?」
「你後腦疼不疼?」他問。我說不疼。
「現在,」他說,「你在屋子裡繞著圈子象馬一樣快跑五分鐘。」
「怎麼回事呀?」他問道。
「我指的是,」大夫說,「紅色太淺了。」
「現在的首要任務,」他大受鼓舞地說,「是替你找個療養院,讓你徹底休息一段時間,改善你的神經狀況。我親自陪你去,挑選一個合適的地方。」
這裡有車床、木工器材、陶工工具、手紡車、織布機、踏車、大鼓、蠟筆人像畫放大儀和鐵工鍛爐,一應俱全;看來能引起第一流療養院里自費瘋子客人們的興趣。
「好了!」我幾乎嚷了起來。「你可知道我活命的機會只有千分之一嗎?」
「哦,沒事,」我回說,「我只是不小心,腦袋磕在天花板上了。」
「這張方子配起來要二塊八毛七一瓶,一英兩裝的瓶子。」他說。
「我親自出馬,」他說,「帶你去長島海濱的清新旅館,照料你的健康。那是個安靜舒適的休養地,你去了很快就能恢復。」
我側過臉回答說:「哦,有些時候了。」
當晚,我到城裡一家旅館,對管理員說:「我需要絕對休息和鍛煉。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有活動床的房間,再派幾個服務員,在我休息時輪班把床抬高放下?」
「我忘了一件事,」我說,「我還應該絕對休息和鍛煉。」
正如老大夫所說,如今那種植物日益稀少,不容易找到。但我們堅持不懈。我們日復一日地下至谷底,上到山頭,踏遍台地,搜索那種能創造奇迹的植物。老大夫在山區待了一輩子,彷彿永遠不會疲倦。我回家時往往累得要死,什麼都幹不了,往床上一倒,一覺睡到read.99csw.com第二天早晨。我們這樣幹了一個月。
「一隻雞?」我說。
突然,一隻遲歸的小鳥停棲在窗台上,以它那睡迷迷的音調發出了一般用「啁啾」兩字來表示的聲響。
我拔腿就跑,大夫趕上我時,我已經跑了一百碼遠。
我們回家后,阿馬麗里斯抱出一部百科全書,找一個字。「大夫說,」她告訴我,「你不必再以病人的身份去找他了,不過他歡迎你作為朋友去看望他。他又吩咐我在百科全書里找我的名字,把詞義告訴你。那個字彷彿是一種開花植物,也是忒俄克里托斯和維吉爾作品里一個農村姑娘的名字。你看大夫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哦,對不起。」他說。他重新打開浴室門,我從門縫裡抽出手指。我出色地完成了指鼻試驗后說:
「假如我能吃到清單上十分之一的東西,再嚴格我也干。」我回說。
「對,對,」我說,「她不是歌舞團的嗎——我想想看——」
「閉上眼,」他吩咐說,「兩腳併攏,使勁往後跳。」
第二天早晨,我到游廊上,眺望山景。可以看到的山頭一共有四十七座。我打了個寒戰,回到房中大起坐室里,從書架上挑了一本《潘科斯特家庭醫藥大全》,開始閱讀。約翰也進了屋,從我手裡拿掉書,拉我出去。他有一個佔地三百英畝的農場,通常的配備一應俱全,有穀倉、騾子、僱工和缺了三個前齒的耙子。我童年時代就見過這種東西,心裏開始涼了。
「現在,」他說,「我要讓你看看酒精對你的血液循環所起的作用。」我聽他說的好象是「循環」;不過也可能是「廣告」。
「其次,」兩位大夫接著說,「戶外空氣和運動也很重要。這兒有一張處方,會對你大有幫助。」
於是我們各干各的,他們拿起帽子準備走了,我也告辭。
兩位大夫神情嚴肅地出來了。更糟的是:他們象墓碑一樣,一言不發。他們開了一張飲食清單,我必須嚴格遵守。凡是我聽說過可以吃的東西,清單上都有,除了蝸牛。事實上,我從沒有吃過蝸牛,除非它趕上我,先咬我一口。
當然,我沒有什麼問題,不過我病得很厲害。我不能工作、睡覺、吃飯,或者玩滾木球戲。我能博得同情的唯一辦法是接連四天不刮鬍子。即使如此,也有人說:「老兄,你結實得象松樹疙瘩。你去緬因州森林里旅遊了一次,是嗎?」
「我還懂得一些農民的事情,」我說,「長柄大鐮刀總有一天要把他們刈掉。」
「你初次喝酒以來,到現在有多久了?」他問道。
進屋時,一個美麗而費解的生物在我們面前走過。我情不自禁地站住了,出神地瞅著。約翰抽著香煙,在耐心等待著。他是個新型農民,很懂禮貌。十分鐘后,他說:「你打算整天站在那裡瞅一隻雞嗎?早餐快準備好了。」
「大夫,我不願意向你隱瞞癥狀;我的後腦勺現在確實有一種近乎疼痛的感覺了。」
阿馬麗里斯驚訝地瞅著我。「唷,」她說,「你結實得象一頭耕read.99csw.com地的騾子,每晚睡十到十二小時,胃口好得把我們家都快吃空了。你還要怎麼樣才算好呢?」
「全部都會。」他回答得很輕鬆。「但是它們的進展可以抑制。只要經過精心治療,不斷治療,你可以活到八十五歲或者九十歲。」
「太棒啦,」我說,「不過你認為這次試驗夠了嗎?我覺得挺有意思。我們再試試另一條胳膊吧。」但是他不幹。
「塔特姆大夫——住在黑橡樹嶺半山腰那個老大夫。你認識他嗎?」
會診大夫的情況不同。他不能肯定是否拿得到診金,這就保證你能得到最精心的或是最馬虎的診治。我的醫師帶我去看一位會診大夫。他作了錯誤的猜測,居然給我精心診治。我非常喜歡他。他讓我做一些共濟運動。
有一天,我在那家旅館的管理員桌上拿了一本旅館專用的空白電報紙,向我所有的朋友們告急,請他們寄錢來,好讓我脫身。我的醫師和我在高爾夫球場上玩了一盤槌球遊戲,然後在草坪上睡覺。
陪伴我的大夫高聲吩咐女侍替我準備一些磷酸甘油酸石灰炒肉末、狗麵包、溴泡騰鹽薄餅和番木鱉茶。這時,餐廳里發出一種聲音,彷彿松樹林里突然颳起了一陣暴風。在場的人嘁嘁喳喳地議論開了:「神經衰弱!」——只有一個鼻子靈敏的人是例外,我清清楚楚地聽見他說:「慢性酒精中毒。」我希望同他進一步認識認識。主治醫師轉身走了。
「你身體看上去很結實。」負責替我治病的大夫說。「我認為使你神經鬆弛的最好的辦法是從山上往下扔小石頭,然後再把它們揀回來。」
此後老大夫和我每天在藍嶺的山頭山腳尋覓那種治療百病的植物。我們一起翻山越嶺;陡峭的山坡上滿是秋天的落葉,腳下打滑,我們要抓住手邊的小樹和大樹枝條,才不至於摔下山去。我們在峽谷中齊胸高的月桂灌木和蕨類植物之間艱苦跋涉;我們沿著山澗一走就是好幾英里,象印第安人似地在松樹林中迂迴——在路邊、河邊和山邊探索,尋找那種神奇的植物。
正在這時候,老大夫趕著那輛破舊的輕便馬車緩緩地過來了。我朝他揮手,高聲招呼說,明天還是那個時候我再去找他。他勒住馬,叫阿馬麗里斯過去。他們談了五分鐘話,我在原地等著。然後老大夫駕車走了。
他點燃煙斗,瞅了我三分鐘左右。「老弟,」他最後說,「你的情況糟透了。你熬過來的希望固然有,但是很渺茫。」
絕對休息和鍛煉!
「我從會說話的時候起,就認識他了。你每天出去就是干這件事——是他帶你爬山涉水,讓你恢復健康和力量的嗎?上帝賜福給老大夫吧。」
「那位往漏斗里灌水的先生,」主治醫師往下說,「是華爾街的經紀人,他工作過度,累垮了。」
「不錯。」約翰說。「你畢竟懂得一點兒莊稼活兒。」
「我說的是我的右手食指。」我解釋說。
多年來,我沒有體會到什麼是寧靜了。真是萬籟俱寂。我用胳膊肘支起上身側耳傾聽。入睡!我覺得只要能聽到星星閃爍或是小草抽長的聲音,我就能安心入睡。有一次我認為自己聽到了一艘獨桅艇在微風中搶風行駛的聲息,但我又想到那也許只是地毯釘隆起的動靜。我仍舊傾聽著。
「是啊,」我說,「我知道應該是藍色;不過我們這個國家的血統很混雜。我祖先中間有幾個是騎士;可他們同楠塔基特島上的一些人混熟了,所以——」九_九_藏_書
我猛地蹦了起來。
「我家族成員中沒有害馬鼻疽的,大夫。」我說。
「神經有點不對頭。」約翰以他固有的鎮靜態度說。「別擔心。起來吧,追兔子的人。接著往回走,不然烤好的軟餅要涼了。」那時天快黑了,山嶺在暮靄中的氣勢完全符合默弗里小姐的描寫。
「在角落裡做泥餡餅的那位太太,」主治醫師悄俏說,「是大名鼎鼎的盧盧·盧林頓,那本名叫《愛情為何要愛》的書的作者。她現在做的事只是為了在完成那部作品后讓腦子休息休息。」
你們看到了吧,我的病並不象他們想象的那麼嚴重。
為了節省時間,我自己進行診斷;我用右手食指觸摸鼻子,叩擊膝腱,讓小腿踢直,敲敲胸部,吐出舌頭,並且詢問他派因維爾的墓地價格。
我聯想到大夫的帳單,趕快表態說:「八十五就夠啦。」我又取出十塊錢,預付給他。
約翰談起紫苜蓿,我的情緒立刻高漲起來。
他把我的袖管捋到胳膊肘上面,取出一瓶威士忌,讓我喝了一杯。他更象拿破崙了。我開始更喜歡他了。
「喏,」他說,「你看到酒精對血壓的作用了吧。」
於是,我去找大夫了。
我們去約翰家的山路上,前面蹦出一隻兔子。我扔下手提箱,使勁追趕。我跑了二十碼后,兔子不見了。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傷心地哭起來。
問了我有沒有脊柱彎曲的舅公和腳脖子腫大的表兄弟后,兩位大夫退到浴室,坐在澡盆邊上進行診斷討論。我吃了個蘋果,先瞧瞧手指,再瞧瞧海灣外面。
「你身體好了,我很高興。」她說。「你剛來時把我嚇了一跳。我以為你真的病了呢。」
「喲,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呀,約翰哥哥?」我聽到阿馬麗里斯說。
我把處方捅一個窟窿,穿在繩子上,然後往脖子上一套,塞在衣服裏面。我們大家都有點兒小迷信,我的毛病在於迷信護身符。
「大夫,我害了心臟硬變、動脈硬結、神經衰弱,神經炎、急性消化不良、以及康復病。我應該嚴格按照規定進食。我應該晚上洗個溫水浴,早上洗個冷水浴。我應該心胸開朗,思想集中在愉快的事情上。至於藥物,我打算吃磷質藥丸,每日三次,最好飯後服用,還有一種用龍膽酊、棕金雞納皮酊、黃金雞納皮酊和豆蔻酊配製的補劑。每一匙補劑里要加番木鱉酊,第一天加一滴,以後每天增加一滴,直到最大容許劑量。我應該用藥用滴管,這種滴管各個藥房里都可以買到,花不了多少錢。再見。」
「我們的客人們,」主治醫師說,「在這裏從事體力勞動——實際上是娛樂,從而消除他們過去的精神煩惱。」
約翰細心照顧我。自從我對他的奧爾平頓白雞表示興趣以後,他儘可能轉移我的注意,晚上特別小心地把雞舍門鎖好。清新宜人的山地空氣、營養豐富的食物、以及每天的山間散步,大大減輕了我的疾病,以至我變得萬分痛苦絕望。我聽說附近山區有位鄉村大夫。我去看他,把我的情況全告訴了他。他鬍子灰白,眼睛清澈湛藍,穿一身家制的灰斜紋布衣服。
他不理會這個癥狀,卻用一個最近流行的投幣聽音樂器上的耳機似的玩意兒來檢查我的心臟。我覺得自己成了民謠。
「你有沒有試用過皮爾氏的——」我開口說;但他迅速地繼續試驗。
「唔,」大夫說,「也許你是對的。這地方看來對你不合適。不過你需要休息——絕對休息和鍛煉。」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說,「我現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