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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真相——誰來裁判

第八章 真相——誰來裁判

完全是自以為是的無稽之談。我懶得反駁,只說:「你們做的是浪費時間和力氣的事。」
「如果不是你脅迫她不能說出來,她為什麼要隱瞞報告的內容?」
「爸爸?」隆史抬起頭說。
然後,我帶著不安的心情回到客廳。到處都看不到和美的身影,只見法月警視獨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一副茫然、無精打採的模樣。看到我們后,法月警視慢慢站起來。
「調查過了。」他帶著同情的語氣說,「你九日那天早上的上班時間被消除了。有人動了手腳。」
「以牙還牙,這就是夫人展開的報復。所以夫人當著擔心自己兒子安危的母親眼前,在這個房子里殺死了那個母親的孩子——茂。就像七年前自己的孩子在肚子里被殺死那樣。」
法月警視微微搖了頭,問:「你每天早上幾點左右到公司上班?」
突然覺得很累,我沒有打開行李,就倒頭躺在沙發上。因為一直在介意岳父給我的離婚申請書,所以昨天一整個晚上都沒有閉眼。大概是這個緣故吧!我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你要請辯護律師嗎?山倉先生。」法月警視出聲問我。什麼嘛!根本是用話在套我。
「夫人就是殺死茂與三浦靖史的兇手。」
我嘆氣了,法月轉頭看我。在他開口前,我曾經對他搖頭的動作,大概被富澤發現了。富澤應該已經肯定茂不是自己兒子的事實,可是明知道如此,他卻怎麼樣也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如果是我,我大概也是一樣的。可見富澤耕一打從心底深愛著自己的妻子。
和美不說話了。我發現我們兩個人都不敢觸及那件事,話也不斷在四周繞來繞去的。老是這樣的話,什麼事都無法開始。我決定了。
「就是在快要死亡的那一刻的留言,通常是為了告訴他人是誰殺害了自己,所以在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留下線索。因為這個臨死留言,才造成密室狀態的吧?」
「是哪裡搞錯了吧!一定是記錯日期了。」
隆史從床的另一邊靠近我。他的臉上看不出憔悴的神色,好像昨天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過一樣。小孩子的復元能力就是比較強。
我下床,很快地穿上衣服。在走到玄關之前,門鈴仍固執地響著。我有點生氣地打開門。但是很意外的,站在門外的並不是我的岳父。
是和美。她稍微彎著腰,低頭看著我。
房門敞開著,我沒有敲門就直接走進去。岳父坐在書桌前,正在看什麼東西。我進去后,他便抬起頭來。他的臉上仍然掛著老花眼鏡,直直凝視著我。
「我可沒有被你們逮捕!所以我應該有權利自由出入這個房間。」
「嗯。」我伸出手,撫摸隆史的頭,反問他,「昨天晚上害怕嗎?」
「其他行李改天再來拿。打擾到這麼晚,真對不起。」
「不是夢。」夢裡的和美說。
「知道你就是兇手以後,我終於能想通這個事件的始末,可惜我之前一直沒有想到。想想看,最能掌握三浦行蹤的人,是誰呢?就是岳父您。還有,誰擁有強大的影響力,可以讓三浦答應參与綁架殺人的事件呢?那也是岳父您。另外,是誰不管有沒有不在場證明,都不會讓人聯想到與這兩件命案有關的?也是您。況且,您身為專務,隨時都可以利用上班時間處理私事。您幾點上班都沒有關係,在上班時間內偷偷離開公司也沒有人會發現。在所有關係人當中,有時間進行綁架和殺死茂與三浦的人,只有您了。」
「我們問過SP局的所有員工了,問他們那一天你是否在九點以前就到公司,他們都說不記得。他們的回答給我的感覺是,與其說是不記得,還不如說是他們在為你隱瞞你那天遲到的事。」久能說完話,兩邊的嘴角向下撇。
「為什麼?和美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被打擊到體無完膚,完全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字眼。我譴責自己的愚蠢,竟讓和美深陷黑暗面,讓她在黑暗中發抖。我的上半身向前傾,趴在自己的膝蓋上,強自壓抑自己的啜泣聲。
「隆史。」和美規勸地說,「爸爸受傷正在住院,不要太煩爸爸。」
「爸爸,你不要緊吧?」他像個大人似的,很擔心地問我。
「什麼事?」
岳父稍微沉默之後,才開口。
「可是,到醫院打針很痛。」
「山倉先生,關於這一點,你有何看法?」法月警視的視線回到我身上。
「刺傷你以後,她就失神了,毫不抵抗地接受我們的逮捕,我們也立刻把她帶回杉並署。她的情緒極度不穩定,目前還不能接受我們的偵訊。等她的情緒平靜一點以後,才會對她展開調查和問話。」
「這樣嗎?」我暗自放心了。我想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跟和美面對面。我們彼此都需要時間調整心情。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就在這個時候,護士打開病房的門,走了進來。這位護士大約三十歲左右,臉上的雀斑非常明顯。
我畏縮了,我覺得有人要陷害我。有人在我的背後操縱了一些事情,讓我無法脫身。
「我很難說出口——」他欲言又止,把視線移到隆史身上,說,「可以的話,就先讓這個孩子去睡覺吧!」
「我想了一個晚上。」和美看著地板說,「和你結婚以後——不,是自從認識你以後,我就習慣接受你的愛,把你對我的關心視為理所當然,總是只想到我自己。然而夫妻不該這樣,我——」
岳父訝異地抬眼看著我,還發出吞咽口水的聲音。
「嗯。」
「對三浦而言,夫人在成為你的妻子山倉和美之前,是次美的姐姐。意思是,在他的感覺里,門脅和美這個名字的印象強過山倉和美。此外,他對夫人的名字還有一點點誤解。尊夫人的名字是和美,但是他卻一直以為是一美,兩個字的發音是一樣的,一美是長女的意思,所以妹妹的名字叫次美。三浦臨終前為了留下『門脅一美』這個名字,才讓死亡的現場變成密室的狀態。」
「我絕對不承認。」
法月的聲音好像來自空洞的深處,慢慢地飄到我完全聽不到的地方。我的腦子裡已經沒有了自己,一心只想回憶起和美的臉、和美的聲音、和美的體溫……
「和美!」我叫道。
我沒有把握。
這樣的說明實在太巧妙了,唯一的缺點就是完全錯誤。法月警視被自己巧妙的假設給騙了。
隆史發出「唔——」的聲音,張開眼睛后,連眨了幾下眼睛。
岳父伸手摘下眼鏡,把眼鏡折好后,放在桌子上。接著,他斜斜地挪動椅子,轉過身,瞪大了眼睛,不自然地看著我。
「但是你受傷了。」
計程車抵達久我山的時候,已經是子夜零時三十分。我叫醒隆史,下了計程車,一下車就看到家門口前的道路上停著陌生的車輛,是警車。他們還沒有懲罰夠嗎?還沒有煩夠我嗎?回到家的喜悅,被人狠狠潑了一盆冷水。我堅定抗議到底的決心,踏入家門。
我的反駁意見被一一駁回,法月的主張反而顯得更有說服力。我覺得很恐怖,好像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剝下來似的。剛才岳父說的話像漩渦一樣在我的腦子裡盤旋,並且有了新的定義。
「如果沒有話要問了,可以讓我回去嗎?」
「回來了。」
「你太太在你手術時整個晚上都陪在你身邊,剛剛才說要回去拿換洗的衣服,所以先回去了。你兒子和她在一起。」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心裏升起一絲希望,立刻打斷法月的話,「你沒有忘記布置成密室狀態的三浦『遺言』吧?他的『遺言』就是門閂的『閂』這個字。門和一,也就是說,三浦其實在說,殺死他的人是和美的父親。」
霎時我忘了說話,只是盯著法月的臉看。
「你的傷怎麼樣了?」她擔心地說。
法月警視的態度非常冷靜。我在他眼神的威力下,又坐了下來。他好像看穿我的焦慮,乘勝追擊似的說:「我們找不到你那天在八點三十分左右到公司的證據。」
「既然如此,你只要回答『不是』就好了。急急忙忙想離開這裏,感覺很像你要認罪了。」
「我很正經地在問你。」他的口氣鄭重得令人害怕,「你殺死了兩個人嗎?」
「不對,你搞錯了。」岳父因為害怕而以接近哀求的聲音說道。他已經忘記自尊,露出乞憐的醜態,不聽我說的話。
「對。富澤茂被綁架的那天早上。」
幾小時以前,我的妻子還在我的懷抱里,但我的手現在卻已經不記得那個感覺了。我想要想起那個感覺,但是那個感覺已經抽離我的身體,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讓我按照順序說明吧!首先來說三浦家的鑰匙。包括備用鑰匙,三浦家只有三支鑰匙,一支是三浦隨身攜帶的,第二支是你從信箱里拿走的,第三支則由公寓的管理員保管。兇手不可能使用到前面的那兩支鑰匙,而管理員那邊的鑰匙也沒有被借用。除非兇手能事先拷貝了同樣的鑰匙,才有可能進入三浦家殺人。但是,這種可能性應該並不存在。」

3

「為什麼?」
我忍不住說:「路子小姐太可憐了。我受傷的事情也就算了,但她受到的精神打擊,讓她到現在都還不能接受偵訊,這都是你們演的這場戲所造成的吧?」
「你在說什麼?」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他還裝作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法月別有用意地說。我點點頭,轉頭對隆史說:「你該去睡了。」
「那麼,關於中野新屋的密室問題呢?找到解決的線索了嗎?」
「是——爸爸。」
雖然明知道沒有人在家,卻還是忍不住按了門鈴,當然沒有任何人來應門,我只好空虛地打開玄關門,進入家裡。
久能對我搖頭不語。
我看著這個和我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的兒子,一股暖流湧上了心頭。隆史呀!你現在還那麼小,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你,讓你成為不會讓死者感到遺憾的、頂天立地的男人。這是活著的我的責任。有一天我會清清楚楚地讓你知道這件事的始末,到時,我會接受你代替已經死去的人給我的懲罰。
法月警視額頭上的皺紋更深了。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以像要挖掘出什麼的視線注視著我的臉。然後,他把手拿到嘴巴前,掩嘴咳了一下,才以沉著的聲音說:「當然不會沒有證據就指控你。九日那天你上班遲到了,遲到的理由就是你沒有搭平常上班時的電車,因為你要去綁架茂。」
九-九-藏-書怒視著法月警視,敵視的情緒從我的心底湧出。但是,他回看我的眼神卻與他的兒子一樣,是黯然而痛苦的神色。我忍不住懷疑,剛才在警視廳的偵訊室質問我的男人,真的是眼前這個法月警視嗎?我憤怒的情緒因此萎縮了。
我回到卧室。和美跪坐在床上整理頭髮。我告訴她來的是警察,她的臉色馬上變得鐵青。
「如果沒有發炎化膿的話,明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以後只要再到醫院來回診就可以了。」他一邊把原子筆放回口袋,一邊瞄著門的方向,說,「還有,警方的人來了,你現在有力氣和他們說話嗎?」
法月帶著悲憐的眼神更黯然了。他好像要避開我的視線似的開始說明。
我問。但是法月警視聳聳肩,說:「不行,我們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
「那麼,你的這個問題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胡扯!」我身體向前,好像要抓住法月般說,「你在胡扯什麼!」
「是我爸爸。」和美移開頭,低聲說著。
「她一定會被問罪吧?」
「但是,兇手可能因為別的原因而擁有拷貝的鑰匙。他很偶然地發現我昏倒在那裡,所以當場決定利用這一點。你覺得這種想法如何?」
「過了今天後,希望你不要再這樣叫我。」
「不是『嗯』。」
「那是——」
「過來。」
晚上十點,我終於可以離開偵訊室。沒有被拘留還算幸運,他們也沒有做出違法逼供的行為,所以我得以全身而退。
我想抗議,但是法月搖頭制止我,並且繼續說下去:
敲門的聲音響起,接著是腳步聲靠近的聲音。我張開眼睛,發現岳父正低頭看著我。
她垂下眼睛,點了一下頭。
「當然,我們確認過這一點了。」
「富澤太太的丈夫呢?」我轉換一個話題,「已經招供了嗎?」
「請你冷靜。」法月以痛苦的表情說,「總之,請你耐心聽我說,我會一步一步慢慢說明,讓你了解的。」
她應該沒有聽到我和岳父在書房裡的談話,可是,我的態度一定讓她感覺到什麼了吧?她的臉上堆滿了不安的表情,好像連站都不知道該怎麼站才好。
我突然心急起來,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我忘了前天發生那場混亂時,我和路子的關係已經完全攤開在警方的面前了。我竟然完全忘記了。
「打擾了。」久能刑警說。一看到他的臉,我就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我在玄關脫了鞋子,毫不客氣地進入屋內,瞟了岳母一眼后,便直驅岳父的書房。
「有十二針那麼多嗎?」
「最巧妙的一點就是選擇三浦當共犯。曾經搶奪隆史養育權的你們,竟然會聯手,實在太令人吃驚了。你們假裝成互相憎恨,其實只是在演戲。在廣告業工作,也需要會演戲嗎?不用說,你在久能警部面前毆打三浦的那一幕,就是為了讓久能警部產生先入為主的想法。不知道你是怎麼說服他的?你是用錢買通他的嗎?還是允諾他事成之後把隆史還給他呢?我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比較高。不過,不管怎麼說,那都只是你騙取三浦幫助的手段。一開始你就打算利用過他之後,就殺他滅口。」
我感覺到臉頰上有和美的淚水。對我來說,這淚水等於凈化的能量,好像能洗滌沉澱在我體內各個角落的罪惡。
她猶豫了一下后仍舊沒有出聲,但是用手指了指東邊的和室房間。
「嗯。關於這件事,我已經有一個想法了。雖然還沒有告訴山倉先生,但我認為那裡不能說是密室。」
我恐怕承受不了呀!
三浦的調查報告書上是否有和美的名字呢?岳父在聽取那份報告時誤解了他們兩個人見面的理由,所以嚴禁本間萬穗說出調查的內容。而他之所以硬要將殺人綁架的罪行栽贓到我身上的原因,一定是前天他知道綁架事件的真相后,發現了三浦的真正共犯。岳父確實還在保護著和美。
聽到我這麼問,他們兩人先是面面相覷,然後法月才轉向我,臉上露出有點膽怯的表情看著我,說:「是這樣的,山倉先生,關於這件事,有一點我必須老實告訴你。」
我搖搖頭,舔舔乾燥的嘴唇后,繼續說:「而且您也有殺人的動機。既然您已經知道路子和我的關係,想必也知道茂是我兒子的事吧?在三浦的調查報告下,應該也有寫著我的名字的調查報告。星期五那天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有沒有女人方面煩惱的人,正是岳父您。由此可知您知道我受到路子威脅的事。那時您說想要以父親的身份幫助我,您確實那麼做了。可是,您真正在意的並非我是不是得到幫助了,您的目的只是要保護女兒,為了讓和美免於不幸。」
「山倉先生呢?你怎麼會現在才回來?」
我伸出手緊緊抱著隆史,以全副的精神抱著他小小的身體。
「可以讓我換個衣服再去嗎?」
「不,我對這個事件所做的假設應該沒有錯,問題在殺人的動機到底是什麼?如果能找到有殺害茂動機的人……」法月一臉疲憊的表情。
我不想回答。但是現在行使緘默權,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吧?
我好不容易讓激動的情緒變得穩定了,這才繼續說:「前天我和那個叫本間萬穗的女孩談過話了。她是您安排在三浦身邊的昭和綜合徵信的調查員。因為您的態度讓我覺得可疑,所以我想知道她到底對您做了什麼樣的報告,或許可以從她的報告中知道兇手是誰。可是她非常頑固,什麼也不說,我當時就應該發現真相才對。本間萬穗知道您與三浦聯絡的事情,可是她什麼也不說。一定是您嚴禁她說出來的吧!只要她一說出來,兇手是誰就很明白了。您威脅她不能說,否則就會性命不保吧?還是她原本就參与了您的計劃?」
「我瞞著爸爸,偷偷溜出來的。」和美的語氣和平常一樣,並沒有在生氣的樣子,「其實我很想去醫院接你出院,但是時間來不及。」
「你的傷勢好點了嗎?」法月說。
「——八點半到公司,上班的時間是九點。」
「馬馬虎虎。這裡是哪裡?」
「起來,我們要回家了。」
走廊上好像有人。法月站起來,打開門,進來的人是隆史。
富澤慢慢抬起頭,說:「應該是吧!」他的口氣顯得很平靜,「不過,山倉先生,我認為路子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擔心。」
和美拉動床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她的臉頰十分蒼白,就算化妝也掩飾不了沒有血色的臉。她的皮膚原本就很白,今天看起來比平常更白。眼睛腫腫的,這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的證明。
「你是爸爸和媽媽的兒子。」
「我繞路到妻子的娘家帶回兒子。和美怎麼了嗎?」
法月的表情恢復了生氣。
這一瞬間,他對我表達了嫉妒與憤怒的心情。富澤說得沒有錯。可是他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因此臉上露出悲哀的神情。
和美好像喉嚨被嗆到一樣全身發抖,在她的雙唇恢復到能自由發出聲音之前,我憐愛地擁抱著她。
「我想和岳父談一點事情。」
「這不是說不知道就可以了事的。我已經知道了——你殺死了兩個人。」
「那樣比較好。你們要走了嗎?」
我把他的話都當作耳邊風。然而,除了最後的結論外,他說的事情都是事實,我就算想反駁,也不知道要從哪裡反駁起。
這間單人病房裡現在只有我一個人。我踢開床單,看著自己的身體。我的身上是一件薄薄的病人服。我輕輕把手放在側腹部上,感覺衣服下面的繃帶和紗布,因為每一次呼吸都會引起傷口的疼痛,所以我改成胸式呼吸。
「嗯。」
我被嚇到,也呆住了。但是,毫無疑問她是和美沒錯。我終於確定了這個事實,站在我面前的是真實的和美。
下午兩點,家裡靜悄悄的,安靜得讓人有點害怕。我覺得好像進入陌生的房子,完全沒有回到自己家的感覺。這裏真的是我的家嗎?無法形容的寂寞感襲擊著我。如果我決定跟和美分手的話,這種寒冷的寂寞,就會成為我人生的新伴侶。我忍受得了這寒冷的寂寞嗎?
我打開一看,是申請離婚的文件。妻子欄的地方已經填上山倉和美的名字,也已蓋好了章。是和美的筆跡沒錯。
「我要和媽媽說晚安才去睡覺。」
竟然還在說這種話。我以為他會因為自己之前的胡說八道而心虛,沒想到還這麼固執地不服輸。既然如此我只好繼續奉陪了。
「真的是這樣嗎?富澤先生。」
她的情緒激動到無法繼續往下說。她抬起頭,非常接近地看著我。
「我的傷沒有關係。」
「您好像有話要跟我說。」
「什麼?」
「當然是為了那起綁架事件與兩樁命案。」
「傷勢怎麼樣了?」
「等一下,聽我說。」
一到警視廳,久能沒有做任何說明,就把我帶到偵訊室,讓我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回想起來,這一個星期我幾乎都和偵訊室連在一起。因此,我也明白到不管是哪裡的警察局,偵訊室內的情形都是一樣的。這是一個讓人覺得被孤立、變得渺小,又會讓人陷入自暴自棄情境的空間,不是正常人想要出入的空間。
「還不到會死的地步。」
一股暖流湧上我的心頭。
「真的嗎?」
我迷惑了。富澤耕一為什麼會在這裏?他不是應該以殺人罪被逮捕、被拘禁起來嗎?為什麼他不僅沒有被戴上手銬,還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站在我的面前?我想我該不是在做夢吧?還是手術的麻|醉|葯還沒有完全消退,所以自己還在渾渾噩噩之中?
「以上就是最初事件的來龍去脈。」
「山倉先生。」他終於開口了,「我必須告訴你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請你冷靜地聽我說。」法月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剛剛我們終於查明了,夫人就是殺死那兩個人的兇手。」
「嗯。」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還想說什麼嗎?我沉默以對,既不想說什麼,也不想聽任何話。你不是任何人,也不是和美的父親了。我要從現在起,斷絕和你的所有關係。我關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書房。
面對這個問題時,我先感覺到的是悲哀,然後才是生氣。為什麼我要在這裏陪他們做這種無聊的問答?真的是太離譜了。我默默地站起來,往出口那邊走去。
法月警視好像想說什麼,但是搖搖頭后便把要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他轉頭看自己的兒子,父子之間好像做了無言的溝通。接著,他走過去輕拍了一下法月綸太郎的肩膀,什麼也沒說便駝著背走出客廳。
「為什麼?」
「我無法了解你們說的話。」我咬牙說,「明明沒有任何證據,卻硬要咬住我,說我是殺人兇手。難道這就是日本警察的一貫作風嗎?」
「什麼?」
岳父皺起眉頭,瞪著九*九*藏*書我,說:「和美說了什麼嗎?」
我馬上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和美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眼前的和美並沒有給我真實感。我告訴自己這是在做夢,然後又閉上眼睛。
「不用擔心。」我努力以平靜的語氣說,「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待在家裡等我。」
「雖然星期五那天晚上你有不在場證明,可是,你的言行還是有疑點,例如你的上班紀錄。很抱歉,你還是必須待在這裏。」
「九日的早上嗎?」
「是什麼事?」
我抬起頭。和美把臉別開,拿手帕掩著眼角。她的眼睛雖然沒有看著我,嘴巴卻對我說:「爸爸說有話要和你說。」
打破這個尷尬氣氛的,是法月的聲音:「富澤先生,該不會你從以前就知道茂的親生父親是誰了吧?」
「那麼,請你讓我看看那樣的裝置。」
「綁架事件是九日的早上開始的。就像之前我們已經說過的那樣,這個綁錯人的綁架事件並不是偶發的情形,而是兇手原本的計劃。也就是說,兇手早就知道九日早上茂會獨自從這個房子走出去。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個計劃——刻意綁錯人的綁架事件,就不能成立了。因為如果像平常一樣,是茂和隆史一起從這個家門出去的話,就無法製造綁錯人的情況了。硬是假裝綁錯人,只帶走茂,而放走了隆史,這樣顯得太不自然,反而容易被人看出真相。所以,隆史在發生綁架案的那一天因病請假沒有去學校,不是單純的偶發|情形,而是兇手犯罪計劃的必要條件。我們可以認為隆史請假沒有去上學,是兇手有意的行為。可是,能夠操作這個條件的人物,是誰呢?毫無疑問地,那個人應該就是隆史的母親——和美。對母親而言,佯稱孩子得了感冒不能去上學,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就是因為太簡單了,所以才被我們忽略了,我們應該更早注意到這點才對。十一月九日早上,茂在這個房子的玄關被綁架了。兇手——也就是夫人說茂獨自離開這個家門的證詞,是捏造的。」
客廳里只剩下我和法月綸太郎。我們面對面坐下來。法月綸太郎似乎還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但是我已經等不及了,便迫不及待地開口問:「和美髮生了什麼事嗎?」
「呃。」岳父先是輕應了一聲,才換了個語氣說,「——還有,你不能繼續待在『新都廣告』了。考慮到你一直以來的辛勞,我知道我現在這麼說太苛刻了。當然,也不是突然就要解僱你,我會給你時間找新的工作,並且薪水會付到明年的三月。請你諒解。」
「七點四十分,是嗎?」法月警視的兩手手肘靠在桌子上,凝視著我,「十一月九日那天的早上呢?」
如果沒有人來打擾的話,我們的肌膚大概會一直貼在一起。但是,有人按了門鈴。
「和她無關。」岳父低著頭說。
我感覺到左側腹部隱隱作痛,張開了眼睛。這裡是陌生的房間,我躺在陌生的床上。我扭動脖子,在依舊枕著枕頭的情況下,變換視線的方向。淺綠色的牆壁、放下百葉窗的窗戶、床邊的桌子上有白色的搪瓷洗臉盆。我知道了,我現在躺在醫院里。
「從現在起,我說的話純粹是我的想象。」法月像在朗讀一樣,不帶感情地說:「我認為夫人早已經知道你和富澤太太的關係了。不過,應該是富澤家搬到府上附近才發現的。大概是她發現逐漸長大的茂越來越像你吧!而且,再度見到富澤路子以後,你的態度一定出現了微妙的變化。這些細微的事情讓夫人產生了疑問。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產生這種疑問的,但是從某個時間開始,她心中確實有了疑問,心情也因此產生了變化。從那個時候開始,夫人變了。我想是從發生了某件奇怪的事情而開始的。夫人因為七年前的流產而無法再度懷孕,可是,她內心的母愛並沒有因此消失,收養了隆史后,她的母愛得到抒解,心情也因此平靜。然而那只是表面上的平靜,她內心裡的怒火,在知道你曾經背叛過她時爆發了。」
可是,豆大的淚珠已經從他的眼眶滾出來了。
此時,隆史開口了:「媽媽,你為什麼哭呢?」
「把你的無稽之談收回去,現在就帶我去見我的妻子。」
不管隆史願不願意,我硬是把他帶到二樓:「睡吧!」
「嗯。」

1

岳父站著環視病房一圈。房間里有剛才和美坐過的椅子,但是岳父沒有坐下來的意思。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覺得好像有人接近我的身邊,便張開眼睛看。
我起身坐好,直視著岳父,但是岳父躲開我的視線。
「您為什麼要命令我的部屬說謊?」
「請等一下。」我可不能這樣就認輸,「既然如此,你可以去問我SP局的部屬,他們應該都記得上一個星期五我和平常一樣,總是在那個時間到公司。」
「不需要!」我轉頭回答,「我沒有殺害任何人。」
我認為我應該在這個時候針對路子的事情,向富澤表達歉意。但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我覺得現在請富澤原諒我,反而是對富澤的一種侮辱。不,這或許只是借口,其實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富澤說。
難道那只是我的幻覺嗎?
他停了下來。
「怎麼會?」法月警視這番意想不到的話,讓我驚訝得站了起來。
「你完全誤會了。」岳父以悲傷的表情說著。到了這個地步,他還不願認罪,只會讓人覺得失望,「她還需要我的保護。」
「莫非和美——」
「也就是說,看起來像是交取贖金的行動,其實是為了移動屍體的行為。假裝綁架勒索的目的,為的就是不讓警察跟蹤三浦。不管怎麼說,趕走跟蹤的車子是絕對必要的事情。如果被警車跟蹤到狹山公園的停車場,那麼,移動屍體的行動一定會被發現,一切就化為烏有了。不過,萬一杉並署的刑警並沒有命令停止跟蹤的行動,那麼一步也沒有離開家中的夫人一定還有什麼變更計劃的手段,因為警方的一舉一動,完全在她的視線範圍內。」
「原來如此。」他的態度變柔和了,但是表情卻一點變化也沒有,「但是聽到接下來的話,你大概會覺得不愉快吧!我兒子是我兒子,我是我。好了,閑話到此結束,我們進入主題吧!山倉先生,你知道我們為什麼突然請你來這裏嗎?」
那是讓人看不出到底有多少真心的語氣。富澤說完話,沒有再打個招呼,轉身便走了。
我緊緊抓著西裝褲下不停地發抖的膝蓋。我不相信,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法月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我的希望。
隆史一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表情。我把他從棉被裡拉出來,脫掉他身上的睡衣,依序幫他穿上衣服。
—全書完—
「爸爸?你回來了?」一副剛睡醒的聲音。
法月說到這裏,暫時停下來觀察我的反應。我屏息,毫不畏懼地回看著他。於是他繼續說:「茂的存在成為你最大的威脅,這是可以想象的事。你下意識地對富澤路子感到抱歉,所以無法恨她,於是茂便成為你發泄情緒的出口,你把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不是因為愛而出生的孩子,而且,如果沒有他的話,富澤路子對你的威脅就沒有效力了。有了這樣的結論后,你便開始著手殺死茂的計劃。」
「井之頭三鷹台醫院。昨天晚上救護車把你送到這裏后,你馬上就接受了緊急手術。你的左側腹大約縫了十二針。」
法月警視徐徐地繼續說:「七年前,你和在婦產科醫院擔任護士的富澤路子發生了一段婚外情。富澤路子因為那段婚外情而懷了茂,但是你並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一心想完全斷絕與富澤路子的關係。然後她卻對你無法忘情,虎視眈眈地找機會回到你的身邊。你們的孩子成為同學並不是偶然,似乎是她為了接近你,故意搬到你家附近才造成的。什麼也不知道的你,就這樣掉入她設下的陷阱里。你和她再度重逢時,就是她展開攻擊的時候。她以茂是你的兒子為理由,要求你再續前緣。這個要求雖然是基於報復的心理,但也有無法忘懷過去那段情的成分在。對你而言,她的要求彷佛晴天霹靂,可是你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七年前的事情已經讓你得到教訓,你無法答應她的要求。然而,你又沒有勇氣對夫人說實話。如果隆史是你們夫婦的親生兒子,那麼事情或許會變得不一樣。遺憾的是,和你有血緣關係的偏偏只有茂一人,這讓你更加無法對夫人說實話。所以,你選擇以隱瞞的方式面對夫人。為了保護家庭、保護夫人的幸福,你決定就算要用卑鄙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聽說富澤先生的事了嗎?」
隆史點點頭。
男人有著一張尖下巴,頭上混雜著許多和西裝相同顏色的灰發。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我卻覺得他有點眼熟,好像我認識的某一個人。
我不是很明白法月說的話的意思。但是,被設計的感覺一點都不好,所以我板起臉,要求法月說清楚。
手術后的復元過程相當順利,所以我在第二天下午順利出院。不知道是岳父的阻止,還是和美自己不願意,她沒有來接我出院。我獨自整理好東西,到醫院大廳的窗口辦理出院的手續。醫院的事務人員告訴我,岳父已經幫我付了醫藥費和兩天的住院費。這算是分手費嗎?我打電話叫了計程車,回到自己的家。
未來的日子里,我必須永遠背負著你對我的憎恨嗎?
「現在就見吧!」
富澤默默地點了頭。
法月用舌頭濡濕嘴唇,又說:「現場的狀況正好符合我的想法。一定是兇手離開后,被害者還沒有斷氣,所以被害者自己把門鎖上。屍體靠在玄關上的原因,也是因為被害者並不是當場死亡的關係。被害者有餘力把門鎖起來,也還有力氣把香煙含在口中。」
我沒有說出自己已經發現兇手是誰的事實。這並不是因為我還沒有確定的關係,而是我想親自和他對質。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確的,我希望那個人能夠自首。
「於是她可能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丈夫一定是在我流產以前,就和富澤路子有不尋常的關係;而路子因為嫉妒我,便利用她的護士身份,讓我流產了。也就是說,她認為自己腹中的孩子是路子害死的,而且路子還懷了丈夫的孩子。既然路子搶走了原本屬於自己丈夫的孩子,那麼自己也有權利奪走屬於路子丈夫的孩子——」
久能雙手貼著褲管,低著頭說:「有我們在旁邊,竟然還讓你發生這種事情,實在非常抱歉。雖然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但是我們的反應還是太慢了,萬一造成無法彌補的事情就糟糕了。所幸你的傷勢不嚴重,但是,read.99csw.com我們還是深感抱歉。」
我們就這樣互相瞪視著,氣氛越來越詭異。
「請回座。」
「人質被監禁在這間房子里,是夫人計劃里的重點,因為她要在這間房子里進行殺害人質的行為。從結論說起,因為夫人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可以保護自己,所以她絕對不會被懷疑。這也是她為什麼計劃佯裝成綁架案的理由。她的目的就是在隱瞞真正動機的同時,又能讓自己處在不在場證明的情況下。沒有比這個更周全的計劃犯罪了。」
「什麼?」
我被和美的愛打敗了。能以這樣的表情注視著背叛自己的丈夫的女人,除了和美外,還有別人嗎?我覺得我不配有這麼好的妻子。我一邊為自己過往的行為感到可恥,一邊又覺得很驕傲有這樣的妻子。
「不必擔心。因為傷口不深,所以應該很快就可以愈合,並且不會留下痕迹。醫生馬上就來了,請你等一下。」她說完后,拿起桌子上面的洗臉盆,就要走出去。
我沒有擦掉從眼角掉出來的東西,直接抬頭問:「請讓我見和美。她現在孤孤單單一個人太可憐了,我要在她的身邊陪她。立刻帶我去警察局吧!」
「為什麼?」
法月的說法確實有點道理。但是——
「——奧迪的行李箱中?」我的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
被抓到弱點后,法月警視只能沉默了。以為把我帶到偵訊室,我就會嚇得什麼都承認嗎?未免太瞧不起人了。無辜的人是不會輕易承認自己沒有做過的事的。
「我問你平常到公司上班的時間。」
「有什麼事嗎?」
「不要再說了。」聽了她說的話后,我心中的不安像泡沫般的消失了,「就算你不原諒我也無所謂,只要你能繼續待在我的身邊,我就滿足了。」
「夫人將失去意識的茂抱回家中之後,就把他藏在屋子裡的某個地方——大概是關在車庫裡吧!接下來就是等待三浦打電話來。早上十一點,三浦利用保險公司的業務員把我引開,按照事先計劃好的,從我家打出第一通電話。不過,這隻是為了防備警方事後調查通聯紀錄所做的煙霧彈,其實三浦根本沒有說那些內容,所以三浦不必準備小孩子的聲音,因為這通電話的內容是夫人捏造的。」
一點緩衝的時間也沒有。
「老實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看我了。」
我喃喃說著,然後張開眼睛。現實的乾燥手感,讓我一下子清醒了。不知道為什麼,和美沒有從眼前消失。我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摸著她的手臂。沒錯,是真實的和美,不是幻覺。
「我要說的話很簡短。」他說著,從西裝的口袋裡拿出一張對摺的白紙交給我。
「或者是和鑰匙或鎖有很深關係的人。目前我能想到的,只到這個階段。」
久能的態度和昨天判若兩人,這讓我想起三浦被殺那一天他對我的態度。今天的久能不僅和那一天很像,甚至比那天看起來更可怕,讓人摸不著頭緒。開門時那種不祥的感覺,應該不只是預感。
「胡說八道!」我忍不住打斷法月的發言。「讓自己處在不在場證明的情況下?在這間房子里殺人?那是不可能的事。茂的屍體是在青梅市發現的,離這裡有好幾公里遠。而且,那天晚上和美一步也沒有離開家門,杉並署的刑警們可以證明這一點。既然如此,她是怎麼將屍體運到青梅市呢?」
久能警部接棒,展開對我的偵訊。不過,他的問題和剛才法月警視的問題大同小異,與其說在問我問題,還不如說是他們兩個人在較勁,看誰比較有能耐。我只好無聊地繼續陪他們問答。
「你能見他嗎?如果你的身體不舒服,下次再談也可以。」
「早安。」我笨拙地說。其實現在已經不是說「早安」的時間了。
「聽說了。而且,富澤先生也來了。我本來想向他道歉的,但是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
「太好了。」
「是三浦說的。」我把我在警局偵訊室里整理出來的想法,轉換成言語:「他把背叛自己、並且殺死自己的人的名字,當作墓志銘般留下來了,那就是中野新屋的密室。其實,那根本不是兇手故弄玄虛所布置的密室,而是三浦臨死前為了留下殺人兇手的名字,才讓現場變成密室狀態的。他一開始就不是很相信和他共謀綁架的人,所以為了以防萬一,他以不經意的方式,將找出兇手的提示暗示給法月綸太郎。密室詭計的必要條件,就是有一道緊閉的門閂。三浦在臨死之前拚命想把門鎖起來的用意,就是為了喚起人們注意。關鍵就是『門閂』。你知道閂這個字的字形吧?在門這個字的中間,畫上一條橫線,也就是門和壹。岳父,您現在明白了嗎?三浦在死前留下了您的名字,門脅了壹。」
「七點四十分。我會依據京王線電車的時間,從家裡出發。」
「岳父,」我鼓起勇氣說,「我和路子的事情,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聽說縫了十二針,不過,好像不是很嚴重。」我坐直上半身,把枕頭塞在背後,「好像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噢。」
「媽媽死了嗎?」他偷聽到了。
「今天已經很晚了,明天早上再說吧!」
我的身體因為緊張而緊繃了。不能大意,否則就會一步步被引導到他們的方向。
不,不要原諒我。恨我,詛咒你對我的愛吧!我是個罪孽深重的男人,是一個愚蠢至極的男人。我說我愛你,卻沒能感覺到你的痛苦;我讓你痛苦,卻裝作一副不知道你痛苦的模樣,還看著你走上最後的絕路。我一輩子也償還不了對你的愧疚。既然如此,我就接受你對我的恨吧!不只你,所有因為我而遭受不幸或死亡的人的所有怨恨,我也必須統統接受。
「請等一下。」
「隆史呢?」我問岳母。
「那個——」我叫住穿著白色制服的護士,問,「我的太太和孩子呢?」
我現在馬上就回去。
「我不知道。」他好像痙攣似的搖著頭說,「我什麼也不知道。」
我在內堀通叫了計程車,告訴司機目的地。
在他認真的眼神下,我暫且屈服,身體也往後傾。可是我並不是相信了他的話,只是要聽他怎麼說。
「我和隆史會避開,可以嗎?」
「臨死留言?」
門開了。一個穿著灰色西裝,剛要步入老年的男人慢慢地走了進來。這個人好像是久能的上司,他和久能交換了一個眼神后,坐在我的對面。
「確實如此嗎?」
「我和富澤先生商量,請他和我演一場戲。」法月說,「他並不是殺死茂和三浦靖史的兇手,昨天晚上我說的那些話,全部都是沒有根據的事情。」
「請不要亂說。」
「關於這一點,我還沒有找到答案,但是,我認為那應該是臨死留言。」
「請便。」久能臉上的表情不變。
和美已經在我的眼前了,她的身上披著袖口縮起來的寬鬆罩衫。
「對你來說,最危險的事情就是被富澤路子看穿你的計劃。」法月警視說。他的口氣越來越像在逼問。「如果用一般的方法殺死茂,一定很快就會被富澤路子發現。在青梅東醫院的太平間時,她曾經對著你喊了好幾聲『是你殺了茂!』當時大家都誤會這句話的意思了。現在回想起來,那句話的意思正如字面上所表示的。山倉先生,只有你有殺害茂的動機,為了掩飾這一點,你計劃了綁錯人的綁架案。以綁架勒索為幌子,實際上是為了殺死茂,這樁綁架案實在設計得太巧妙了。」
法月又是搖搖頭。他以充滿同情卻生硬的口氣,像在頒布什麼訓示般地說:「不用離開家一步,也有可能辦到的。我來試著說明她是怎麼辦到的吧!首先,她打了110的電話報警,把警察叫到家裡來。這通電話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第三者——杉並署刑警們,證明她一步也沒有離開家門。而且,警察應該做夢也沒有想到人質就在這間屋子裡。
「唔。」和美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離開車子,在石階上摔倒而失去意識。在那段時間里,三浦把他的GOLF開到停車場,打開你的奧迪行李箱,將屍體抱出來,移到自己的車子里。因為夫人給他你的車子的備用鑰匙,所以他能打開你的車。接著,他回到石階的地方,撤掉之前設下的陷阱,再回到自己的車上,開車離開狹山公園,去青梅市棄屍。」
「你沒事吧?」法月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但是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救隆史,為了把路子小姐激動的情緒從你身上轉移開,才演那一場戲的。所以借高利貸、三千萬保險金什麼的,都是臨時想到,隨口說的,實際上並沒有那些事情。還有,富澤先生有很確實的不在場證明,反過來說,就是他根本不可能殺害茂。發生在中野的三浦靖史的命案也一樣,不可能是富澤先生做的。那時富澤先生是應我的要求,才會承認自己犯下殺人的罪行。我拜託他,不管我說了什麼,在他太太面前,他都要全部承認。」
「嗯。」她站起來說,「今天我和隆史會住在小石川。」
對方眨眨疲憊的眼睛,說:「我們在哪裡見過面嗎?」
我忍不住嘆氣了。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我對路子一點怨恨的感覺也沒有。話說回來,路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吧?覺得她可憐的感覺,已經蓋過怨恨的感覺了。
我被打敗了。
「有人在嗎?」
「三浦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隆史。」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

4

「昨天說的話都是事實。」我躺在床上,垂下了頭。「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不知道要怎麼向你道歉才好。我和路子的事情,完全是一時的鬼迷心竅,我從來也沒有愛過她。但是已經做過的事情,怎麼樣也抹滅不了,我確實曾經做過背叛你的事。為了重新得到你的信任,我願意做任何事,即使要窮盡一生的心力,我也願意。如果你還是無法重新信任我,我也沒有怨言。一切都由你決定,我都聽你的。請你原諒我。」
「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夫人找了一個借口離開位子,在車庫裡殺害了茂,然後將屍體與書包裝進塑膠袋,藏在你奧迪的行李箱中。這些事情大概不用五分鐘的時間就可以完成了。當她若無其事地回到客廳時,應該沒有人會發現她有什麼可疑之處吧!因為當時客廳里的人都在等待綁匪的聯絡,誰也沒有多餘的精神去注意她的舉動。」
「星期三的三浦命案,和之前的命案比起來,其實是臨時起意的凶行。你埋伏在三O五號房的玄關等待三浦回來,並且殺死了他。夫人對這件事情什麼也不知道,她只是被你利用,成為你的餌,用來混亂警方的搜索工作。把命案現場九*九*藏*書布置成密室的模樣,用意也是在混亂警方的搜索。不過,這也是臨時起意的處理手法吧?因為前一天晚上你與小犬交談,所以有了密室的靈感。可惜你沒有充分把握密室的精髓,反而讓自己陷入困境。那是你的失誤。因為小犬的多話,讓你了解到現實中不可能發生的密室案件,才讓事件變得如此複雜,就像數學的負數與負數相乘,會變成正數一樣。」
我獃獃地聽著法月的說明。因為找不出法月綸太郎論證里的弱點,所以我根本無話可說。
「我應該早一點注意到的。」法月說。「我是大約一個小時前得到結論的。得到結論后,我立刻打電話到府上,可是一直沒有人來接電話,這讓我覺得很不安,於是我立刻趕來這裏。那時這裏的玄關是開著的,但是室內很暗,並沒有開燈。夫人在車庫裡上弔了,應該是一時想不開而自殺的吧!她以為你被逮捕,不會回來了!獨自一個人在這間屋子裡,不知道如何是好,於是乾脆一走了之——」
久能繞到我的前方,站在門的前面。
久能坐在偵訊室角落的椅子上,一副無視我的存在的樣子。他這種突然改變的態度令人很不舒服,所以我也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看他。我們好像在進行一場精神戰。
好像要重新整理想法一樣,法月暫時停止說明,隔了一會兒后,才再度開口:
「如果你能親口說出那個隱蔽處在哪裡的話,那我們就省事了。」
又是好一陣子的沉默。我動也不動地等待他說話。
「什麼?」
「我去開門。」我一邊起身一邊說,「不必擔心,我不會讓他把你帶走的。」
隆史垂頭喪氣地低下頭。

2

不過倒是聽到有人下樓梯的沉重腳步聲。出現在我眼前的是法月綸太郎。室內原本就陰暗,但他的眼神更加暗淡,加深了我心中的不安。
「根本沒有什麼隱蔽處。」我因為焦躁而忍不住反駁,「你所說的事根本不存在。我沒有殺人的動機,我有什麼理由非殺害茂不可呢?」
「沒有。只是,你身上有令郎的影子。」
隆史穿上鞋子,我叫他向岳母說再見后,便帶著他坐上在門外等待多時的計程車,告訴司機久我山的住址。車子駛離不久,隆史便再度睡著了。看著他的睡臉,即使是深夜的塞車時刻,我也不以為苦。計程車駛向等我們回家的和美身邊。我們一家三口馬上就可以在一起,我不會讓任何人干擾我們。
我關上身後的門,走進書房裡。我的影子已經壓在岳父的肩膀上。
結果卻是反效果。久能的表情變可怕了。
「接下來的經過就像你已經知道的,她也沒有再進行任何計謀。因為她相信她的丈夫會挺身保護她,而你果然不負她所望。結果就是,你當然不會懷疑自己的妻子,而別人也懷疑不到她。」
馬上就可以回到家了。
不過,眼神仍然固執地直視著我。既然如此,我打算讓他繼續說到他痛快為止。
我說了這句話后,低頭向她行了一個禮。她沒有犯錯,卻因為背負了沉重的悲傷而感到羞恥。話說回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岳母,我現在說不出道歉的話,但是,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好好地向您道歉的。
「晚安。」
法月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轉頭對著門那邊叫道:「富澤先生。」
「我們一直以茂為出發點,追尋所有線索,所以調查了和富澤家有關的人,卻一點成效也沒有,找不到任何有殺害孩子動機的人。老實說,我們現在是一籌莫展。」
已經瞞不了他了。
「為什麼要演那樣的戲?」
我感到一股強大的打擊。
「是來這裏的途中我叫她寫的。你也簽名蓋章吧!這件事情應該快點處理。」
「殺人的方法有很多。」法月警視若無其事地說,「現在是科技的時代,簡單的機械裝置和計時器的組合,就可以完成遙控殺人的工作。」
醫生走出病房,接著進來病房的兩個人都是我熟悉的人。不用說也知道,那兩個人是久能警部和法月綸太郎。
門開了,富澤耕一站在門口。他就站在入口處,眼神困惑地看著我,然後深深低下頭來。隔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對我說:「請你原諒賤內。她是因為孩子死了,受到強烈的打擊,才會迷失了自己,絕對不是有意傷害你的。我會負起所有的責任,請你不要責怪她。」
「我也曾那麼認為。」法月說,「可是,兇手其實是尊夫人,三浦的『遺言』指的是和美。」
法月猶豫了一下后,緩緩地搖了搖頭,他的表情中隱含著哀痛。
岳父雙手掩面,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從他的手指縫泄出。現在的門脅了壹只是一個陷入窘境的老人。我繼續說:「要不是您發現和美對我的感情,早就把我趕走了。因為我是和美心靈的支柱,您才容忍我的存在。可是,和美如果知道我曾經背叛她,巨大的痛苦或許會讓她像以前一樣精神崩潰。您很害怕這一點,於是想在路子的威脅擴大,導致不可收拾的局面之前,解決掉這件事情。您的結論就是殺死富澤茂,您要把從沒有見過面、只知道名字的小孩當作祭品,獻給和美。或許我沒有資格指責您,因為這個惡果是我當時埋下的種子,可是我還是要說,您選擇的方法太過殘酷了,不像人做的事情。岳父,您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
整理一下心情后,我問法月:「——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不可能的。」
「是嗎?」
「這個臨死留言暗示的是兇手的名字嗎?」
此時,岳母站在走廊上。
「請不要這麼認為。」法月警視斷然地說,「萬一沒有人記得那一天你是否像平常一樣按時到公司,那你要怎麼說?」
「——我不哭。」
「覺得有不明白地方的人應該是我吧!」
「關於綁架這一部分,因為不涉及勒索,如果孩子的父母不提出告訴的話,應該就沒有事情。但是,關於威脅和傷害的部分,警方不可能不處理,所以最後可能以緩刑的方式結束。」
岳父家的大門燈亮著。我下車,打開鐵門,進入前院。四周一片寂靜。走過前院的小石子路,拉開玄關的格子門。
我才一開口,她就什麼也不說地攤開那張白紙給我看。那是昨天岳父帶去給我簽名的離婚申請書。和美的手指抓著那張紙的兩邊,用力撕成兩半。她一點猶豫也沒有,動作快得像閃電一樣。然後她再次看著我,以堅決的語氣說:「這就是我的心情。」
既然如此,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我不想再對岳父說任何話,而且能說的也都說完了。只剩下最後一句話:「我還沒有把我的發現告訴警方,可是期限只到明天為止。請你去自首吧!」說完,我便轉身背對著岳父,往門口走去。
「好,我承認我禁止她說出報告的內容,但是,並不是基於你說的理由。」
「他現在也來了嗎?」
「可是,事實就是那樣。」法月警視扭轉上半身,看著後面的久能警部,說,「把今天的調查結果說給山倉先生聽。」
「不可能。」法月肯定地說,「因為兇手如果有意嫁禍給你的話,他怎麼可能任你在清醒以後,讓你離開殺人的現場呢?他應該會在你醒來以前就匿名通報警方,讓警方發現密室里的屍體。那樣的話,他製造的密室才能達到效果。」
原諒我這個愚蠢的丈夫。
和美,你是對我含恨而死的吧?
岳父突然抬起頭,張大眼睛注視著我。他的身體微微抖動,眼眶潮濕。
拉著隆史的手,我們父子一起走向玄關。岳母已經先站在門口了,她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沒有看到岳父。
「我才沒有哭。」他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問,「小茂的媽媽為什麼要那麼做?」
「說來話長,到警視廳再說吧!」
「被刺中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快死了,但是現在已經不那麼痛了。護士說你昨天陪了我一整晚,謝謝你。還有,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嗯。」
和美沒有回答。我靜止不動,頭一直垂得低低的。我沒有勇氣抬頭看妻子的臉。
我因為不祥的預感而發抖了。但是,我仍然在發抖中丟出無法挽回的最後疑問。
「你以為現在幾點了?明天再說吧!」他不悅地說著,並且轉過頭去。
「怎麼可能?」富澤很認真地說,「茂是我的孩子。」
「——什麼?你說什麼?」
慌慌張張地穿上外出服后,我就朝玄關走去。我沒有讓和美送我出門。出了門后,和久能一起坐上警車。我的背貼著車子的椅背,讓警車送我到警視廳。久能沒有啟動警笛的聲響,在車內時,我們也沒有做任何交談。
「我剛才說過了,星期五那天,我沒有遲到。」
我不知不覺地越說越大聲,激動得肩膀激烈起伏。為了壓抑激動的情緒,我必須反覆做著深呼吸。岳父依舊低垂著頭,緊閉著眼睛。他已經不再發出呻|吟的聲音,身體像僵硬了一樣,動也不動一下。
「如果沒有人可以證明你說的話是事實,那麼你的話就無法被採信。還有,上班的紀錄被人事後動過手腳這件事,對你來說也是一種不利的證據。想象一下星期五發生了什麼事吧!七點四十分,你像平常一樣從自己的家裡出來,但是並不是往車站的方向走去,而是躲在家附近等待時機。八點整,茂去你家邀你兒子一起去上學,大約一分鐘后,你叫住獨自從你家出來的茂。因為你是朋友的爸爸,並不是不認識的陌生人,所以茂基本上是相信你的,也會照你說的話去做。你應該早就在離你家不遠的地方,準備了可以監禁孩子的隱蔽地點。你把茂關在那裡以後,才若無其事地去上班。為了在九點左右可以到達公司,你的隱蔽地點,必須在五分鐘內可以走到久我山車站的地方。杉並署的人正在地毯式地搜索那個區域。」
「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一題一題慢慢問。」
「你完全誤會了,她還需要我的保護。」
隆史點點頭。
「請不要胡說。」
「你的部下全部都記錯日期嗎?」法月警視不以為然地搖著頭說,「山倉先生,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再找無謂的借口了,老實承認你那一天上班遲到吧!」
難道那個時候你已經死了嗎?
「如果不是富澤先生幫忙,我的計策就無法成功了。」法月繼續往下說明,「知道自己的丈夫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對她來說一定是很大的打擊,她的怨恨之心或許會暫時從隆史身上挪開,轉移到自己丈夫的身上。就算沒有把怨恨轉移到自己丈夫的身上,情緒也會變得極度不穩定,讓我們有機可乘,這樣就有機會救出隆史了。雖然山倉先生不幸受傷了,但是,我認為我們的作戰算是成功了。」
「我要帶他回去。」九*九*藏*書
不對,已經死的人是我。像我這種為人丈夫者,才是虛偽的幻影。失去靈魂的人是我不是你,我才是沒有靈魂的人。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沒有立足之地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我是被詛咒的人,所有被我碰觸過的東西都會腐爛,都變得骯髒,都被染上失德的色彩。我是帶來不幸的瘟神。
「我沒有哭。」和美回答。
不過,花了這麼多時間陪他們問答,還是有一點收穫。在被偵訊的過程中,我從久能的問題里,想起了某些被我自己遺忘的事情。藉著這些事情,我以串聯的方式拼湊出一個想法。夜漸漸深時,我終於知道殺死富澤茂和三浦靖史的人是誰了。
「不是你自己動的手腳吧?」
法月警視的表情立刻僵硬起來,額頭上的皺紋變深了。短暫的沉默后,好像要放鬆情緒般,他舔了一下嘴唇,然後以平淡的語氣問道:「綁架茂的人是你吧?」
「別說了。只要你沒事就好。」
「睡不著嗎?」我問。
「那麼,我打擾一下。」
「我不是說過了嗎?這不是夢。」和美回握著我的手說。
我不能接受法月警視所說的這些話,而且我從他的逼問內容里發現到不合理的地方。他太自以為是,暴露出很多缺點,讓我得以提出反駁。
「你還問為什麼?」和美急躁地放下手,並且離開我身邊,從沙發前面走過。她打開我丟在地板上的包包,翻動包包里的東西,很快就找到折起來的白紙。
和美咬著嘴唇,眼睛低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的關係,她的眼中好像有淚光。她緊閉著雙唇,從手提袋裡拿出換洗衣物,疊放在床邊的桌子上。
「沒有。」
「啊!醒來了嗎?」她說,「現在覺得怎麼樣?山倉先生。」
「用拷貝鑰匙以外的方法製造的密室,也同樣適用於這個理論。兇手就這麼放著你不管,自行離開殺人現場,表示他沒有讓三浦家形成密室的意圖。如果密室的效果不是兇手有意造成的,那麼是誰造成的呢?當然不是山倉先生你。因此就只剩下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被害者本人。」
「另外,我還要說明為什麼和美可以輕易說服三浦的理由。因為三浦從和美身上看到了次美的影子,如果不這麼想,就無法理解三浦的行動。或許一開始他就有被殺的覺悟了。從這一點看來,對三浦而言,或許和美才是他的宿命之女。」
她的意思是要回娘家。我點頭表示明白了,然後目送他們兩個人出去。岳父要和我談話的事,我早有預感。我的頭深陷在枕頭裡,雙手抱胸,閉起眼睛。我還有話要對和美說,卻說不出來。現在不說的話,大概一輩子都無法說了。
我渴望和美,想和她合為一體。
沒有聽到和美的回應。
根本是在找借口!沒想到岳父是這麼不幹脆的男人,我還以為他是敢做敢當的人。難道他永遠都不願承認自己犯的錯誤嗎?
「對照殺死茂的周全犯罪計劃,第二樁命案——三浦的命案可以說是大胆的臨時起意殺人事件。因為你不相信三浦的不在場證明,執意要去三浦家搜索證據,迫使夫人非馬上殺人滅口不可。你要求她幫忙把三浦叫出去,好讓你搜索三浦家,對她來說,這正好是下手殺死三浦的好機會。你在三浦的家裡尋找證據時,為什麼三浦那麼快就回去了?因為夫人把你的行動告訴了三浦。而夫人又尾隨三浦回到中野新屋,在三浦把你打昏之後,刺殺了沒有防備之心的三浦。這應該不是太困難的事情,不需要一分鐘就可以解決了吧?她用和服的袖子抓著菜刀,所以沒有留下指紋。最後,她讓已經昏迷的你繼續留在浴室里,迅速離開殺人現場。」
「這麼說來,你所做的假設可能是錯誤的嗎?」我把矛頭指向法月。
「那麼,你從久我山的家裡出發的時間是幾點?」
「沒錯。這就是夫人計劃的巧妙之處。到這裏可以理解嗎?山倉先生,那天晚上,你被叫去狹山公園的真正理由,不是要將六千萬的贖金交給綁匪,而是把富澤茂的屍體載去給三浦靖史。在開車時,心情極度激動的你,根本不會注意到行李箱里裝著一個小孩子。而三浦則是在那個時間開著他的GOLF車,比你先抵達狹山公園,並且在石階上設下陷阱。這個陷阱的目的,就是讓你停下腳步,好爭取時間。設好陷阱后,他便到西武遊園地車站旁邊,等待你的到來,然後以電話指示你,要你帶著贖金去冰川神社。在指定的時間之前,他一直在那裡等著,當他看不到手電筒的信號時,就表示設下的陷阱奏效了。
我把視線移到富澤的臉上。他仍然站在離門口一步的地方,也仍然低垂著眼瞼,一副甘於做配角的模樣。
「還會有什麼其他的理由呢?」
我很快就想到了,便先開口問:「對不起,請問你是法月警視嗎?」
「是史郎呀!這麼晚了,我還以為是誰呢!」她的語氣似乎在說,她對來的人不是和美一事感到失望。
「我坐了警車哦!警笛嗚嗚叫,車子開好快,時速一百公里。」
「夠了!你所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如之前在辦公室說過的,這是一樁為了隱藏殺人動機而故意編造出的綁錯人的戲碼。我現在說這些或許是白費唇舌。不過,要我在狹山公園吃苦頭的人不是三浦,而是您,因為我曾經背叛和美,所以您要懲罰我。為了防止三浦泄露實情而殺死他以後,您當初的計劃算是成功了。可是,沒想到富澤路子竟然在和美面前揭發了我與她的關係,這是您沒有意料到的事情,您之前的努力因此變成泡影;再加上法月綸太郎已經理清了事件的真相,為了自保,您只好不擇手段地找代罪羔羊。您認為路子的告白會影響和美對我的感情,所以決定把你犯的罪行全部誣賴到我身上,這樣不僅可以推卸掉自己的罪行,還可以讓和美離開我。可是,岳父,您輸了,和美違逆了您自以為是的愛,回到了我的身邊。和美不需要父親的保護,您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為什麼?」
「我很認真地在說。」
「你說的話全都是想象。不過,你愛怎麼想都好,只是你忽視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不可能殺死茂。因為茂被殺的時候,我在久我山的家裡,根本沒有步出家門一步。關於這一點,杉並署的刑警們應該可以為我作證,我有完全的不在場證明。沒有離開家門一步的我,怎麼可能去殺害被監禁的小孩呢?」
「不知道。」
於是岳母拉開和室的拉門。為了看清楚腳下,她打開電燈。被褥鋪在六疊大的和室中央,隆史睡在被子的一角。我蹲下來,輕輕捏了一下隆史柔軟的臉頰。
和美,讓你久等了。
玄關的門是開著的。我感覺到空氣中有奇怪的氣氛,因而停下腳步。屋子裡的氣氛很詭異,連隆史也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緊拉著我上衣的下擺不放。
「算了,不必道歉,是我自己衝出去,才會變成這樣的。我不打算責備任何人。對了,路子小姐呢?她怎麼樣了?」
「明明是夢還說不是夢,真是個自大的夢。」
我瞪著天花板,想著一些無聊的問題。大約三十分鐘后,敲門的聲音響起,我以為是護士,便不假思索地說:「請進。」但是開門進來的是和美跟隆史。
「你怎麼來了?」
和美現在臉上的表情,是我認識她以來最美的表情。面對如此崇高的美,我只有完全拜倒在其下的份,根本找不到任何應對言語。
「那麼,我就讓他們進來了。」
他說了一句我很陌生的話。
「岳父回來了嗎?」
「我剛剛從警方的偵訊室出來。警察想讓我頂罪,想盡辦法要我承認我是殺人兇手。」
就由我來開口吧!我要像個男子漢,直接面對自己的妻子。
「現在還有什麼好問的?」
說出這句話后,岳父便轉身離開我的病房。
「我不能說。」岳父百感交集地搖著頭說,「你是無法了解的。」
「這是?」
「已經找到兇手了嗎?」為了改變氣氛,我這麼問著。
十分鐘后,醫生進來病房了。是個年輕的醫生,看起來和實習醫生沒有什麼差別。他來量了脈搏、血壓和體溫,問我覺得如何、痛不痛等等,然後把自己的觀察結果寫進病歷表裡。
「更改我的上班紀錄的人,是岳父您吧?」我繼續說。
「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和美點頭。她紅著臉,表情非常認真。剛才被她撕破的紙掉到地上,接著她整個人飛身撲向我,坐在我的旁邊。
「不要裝蒜。在所有關係人當中,你是最有殺人動機的人。你自己應該最清楚這一點才對,不是嗎?」
我不管現在已經是深夜,大聲喊著。隔了一會兒后,裏面傳來回應的聲音。經過走廊的腳步聲響起之後,岳母美江出現在我的面前,看來已經準備就寢了,所以睡衣上面披著室內便服。她以困惑的眼神看著我。
就是這樣!偽善到了極點。我賭起氣來,回到座位。雖然明知對方說的話是陷阱,可是,的確不能就這樣走掉。
法月面向我,輕輕地點點頭后,沉默地離開客廳。客廳里只剩下我和隆史了。
「之前我就說過了,與其把重點放在『如何形成密室』上,還不如留意『為什麼會是密室』上。如果三浦家的密室狀態是兇手有意造成的,那麼他的用意無非是嫁禍於你。可是你躲在三浦家的事,兇手應該並不知道才對,因此無法認為他事先準備了鑰匙,故意讓三浦家形成密室的狀態。」
計程車到達位於小石川的岳父家時,已經接近深夜十一點了。我給司機一萬日元,請他繼續計費,在岳父家門前等我出來。
「不是我。」他也只能如此說了。
「你怎麼會在這裏呢?」
法月警視無法回答,畢竟他只是虛張聲勢罷了。成熟有智慧的人是不會強辯的。
「起來了。」
「一樣。我七點半從家裡出來,一個小時以後到達公司。」
「什麼事?」
岳父的肩膀動了一下。他轉頭,只用側臉對著我,他的表情像被固定住了。
和美,原諒我。
「原來如此。」
「你哭了嗎?」
「你說什麼?」他勉強地低聲說道。
「岳父。」
「當然,她的想法顯然是一種錯誤的推論。因為你和富澤太太的關係,是夫人流產後,你為了逃避夫人不穩定的情緒才開始的。還有,她把流產的責任推到護士身上,基本上就是不正確的想法。太無奈了!總之都是命運的作弄。」
「剛才警方的人來過了。」
「非常抱歉,有些事想請教你,請你和我到警視廳一趟好嗎?」他有些著急地說。
「不相信的話,可以去調公司的上班時間紀錄。」
法月不太有信心地聳聳肩。然後他和久能表示該走了,便一起離開病房。我在病床上目送他們兩個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