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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暴露——被打垮的母親

第七章 暴露——被打垮的母親

我利用店裡的電話直接打電話回公司。
我的目標是路子。自暴自棄的情緒強烈地從她的身體排放出來。我集中全身的意志,往排放那個情緒的中心衝過去。
「給我看學生證。」
和美動也不動,以凍結般的眼神看著我。我覺得和美的內心裡,一定有什麼東西正在逐漸崩毀。我怱然想到,如果和美就這樣失去意識昏倒,那就好了。失去意識昏倒的話,就會忘記我曾經背叛她的事,就能逃避悲傷所造成的嚴重壓力。
「你為什麼會選擇打這種工?待遇比較好嗎?」
久能搖著頭答道:「我們也是剛剛到而已,還沒有掌握情況。」
「你在說什麼?我完全不懂。」
不,不是的,沒有臉見人的人是我。我的話已經到舌尖了。路子想報復我,所以才會做這種事。
我才「嘖」了一聲,岳父的聲音已經傳入我的耳中。
「快點!」她毫不留情地命令著。
下午六點半過後,客廳的電話響了。我拿起話筒。
「路子小姐。」
「請等一下!」
「那不是借口。」路子帶著譏諷的語氣說道,「因為他希望茂死掉。我沒有說錯吧?史郎先生。」
和美沒有回答,但是嘴唇哆嗦個不停。我向路子跪坐的樣子讓她受到相當大的衝擊。她一定已經從我和路子的對話里嗅到什麼不尋常的味道了。
「老公,那不是真的吧?」
「富澤先生?」久能出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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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沒這麼說過。」
四周仍然一片寂靜。我停止呼吸,偷偷窺視裏面的情形。路子沒有動靜,她是否豎起耳朵在聽呢?我一動也不動地留意著。
「為什麼?」
「富澤太太的情形怎麼樣了?」久能問。
這次她點頭了。
路子隔著門回答了。但是我們的距離稍遠,所以聽不到她說了什麼。我不自覺地想往前靠近,但是被久能制止了。
我發現從我們身邊走過的人都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大概以為我是流氓或拉皮條的人吧!為了避開人們的視線,我只好讓步了。
「聽說是從學校里被帶走的。是嗎?」
「胡說!」路子大叫,「他是茂的父親呀!父親是不會殺死自己兒子的。」
「不行。」
富澤無可奈何地向右轉身,慢慢回到我們這邊。黑暗中無法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從他遲鈍的身體動作可以了解到,他的勸說應該是失敗了。
「馬上回家。」
「昭和綜合徵信」出現在「昭和信用服務社」和「昭和偵探社」之間。我的手指橫向滑動,把印在電話簿上的電話號碼與住址,抄在自己的記事手冊上。事務所的地址是新橋五丁目的田島大樓五樓。那是個適合成立徵信社的地方。我茫然地盯著手冊,看了好幾分鐘。
說完,路子掛斷了電話。
「對不起。」
我慢慢挺直身體。我的人生或許是毀了,但是,我還能救隆史。隆史是和美的兒子。至少我還可以救回隆史,把他送到和美的手中。
「我們再次調查過他的不在場證明了。」法月說:「你先生說,發生綁架事件前,他因為去加州的工廠視察,所以一整個星期都到國外出差。但是,根據我們的調查結果,發現他提早一天回國。也就是說,八日的晚上他已經回到日本了。九日那天晚上,你先生出現在山倉家的時間是九點十五分,而茂死亡的時刻,依照推斷是八點到九點之間。從時間上推算,他很有可能就是兇手。意思就是你先生沒有不在場證明。」
「三浦靖史都已經死了,還談什麼保守秘密的義務?」
「看,果然回答不出來了吧!」她帶著勝利的感覺說,「我早就看穿你心裏的想法了。你根本就希望茂死掉。」
老師搖搖頭說:「警方沒有和校方聯絡。」
可是富澤的反應不太妙。
太陽下山了,我動也不動地站著。
我向右轉,朝和美走去。
「萬一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就糟糕了。」
我被狠狠地打垮了。
這迴路子沒有回答。富澤再一次叫她:「路子。」
兩個情緒交叉在一個點上了。我感覺到腹部有異樣,可是,顧不得腹部到底發生什麼事,我直接向前撲倒。路子的叫聲像是環繞音響一樣,完全佔據了我的聽覺。
法月往門的方向前進。手電筒的光亮停留在他的臉上。
我默默地摟著和美的肩膀。她的肩膀像受傷的小鳥一樣纖細,就像失去希望般發著抖。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我不能說,不能從我的嘴巴里說出來。」
「我不是在拖延時間,殺死茂的兇手現在也在這裏。」
電梯的門開了,一位年輕女性從裏面走出來。她穿著紅色的夾克,夾克下是花襯衫和合身短褲,手裡拿著名牌的小型包包。
「——老公?」和美的表情很可怕。她抬頭看我,「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那麼說?你和她之間有什麼過節?」
路子的呼吸氣息紊亂了。萬一她一時情緒失控,難保她不會出手傷害隆史!想到這裏,我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量。
「等一下!」我雖然這樣喊,但她充耳不聞。紅色背影往日比谷通的方向逃走,我追了上去。
「你還敢說這種話?捫心自問吧!」
「不!」他很堅決地說,並且像石頭一樣跪在地板上不動,把自己當成渺小的螻蟻,「我沒有臉見你。」
我的心裏還有疑惑,便問她:「該不會你還不知道富澤太太已經失蹤好幾天了吧?」
「不要回答『唔』,」我反射性地像平常一樣要求他,「要回答『是』。」
「原諒我。」我跪在和美面前,「那時我一定是被魔鬼附身,所以才會一時迷失了自己。那是你流產,情緒非常不安定的時候,我一看到你,就厭到痛苦不堪,因為無法接受你痛苦的模樣,於是我自己也變得不像平常的自己,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話,好像是在尋找借口掩飾自己的錯誤。可是,那時的情況真的是那樣,我對她不是認真的,也從來沒有停止對你的愛。是當時的氣氛太差了,我無意背叛你。」
接著,我便失去了意識。
手電筒的光停止移動了,富澤面無表情的臉浮現在光亮中。
「不要嚇我。我以為你要來殺我滅口。」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完全不明白。」
本間萬穗鬆了一口氣,肩膀也垂下來了。也許是因為害怕吧!她的臉色很蒼白。
「你會後悔你聽到的事。」路子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因為茂的真正父親,就是你的丈夫。」
「叫她過來。」
本間萬穗終於抬起頭。她的表情很古怪。
路子根本不接受我的解釋,態度變得更加強硬。我咒罵自己的愚蠢,現在想說服路子,是不可能的事情。
「山倉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情。」久能像在哄小孩一樣,說,「我們很努力了,但是這次的事情真的是太意外了,我們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在學校出現。再加上顧及富澤先生的想法,因此我們只好暫停公開搜查的行動。這也是造成這個意外的原因之一。」
「咚」的一聲,富澤的臉消失在黑暗中。手電筒從路子手中掉落了。
「不要!」
「你為什麼問這個?」
本間萬穗仍然固執地搖了頭。
我把手放在桌子上,說:「這樣低頭請求也不行嗎?」
「路子小姐。」她的聲音顫抖,情緒十分激動地說,「我一直把你當成妹妹一樣,和你非常親近,你怎麼能這樣對待我呢?」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能泄漏調查的內容。」
和美好像在我的聲音里尋找到不確定的因素,她鬆開了我的手。
法月緩緩地搖頭,說:「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殺死』,如字面所表示的,是動手讓茂死亡的人。十一月九日晚上動手殺死你的孩子的兇手,你不想知道嗎?」
她裝作沒有聽到我說的話,開始低頭專心吃提拉米蘇。但我不吃她這一套,繼續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找得到你打工的地方嗎?你或許想不透。我告訴你吧!這件事其實很簡單,我偷瞄到我岳父拿在手中的調查報告書上的公司名稱,然後再從電話簿上找到住址。」
「不要裝蒜了。如果你不想自己說的話,那就由我來代替你說吧!星期五那天晚上,你在狹山公園的石階上跌倒的事是故意的,你一開始就不打算將贖金交給歹徒。你利用犯人的過失,讓茂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切都如你所願,但是,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
我牽著和美的手,踏入牆的內側。原本朦朧的視線在黑暗中慢慢清楚起來。從正面到右手邊,是一座小小的運動場,平坦的地面上有任憑風吹雨打的鞦韆和溜滑梯的黑影。
read.99csw.com子大聲叫。在走廊上的那三個人一定都聽到路子的叫聲了。我覺得背後一陣刺痛,那是和美的視線。然而,現在不是可以回頭看和美的時候。我必須絞盡全身的力氣,集中精神對付路子。
「——是謊話。」
「——你是想拖延時間吧?我不會上你的當。」
「讓她先生跟她談就好。」
「但是——」我無法接受他的解釋,想要繼續追究責任。
憤怒的責備聲從黑暗的房間里傳出來。我摟著和美的肩膀,和她一起走最後的幾步。和美的動作很笨拙,在顯示出她的畏懼。
「你錯了,保守秘密的義務是針對委託人的。」
「警方也沒有和校方聯絡嗎?尋找富澤太太的通報已經公布了呀!」
空隙已經相當大了,再寬一點點,就是足夠沖入的寬度了。我從地板上站起來,身體向前傾。
路子瘋了,竟然說出那樣的話,而石冢老師相信了她的胡言亂語,幫忙隆史準備放學的事,讓隆史在校門口等路子來接。十分鐘后,路子坐著計程車出現在校門口,隆史上了車后,車子便往三鷹方向消失了。為了謹慎起見,老師打電話到醫院確認,才知道路子說的都是謊言。再打電話報警的時候為時已晚,路子不再有任何的聯絡,隆史和她一起失蹤了。
法月的視線從我的身上移開,他慢慢地轉過頭去。我追著他的視線,也轉頭看。
「這和要保守秘密的義務是兩回事。」
整個五樓都是「昭和綜合徵信」的辦公室。我立刻躲藏在隱蔽處。其實我沒有躲的必要,但是下來的或許是調查員,我只是想避開對方而已。
「在新橋的日比谷通上。」
「請把頭抬起來吧!」
我拉著和美,才要往前走,就感覺到富澤耕一的視線,那是困惑與猜疑的視線。我沒有說話,只是從他的面前經過。
憤怒重重地壓在和美的肩膀上。
「你終於來了,史郎先生。」
「可以。不過,不能進來。站在門檻的地方,讓我看到你的臉。」
「路子,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是請你不要做這種事,隆史只是一個無辜的孩子。」
平常的妻子是不會這樣說話的,可見她的精神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帶她來這裏,果然給了她很大的壓力。可是,這是路子的指示。目前一切都要照她說的做,這是解救隆史的唯一方法。
鬆開雙手后,我們再度往前走。
「富澤太太有和你聯絡嗎?」
「當然是為了要替茂報仇。不是嗎?」
「下車的地方好像是在日產厚生園前面的交叉路口。」久能說明道,「司機說他們往玉川上水的方向走去。」
我們沿著小巷子走,旁邊是有點髒的磚牆,磚牆與地面的連接處是一條長著苔蘚的暗綠色長溝。牆相當高,三條有刺鐵絲圍繞在牆上,數條藤蔓纏繞著生鏽的鐵絲。這種荒廢的情況,在說明這裏早已乏人管理。
「沒關係。你放輕鬆點。」
「不是。」
「我不是在威脅你。」我越來越急躁,口氣也變得像在責難似的,「我就長話短說吧!三浦靖史是上星期發生的綁架勒索案的共犯,殺死他的人正是那件綁架案的主謀,也是殺死小孩的兇手。那個人在進行綁架案之前,應該和三浦有過多次的接觸。我只是想比警方更早查出真兇而已。請你告訴我,在你所調查到的資料中是否有那樣的人物呢?拜託,請告訴我。」
「如果是七年前的話,或許還可以吧!現在已經遲了。」
「富澤先生。」
「站在馬路上說嗎?」
我在走廊上前進,站在走廊盡頭的門前面做了深呼吸。我知道我的心跳加速,神經緊繃。緊閉著的門的內側,傳來非常輕微的呼吸聲。
「他好得很。」這句話固然令人放心,但是她的聲音卻讓我覺得毛骨悚然,「井之頭公園附近的『小鳥森林』旁邊有一個廢棄的幼稚園,叫山茶花幼稚園。我和隆史在這裏,你和你太太兩個人一起來吧!如果只有你一個人來的話,我不會把孩子還給你的。」
只見和美的喉嚨震動了一下,嘴巴卻沒有發出聲音。她似乎光搖頭就費了很大的力氣。
「非常抱歉。」她又低下頭,說,「發生這種事,都是我的錯。」
「我要殺了這個孩子。」
「富澤太太。」我出聲了。
「拜託你。」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抱歉才好。」石冢老師垂頭喪氣地說。
「路子,」我抱著最後的希望說,「這樣你滿意了嗎?拜託,請你把隆史還給我,孩子是無辜的。」
我站起來。
「隆史在什麼地方?」
我悄悄地走到走廊上。我想獨處,想避開所有人的視線。
「幹什麼慢慢吞吞的!」
「知道了。」
「好吧,如你所說的,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聽你的,隨便你要怎麼處置我都可以。但是放了隆史吧!他是無辜的。」
女人停下腳步回頭看我。她一看到我的臉,倒吸了一口氣后,便像彈簧突然蹦開一樣,快速地往馬路上沖。
無聲的衝擊直接貫穿了我的身體。我覺得我的嘴巴里都是口水,全身的毛孔都在冒冷汗,想大叫卻叫不出來:心臟和肺開始不規則地胡亂收縮。
「不要這樣叫我,這樣的稱呼太陌生了。像以前一樣叫我路子!」
沙發旁站著一位穿運動外套和長褲的陌生年輕女子。女子的年齡看起來大約是二十七、八歲。我們四目對看時,她對我點頭,行了一個禮。她的動作生硬,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拜託你!」我不假思索地當場跪下來,「請你原諒我吧!」
久能率先走進建築物。入口的門是開著的,門上的玻璃竟然是完整的,沒有一點破裂,真可以說是奇迹。久能以手電筒照亮建築物的內部,光圈射進像黑暗洞穴的屋內。玄關的後面有樓梯,可以看到樓梯中途轉彎的平台。
「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忍不住責怪她,「富澤太太上個星期才發生孩子被綁架殺害的事情呀!你會不會太大意了?」
「多悲慘呀!」她這樣回答我,「你被她拋棄了。不過,我很痛快。」
她把臉轉向一邊,鬧起彆扭,完全不聽我說的話。我好像太性急,以至於用錯了說服的方法。
「抓到你了。」
路子沒有馬上回答。
——不,還有隆史。
「山倉先生嗎?」是路子的聲音。
「路子小姐。」和美改變語氣,問路子,「你是怎麼知道的?還有,既然你知道了,為什麼還要隱瞞這麼久,不早點說出來?」
「茂的真正父親是山倉先生。」法月冷冷地說,「你先生早就發現這個事實了,所以才會著手進行殺死茂的計劃。」
「你現在威脅我已經來不及了。」
我們三個人都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可能是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了,二樓的光亮突然消失,窗戶也變暗了。和美停下腳步,拉住我的手臂,不讓我繼續往前走。
「好像是從這裏進來的。」久能叮囑道,「——小心腳下。」
「是誰?」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星期一我在岳父的辦公室看到三浦靖史的調查報告時,看到印在那份報告上的徵信社名稱,我記得那家徵信社的名字是「昭和綜合徵信」。
我們離開玄關,準備上樓梯。空氣的流動完全靜止,地板上的塵土味撲鼻。久能突然停下已經踩在樓梯上的腳步,回頭小聲地說:「我要關掉手電筒了。富澤先生,你先走。」
在等待電話轉接的時候,我稍微轉了一下頭,赫然發現本間萬穗加快腳步走出了店外。我才想出聲叫住她,就看到她迅速地消失在馬路那邊了。她趁我打電話的時候逃走了。
「不要!你現在殺了隆史又能怎麼樣呢?茂也不會因此而復活呀!」
「沒關係啦!」她伸直背,臉上恢復堅定的表情說,「不過你已經知道這麼多,應該夠了吧?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了。」
岳父表裡不一的態度,讓我很困惑。我跟隨他很久了,第一次看到他這種反應。他是對我隱瞞了什麼嗎?我不想懷疑他,但是,我也不認為我看錯了。
我聳聳肩,目送隅田成美回去她自己的座位。工作能力強的女生多少都有些孩子氣。重點是有點年紀的人,誰好意思用年輕人才會用的英語用法呢?雖然從事的是流行的廣告業,還是得堅守日本人的界限。
「不要!」我叫道。
「我是一年四班的導師石冢。」她自我介紹。原來是隆史班上的級任老師。因為學校的參觀日和運動會我都沒有出席,所以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她。通知警察隆史被綁架的人就是她。
「失陪一下。」我暫時離席。
和美注視著我。儘管她的瞳孔里充滿了問號,卻仍然緊閉著嘴唇,什麼也沒有九-九-藏-書問地點點頭。
久能站在門前研究了一番后,回頭對我們說:「這裏沒有人進出的痕迹。繞到後面看看吧!」
「路子。」
「照我電話里說的,你帶你太太來了嗎?」
前天晚上在住友大樓的大廳遇到路子時,我如果不躲避她就好了,應該對路子表現誠意才對的。我很後悔,沒有注意到路子已經被逼到極限了。
隆史沒有回答,只聽到「唔唔唔」的聲音。隆史的嘴巴上被貼著膠帶。
我不敢呼吸,也不敢動,全身僵硬了。會被路子發現嗎?我害怕得心臟好像要破裂了。
「是真的嗎?」
「我不是在責備你。可是如果你當時先打電話到醫院確認就好了。」
「山倉太太,真的非常抱歉。」久能低頭向和美致歉,但是和美看都不看他一眼。她的臉色蒼白,其實制止我繼續說下去的行動基本上已是一種歇斯底里的表現。我扶著她,讓她慢慢地躺在沙發上休息。
穿過幼稚園地基的西側牆,可以看到一扇便門。看起來很堅固的一扇門,卻禁不起久能一推,門板便往裡面倒塌。合頁上的螺絲已經腐蝕,所以便門其實只是輕輕靠在牆上而已。久能以手上的燈光照著裏面的地面,已經有幾株雜草的莖折斷了。
「是嗎?」她冷冷地凝視我,「你和路子小姐——是真的嗎?」
「謝謝。」
「那時她的表現如何?有加害隆史的動作嗎?」
「很遺憾,不是我,殺死三浦的另有其人。為了讓警察了解這件事,我在警察局裡解釋到半夜。」
富澤點頭,走到久能的前面。剛才看到的那間有光亮的房間,大約在二十五公尺前的地方。我們往前走了一半的距離后,久能便讓我們夫婦停下來,然後在富澤的耳邊小聲說話。
「對不起。」
「我是警視廳一課的法月。」他把證件放在胸前,對嚇了一跳的我使了一個眼色。
離那扇門還有一半距離的時候,我停下腳步,與和美面對面地站在走廊上。我把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看著她的臉。和美抬起蒼白的臉,回看著我。
「史郎先生,你真的好懦弱呀!既然你說不出口,那就讓我來說吧!和美小姐,你記得茂的喪禮時,我說過的話嗎?」
「你說因為我先生,茂才會被殺死。可是我認為那根本是借口,是太過牽強的說法。」
「刑警來這裡有什麼事嗎?」路子冷冷的說,「我不怕警察。因為殺死這個孩子后,我自己也要自殺。」
「燈光……」和美指著可能是隆史被囚禁處的窗口,眼神十分不安。
「我太太呢?」
如果真有需要對我隱瞞的事,那一定和三浦有關。看情況,岳父可能對殺死三浦的人,已經有所掌握了。或許,他已經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了。
「你真的很固執。」我忍不住這麼說。
「所以呀!為了吃這種東西,所以才不吃午飯呀!」
路子仍然保持沉默。
坐在駕駛座旁邊的久能回頭說已經到了。穿著警察制服的駕駛拿著無線電,催促和美下車。
法月點頭。
腳步聲響起,是路子在動。她接近我們這邊,可是並沒有拾起地上的手電筒。她走了幾步,站在房間的正中央。
「剛才你說過,委託人都是些無趣的人。」
「噢!」這倒十分讓人意外。
「隆史的媽媽出去買東西的時候發生車禍,現在被送到北烏山的醫院,傷勢嚴重,家屬必須儘快到醫院。我現在就去接隆史,請馬上準備讓他放學。」
「我不要。」
我假裝沒有聽到背後那三個人的騷動聲。
「這不是固執不固執的問題,我有保守秘密的義務。」她的語氣急躁,顯然是生氣了。
「因為我要和你說話。之前在新宿碰面的時候,你逃掉了。為了讓你不再逃走,我只好這麼做。」
我雙手抱胸,眼睛看著「昭和綜合徵信」的牌子,不知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的額頭貼著地面,整個人趴在地上。
這個衝擊大到讓我說不出話。
「她看起來好像有點緊張,不過,眼神並沒有什麼異常的狀態。至於孩子也一直都很乖,所以司機以為他們是母子,並沒有和他們談話。」
「大叔,你的體力真好。」看來她還有貧嘴的力氣。
「你誤會了。」我大聲說,「我被兇手陷害了。不管我那時有沒有跌倒,茂都會被殺死的。一切都是那個兇手的計劃。」
我點頭表示了解。
「好吧!我們在附近的餐廳一邊吃飯一邊說。」
我知道路子聽到這句話時吞了一口口水,但是她的態度仍然很強硬。
她生氣地瞪著我。
「和美小姐。」路子的聲音充滿侮辱的味道,「你把頭轉開,就看不到孩子的臉了。」
「妹妹?你不是傻瓜吧?到了這個年紀,竟然還像個不知人間險惡的大小姐,還有這麼天真的想法。」
「學生的身份對這個工作而言,有加分的作用。因為我是女大學生,所以大多數人都不會加以防範,老經驗的大叔偵探問不出來的事情,我卻可以輕易問到答案。雖然這樣的工作不是我的興趣,也沒能得到多大的好處,但是可以互相得利,所以我也做得很開心。」
蓄勢待發的肉體力量瞬間釋放出來,也不管是不是會撞倒桌子,我猛然往房間里衝去,久能隨後衝過來。
「盡量不要給她已經被包圍的感覺。最好的方法是大事化小,靠你們的說服力,讓她放了小孩子。」
面對她們兩個人的責問,我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和美抓著我的袖子,說:「為什麼不說話?告訴我,她說的是謊話。」
我真的沒辦法了:「你再這樣廢話連篇,真的會被殺人滅口哦!」
「你回來了。」她的語氣很機械化,說完后眼神飄浮不定。我摸摸她的手臂,她的手臂僵硬得彷彿櫥窗里的模特兒。
她沒有發現我所製造出來的聲音,我鬆了一口氣。久能輕輕地碰了一下我的手,這是叫我小心的信號。我點頭,繼續移動桌子的動作。
很明顯的,這是警方的疏忽。如果警方通知校方富澤太太失蹤的事,就不會發生這件事了。我抓住久能,指責警方在傳達訊息上的缺失。
「以後再詳細告訴你吧!」我說著,然後伸手拉住和美的手,說,「來,走吧!你和我一起去。」
如我所想的,出現在玄關的人是久能警部。我省略了寒喧的話,開口就問他:「現在的情形如何?」
久能在我的耳邊悄悄說著:「趁現在!我們移動桌子,清出一條可以衝進房內的小路。小心,盡量不要發出聲音。」
她冷漠地低頭看我。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遙遠,眼神充滿了拒絕與不願妥協的憤怒。和美的心穿上堅固的盔甲,不管我怎麼哀求,我的聲音都傳不進她的心裏。
我站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朝著房間的深處叫喚:
我硬吞下緊張的情緒,直接就問她:「隆史沒有事吧?」
「我明白了。」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富澤的臉。他緊閉著雙唇,凝視著光源的方向。雖然說人不可貌相,但是,我實在無法想象富澤竟然有這一面。
「為什麼?我已經得到報應了,你也應該滿足了吧?你還想要什麼?」
「勉強可以說是那裡的調查員啦。只是打工的性質,我的本行是學生。」她坦率地老實招供,應該是知道佯裝不知是行不通的。
我只好後退一步。
我失去了和美。永遠地失去了。和美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了吧?這是自作自受。你失去了人生的至寶,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是一個無用的失敗者。山倉史郎,你受到應得的報應了,剩下的人生就這樣慢慢地腐朽吧!
大約走了六百公尺后,果然很輕易地就在電機雜誌社的附近找到了我的目標。那是面對同一條馬路的大樓,看起來好像最近做過整修工程,整棟建築物的風格相當老式。
「你這麼關心別人的孩子嗎?」她以焦躁的聲音說,「好,請看吧!他還好好地在呼吸。」
「莫非你就是……」
「我會照你說的做。」
「在石冢老師的幫忙下,我們已經知道那輛計程車的公司了。現在正在利用無線電聯絡那輛計程車。」
我請現在手中沒有事要忙的女部屬拿黃頁電話簿來給我。隅田成美從座位上站起來,拿了一本厚厚的電話簿給我。她的臉上並沒有不耐煩的表情。
我一邊放下話筒,心中一邊暗叫糟糕。真可惡!隆史被帶走了?是被路子帶走的嗎?太魯莽了。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不,這不是昨天或今天才開始的問題,七年前我和路子開始一段不正常的關係時,就應該預料到會衍生出今天的問題了。對路子來說,綁架事件不過是一個導火線。我一直在逃避的問題,今天終於追九-九-藏-書上我了。這是我必須承認的事情。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為了不被她牽著鼻子走,我也只好空著肚子,只點了咖啡。等一下再去吃豬排飯吧!
「孩子平安無事!!」「路子!」「山倉先生!」「不好了,流血了!」
——隆史是活著的。
「隆史的性命在我手中喔!」她以極傲慢的口氣威脅著。
回到家裡時,警察已經來了。幾輛警車停在外面的馬路上,完全沒有稍加遮掩的意思。這不是個好現象。
我們兩個人都不說話,互相瞪著對方。這種詭異的沉默氣氛對我是不利的。要怎麼樣才能讓對方開口說話呢?我焦急地想著。我的傳呼機突然響了,是公司打給我的。或許應該趁這個時候找一個下台階。
「我確定了。」我喘息似的說,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你做這種事一點意義也沒有,放了我的兒子吧!今天的事就當作沒有發生過,一切都讓它付諸流水。求求你,放了孩子吧!」
久能率先走在前面。在牆的裂縫處有一道門,水泥做的門柱上嵌著一塊刻著「山茶花幼稚園」字樣的板子。「山茶花」這幾個字已經有裂痕。粗鏈條鎖封鎖著這扇門。這裏的鏈條鎖也嚴重地生鏽、腐蝕了。看牆上的刺鐵絲就知道,這個地方是禁止閑人出入的場所。不知道這個幼稚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大概是招生不足,所以不得不閉園,再加上地主沒有用心管理,所以才會變成廢墟。
於是我們沿著牆,折返小巷。從下車以後,和美就一直緊緊跟著我。載著富澤耕一和其他警員的第二輛警車比較晚到,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不要!路子。」我大聲地叫,「不要殺他!」
「局長嗎?」接電話的人是隅田成美,「我馬上把電話轉給專務。」
「昨天中野的一棟公寓里,發生了一宗命案,死者的名字是三浦靖史。那位三浦就是在你身邊的隆史的親生父親。你先生和他勾結,兩個人一起進行了那件綁錯人的勒索計劃。表面上讓人以為綁錯人質,其實真正的目的一開始就是要殺死茂。贖金沒有順利地交出去並不是山倉先生的過失,而是他們犯罪計劃的一部分,是他們早就安排好的細節。後來,為了防止三浦泄漏這件事,你先生又殺了三浦滅口。」
「不,我想知道的是你們交給我岳父什麼樣的報告。」
「你很多疑耶!算了,沒辦法。」她從包包里拿出車票夾遞給我看。是S大學的學生證,人文社會學系三年級,本間萬穗。照片拍得很清楚,確實是眼前這個人沒錯。
左手深處是一棟兩層樓的校舍。因為不夠亮的關係,看不清楚這棟房子牆壁的顏色,但是,有光線從位於二樓東側的房間窗戶泄出。那不是室內電燈的光亮,亮度充其量只和久能手中的手電筒差不多。雖然看不到人影,但是隆史一定被困在那裡。
「不要說了!」和美叫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和路子發|生|關|系?為什麼要隱瞞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路子。」已經有七年不曾這樣叫喚這個名字了。
準備好資料后,我便離開公司。因為客戶的公司在新橋附近,所以我換乘銀座線到新橋車站下車后再往回走。十一點以前就到達客戶的公司了。我直接進入會議室,省略了寒喧的客套話,直接進入工作的主題,商量如何發送新產品樣品。客戶對我提供的資料相當滿意。
「可以和我一起過去嗎?」
「外面傳來通報說,這棟校舍很老舊,很難爬上二樓,勉強接近的話,很可能會被她發現,那樣反而會讓人質陷入更大的危險之中,所以只能耐著性子慢慢勸說她。」
現在不管做什麼事,都來不及補救了。
「沒事。」
「我說不出來,不管怎麼樣就是無法開口對你說。我害怕你會再度變成那時的樣子。」
我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很面熟。雖然她現在身上穿的衣服和以前的樣子不一樣,但是我肯定她就是我在三浦家看到的本間萬穗,尤其是那頭像男孩般的髮型,不會錯的!我連忙跑到馬路上,叫住她:「喂!」
因為她說正在節食,所以我們去了面對日比谷通的義大利咖啡廳。但是,本間萬穗卻毫不猶豫地點了提拉米蘇。
她嚇了一跳,手上的叉子掉落在桌上。
「嗯。」她低著頭回答,「我剛剛才聽說這件事。在星期一茂的喪禮之後,茂的父親曾經表示希望不要被打擾,所以校方便沒有主動和茂的家長聯絡。」
我無話可說。
路子又開始說話了。
下午四點時,富澤耕一來了。他好像聽取了事件的發展經過後,便一秒也不停地跑遍了所有路子會去的地方,其中包括青梅的工程現場和發現茂的屍體的地方。可是全部落空,完全沒有人看過路子。或許是累壞了的關係,他的動作變得非常遲鈍,好像缺少重要零件又硬要動作的機械一樣。他的眼眶像生病似的發黑,臉上更是絲毫沒有活力的樣子,一看就知道他已經方寸大亂。
「隆史!」我叫喚,「爸爸來了。隆史,你還活著嗎?快回答我。」
「你這話有歧視的味道。」我說,「她們所做的事至少是在自己能負責的範圍內,沒有給別人帶來麻煩。」
「怎麼可能?」
我摟著和美,她沒有抗拒。我就那樣摟著她,維持了幾秒鐘的靜止狀態。我想著,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的擁抱了。
「這當然是原因之一。」她好像覺得自己剛才說話太尖銳了,所以態度緩和了許多,「我現在在社會研究室學習,專攻都市論。我是為了明年要提出的論文,所以到徵信社做實地調查。我這樣說會不會太耍帥了?」
「不會有事的,別擔心。」我安慰和美說,「在我們來到這裏之前,隆史應該是平安無事的。」
天色漸暗,心中的憂慮越來越深。路子和隆史仍然不知去向,不知道隆史是否還活著。客廳那邊和剛才一樣安靜,沒有人開口說話。因為一有說話的聲音,就會引起眾人的緊張。富澤耕一仍然跪坐在地板上。和美好像比較平靜了,她已經從沙發上坐起來,但仍然是一臉失神的表情。
她握緊拳頭,頭往上仰,好像感染瘧疾一樣,全身發抖。
「是你嗎?你在哪裡?」
「你一向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你的心裏其實正在嘲笑我。我不是傻瓜,不會一再被你欺騙。我絕對不會再相信你說的話。」
關掉警車的警笛聲,車子穿過井之頭的住宅街。這裡是很多獨棟建築的安靜住宅區,豎立著許多公司宿舍的招牌。經過明星學園中學,在快碰到南北流向的玉川上水附近時,車子停了下來。
「這隻是表面上的借口吧?星期一我去三浦家拜訪時,那天的你怎麼看都像一個舉止輕浮的女人。你一定是知道我的來歷,所以故意隱瞞身分,對我演了一出蹩腳戲。這就是你調查三浦的證據。」
想到這裏,我再也按捺不住,想直接衝去找岳父。可是,這隻是我單純的猜測,還屬於假設的階段,如果這樣就去找岳父的話,一定會被他說我過慮了,然後把我趕出去。所以我決定從徵信社下手。
「隆史在哪裡?我要看到他平安無事的樣子。」
「說大話的人最讓人討厭。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來找我們調查的委託人,很多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有道德形象的人,但是脫掉一層假象后,他們和宮內廳那些無聊的人沒有什麼差別。」
富澤和其他警官在幼稚園校舍的玄關處追上我們。久能以手勢表示要兵分二路,一部分人留在校舍外面,也就是待在被認為是路子藏身的房間下面,等待時機進入。接下來,他給我們夫婦和富澤耕一建議。
久能露出為難的表情,並且搖搖頭。
路子出聲說:「是真的嗎?」她的聲音充滿了悲痛。「是你殺死了茂?」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她好像被逮到把柄了似的垂下眼睛,輕輕地搖了頭,說:「很抱歉,我不能回答你。泄漏調查的內容給第三者是違反規定的。」
富澤看著我,說:「她說她要和你說話。」
我的這種想象並非毫無根據。岳父曾經僱用徵信社調查三浦的舉動,如果一直到最近還持續對三浦做類似的調查的話,那麼就有可能得到他與疑似真兇的人聯繫的報告。
「是真的。」路子說。
我們趴在地上,身體往前伸,把手放在堵住入口的桌子桌腳。久能已經開始動手了。我屏息,慎重地運用力道,一點一點地推著桌子。
「我為什https://read.99csw•com麼要聽你的話?你以為你是誰?」
「什麼嘛!你自己說的話才充滿歧視的味道,好像徵信社是社會的毒瘤。」
和美坐在沙發上,她的身體向前彎,手肘靠著膝蓋,嘴咬著指甲。她發現我回來了,便抬起頭。她的臉上,幾乎沒有血色。
後面傳來交談的聲音,好像在說聽不懂我和路子說話的內容。傳進我耳朵的是久能在詢問和美和富澤的聲音。我再次覺悟到自己已經陷入進退維谷的困境之中。
就在我想不出該怎麼辦,站在原地猶豫不決的時候,牆壁突然發齣劇烈的咳嗽聲般的機械聲音。那是停在一樓的電梯啟動了的聲音。標示燈的數字一個個往上加,停在五樓的地方。不久,電梯開始往下降。
和美的手握得緊緊的,像一顆石頭。我用我的手掌包著她的拳頭。她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我,一點也不反抗地任我拉著她。
路子沒有馬上回答。很顯然的,她猶豫了。
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們兩個人之後的行蹤。雖然警方在井之頭公園到東京女子大學校園之間設了緊急搜索網,但一直沒有人目擊到類似他們的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進來,我越來越焦躁了。
路子歇斯底里般地放聲笑了。
眼睛習慣了黑暗后,就可以看到走廊盡頭的門。但是那扇門關著,所以看不清楚里而的情形。富澤走到門前,停下了腳步,隔著門叫喚:「路子。」
「可以打開門嗎?」
今天早上隆史像平常一樣去上學了。昨天因為和美比預期中提早被放回家,所以沒有必要讓他住在小石川,便改變了原來的計劃把他帶回家。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就不該讓他去上學。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路子想殺死隆史!
「是真的。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死了孩子的那個媽媽從學校帶走了隆史。現在兩個人都不知去向。」
「了解。」我說。和美和富澤也各自點頭,表示明白。
「是嗎?」我內心暗自佩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是該進入主題的時候了,「所以他們派你到三浦靖史的身邊,調查他的一舉一動嗎?」
我把車票夾還給她,說:「現在的女大學生真可怕,竟然會調查他人的私生活。這算是社會實習嗎?」

4

「如刑警說的,」他說,「是我殺死了茂。」
「這個叫Town page。」她好像立了大功般,說,「現在沒有人說這是黃頁電話簿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對不起,我多嘴了。」
現在不是說明那些事的時候。
「站在那裡,不要亂動。」
沒想到她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這個女生和我在三浦家看到的女生,真的是同一個人嗎?不管怎麼說,我好像有必要改變對這個女生的看法。
路子沒有回應。很明顯的,她因為受到衝擊而驚慌失措了。
「我先去。」
三十分鐘后,找到那輛計程車了。根據司機的敘述,路子是在三鷹市內上車的。好像是打電話給學校之後,立刻就上了計程車,然後直接到小學接走隆史。車子接了隆史后,又回到三鷹,路子帶著隆史在吉祥寺通下車。
和美突然抬頭,她臉上的不安與畏懼已經轉化為憤怒。
「不要說了。」和美阻止我,她帶著哭泣的聲音說,「現在討論這些和隆史的安危沒有關係。」
我們分別乘不同的警車從久我山地區出發。在三鷹台住宅社區的交叉路口離開熱鬧的街區,往北前進,經過玉川上水。
「在客廳那邊。」
寂靜之中,和美緊緊地靠著我,她的氣息像我自己的呼吸一樣近。富澤又叫喚了一次:「路子。」
她的話讓我嚇了一跳,立刻鬆開抓著她夾克的手。這個女生看過我在三浦家毆打三浦的情形,記得我當時的惡形惡狀。
「你不想知道殺死茂的人是誰嗎?」
「退後。」路子說。

3

最先看到的是堆積起來的桌子。桌子應該被她拿來當作障礙物了吧!我想藉著桌腳間的縫隙了解房內的情形,但是光線不足。
「我是山倉。」我故作鎮定地說,「富澤太太,你現在在哪裡?隆史平安無事吧?」
「很好,這樣才對。」
接著,富澤的背好像拉緊了,並且稍微回頭看了我們一下。一定是感覺到門后的動靜了。
「殺死茂的人就是他。」法月的語氣一點妥協的餘地也沒有,「茂投保了人壽保險。合約從今年九月開始,死亡時可以獲得三千萬的理賠,受益人就是你的丈夫。」
「你能說明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我和三浦先生是大學的朋友介紹認識的,和我在徵信社打工無關。因為他是對都市論有興趣的作家,或許可以提供一些資料給我作研究參考,所以我常常去拜訪他。」
「你當時固執地按了很久的門鈴吧?我從門上的窺視孔看到你的臉了。」
「是男人的話,就痛快地承認吧!」路子以得意的口氣說著。她大概覺得自己獲勝了。
法月的視線落在富澤耕一的臉上。
「怎麼?你不是正在節食嗎?」
「路子,不要這麼說。你出來和我說話吧!」

2

「不要。」
「那麼——走吧!」
可惡,一定是她乾的。
「每個男人都會這麼說。」路子氣急敗壞地插嘴說道,「什麼不是認真的,什麼被魔鬼附身了,可是,事情確實就是發生了。和美小姐,這個人可不止一次『迷失了自己』,否則不會連孩子都有了。這樣還叫什麼無意背叛嗎?而且他隱瞞了你七年。他只有那張會說話的嘴。」
「我們早就約好了。快帶你太太來這裏。」
我照她說的做了。突然,室內深處出現一道刺眼的光亮。那是手電筒的光亮。那道光慢慢移動,像在舔我似的,從我的臉一路照到我的腳。從發出光亮點的高度推測,路子好像坐在椅子上。
如果和美不在這裏的話,我大概會把心裏的這些話說出口吧!因為和美在,所以我沉默了。可是我無法正視富澤,只好轉身背對他。跪在那裡祈求原諒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騙人!絕對不是真的!」
「嗯。」
短暫的一秒化為無數的剎那。路子發現我了,她抬起頭。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中浮著淚光。我也是,我的眼睛里也充滿了淚水。
他仍然低著頭,並且左右搖著頭。
我把手放在門上,輕輕地開了門。門開了以後,我馬上放手,注視著門內的情形。
和美激動地搖著頭。
可是和美的表情扭曲,用力地搖著頭說:「路子小姐那麼說了嗎?就算是她那麼說了,也不能相信。她已經精神失常了。因為茂被殺死,所以她也想殺死隆史。不,或許她已經殺死隆史了。如果她殺死隆史,下一次被殺死的人就是她!我會殺了她!」
回到SP局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部屬們忙碌地在辦公桌間穿梭,我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來處理我不在時所累積的文件。但是,我根本無心工作,滿腦子都是剛才在岳父辦公室時,和岳父的談話。
本間萬穗的手沒有停止,但是我相信她確實聽到我說的話了。
這一瞬間,我突然明白路子的企圖了。
「真的嗎?」
雖然她很逞強,但畢竟是女孩子,無端被捲入殺人事件,一定會心生恐懼。我比她年長許多,或許該為了讓她產生恐懼感而向她道歉。
亮光橫向旁邊,一個被綁在椅子上的小孩子的臉出現在光圈中。是隆史沒錯。一道閃著銀色光芒的流線型物體貼在他的臉頰上,那是刀子的刀鋒。
「請你們原諒。」他突然跪在客廳的地板上說,「路子的心中只有茂,誰也無法代替茂,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她絕對不是壞女人,如果我有能力安慰她,就不會這樣了。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向你們道歉才好。」
我的話好像讓她不舒服了。她噘著嘴說:「總比在錄影帶里脫衣服的女生強吧!」
確實如和美說的,我們在此指責對方的過失對尋找隆史一點幫助也沒有。我咽下斥責的話語,久能露出和我相同的表情。
決定好答案了。
女生一邊用力喘息,一邊站直了身體。她的臉頰通紅,用手拍著包包上的灰塵。
不到一百公尺的距離,我就追上她了。我抓住了她夾克的衣角。她放棄逃跑,累得彎腰站在馬路中央。明明比我還年輕,卻沒跑幾步就氣喘吁吁。
「在那裡的是誰?」路子一邊揮動手電筒,一邊叫著。
按照索引,翻到「徵信九-九-藏-書、偵探」那一頁。從公司的名稱看起來,都不像是能處理大事情的大公司。我對登了大廣告的那幾頁視而不見,專找夾在廣告里的小字。
然後,像笛子一樣的咻咻聲鑽進我的耳朵。那是氣息通過富澤耕一的喉嚨時,所發出來的聲音。
是因為他知道我和路子的關係嗎?這是我第一個想到的事情,但是,我馬上否定這種想法。因為他用不著因為這樣的事情對我隱瞞他的情緒。
「你來了,史郎先生。」路子回應我。
我抬頭看著路子的方向,她的輪廓在黑暗中一動也不動。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死之前聽聽我說的話,對你沒有什麼損害。富澤太太,你恨錯人了。」
我問她隆史被帶走時的情形,她說富澤路子在中午休息時打電話到職員室。
「我早就知道是誰了,是站在你旁邊的男人——山倉史郎害死茂的。」
「路子!」我忍不住怒吼。
法月繼續說:「我們調查了你先生的行為,發現他多次向高利貸借錢,總金額在一千萬日元以上。他從三年前開始買股票,剛開始只是玩票性質,但是在景氣好的時候吃到甜頭,便一頭栽進,無法回頭。可是今年因為股票的行情不好,賠了錢后,為了彌補損失,便買了不少投機型的股票,結果在錢滾錢的情況下越欠越多。走投無路之下,他終於寫下了這次保險金殺人的劇本。」
「這不是真的。」我聽到路子喃喃地這樣說。
「殺死了這個孩子以後,我也會去死。」路子好像要下手了。
可是,和美的瞳孔並沒有失去激動的光芒。
「不是的。」
「不行。」她冷冷地說,「茂的事情怎麼可以付諸流水呢?我就是為了這一點,所以要你來這裏。」
「這樣跪著求你也不行嗎?」
「山倉先生。」久能插嘴道,「剛才的對話是怎麼一回事?你和富澤太太之間有什麼過節嗎?」
和美突然轉身,她雙手掩面,往門的相反方向跑去。我心中的悲哀無限擴大,發出哀鳴。
「你是誰?」
「你姓本間沒錯吧?為什麼會在那棟大樓?你在『昭和綜合徵信』工作嗎?」
「現在你確定隆史還活著了吧!」
「——不要用暴力呀!」
「和美打電話來,她說隆史被綁架了。」
「報仇?既然那樣,那就和我無關!」
快快地辦完正事後,對方邀請我一起共享午餐,我很委婉地拒絕了。離開客戶公司時,已經十二點半。走過新橋車站前的行人穿越道,從外堀通的日比谷出口出來,繞過了JR車站前廣場的C11蒸氣火車左邊,下了柳通往南走。
「請你說明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直盯著路子的身影看,沒有拍掉長褲上的塵土,深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裡出現自己的人生在瞬間被一棒摧毀的情形。既然已經覺悟了,就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不能讓無辜的孩子失去性命。
我已經來到這裏了,但是關於要如何調出岳父的報告內容,卻沒有事先想好具體的對策。如果沒有很好的理由,對方一定會打電話問岳父,我也會立刻露出馬腳。我不想在夜晚時偷偷闖入,翻箱倒櫃地搜索我要的資料,也不想用花錢收買的方式,要對方提供答案。
路子發出呻|吟般的聲音。她一直緊繃的情緒斷掉了,整個人好像隨時都會當場垮下來。
一走進大樓的入口,就是雖說是大廳,其實只能算是供人穿行的地方。大廳里沒有守衛,好像任何人都可以進入的樣子。漆著暗紅色的電梯門佔據了窄小牆壁的一部分。電梯旁邊的牆壁上,有一個顯示著承租人的板子,我在並排著不動產公司與進口代理業的牌子中,看到了「昭和綜合徵信」的牌子。
石冢老師泡了咖啡,一一端給在場的每一個人。上個星期五,和美也做了相同的事情。從富澤茂被綁架的那天到今天,正好一個星期。雖然角色換了,但是發生的事情是一樣的。不過,今天的情況比一個星期前更讓人擔憂。一個星期前至少還有要求贖金的聯絡電話,今天卻一通電話也沒有。我知道路子的意圖,這讓我更加擔心隆史的安危。
我把一萬元鈔票放在櫃檯上,等不及找錢就衝出了咖啡廳。
於是和美輕輕點了頭,好像強迫自己似的用力閉上眼睛。我調整心情,問久能:「載著隆史的計程車現在在哪裡?」
路子的手動了,手電筒的光從隆史的身上,變換到反方向,從桌子和桌子上面的東西,移到我身上。在朦朧的亮度下,只看得到路子身影的輪廓。
沒錯。我就是世界上最最卑鄙、最最醜陋的自私者。我是偽善的寄生蟲,穿著虛偽的盔甲、小心翼翼的騙子。
路子直起身體,她的雙手握著銀色的流線型物體,伸出手臂,朝前推出。那個流線型物體的尖端是閃閃發光的刀鋒。我瞄準刀鋒,躍身撲上去。
她的眼神露出警戒的神色,話也變得謹慎起來。
「拜託你!」我顧不得顏面,額頭貼地懇求著。不管她以後怎麼侮辱我都可以,只求她能夠放過和美。
「趁現在!」久能說,他準備衝進去了。但是我馬上按住他。
來不及了。
「等一下一定會發生讓你痛苦的事情,我真的不想把你捲入痛苦當中。但是,逃不掉了,所以你要堅定,要忍耐。這一切都是為了救隆史,以後不管你怎麼責備我,我都甘願接受。」
「去吧!」久能說,「儘可能不要刺|激她。」
「對不起。如果是完全陌生的人,我一定會那麼做的。但是富澤太太是家長會的成員,我也去過她家做家庭訪問,所以我才會不知不覺地疏忽了,我沒有想到她會說謊。更何況她和隆史的媽媽原本就熟識,我才會完全相信她說的話。」她停頓了一下,臉上的肌肉突然緊繃,然後說,「我現在解釋這些都沒有用了,萬一隆史發生了什麼事,都是我的責任。」
「委託人是『新都廣告』的專務,門脅了壹,七年前去世的三浦妻子的父親,也是我的岳父。我想你們一定也調查了他在大阪的生活,不過,你應該是三浦回到東京以後,也就是今年夏天才開始參与調查的吧?或許你用了什麼下流的手段接近他,所以能夠自由進出他家。本來這項調查應該是沒有結束期限的,但是現在被調查的對象死了,你的這個工作也等於結束了。對了,發現三浦屍體的人不就是你嗎?」
「這麼說,你承認你接受『昭和綜合徵信』的指示,調查三浦了?」
「她好像平靜下來了。但是她的手上有刀,所以隆史的安危還是讓人很擔心。你們不能從背後的窗戶靠近她嗎?」
「如果你不明白,我會叫你親愛的老公好好告訴你,讓你明白的。」
「嗯」
「聽說他被富澤太太帶走了。確定嗎?」
我的背後突然傳出這樣的聲音。轉頭看,法月綸太郎就站在我的後面。他好像剛剛才到這裏。路子已經失去理性,竟然沒有發現法月來了。
我抬起頭,緊緊地抱著和美不放:「我不想讓你擔心——」
桌子發出傾軋的聲音。
十一點的時候,我和銀座的一個化妝品廠商有約,並且預定和對方的宣傳部長一起吃午餐。不過,我現在決定跑一趟新橋,所以要取消午餐的約定。這個決定當然不能讓公司的人知道。被部屬知道上司蹺班,以後就沒有那個臉帶領部屬了。其實就算沒有蹺班,我這個星期也根本沒有工作的心情。
有人拉我的手,是久能。他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隱身到門的後面了。我蹲下來,慢慢地往他那邊移動。
嚇一跳的人不只路子。我也忍不住抓住法月的手臂,抬頭看他的臉。
沉默持續籠罩著整個空間。
「——沒有。」她好不容易才從喉嚨擠出這兩個字,眼睛畏畏縮縮地看著旁邊。
和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我看。我不敢直視她。我的不安與狼狽,讓她的臉上有著懷疑與不信任的表情。
「不要說我聽不懂的話。」
「我不明白,我什麼也不明白。」
我跪著,把自己的過去放在天秤上,把兒子和妻子放在天秤上,把自己的善與惡放在天秤上。
「不要碰我!」和美揮開我的手,清楚地表達出拒絕我的意思。絕望的情緒讓我當場崩潰。
「沒錯,茂是死了,不管怎麼樣都不會回來了。我覺得這樣太不公平了,所以這個孩子也必須死。」
我緊張到心臟就要從喉嚨跳出來了。以前我一直在逃避的帳,現在已經追到眼前,不覺悟也不行了。
富澤點點頭后,便獨自繼續往前走。久能回頭看我們,說:「先讓她先生去勸她。」
我們一站在入口的地方,手電筒的光芒就好像在凌遲我們一樣,來回地照著我們的身體。和美轉頭,避開那個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