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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線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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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師解開他的上衣,用小刀把襯衫的假前胸從領子割破到腰身。清除了障礙之後,他用耳朵貼在病人心口,仔細聽著。
他跪在地上,耳朵貼著保險箱門,慢慢轉動號碼盤。不出他所料,鎖門時只用了一個組合暗碼。號碼盤轉動時,他敏銳的耳朵聽到輕輕的咔噠一響;他利用暗碼組合——把手鬆動了。他打開了保險箱門。
病人的眼神彷彿在招喚他。醫師彎下腰去聽那些仍舊十分微弱的聲音。
「請吧,大夫。」警察讓開一步,口氣和藹得有些過份。「上面關照要格外小心。最近溜門撬鎖、攔路搶劫的案子很多。在這樣的夜晚出診真夠嗆。不算冷;但是——粘糊糊的。」
醫師對他刻薄的諷刺只作了一個回答。他俯下身子,盯著錢德勒急劇凝滯的眼光,舉手指著那個沉睡的女人的房間,姿勢如此嚴厲而意味深長,以至那個衰竭的人用盡殘剩的力量,半抬起頭,想看個究竟。他什麼也沒看到;但聽到了醫師的冰冷的言語——他臨終時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我說過——這筆錢——在哪裡嗎?」
病人年紀有三十左右。面相大胆放蕩,但還算端正,一種樂觀幽默的神情補救了缺點。他衣服上有一股潑翻了酒的氣味。
「你對——那筆錢——未免——過於猴急了。可是你——親愛的大夫——根本奈何不了它。它很安全。十分安全。它全部——在賽馬——賭注登記人手裡。兩萬塊——艾米的錢。我拿去——賽馬——輸得精光。我是個敗家子,賊先生——對不起——大夫,不過我輸得光明正大。我可從來沒有見過——象你這樣——不夠格的壞蛋——大夫——對不起——賊先生。給受害者——對不起——給病人喝杯水——是不是違反——你們賊幫的——職業道德?」
「你在這兒獃著,太太,」他吩咐道,「別作聲,讓她睡覺。如果她醒來,就給她喝加熱水的酒。如果她情況不好,你就來告訴我。這事有點兒怪。」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小本空白的處方箋,根據標準的常規做法,開了一張適合病人需要的處方。他到裡屋門口,輕聲叫那個黑女人出來,把處方交給她,讓她去藥房配藥。
「賭徒——酒鬼——敗家子——我全沾邊,可是——醫師兼竊賊!」
企圖研究這種人是徒勞的。沒有哪一門學問能對他們進行探討。人們提到某些人時會說「他這也行,那也行」,他們就是這些人的後裔。我們只知道有這種人存在;只知道我們可以觀察他們,議論他們的淺顯的表現,正如孩子們觀看並議論提線木偶戲一樣。
醫師的沉默使她越說越來勁。他從辛迪雜亂無章的獨白中理出了一個古老的故事,其中交織著幻想、任性、災難、殘酷和傲慢。她喋喋不休的話語組成的模糊概貌中,有幾幅比較清晰的畫面:遙遠南方的一個舒適的家庭;草率的,隨即後悔的婚事;充滿侮辱和虐待的不幸生活;女方最近得到一筆遺產帶來了重振家業的希望;狼奪去了那筆錢,兩個月不照面,在外面揮霍得精光;一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又回來了。從一團亂麻似的故事里可以看到一條純白的線索:黑老太婆的質樸、崇高和始終不渝的愛,不論任何艱難險阻,她都堅定不移地追隨著女主人。
「我把大夫請來啦,艾米小姐。」
錢德勒腦袋動不了,但他的眼珠轉向說話人的方向。
垂死的人額頭汗涔涔的,但嘴角和眼睛露出嘲弄的冷笑。
詹姆斯醫師在他極有限的朋友圈子裡被稱為「了不起的希臘人」。這個奇特的稱呼一半是讚揚他冷靜的紳士作風;另一半在幫會黑話里是指頭兒和出謀劃策的能人,憑他的地址、職業的影九_九_藏_書響和威望能搞到信息,供哥兒們制訂計劃,干非法勾當。
「沒有。」醫師回答說。「我只不過從你模糊不清的話里推測到你十分關心它的安全。如果錢在這個房間里——」
「最後還有一件事,」醫師指著打開的保險箱說。「錢德勒太太,你的丈夫最後知道自己不行了;他把保險箱的組合號碼告訴了我,讓我打開。如果你要使用,請記住號碼是四十一。先朝右擰幾圈;再朝左擰一圈;停在四十一這個數字上。他雖然知道自己即將去世,卻不讓我叫醒你。
詹姆斯醫師很清楚,這種心臟病遇到過於強烈的刺|激,就象挨了一顆來複槍子彈似的,結果是立即死亡。當血流量在竊賊「油」的作用下驟然增加,管腔本來不暢的動脈會迅速完全阻塞,生命之泉就停止流動了。
「把她的腳抬高。」詹姆斯醫師上前去扶持那個暈倒的人。「她的房間在哪裡?必須把她抬到床上去。」
十來分鐘后,錢德勒太太由老辛迪攙扶著進來了。她睡了一會,喝了熱酒,看上去不那麼虛弱了。詹姆斯醫師已經用床單蓋好了床上的死人。
「錢——兩萬塊錢。」
他剛咽氣,黑老太婆配好葯回來了。詹姆斯醫師一手輕輕按著死者合上的眼皮,把結果告訴了她。她並不傷心,只帶著遺傳的,與抽象的死亡友好相處的態度,凄涼地、抽抽搭搭地抱怨說:
詹姆斯醫師站起來,回到床前。
黑老太婆把她摟在胸口,象哄小孩似地低聲安慰她,她終於抬起頭——但是醫師已經走了。
「你把錢藏在什麼地方了嗎?」——詹姆斯醫師的聲音象塞壬女妖一般急切,想從那個神志逐漸不清的人嘴裏掏出秘密——「在這個房間里嗎?」
三分鐘后,錢德勒睜開眼睛,開始說話了,聲音雖然微弱,但還能辨清,他問搶救他的是誰。詹姆斯醫師再一次解釋他怎麼會來這兒的。
「這裏的怪事還多著呢。」黑女人正要說下去,醫師一反常態,象安撫歇斯底里病人一般專斷地吩咐她別出聲。他回到另一個房間,輕輕關上門。床上的人沒有動彈,但是已睜開了眼睛。他的嘴唇牽動著,彷彿想說什麼。詹姆斯醫師低下頭,只聽到微弱的「錢!錢!」
詹姆斯醫師替他倒了一杯水。他幾乎不能吞咽。藥物的反應一陣陣襲來,越來越強烈。但他死到臨頭,還想狠狠地刺痛一下別人。
他體貼簡潔地說,由於時間太晚,請人幫忙肯定有困難,他可以親自去找合適的人來料理後事。
「她體力衰竭。」醫師說。「睡眠對她有好處。等她醒來時,給她一杯加熱水的酒——再打個雞蛋在裏面,如果她能喝的話。她前額的挫傷是怎麼搞的?」
合伙人認為那晚的收穫並不滿意,只能勉強補償他們花費的氣力。一家資金雄厚的經營呢絨的老字號的雙層側栓的老式保險箱,在星期六晚上的存款理應超過兩千五百元。但是他們只找到這個數目,三人按照慣例,當場就把錢平分掉。他們本來指望有一萬或一萬二千元。然而商號股東老闆之一辦事有點兒過於老派。天黑后,他把大部分現金裝在一個襯衫盒裡帶回家去了。
醫師快步走近通向過道的房門,打開門,聽聽外面有什麼聲音。一片靜寂。他不再旁敲側擊,徑直走到保險箱前面,打量了一下。那個保險箱式樣古老,設計簡單,只能防防手腳不幹凈的僕人。拿他的技術來說,這隻能算是一件玩具,等於是稻草和硬紙板糊的玩意兒。這筆錢可說是已經到手了。他能用夾鉗拔出號碼盤,鑽透制栓,不到兩分鐘就打開保險箱門。換另一種辦法,也許只要一分鐘。
「二尖瓣迴流?」他站直時九_九_藏_書輕聲說。句子結尾是沒有把握的升調。他又俯身聽了好久;這次才用確診的音調說:「二尖瓣閉鎖不全。」
然而,這兩個人——一個是謀財害命的強盜和兇手,站在受害人面前;另一個雖然沒有嚴重違法,但行為更其惡劣,令人嫌惡,他躺在受他迫害、侮辱和毒打的妻子的房屋裡;一個是虎,另一個是狼,他們兩人互相憎恨對方的卑劣;儘管大家罪惡昭著,卻互相炫耀自己的行為準則(即使不談榮譽準則)是無可指摘的。
他把淡黃色稠厚的液體倒了一滴在酒杯里,然後取出帶銀套的注射器,安好針頭。他根據玻璃管上的刻度細心地抽了幾次水,把那滴硝化甘油稀釋成將近半酒杯的溶液。
「可不是嗎!上帝自有安排。他會懲罰有罪的人,幫助落難的人。他現在該幫助我們了。辛迪買這瓶葯,把最後一枚硬幣都花了,結果葯也沒用上。」
「你聽得清我說的話嗎?」醫師壓低嗓門,但十分清晰地說。
眼神表示否定。「告訴她」——聲音越來越微弱了——「那兩萬塊錢——她的錢」——他的眼光掃視著房間。
「夫人,」他說話的口氣曾多次解除過人們的憂慮,「有可能——」當他緩緩朝那位太太轉過頭去時,只見她臉色慘白,暈了過去,倒在黑老太婆的懷裡。
「可疑者」立即站住,把帽子往後一推,搖曳的街燈照出的面孔鎮定自若,鼻子相當長,深色的眼睛毫不躲閃。他沒脫手套就把手伸進大衣口袋,摸出一張名片交給警察。警察湊著晃動的燈光看到名片上印的是「醫學博士查爾斯·斯賓塞·詹姆斯」。街道和門牌號碼在一個殷實正派的地段,不容產生好奇,更不用說懷疑了。警察的眼光朝下掃去,看到醫生手裡提的東西:一個漂亮的黑皮白銀扣飾的醫藥包;名片得到進一步的證實。
詹姆斯醫師現在把注意力轉向病人。不論他從事哪一類「職業」活動,他總是全神貫注地對待「病例」或者「買賣」。
那位太太哀傷和半含驚恐的眼睛朝床上一瞥;向她保護人身邊更挨近些。她的眼睛干而發亮。極度的痛苦使她的淚水已經涸竭。
那晚兩小時前,詹姆斯醫師用同一個針筒把未經稀釋的液體注射到他在一個保險箱鎖上鑽出的窟窿里,一聲低沉的爆炸毀壞了控制門栓的機械。現在他打算用同樣的方法震撼一個人的主要機械——刺|激他的心臟——目的都是為了錢。
「我是錢德勒太太。」她回答說,帶著南方人那種含糊的哭音和腔調。「你來到前十分鐘左右,我丈夫突然病了。他以前也犯過心臟病——有幾次相當兇險。」病人深更半夜這副打扮促使她作出進一步的解釋。「他在外面很晚才回家;我想大概是赴晚宴。」
她終於住嘴時,醫師問她家裡有沒有威士忌或者任何什麼酒。老婆子說有,餐具櫃里還有那條豺狼剩下的半瓶威士忌。
「錢在那兒——如他所說——一共是八百三十元。請允許我留下我的名片,以後有我可以效勞之處,請吩咐。」
她嘀嘀咕咕地離開后,醫師走到錢德勒太太躺著的床邊。她仍在沉睡;脈象比先前好一些了;額頭除了挫傷發炎的地方以外也不燙了,稍稍有些濕潤。沒人打擾的話,她可以睡幾小時。他找到房門鑰匙,出來時隨手把門鎖上。
「我是醫師,是你太太請來的。她們告訴我,你是錢德勒先生。你病得不輕,千萬別激動或是慌張。」
「我這輩子——從沒見過,」他吃力地說,「醫藥同——盜竊結合!你身兼二職——賺頭不壞吧——親愛的大夫?」
他用眼光指點房間的一角,醫師這才看到窗帘下端半遮著的一個鐵制的小https://read.99csw.com保險箱。
詹姆斯醫師繼續沿著杳無行人的第二十四號街走去。經常聚集在這一地區的戲劇界的票友們也早已上床睡覺了。牛毛細雨在鋪路的石子間積成小水塘,被弧光燈一照,反射出千百片閃閃發亮的小光點。水汽凝重的寒風從房屋之間的空檔里劈頭蓋腦地一陣陣撲來。
詹姆斯醫師迎面走去時,這個從沉寂的房屋裡突然出現的形象剛走下台階。她大腦的功能從發音轉換到視覺,停止了嘀咕,一對金魚眼睛死死盯住醫師手裡的醫藥包。
「除了——那個——保險箱以外,」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還能——藏在哪裡呢。」
但不是立即靜止。這不符合他的要求。首先要迅速增加身體的活力;給每一個器官和功能以強有力的促進。心臟會勇敢地對致命的鞭策作出反應;靜脈里的血液會更快地回到心臟。
「是的,我是大夫。」詹姆斯醫師停住腳步說。
詹姆斯醫師彷彿散發著寧謐、鎮定和力量的光環,對他主顧中間軟弱失望的人來說簡直象是久旱后的甘霖。他在病室的舉止風度有某些地方特別使婦女們傾倒。那並不是時髦醫師對病人的縱容討好,而是沉著自信,壓倒命運的氣魄,對人尊重、保護和獻身的態度。他那堅定、明亮的棕色眼睛里有一種清澈的吸引力;和藹的面相非常適合擔任知己和安慰者的角色,冷靜而近似牧師的安寧帶著潛在的威嚴。他有時出診,婦女雖和他初次見面,居然會告訴他,她們為了防止失竊,晚上把鑽石藏在什麼地方。
詹姆斯醫師進了屋,朝站在床邊的一位年輕太太微微欠身。他把醫藥包擱在椅子上,脫掉大衣,搭在醫藥包和椅子背上,鎮定自若地向床邊走去。
詹姆斯醫師伸手去試病人的脈搏。他那雙幾乎會說話的眼睛在詢問年輕女人。
「那就請你看在老天的份上去瞧瞧錢德勒先生吧。不知他是犯病還是怎麼搞的,象死了似的。艾米小姐派我去找大夫。先生,你不來的話,天知道老辛迪上哪兒才能找到大夫。假如老主人知道這裏的情形,就有好戲看了,先生——準會打槍,在地上數好步子,用手槍決鬥。那個羔羊般的,可憐的艾米小姐——」
「在這兒,先生。」黑老太婆把扎著頭巾的腦袋朝一扇門擺擺。「那是艾米小姐的房間。」
他在最後時刻居然顧念到她——並且想得很周到!來得太遲了!但是這個謊話在她認為已經成為一片灰燼和塵埃的地方煽旺了一個柔情的火花。她脫口喊道:「羅勃!羅勃!」轉過身,撲在忠誠的僕人懷裡,用淚水沖淡她的悲哀。在往後的年月里,兇手的假話象一顆小星星,在愛情的墳墓上空閃爍,給她慰藉,爭取她的原諒,這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抬起胳臂。」詹姆斯醫師命令說。
「錢在哪裡?——在銀行里嗎?」
他們把她抬進房間,擱在床上。她的脈搏很微弱,但還有規律。她神志沒有清醒,從昏迷狀態進入了沉睡。
詹姆斯醫師向一個精緻的燈架走去,把燈光捻低一些。
一個穿著長大衣,帽子拉得很低,手裡提著什麼東西的男人輕手輕腳地從黑衚衕里匆匆走出來。警察迎上前去,態度和藹,但帶著克盡職守的自信。時間、衚衕的惡名、行人的匆忙、攜帶的重物——這一切很自然地構成了「可疑情況」,要求警察干預查明。
病人略微點點頭。
「照我剛才對你說的那樣,倒些酒,兌些熱水,打個雞蛋在裏面。把你的女主人叫醒;讓她喝下去,然後告訴她家裡出的事。」
詹姆斯醫師的另一門職業的本能在他的頭腦和心裏出現。他辦事敏捷,馬上決定要打聽出這筆錢的下落,即使知九*九*藏*書道這肯定會出人命也在所不惜。
「可憐的小羊羔!可憐的小羊羔!辛迪大媽的寶貝孩子被他們害苦啦!但願上帝發怒,懲罰那些把她引入迷途,傷了她那顆天使般的心,害她落到這個地步的人——」
詹姆斯醫師拖了一把椅子到床前。時間不容浪費,要抓緊談話。
詹姆斯醫師彬彬有禮地點點頭,說了一兩句附和警察對天氣評價的話,繼續匆匆走去。那晚有三個巡警都認為他的名片和神氣的醫藥包足以證明他是正派人,乾的是正派事。假如第二天這些警察中間有誰覺得應當去核實一下名片(只要別去得太早,因為詹姆斯醫師沒有早睡早起的習慣),他將發現一塊漂亮的門牌上確有醫師的姓名,擺設精緻的診所里確有衣著整飭的醫師本人,鄰居們都樂意證明兩年來醫師奉公守法,照顧家庭,業務興旺。
詹姆斯醫師經驗豐富,眼珠不怎麼轉動,就估出了房間傢具擺設的等級和質量,同時也打量了那位年輕太太的外表。她身材瘦小,年紀二十剛出頭,容貌有一種迷人的美,但現在蒙上了陰霾。這與其說是意外不幸所引起的,還不如說是由來已久的固定的哀怨。她額頭一側有一道青紫的挫傷,醫師根據經驗判斷,受傷的時間不會超出六小時。
他站起身,抓住病人的手腕。他的脈搏宏大,但隔著不祥的間歇。
同樣的方法,但是外表不同。前者是魯莽粗野,憑藉原始動力的巨人,後者是奉承者,但用絲絨和花邊掩飾了同樣致命的手臂。因為醫師用針筒細心地從酒杯里抽取的液體已經成了三硝酸甘油酯,這是醫學科學中已知的最厲害的強心劑。二英兩能毀壞一扇厚實的保險箱鐵門;他現在要用一量滴的五十分之一來使一個活人的複雜機理永遠靜止。
「你要找大夫,就在前面帶路。」詹姆斯醫師踩上台階說。「你要找個聽你說話的人,我可不奉陪。」
警察站在第二十四號街和一條黑得邪門的衚衕的拐角上,高架鐵路正好在上面通過。當時是凌晨兩點:黎明前的黑暗又濃重,又潮濕,叫人很不舒服。
因此,假如這些熱心維護治安的人中有誰能看到那個表面清白的醫藥包里的東西,準會大吃一驚。包一打開,首先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套最新發明的,「保險箱專家」專用的精巧工具,所謂「保險箱專家」,是如今撬保險箱的竊賊自封的稱號。那些工具都是專門設計,特別製作的——短而有力的撬棍,一套奇形怪狀的鑰匙,在冷鑄鋼上打孔就象耗子啃乳酪一般輕鬆的高強度的藍鋼鑽頭和沖頭,能象水蛭那樣附著在光滑的保險箱門上,象牙醫拔牙那麼利索地拔出號碼鎖的夾鉗。「醫藥」包里的小貼袋中有一瓶四英兩裝的硝化甘油,用剩了一半。工具下面是一堆皺皺巴巴的鈔票和幾把金幣,總數一共是八百三十元。
詹姆斯醫師看看表。有半小時可以歸他支配,因為那個老太婆去配藥,半小時以內回不了家。他找來水罐和平底酒杯,打開醫藥包,取出一個盛著硝化甘油的小瓶——他的擺弄手搖曲柄鑽的弟兄們把它簡單地稱做「油」。
這個精幹的小圈子的其他成員是斯基采·摩根、根姆·德克爾和利奧波德·普雷茨菲爾德。德克爾是「保險箱專家」,普雷茨菲爾德是城裡的珠寶商,負責處理三人工作小組搞來的鑽石和其它首飾。他們都是講朋友義氣的好人,守口如瓶,忠實不渝。
「她睡著了——由於過度疲勞和擔憂。」醫師說。「我不願叫醒她,除非——」
「錢?先生,你知道艾米小姐為什麼暈倒,為什麼這麼虛弱?是餓成這樣的,先生。家裡除了一些破餅乾以外,三天沒有吃的了。那個小天使幾九_九_藏_書個月前就變賣了她的戒指和懷錶。這座房子里的紅地毯和漂亮傢具全是租來的,催租的人凶極了。那個魔鬼——饒恕我,上帝——他已經在你手裡遭到了報應——他把家產全敗光了。」
「到目前為止,我可從沒有揍過女人。」
詹姆斯醫師的反駁肯定刺傷了對方剩餘的羞恥心和男子氣概,成了致命的一擊。他臉上泛起一陣潮|紅——臨終紅斑;錢德勒停止了呼吸,幾乎沒有顫動,已經一命歸天。
「我妻子呢?」病人問道。
保險箱里一無所有——空空的鐵格子里連一張廢紙都看不見。
他指指桌子,桌上是一疊整整齊齊的鈔票,鈔票上面放著兩摞金幣。
「你知道——我動不了,大夫。」
「他說他在保險箱里存了一筆數目不大的錢——也夠你用來完成他最後的請求了。他請求你回你的老家去,以後日子好過一些的時候,請你原諒他對你犯下的種種罪愆。」
他覺得那對暗淡下去的眼睛里有表示同意的閃動。他指尖能觸摸到的脈息細得象一根絲線。
當時的情況十分尷尬,詹姆斯醫師的精明強幹從沒有遇到過比這更嚴峻的考驗。受害者的出了格的幽默感使他陷入既可笑又不安全的處境,但他仍然保持著尊嚴和清醒的頭腦。他掏出表,等那人死去。
詹姆斯醫師住口不說了。他是不是從病人揶揄的臉上看到一絲恍然大悟和起疑的神色?他是不是顯得有點兒迫不及待?他是不是說漏了嘴?錢德勒隨後說的話使他恢復了自信。
床上躺著一個男人,仍是先前倒下去時的姿勢——衣著華麗時髦,鞋子已經脫去;全身鬆弛,死了似地一動不動。
「幾分鐘前,」他以另一門職業的低沉坦率的聲調說,「你打算對我說些有關錢的事。我不指望你對我推心置腹,但是我有責任勸告你,焦慮對你的恢復是不利的。假如你心裏有什麼事——我記得你提到過兩萬塊錢的事——不妨說出來,可以減輕你的精神負擔。」
「難道錢德勒太太沒有錢嗎?」詹姆斯醫師問道。
醫師解開昏迷的錢德勒前胸的衣服,把針筒里的液體熟練地注射到心前區的肌肉里。他干兩門行業都乾淨利落,注射完畢,便仔細擦乾針頭,把保持針頭通暢的細銅絲重新穿好。
「磕了一下,先生。那個可憐的小羊羔摔了一交——不,先生,」——老太婆那變化不定的種族性格使她突然發作起來——「老辛迪才不替那個魔鬼撒謊呢。是他乾的,先生。但願上帝讓他的手爛掉——哎呀,真該死!辛迪答應過她可愛的小羊羔決不講出來。先生,艾米小姐頭上是磕傷的。」
黑女人引他進屋,走上一溜鋪著厚地毯的樓梯。他們經過兩個光線暗淡的門廳。在第二個門廳里,爬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引路人拐了彎,在一扇門前站停,打開了門。
醫師剛走近一座高大的磚砌建築的拐角,這座與眾不同的住宅前門猛地打開了,一個嘴裏嘀嘀咕咕、腳下踢踢躂躂的黑種女人從台階下到人行道。她說著什麼,很可能是在自言自語——她那個種族的人獨自遇到危難時總是採取這類求助的辦法。她象是南方舊時的奴僕——多嘴多舌,肆無忌憚,忠心耿耿,卻又不服管教;她的外貌說明了這一點——肥胖,整潔,系著圍裙,扎著頭巾。
「沒有——必要。」錢德勒呼吸短促,說話時常間斷。「為了我——去打擾她——她不會——領你情。」
「謝天謝地!」她一見到醫藥包便脫口嚷道。「你是大夫嗎,先生?」
詹姆斯醫師站在桌邊,他已穿好大衣,手裡拿著帽子和醫藥包。他的神情鎮定安詳——他的職業使他見慣了人類的痛苦。只有他那閃爍的棕色眼睛里流露出審慎的醫師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