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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Dangerous Curves

第三部 Dangerous Curves

綸太郎透露他與宇佐見彰甚的會面內容,川島張著嘴。
綸太郎猜想,遺失的川島伊作手機當中,或許還留著兩人私底下往來的記錄。玲香的心情無法平靜,或許是擔憂通信記錄遭第三者窺見。看來,下次如果有機會碰見宇佐見時,得問問手機的下落。
「你只答對了一半。敦志先生向來不喜歡節外生枝,他曾勸阻我別來見你和律子女士。」
玲香打開Au Bon Vieux Temps的蛋糕盒后,江知佳立刻被吸引過去。身穿和式圍裙的秋山房枝還來不及為她準備紅茶,江知佳就已經先拉開蛋糕外側的塑膠膜,開始享用。她彷彿昨天一整天都未進食似的,不一會兒功夫就解決三塊甜滋滋的蛋糕。玲香沒好氣地說:「剛才還有人說不想吃午飯呢!」
川島抱怨地嘆息著,看起來一下子老了許多。
「你……難道……」
「……既然來到工作室,還有一件事我得順便弄個清楚。」
「他和女伴同行的場面,我碰過好幾次,卻從未見過這個人。」
「嗯。凱伊瓦的《美杜莎與她的夥伴》一文中,認為這個故事和昆蟲的擬態行為以及昆蟲身上的眼狀花紋有所關聯,將美杜莎神話解釋為眼狀花紋的擬人化。拉康也曾觸及凱伊瓦的論調,強烈關切動物和人類之間的鏡像理論,也就是擬態的類比性。如果凱伊瓦和拉康的擬態理論也能應用於藝術領域當中,就有可能為原有的鏡像理論重新開闢另一新次元的探討。」
「說什麼藏身之處,那傢伙惹了麻煩嗎?」
川島的話中帶刺,綸太郎慎重地回答:「江知佳在公祭中的行為,我還是無法理解。宇佐見先生曾經拍胸脯保證,認為石膏像是『母子像』系列作品的完結篇。所以我想這次的事情,或許江知佳的母親律子女士多少有些影響性吧。我想問問各務順一或許能夠釐清一些疑點。」
「……他去台灣?」
綸太郎覺得對手的演技更勝一籌,只能面無表情地隨著宇佐見走向電梯。
「問我什麼印象特別深刻,其實當我看到石膏像時,已經感動得淚流滿面,只想著爸爸終於完成了,爸爸在過世前完成石膏像了。我記得,自己好像在石膏像前待了很久,那時,我已經沒有什麼時間概念了。關於石膏像的具體形狀或印象,我的記憶其實非常模糊。宇佐見先生問過我,頭部究竟是什麼模樣,我努力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我沒說竊賊將工具拿走喔。關於這點,我等會兒再做說明……我認為切斷石膏像頭部並非外人所為,而是能夠自由進出的熟人。唯有如此,此人才能夠使用工作室內的玻璃切割器,製造外部闖入的跡象。此人先以鑰匙從大門進入,完成切斷作業后再大大方方地從大門離開。在窗戶玻璃上開洞,只是玩弄個小花招,偽裝是外人犯案。」
「她並沒有正面承認。我拜託她傳話給堂本,她回答說雖然沒有把握,如果有機會她會代為傳達。我當時猜想,她可能不方便公開承認堂本藏匿在她家,所以採用這種迂迴的方式回答。」
宇佐見翻著白眼,頭往後仰二副不容侵犯的模樣,藉以掩飾自己的無言以對。
聽田代的語氣,似乎什麼都不必擔心。兩人約定第二天下午在四谷碰面后,綸太郎掛斷了電話。才掛上聽筒,電話立刻響起。他以為田代忘了交代什麼事,又撥電話過來,沒想到並非如此。
川島敦志詢問田代時,他只是敷衍回答曾經與堂本見過面,但如果兩人只有一面之緣,他不需要在江知佳面前如此嚴詞批評。今天他願意親自出馬,一定是另有隱情。綸太郎總覺得事有蹊蹺,但是唯恐節外生枝,因此不敢多問。
「別這麼見外嘛。多年交情了,我一定不會泄露出去的。莫非和最近過世的那位著名雕刻家的掌上明珠有關?你們看這張照片……」
「就像是將田代周平個展中的照片,倒轉過來嗎?」
紗耶加說完,立刻轉身奔回屋內。她的個性大概十分開放,對於初次見面的兩位男性,竟然毫無警戒心。
「除了那件事情外,還有其他的進展。現在暫時不必擔心堂本會傷害江知佳,除了他的住處之外,還有一些事情我認為你應該知道。關於石膏像的處理方式,我問過宇佐見的想法,這些事情太過於敏感,不方便在電話中討論,直接到你家談會比較妥當。」
宇佐見欲言又止,像是在套話,綸太郎「嗯」了一聲,宇佐見誤以為綸太郎答應了,立刻說:「電話里不方便多談。明天你有空嗎?下午也可以,如果你能到新宿的話那就更好了。」
「你在找什麼呢?」
綸太郎先詢問診療時間,星期六隻有上午看診。他估算前往府中所需的時間,然後預約十一點的洗牙門診。
「不可能,我不會隨便亂動大師的私人物品。」
「當然。」
「真的嗎?大約半年前,她和堂本之間有些牽扯。」
「你才是有沒有搞錯了咧。堂本不是被盯上了嗎?我們沒頭沒腦地衝進人家家裡,肯定被趕出來,那不就萬事休矣。」
紗耶加非常熱心地分析網路股票投資的優點,但她還是個新手,缺乏經驗,內容空洞乏味。她的意大利麵還沒吃完,話題已經結束。
綸太郎在門廳的信箱區找尋,確認堂本的房號。乍看之下,住戶以從事文藝工作的單身者居多。以密碼鎖鎖著的五○二號信箱上,除了堂本峻的全名外,還貼著「峻攝影棚」的貼紙。報紙看來已經通知停止訂閱,但是堆積如山的郵件從信箱口滿溢出來。
他的語氣依舊傲慢無禮,但是對宇佐見來說,或許已經是他最謙遜的態度了,說不定川島事後曾經跟過他說了什麼。綸太郎決定不和他針鋒相對,先等他出招。
走出山之內紗耶加的住處后,田代深深地鞠躬表示歉意。這種事情事先無法預料,綸太郎也無法責怪田代。
「既然你已經看穿一切,沒辦法,只好告訴你真相。正如你剛才暗示的,的確是我將玻璃切割器帶出工作室。我發現玻璃切割器藏在架上工具箱的底部,才恍然大悟……。星期五下午,國友小姐沒有空閑出入工作室,那麼破壞窗戶的是江知佳。現場如果還留著玻璃切割器,每個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所以我才背著大家偷偷地將玻璃切割器拿走。但我沒注意到門前有掃帚掃過的痕迹。」
「不,請別客氣。」
「鏡像理論,這個用詞很少聽見。」
對方瞄了綸太郎一眼,似乎覺得綸太郎行為可疑,然後推開信箱區的投入口窺看信箱內部。他看的是五○一號的信箱,信箱上寫著中本政夫。
「謝謝你告訴我。這下子,讓我擔憂的事又添一樁,再加上堂本那傢伙,沒有一件事是我能夠插上手的,小江那兒我該如何交代才好?」
假設是玲香或秋山房枝必須前往婦產科,她們應該會使用自己家裡的分類電話簿吧。川島兄弟兩人或宇佐見彰甚使用的可能性極低,所以江知佳利用的可能性最高。依據時間推算,折角應該是她在自己房間留下的。
「是的。就是那件石膏像頭部的問題,有些話想找你談談,或許你早就已經察覺我要談的事……」
宇佐見推著黑框眼鏡,驚訝地皺著眉。
「不可能,關於這點,在川島大師過世前我已經向江知佳確認過了,臉孔部分的翻模作業只執行過一次。大師因為病痛纏身,體力衰弱,已經無力重做,而且在作品完成前,江知佳也沒有理由說謊。臉孔部分的雌模只有一個,再加上沒有任何毀損痕迹,由此確實可知石膏像一開始就沒有頭部。」
「好吧,真拿你沒辦法,我也只能答應了。」
「你是指十六年前,你前妻自殺死亡的事情嗎?」
綸太郎看完照片后,抬起頭來詢問,宇佐見狡猾地笑著。
「結果演變成暴力事件?」
距離白布一角約三十公分處,綸太郎趴在地板上,縮起身子,左手腕伸直,右手蜷曲於左胸下面。他儘力符合玲香記憶中的位置與姿勢,現在的時刻也剛好與當天差不多。
堂本峻的攝影棚兼住家在「帕爾納索斯西池袋」公寓,位於西池袋五丁目。飯田曾告訴綸太郎,公寓位於立教大學校區與江戶川亂步故居附近。走出池袋車站西口,綸太郎順著立教街前進,才發現其實目的地需要再往西行,他整整繞了一大圈才走到山手街,其實最近的車站應該是有樂町線的要町車站。
「和小江的事情有關吧?你找到堂本峻的住處了?」
「別胡說八道!」
「昨天辛苦你了。四谷的事情有沒有什麼新發展?」
飯田突然跳起,他的小腿被踢了一下,田代裝作若無其事,然後咬牙切齒地說:「看來你對自己的立場搞不太清楚喔。關於調查這件事的原因,不準再多問。」
綸太郎簡單地敘述在「四谷都市公寓」的經過。宇佐見聽到撲空的結果后,一點也不驚訝。
「你好,為了撰寫小說,今天特地前來拜訪。我們希望採訪堂本先生,飯田先生沒轉告您嗎?」
「不僅如此,就我的看法,切割窗戶玻璃的玻璃切割器也是工作室中的工具。我們無法在工具箱中找到,是因為有人已經偷偷帶走,藏了起來。」
護士叫喚綸太郎的姓氏,他起身走向診療室。為了保護病患的隱私,每間診療室都最獨立的房間。與其稱是牙科醫師的診療室,反而像是美容名人所經營的美髮沙龍。
「他偷|拍當紅偶像秘密約會的照片,藉此勒索高額的封口費,惹得對方經紀公司勃然大怒。我無法告訴你是哪位偶像,總之地被幫派份子盯上,有家歸不得,現在只好躲在女朋友家裡。」
「當然,我們一起去。那傢俱樂部的名稱是?」
「依理推論確實是如此,不過,或許臉孔部分的雌模不止一個呢?」
他填寫問診單,在空無一人的候診室沙發上坐下。診療室中傳來一陣實在不算悅耳的機械聲響。綸太郎提前抵達診所,尚須等待十五分鐘,但是聽到那種聲音,令人條件反射性地心跳不斷加快。
「不,我算是個作家,一點也扯不上關係。我剛好和翻譯家川島敦志先生熟識,但是從未見過他已經過世的兄長。」
綸太郎先將一軍,但是宇佐見似乎沒什麼反應,甚至還反問大師的手機怎麼了,綸太郎回答玲香曾問起大師手機下落一事。
看看手錶,綸太郎與宇佐見的約定時間快到了,他向飯田詢問堂本峻的自家兼工作室的住址后,順手拿起帳單與江知佳的數位相片,先行離開。
川島似乎難以接受這種說法,不屑地哼了一聲。
「嗯……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最近我好像在哪兒見過醫生?」
紗耶加歪著頭,有些不耐煩地說:「那一定是看錯人了。他離開時,看起來不像是去去就回來的樣子。」
「……我找到堂本峻的藏身之處了。」
「沒錯。堂本原本住在池袋,公寓住家兼攝影棚。據說前些日子他都沒有回家,我四處查訪,才知道他惹了大麻煩,只好藏匿起來。」
「今天也起得這麼早。最近我看你每天都出門,該不會又插手什麼麻煩事吧?」
「堂本這傢伙四處為非作歹,真是罄竹難書。那你能找到那個副總編的下落嗎?」
「我四點鐘約人在在新宿見面,在那之前都沒事。」
川島似乎不太贊成這項計劃,但是他表示,各務順一在公祭上承諾的約定,他並未從侄女江知佳口中聽到對方有任何具體的回應。身為江知佳的叔叔,他一定很關心各務夫婦的反應。綸太郎好說歹說才勸動川島心不甘情不願地告知各務的診所電話。
前往各務的診所時,搭乘JR南武線的普通車,使綸太郎覺得厭煩,回程他決定試試其他路徑。他搭乘京王線抵達澀谷,再搭乘途經自由之丘的東急線,回到等等力后就可搭乘特急與急行電車,車資不僅便宜許多,所需時間也大幅縮短。
兩個人坐在躺椅上,沙耶加毫不客氣地開始用餐。雖然焦急只會壞事,但是雙方一直沉默不語,氣氛尷尬難耐。綸太郎伺機開口問道:「那台筆記型電腦是用來在網路上買賣股票嗎?」
工作室的窗玻璃有個半圓形的破洞,綸太郎伸手進去,毫不費力地打開鎖。昨天,綸太郎只是假裝將應急用的膠帶重新貼上,其實已經沒有任何封鎖的效果。
「我不知道。」她想都沒想,立刻回答。
綸太郎以吸管攪拌著杯中的冰塊。約兩年前的事情,將紗耶加繼父與堂本的立場加以對調,根本就像是江知佳事件的翻版。堂本痛毆紗耶加的繼父,或許是想泄憤,宣洩自己對川島伊作的憤恨。
綸太郎提出忠告,玲香故意大口地吐著煙。
「謝謝你特地前來。實在有太多太多媒體請我寫川島先生的追悼文,截稿日期排得緊密,逼得自己只好在這裏閉關趕稿。」
無法獲得預期的反應,宇佐見焦躁地強調:「或許是故弄玄虛,不過故弄玄虛的可不是我,這句話你該對過世的川島大師說,我純粹是陳述事實而已。」
紗耶加大口吃著意大利麵,眼神突然閃閃發亮。
「我也很想這麼做,但是恐怕有點困難。」
「看來,擦拭鋁窗外框的也是宇佐見先生嘍?」
絲太郎一到家,就接到田代周平的電話。
「原來如此。堂本峻在川島大師過世前就已經逃到台灣了。如果這項消息屬實,管家秋山女士在町田車站前看到類似堂本的男子,應該是認錯人了。其實,我早就認為是她認錯人。」
「趕快動手尋找吧。」
「搞了半天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所以這個是用來賄賂的嘍?」
兩人分工合作,開始搜尋室內。四處尋找了約三十分鐘以後,卻遍尋不著川島手機的蹤影。綸太郎搖搖頭,關上冰箱門,像是宣示搜索行動結束。
一瞬間,各務順一似乎要發火,但是他又搖頭恢復醫生的神情,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后,將X光片擺在診療台車上。
「大概是最近一個月吧,一些惡質的幫派份子在公寓附近徘徊不去,尋找堂本先生。他們找紅了眼,連我也被問了好幾次,簡直是打破砂鍋問到底。我可不想招惹那種麻煩。一定是和那個有關,才會起爭執,我看他早就跑路了吧。」
「沒有,我並非要談這件事情。我現在在新宿車站,正好時間有空檔,想前往池袋偵查堂本的住家兼工作室。打算問問你有沒有空,邀你一塊兒前往……」
「你放心,我已經透過第三者談妥了。我有個朋友叫做飯田,算是個作家吧,不過他什麼工作都干。任何業界里都有像他這樣遊走四方的人物,人面廣、消息靈通是他們唯一可取之處。我對他有恩,所以請他調查堂本的去向,這傢伙對這種事情最在行。他和山之內紗耶加也有點淵源,他和那個女人談妥,讓我和堂本見面,藉口昔日好友想找他商量點事情。」
兩人一臉愕然,綸太郎不由得看了看田代。他正想說,你不是很有把握嗎?屋中突然響起嗶嗶嗶的電子聲響。
更糟的是,宇佐見對自己的想法高談闊論后,還發表了更荒唐的論調,他的論調能否任其發展,綸太郎還必須仰賴川島敦志的判斷。
「這些是是非非我不希望患者過問。我知道川島一家對我們夫婦從未有過好感……尤其是弟弟敦志先生。你來這兒莫非是受他請託?」
「口腔內乾淨多了,請再漱漱口。」
「工作室的鑰匙交給宇佐見先生保管,或許失策了。」
「看起來,你也不像那類人。應該沒問題。」
「他憑什麼?大哥的遺作必須是無頭石膏像才得以完整,宇佐見難道不明白嗎?怎麼能夠任憑他修補,展示違背作者意圖的有頭石膏像,如此一來,簡直就是褻瀆大哥的藝術作品。」
「透過特種行業的採訪,我認識山之內紗耶加,後來定期以簡訊聯絡。我聽說她曾受過堂本的照顧,所以東問問,西問問,她一不小心就說溜了嘴。」
「你曾經試著撥手機嗎?」
「當然,我十分了解。特別是川島先生很在意堂本峻這位攝影師,因為他以前曾經騷擾過江知佳。川島大師設法處理並加以隔離,對方大概懷恨在心。因此川島先生才會懷疑他趁著大師過世,想要重施故伎。」
「到上個星期為止,一直躲在這裏早晚會被找到。」
「是嗎?那麼我可能是聽別人說的。」
國友玲香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綸太郎先單腳踏上鋁窗,雙手緊抓著窗框撐起身體,然後再抓住窗框上方,提起另一隻腳,使雙腳站上窗框。此時綸太郎覺得手指的觸感不太對勁。
「您就是法月先生吧。平時承蒙田代先生多方關照我了。」
宇佐見喃喃自語著,一口氣飲盡咖啡。他的一邊嘴角微微牽動,舔著唇,將咖啡杯擺回桌上,鄭重地說:「很可惜,你的推理只對了一半。有個很重要的部分我想你誤解了,切斷石膏像頭部的不是江知佳,即使她想切斷頭部也不可能,因為沒有人能夠辦到。」
「或許真的有呢。不久之前,有本騙人的寫|真投稿雜誌《PIXies》,聽說堂本經常出入那家雜誌的編輯部。雜誌不到半年就停刊了,聽說是和堂本鬼混的副總編胡亂花光了經費,丟下爛攤子逃到台灣去了。不過,也有一說是堂本才是背後唆使者,如果他真的逃到台灣,應該就是去找那個副總編吧。」
「反正,你已經被川島伊作的弟弟洗腦了。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那傢伙無憑無據地胡亂猜測,惡意中傷我們夫婦,這狀況我們早就心知肚明了。我不願意回應,就是不希望被這些胡言亂語牽著鼻子走,造成律子的困擾。雖然已經經過十六年了,直到現在,內人當時受到衝擊的心情從未平復,甚至因而罹患人群恐懼症和意外恐懼症,無法在人群面前出現。結果你們這些人,利用這點胡亂編派罪名,說什麼失去母親資格,也不想想,當初造成律子變成這副模樣的真正罪人究竟是誰?你搞清楚,公祭當天礙於情勢,我不得不口頭承諾讓母女read.99csw.com見面,其實江知佳根本是強人所難,豈有此理。雖然江知佳是內人懷胎十月、歷經陣痛產下的女兒,但是請別忘記,她的體內血液有一半來自川島伊作。」
綸太郎詢問江知佳時也有同感。不過只因為這個理由,即推論作品本來就沒有頭部,未免太過武斷。綸太郎以此反問宇佐見。
看來堂本似乎有陣子未返家。綸太郎輸入房號,按下門鈴,試了幾次都無人回應。綸太郎嘗試用假音,輕聲說著我是江知佳,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我知道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會再提起。」
「您的朋友是本診所的病患嗎?」
江知佳再度點點頭,喝了口茶轉換心情。
重新戴上眼鏡,宇佐見說了聲抱歉便走進卧房,然後抱著大信封回座。
綸太郎突然覺得自己陷入動彈不得的困境,他想問問題,但張嘴狀態讓他無法言語。
綸太郎決定與田代同行。他們走回四谷三丁目車站,搭乘丸之內線前往中野坡道上那站,再順著青梅街往前走,走進神田川附近的複合式餐廳。
「……我不知道,手機應該不在工作室里。」
「今天換您先給我下馬威呢。」
「差點要坐牢?」
綸太郎強調,宇佐見也嚴肅地點了點頭。
「是嗎?找到合適的店了嗎?」
綸太郎嘟起嘴。他早就推想過這個疑點,也能立刻推翻宇佐見的想法,但是再多聽聽宇佐見的意見也無妨。
「石膏像原先就沒有頭顱?太扯了吧?」
「他將X光片附在診斷書上,麻煩請您前往住家附近的診所治療蛀牙。您離開的時候,請到櫃檯領取診斷書。」
「總之,先聽聽她怎麼說,再做打算吧。」
「具體證據?莫非和伊作先生的手機有關?」
「之前,父親春天出院后一直到七月之間,我每天不間斷地拍攝他的照片。有一天,我忽然覺得自已好像在製作垂死之人的攝影記錄集,然後我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按下快門,只覺得非常害怕。不是常有人說拍照會攝取人的靈魂,雖然是迷信,但是被拍攝的人想必也不好受吧。」
「堂本?不,我不認識。」
聽到對方驚異的反應,飯田得意洋洋地點點頭,說:「紗耶加高中的時候,母親再婚的對象是個混帳東西,紗耶加受不了他的猥褻騷擾,高中畢業后就離家出走。過了幾年,那個混帳繼父竟然找到她的工作場所,不斷地跑來勒索。那個男人本來是汽車銷售公司的業務,被公司解僱后,紗耶加的母親也懶得理他,他頓時失去生活依靠。紗耶加斷然拒絕繼父的要求,對方大概因此惱羞成怒,開始不斷騷擾她。當時紗耶加正在拍攝寫|真雜誌,攝影師剛好是堂本,她便請求他幫忙。」
玲香一臉困惑,回頭看看蓋著帆布的石膏像。
「那麼一塊兒去吧,雖然等會兒到新宿有點不順路。飯田在中野坡道下的複合式大眾餐廳等我。」
「只為了這個理由?未免太過單純了吧?說穿了,這種手法只是逃避。」
田代「嗯」的一聲猶疑一會兒,回答今天可能無法奉陪,隨即解釋他其實非常想去,不過重要客戶來訪無法抽身。
過了半晌,二樓才傳來模糊不清的回應。玲香將綸太郎引至客廳,自己則走進廚房,與秋山房枝一起準備茶點。綸太郎坐在與昨天相同的沙發上靜靜等著,之後傳來有人下樓的聲響。
晚上七點,綸太郎準時拜訪東中野的公寓,稍事寒暄后,不須主人指引,他直接走進,他直接走進客廳。他已經來過不少次,早已熟知房內配置。他坐在常常坐的客用椅上,看見桌上擺著外送的披薩盒。
綸太郎的想法有其來由。公祭當天,在蓬泉會館休息室中,田代周平提及堂本峻的近況時,江知佳並不特別驚訝。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並非來自情感上的自然拒絕反應,而是她與堂本之間尚有聯繫,因此不須田代告知,她早已瞭若指掌。
「我也聽說了。」
「令你掛心的事情?」
面對綸太郎隨口丟出的簡單問題,江知佳卻一時詞窮,答不上話來。這時玲香開口答道:「那些底片,宇佐見先生星期三已經全部拿走了。」
川島一邊打開披薩盒一邊說。綸太郎毫不容氣地伸手拿起一片披薩,心裏卻在思索著其他事情。主人也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第一片披薩伴著薑汁汽水下肚后,川島立刻點燃一根煙。
「一進到工作室時,我看見地上還留著掃帚掃過石膏粉的痕迹。那些痕迹不是在窗戶或石膏像的周圍,而是在大門入口。宇佐見先生指出,那是切斷石膏像頭部的竊賊為了湮滅自己的足跡才掃的,您不覺得不太符合邏輯嗎?」
「似乎是如此。宇佐見打算背著我們,暗地執行那項計畫嗎?」
「因此她不願意承認這種情形,才設法製造出第三者切斷頭部的假象嗎?」
綸太郎改變目的地,改為搭乘山手線外環線。搭車前他利用通道上的公共電話,撥電話到田代周平的事務所。田代正在與客戶討論案子,綸太郎麻煩女助理代為轉達有急事聯絡,才得以與田代通話。
約定見面的人大剌剌地坐在四人席位上,正在檢查手機簡訊。染成黃色的小平頭,滿臉的扎人鬍髭,撇著嘴笑了笑。如果沒有那些髭鬚,他看起來像一個永遠無法得知真實年齡的的Q比娃娃。不知是否罹患了結膜炎,他的左眼戴著眼罩,穿著迷你T恤,獵裝外套,所有口袋都塞得鼓鼓的,看起來像是穿了一件救生衣。
「我想不是,他應該早晚會找你商量。他特意先找我,只是為了埋下伏筆。他堅持我必須嚴守秘密,但是我猜他早就料到我會違背約定,向你說出一切。」
「嗯,這件事情大師本人也曾經告訴我。據說如此一來,完全破壞原有的膚質觸感,整體印象非常糟糕。我在報紙追悼文上也曾經寫過,川島大師對於喬治·席格爾的作風,一直懷抱著衝突矛盾的情感。比起任何人,他更能深刻體會席格爾表現手法所展現的深度和強度;但是他也從未驕傲自大,沉浸於『日本的席格爾』的美譽當中。所以,為了有別於席格爾的宗教概念,他不斷掙扎、嘗試,設法確立屬於自己的原創風格。他的掙扎嘗試,正是來自於雕刻形式上對於如何表現眼睛的矛盾理論。」
「……請問是哪位?」
「那就好,你這樣忙進忙出通常沒有什麼好事,希望這次真是如此簡單。」
「為了以防萬一,從府中的回程中,我順道走了一趟堂本位在西池袋的公寓。我還問過同一樓層的住戶,他的確有一陣子未回家了。」
田代稍微給點好臉色,飯田立刻涎著臉說:「我不需要任何獎賞。不過,調查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很有興趣知道。田代先生留意堂本的行蹤當然沒有任何不妥,可是為什麼偏偏這時特別注意這傢伙的行蹤?還有為什麼法月先生也攪和在一起,兩位不妨開個金口,偷偷地告訴我吧。」
「好像關機了,完全打不通。他可能隨手拿到工作室,就丟在那裡。他在工作時總是關機。」
「應該沒有問題。」
「如果是九月八日,正是川島伊作過世前兩天。如果真如紗耶加所說,堂本峻已經逃到台灣,那麼房枝太太星期一在町田車站前看見的男子,很可能是認錯人……」
綸太郎皺著眉,再度點點頭。
「您放心,我不是那一類愛湊熱鬧的人士。其實伊作先生過世后,川島家的工作室遭人侵入,詳細情形我不多做說明,只是似乎有人想對江知佳不利。敦志先生為此深感憂慮,私下請我調查,如果有任何狀況危及江知佳的人身安全,請我防患於未然。」
「有個墨鏡事件……」宇佐見將咖啡林放回咖啡托盤,一邊回想一邊開口,「一九八二年的個展,當時川島大師為了擺脫人體直塑作品的刻板印象,以墨鏡掩蓋石膏像臉孔,不過被批評得體無完膚。有位評論家向來讚賞大師的作品,甚至連他都將大師貶得一文不值,說是『一群沒有、心肝、沒有靈魂的櫥窗模特兒』。這個嘗試得不到世人的理解,使大師大受打擊。過了不久,大師便停止製作石膏直塑作品。」
「那麼,你和江知佳的約定呢?」
莫怪川島無法相信,因為連綸太郎自身都對這項結論抱持懷疑的態度。
話一說完,各務一副專心準備X光攝影的模樣,然後交給女助理沖洗顯影,接著準備洗牙作業。
「敏感的問題?!」
「真是令人羡慕哇,睡到現在才起床。我們可是大老遠跑到四谷,結果白跑一趟。」
綸太郎隨口胡謅,紗耶加很不客氣地看著綸太郎說:「小說的採訪?飯田先生完全沒有提到這件事。算了,反正堂本不在這裏,實在不好意思,害你們專程跑一趟。」
「神話主題?」
「宇佐見的想法呀,真是傷腦筋。今天中午我得到代代木辦點事。雖然不用上課,但是已經和其他講師約好要討論事情,我不好意思缺席。你要告訴我的事情,是否非常緊急呢?」
各務無辜地偏著頭揮手,卻像在揮去看不見的飛蟲般。
「是的,聽說事情非常複雜。」
各務的怒吼響徹房內,恐怕連外面都能聽見,綸太郎默不作聲。
綸太郎取出在中野坡道下的複合式餐廳里,從飯田才藏手上得來的江知佳照片給對方瞧。為了避免引起對方懷疑,他用手掩蓋牌位部分。男子凝視著照片,搖搖頭。
看著招牌,除了牙齒美容外,各務牙科診所也進行一般牙齒治療,另外,還寫著「最新技術的植牙治療·磁性假牙」。綸太郎知道植牙是植入人工牙齒,卻未聽過磁性假牙。
A:磁性假牙保養方法與普通假牙相同。由於構造簡單,食物渣滓不容易塞住,更容易清潔保養。手腳不靈活者或高齡者也能方便使用。對於現有假牙感覺不便的人,建議您使用這種治療方法。
「我是美術評論家宇佐見。」
「沒關係,今天我自己去就行了。昨天飯田先生告訴我住址,應該找得到。才相隔一天,可能和昨天一樣毫無所獲,不過如果有任何進展,我再跟你聯絡。不好意思,突然打擾你。」
綸太郎像是拋出個手榴彈,惹得各務眼紅了臉。理性面對患者的醫師面具之下,無法克制的怒濤即將洶湧而出。
「那些人並不是直接找到我家,是堂本總是大剌刺地出入樓下的便利商店,可能因此被正好路過的幫派份子瞧見吧。大概是上星期一,我下班回來時被奇怪的二人組跟蹤——我不是指二位啦——幸好我設法甩掉他們。」
「你是如何得知堂本藏匿在紗耶加那兒的?」
「法月先生,請到三號診療室。」
高中時代,江知佳迷戀堂本峻,主要源自於父親意欲再婚。或許,她的戀父情結因而轉移到堂本身上。雖然後來她無法忍受堂本異常的偏執行為,進而斷絕關係,但是跟蹤狂與被害者之間,有時候會產生局外人無法理解的情懷。今年春天,醫生宣告川島伊作罹患復元機會渺茫的癌症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江知佳,為了尋求替代父親存在的對象,或許與曾經厭惡不已的男人,重新恢復關係。
「說的也是,紗耶加曾說過什麼以前的交情之類的話。」
「你說上星期三,就是八日嘍?你確定堂本是那天早上離開的嗎?」
「堂本真的逃到台灣了嗎?他怎麼有護照?」
「本來我還想你未免太有自信了,不過你真的注意到每個細節。你說的對,我本來想要掩護江知佳,結果所有行動反而導致反效果。」
依照地圖與經驗,兩人從新宿大道往西移動。天空陰沉沉的,清晨的一場雨消去市中心的暑熱。兩人在四谷四丁目路口前右轉,走進一條狹窄的單行道,往靖國大道前進,不久兩人就看到一棟可能是目標的公寓。五層樓的建築看起來十分封閉,通風不良,一樓則是全新的便利商店。
「不,想法太過武斷的應該是你。」
「嗯……或許真如你所說的。」
「不會吧,你在開玩笑吧?」
飯田起身恭迎兩人入座,他語帶諂媚地向田代打招呼,然後從口袋中拿出花俏的彩色名片,輕輕地推到綸太郎面前。名片上寫著「萬能記者飯田才藏」,除了聯絡方法外,還明載「才藏的純屬可疑紀事」網站網址。
綸太郎半開玩笑地問,田代不屑地搖搖頭后,抬頭看著三樓的窗戶。他的表情相較於在車站碰面時,更為嚴肅僵硬,大概是必須與堂本峻正面遭遇,心情緊張的關係吧。看來不僅是江知佳的事,田代與堂本之間恐怕還牽涉到個人恩怨。
「……上星期三,堂本逃到台灣了?」
「轉達什麼?」
「你好,昨天實在睡得太熟了,真是不好意思。」

13

綸太郎有些慌亂,因為若錯過這個機會,他又將暫時陷入無法言語的狀態。
不需要任何演技,綸太郎真的失望地嘆了口氣。看來在電車中的想法是自己想過頭了。不過為了預防萬一綸太郎在名片背面寫上住家電話交給那名男子。
「房枝太太呢?」
「我只記得,臉孔和鏡中的自己,有些不太一樣。臉孔左右兩邊和鏡中的自己相反,可能是因為雙眼緊閉的關係吧。」
「可是,石膏像的頸部部分清楚留下線鋸鋸斷的痕迹。如果宇佐見先生的推理正確,難道那是為了掩飾沒有頭部的偽裝嗎?」
「電話?沒辦法,法月先生,說明只進行了一半,請恕我暫時離開。」
「前來拜訪,兩手空空可能不太好意思,買個禮物再去吧。」
「現場重建啊,何必那麼大費周章呢。我早就知道了,我問過她們兩人,也獲得相同的回答。可是你卻遺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們看到的只是蓋在外側的布,裏面根本是別的物體。因此,帆布所覆蓋的並不是石膏制的人頭,只是類似的假人頭。」
江知佳的雙眼還有點浮腫。她向綸太郎打過招呼后,隨手將分類電話簿放回電話台下。玲香走進客廳,剛好瞧見。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不過宇佐見先生的猜測並非無憑無據。雖然我只看到照片,未能親眼確認實物——他偷偷帶走江知佳臉孔部分的雌模,放在自己身邊保管。他說在工作室發現時,是毫髮無損的完好狀態。」
綸太郎從要町車站搭乘有樂町線,再轉乘半藏門線,回到家后發現在他出門時,雜誌社傳真來短篇的校稿。這篇文稿是上星期四交稿,正是他與江知佳初識的那一天。傳真時間是上午十點,今天是星期六,看來編輯一大早就開始辛苦工作。
「今天早上通完電話后,你到府中去見過各務順一了嗎?」
「你看看!既然沒有理由,她怎麼可能做出這麼毫無道理的行動。」
「不過,宇佐見對此事深信不疑。」
她的語氣一點也不像個才二十歲的女孩。她一定曾經深切祈求過,希望以停止自己最喜歡的攝影活動,來為父親延年益壽。
綸太郎追問著,宇佐見並未立即回答,咖啡杯停在嘴邊,眼睛里著遠方沉思著。綸太郎看著地疲憊不堪、慘白異常的臉孔,突然覺得宇佐見是打從心底敬畏川島伊作。
「希臘神話中的怪物美杜莎,她是戈爾貢三姊妹的老幺。她原本擁有絕世美貌,但是她在阿波羅神殿中和海神交合,觸怒了阿西娜,將她美麗的秀髮變成一條條的蛇。她的模樣實在令人心生畏懼,只要和她的眼神交會,所有的人都會變成石頭。勇士珀爾修斯奉命收拾怪物美杜莎,他手持青銅盾牌,盾牌表面磨得像鏡子般光亮。他看著盾牌中的影像慢慢逼近美杜莎,設法讓她沉睡,才終於砍下她的頭顱。這面光滑如鏡的盾牌是阿西娜交給珀爾修斯的。珀爾修斯結束斬妖除魔的冒險之旅后,獻上美社莎的頭顱給阿西娜,作為約定承諾的禮物。」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假人的頭部如果不是乾冰,而是能夠展現形狀的其他材質,江知佳應該不會做出如此粗暴的行為。如果有任何代替頭部的物體能夠了解作者的意圖,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了。可是川島大師卻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沒有任何製作日誌或筆記,眾人的面前只有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無頭石膏像……總之,現在追問江知佳,可能只會招致反效果,所以我打算過一段時間,等她心情平穩后再慢慢問她。」
他張羅準備出門。中午過後,他從等等力的自宅出發,先到尾山台的糕餅名店買了蛋糕當作禮物,還請店家擺放乾冰保鮮。然後他開上東名高速公路,雖然尚未到秋高氣爽的季節,但是相較於昨日的悶熱,今天的天氣彷彿秋天已來臨一般。他在町田橫濱交流道開下高速公路,北上開往町田街,在原町田五丁目的路口右轉,通過芹之谷公園,在下午兩點準時抵達南大谷的川島宅邸。
飯田搔著黃色小平頭,撇著嘴笑了笑。
「町田的房枝太太來電。」
「沒有人能夠辦到?這是什麼意思?,」
玲香的手停留了一會兒后又悄悄地離開,手懸在空中,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彎了彎手指,然後撐住自己的頭,垂下眼來。
綸太郎搭上前往新宿方向的特急電車,本來打算在下一站的明大前,轉搭井之頭線的急行電車,卻不小心坐過頭來到新宿。因為他在電車中,埋頭專心想著分類電話簿,注意力散漫,不知不覺地坐過站。說到分類電話簿,剛才在府中市查詢分類電話簿,綸太郎因此想起前天江知佳查閱的町田市電話簿。
「那就是伊作先生所厭惡的,所謂的虔誠『祈禱』印象嗎?」
飯田哭喪著臉趴在桌上謝罪,綸太郎從沒看過田代如此蠻橫的一面。莫非田代與堂本的牽連頗深?綸太郎很想向飯田才藏問個清楚,但是在田代本人面前畢竟不妥。綸太郎打消念頭,想著日後應該還有機會吧。
綸太郎點點頭。他初識江知佳的那天,她曾敘說這件事情,併為自己的父親感到忿忿不平。
Q:部分活動假牙的鋼絲外觀醜陋九九藏書,且因食物渣滓會卡在鋼絲上,造成不美觀,因此無法開心享受美食。是否有不需鋼絲的假牙呢?
帆布揭開后石膏像上長出一顆頭顱,一根根頭髮是無數的白蛇,兩隻睜大的白色眼睛瞪著自己,令人不寒而慄,綸太郎驚懼地連忙揮拳擋開,卻感覺自己的拳頭像是被大鐮刀一刀砍中。「咚」的一聲,石膏塊被切斷,滾落在工作室地板上,蛇髮女妖的頭顱破裂粉碎,幻化成一片冰冰涼涼的白霧,越來越小,逐漸消失。地板瞬間化為一片血海,血海之間緩緩出現一張空虛漆黑眼神的臉孔,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是雙眼被挖空的江知佳。
「謝謝!說實在的,當時我恨不得馬上衝去欣賞川島大師的遺作。或許你認為我很卑鄙,可是身為回顧展的策展人,我當然掛心石膏像是否已經完成;如果已經完成,作品完成度究竟如何呢?但是我擔心太過於強出頭會引起遺族的不悅,那自己就前功盡棄了。星期五晚上,我讓江知佳獨自一人前往工作室,也是尊重她的心情。現在想想,如果那時候和她一起前往工作室,就不會發生這一連串的騷動了。」
綸太郎追問著,江知佳的頭停住不動。她似乎勾起了某些記憶,突然睜大雙眼,眼眶盈滿淚水。她眨了眨眼,急忙地揉了揉眼睛。
綸太郎走出JR京王線的聯絡出口,朝著山手線澀谷方向的月台走去一邊繼續思考——如果江知佳懷孕了,對方是誰呢?綸太郎的腦中立刻浮現堂本峻這個名字。
田代親切地點了點頭,從口袋掏出名片,遞入門縫內。一張薄薄的紙其實無法真正證明身分,不過女方大概事先得知田代的長相,毫不猶疑地拉開門鏈,打開大門。
舉例來說,上顎做全口假牙,為了維持穩定性,假牙會做得比較大,但是如果使用磁性假牙加植牙的方法,不僅能夠維持穩定,假牙體積也減少許多。
「房枝太太,川島在工作室里昏倒了!!請你立刻叫救護車。」
「沒關係,小江,別勉強。」
「總而言之,這也是江知佳玩弄的手法?」
「原來如此。他把你當作非正式的傳話人,試探我們這邊的反應。」
「現在覆蓋在石膏像上的白布和上星期四相比,高度有什麼不一樣嗎?」
「請問您認識攝影師堂本峻嗎?以前他曾經嚴重騷擾江知佳,最近有人曾在町田住家附近見到他。」
「他就是這種人,你大概都是聽到我和大哥的壞話吧。」
綸太郎話一說完,大門打開,玲香奔入工作室。她口中喊著伊作先生,然後奔到綸太郎身旁,跪下后看著綸太郎的臉孔。她抓著綸太郎的肩膀,不斷搖晃,並在綸太郎的耳邊,不斷喊著川島伊作的名字。發現綸太郎沒有任何反應后,她趕緊測量綸太郎的左手脈搏,確認還有生命跡象。然後她立刻起身,按下工作台上的內線電話按鈕。
如果他心中坦蕩,毫不內疚,不需要玩弄這種花招。不過話說回來,綸太郎覺得自己的詢問方式確實不太妥當。川島敦志的擔憂成為事實,這種亂槍打鳥的方法無法讓各務順一開口說出事實。或許綸太郎還該感謝各務,至少他沒在憤怒之餘,趁機泄憤拔掉綸太郎兩、三顆臼齒。
國友玲香在玄關迎接綸太郎。她穿著針織秋裝,搭配長裙,為了不失禮地應對突然來訪的弔唁賓客,所以長裙是深藍色的。綸太郎拿出雨傘與蛋糕,玲香非常不好意思地說:
綸太郎點點頭假裝打招呼。兩人擦身而過時,他瞥見對方喉嚨上的喉結。他不像是個變性人,反而像故作嬌媚的第三性公關。
「不,我才不好意思,昨天說了不少失禮的話。這件事情十分複雜,希望你了解我並無惡意。」
玲香拿著毛巾擦拭骯髒的雙手,那條毛巾皺巴巴的,卻曾沾滿往生者的汗水。她靠在工作台邊,用毛巾拍撣著裙邊的灰塵。
「是的。昨天下午我和田代周平一起去四谷,拜訪堂本女朋友的家。」
A:並用磁性假牙與植牙的治療法,能夠製作更具安定性的優良假牙。尤其是對於下巴骨頭量少,無法大量植牙的患者,或是不適合固定式植牙的患者來說,這種配套方法能夠達到治療效果。
「一開始你就已經打好如意算盤了,對吧?」
「東西方的雕刻史中,如何更立體地表現眼睛,向來是個困難的課題。不必我多做解釋,你一定知道眼睛是沒有形狀的,而是經由虹膜和瞳孔的色彩形成。古希臘使用上色的繪畫技法,日本佛像雕刻的手法則是以黑曜石或描繪了瞳孔的水晶鑲嵌成玉眼。可是這些折衷主義,在強調立體表現的雕刻手法中,嚴重破壞雕刻的自主性。一直到希臘化時代以後雕刻家才發現以固定眼神的方法,能夠純粹以雕刻的手法來展現眼睛。但是後世的雕刻家卻非完全使用雕刻手法表現眼睛,仍舊繼續使用無色彩的單純凸面眼睛,因為在表現宗教主題時,空白的眼球像是在凝視著虛空,非常符合宗教意涵。以上是一般的雕刻知識,但是這種表現上的限制,連席格爾的人體直塑作品也毫不猶疑地使用這種手法。緊閉雙眼的人物臉孔看似冥想的表情,就像是底片上沒有視線的空白眼球。」
「宇佐見先生,在您的說明當中,竊賊是從工作室的窗戶侵入的。他使用玻璃切割器切開玻璃,然後打開窗戶鎖進入室內,切斷石膏像頭部后再使用同樣手法從窗戶出去,從玻璃破洞伸手進來上鎖……如果竊賊是從窗戶進出,他沒有必要接近大門。既然如此,竊賊更不可能在大門旁邊留下足跡。那麼他為什麼要清掃大門旁邊,消除根本不存在的足跡呢?」
「好像叫什麼川島江知佳吧。約在三年前,聽說堂本和她有些過節。我還聽說前天在町田舉行的川島伊作公祭,田代先生和法月先生都出席……啊!好痛喔!」
「那傢伙糾纏江知佳與我何干?我和她只有在公祭上交談過,內人也很久沒見到自己的女兒了。或許我的說法有些不厚道,但是她們兩人現在根本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江知佳有人身危險,我們夫婦倆也無法幫什麼忙。」
綸太郎在口袋中亂摸一陣,找到一張工作上有往來的編輯名片,名片上清楚印出月刊雜誌編輯部的名稱。

15

「那就好……三○二室對吧?那就是這閑?」
「即使他真的遭到流氓追殺,潛逃到海外,也可能聽到大哥的死訊匆忙回國。既然四谷藏身處已經被發現了,他當然不可能回到自己家中。」
「沒錯。如果石膏像原本就有頭部,從江知佳臉上翻模而得的雌模原型,就不可能存在,懂了嗎?」
「我真的這麼想。」
飯田機靈地吹捧田代,田代也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回想起剛才的電話應對,看來他確實虧欠田代。
「答對了。堂本將那個男人叫到飯店房間痛打一頓,還將他身上的錢財全部洗劫一空,威脅他不準再靠近紗耶加。其實這就是仙人跳之類的伎倆,這種案件即使報警也難以說明申訴。最後那個男人謊稱是親戚之間的糾紛,撤除告訴,堂本才不需要吃牢飯。」
對方睜著胡亂抹上眼影的雙眼,疑惑地瞅著綸太郎與名片,刺鼻的濃烈香水味陣陣傳來。他換手挽住沉重的水餃包,豐厚的嘴唇向下撇著。
綸太郎想先下手為強,他可不想成為宇佐見手上的一顆棋子,任其擺布。
「酬謝啊,我雖然沒有辦法保證,還是先收下你的名片。掰掰。」
「他是我的學長,法月先生,是位小說作家,他拜託我介紹堂本先生。」
各務驚訝地皺著眉,綸太郎不容許對手有多餘時間思考。
「家祭結束后,我在川島大師的工作室中找到的。我和江知佳談話后突然靈光乍現,在工作室中四處尋找,便發現這些照片就放在保利龍箱中,擺在架子上。這件事情我對遺族採取保密政策,江知佳本人當然更不知道。」
「別怪她了,既然這麼會吃,我的蛋糕分你一半吧。」
「真是不好意思,小小東西還讓您專程跑一趟,實在是讓您費心了。這把雨傘是川島生前使用的物品,所以我才有點慌張。」
分類類別寫著「診所。醫院——婦產科」。
綸太郎被自己的夢話吵醒,時間是星期六早晨。夢的內容簡直是依照昨天宇佐見彰甚的說詞演出,毫無建設性,醒來之後只是令人覺得不愉快。
飯店大廳休息區的最後方,宇佐見彰甚正與其他客人談話。他穿著短袖襯衫與棉織褲,一派休閑打扮,看似正與編輯討論。宇佐見注意到綸太郎到來,作勢要他稍等。
「那麼,想必你已經聽到了不少。」
「沒錯,現在流行的電子交易。」
「什麼地方不合邏輯呢?」
「請多多指教。雜誌企劃拜託堂本先生拍攝內頁特集,但是這個月完全無法與他取得聯絡,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剛才按門鈴全無回應,您是否知道他的去向?」
待解決的問題堆積如山,他擦乾身子穿上衣服,法月警視也起床了。
田代嚴肅的拍胸膛保證,對著飯田招手,看來他的工作讓他接觸到各式各樣的怪人。不過說不定綸太郎也被他列入怪人一族。
「是啊,的確如此。」
「宇佐見先生拿走了?為什麼?」
「或許正如你所說的,但是這樣的推論未免太草率了。竊賊即使不從大門出入,並不證明在那附近不會留下足跡。或許他在工作室中四處尋找道具,以便切斷石膏像頭部。」

10

「星期三,敬老節那天,您曾經前往町田的殯儀館嗎?」綸太郎單刀直入地問道,各務的表情有點僵硬。
「沒關係。不好意思,是我無理要求,對不起。」
星期四上午,國友玲香從町田來電。之前綸太郎留下電話號碼給她,方便聯絡。其實她來電的目的只是一件瑣碎小事:川島家遺失一把雨傘,而玄關有把陌生的雨傘。
「應該是的。或許宇佐見先生真心希望提升伊作先生的評價,但其中牽涉到他的個人利益,他可能也難以收手。若放任事情發展,恐怕真會讓他稱心如意。」
江知佳淡淡地說著。她在蓬泉會館與田代周平交談后,或許獲得不少正面刺|激,她能夠拾起對攝影的興趣,也是逐漸恢復正常的徵兆。
希臘化時代終於發展出以純粹的雕刻技術表現眼睛的方法。從此以後,雕刻家在眼球上切出圓形,藉以表現虹膜,瞳孔中央也以兩個小孔表現,而非只有一個。由此產生的影子具有黑色瞳孔的效果,兩個小孔周圍凸起的部分,則讓雕像的雙眼生動活潑。現實生活當中,這種光點會因為人類觀察角度的不同而有所變化,瞳孔間的隆起呈現經由雕刻家固定視線方向而成。現在讀者可以了解,為什麼我認為從色彩變化成為雕塑形式,究竟有多複雜了吧。羅馬人在某段時期接受希臘化時代的眼睛雕刻方式,其他時期則偏好單純的希臘人眼球。也就是說,他們放棄多重色彩,留下的眼球並非彩色。
突然釋出太多感情,各務有點虛脫般地隨便回答,但聽來確是發自內心。綸太郎正想著接下來應該如何出招時,傳來一陣敲門聲,櫃檯的小姐前來通知各務:「各務醫生,您的電話。我說您正在診療中,但是對方表示一定要和您通話……」
「我只是問問,不會追根究底,我無意追問律子女士。況且,我有段時間沒檢查牙齒了,應該有不少牙結石。我只是想假裝成患者,順便看看各務的反應。」
綸太郎遵守與川島敦志的約定,昨晚就聯絡田代,請他調查堂本現在人在何處。當然,江知佳的石膏像頭部遭到切斷一事,他並沒有告知田代。他只告訴田代,川島伊作過世三天後,有人在町田車站前看見貌似堂本的男人,這個理由已經足夠拜託田代幫忙。
綸太郎試探著問,江知佳與玲香一臉不解地對望著。
綸太郎十分訝異宇佐見的洞察力。他對照美杜莎的傳說,將圍繞著江知佳石膏像打轉的謎團,以十分戲劇化的方式逐漸解密。
「如果是熟人,犯案的時間就不限於家祭舉行時。在家祭前,也就是星期五晚間,石膏像頭部可能已經遭到切斷,並從工作室中運出。」
「堂本投靠的台灣友人,是個怎樣的人呢?」
「竊賊闖入工作室的最佳時機就是星期六中午,因為舉行家祭,早上十點至下午四點間,全家人都外出不在。即使放下南面窗戶的百葉窗,還有天窗採光,所以那段時間是不需要點燈的。」
綸太郎望向候診室的書櫃,除了女性周刊雜誌與漫畫外,還有美容齒科治療的基本入門書。為了穩定自己的情緒,事先學習各務順一的專業領域或許也是一個方法。綸太郎想著,取出一本看似容易閱讀的書。
「你說是熟人切斷石膏像的頭部?胡鬧也要有個分寸。星期六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間,我、秋山太太與川島全家人都前往殯儀館,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根本不可能闖入工作室。」
「邪惡之眼,也就是evil eyes嗎?」
玲香說著,有點顧慮地悄悄碰觸江知佳的肩膀。她似乎希望能夠透過手掌的溫度,減輕江知佳的悲哀。可是,江知佳沒有任何反應。
「請注意直塑的雌模。是將雌模接合起來以完成作品,而與之相對的內部澆鑄技法在作品完成時,使用完畢的雌模等於是廢棄物,因為在拔出內側的雄模時,必須像剝蛋殼般以槌子和鑿子將雌模敲得粉碎。」
「不是什麼普通交情喔。兩年前,堂本為了幫忙紗耶加差點鬧到要坐牢。」
A:一般部分活動假牙配合缺牙區的牙床形態做樹脂床,再於其上裝上人工牙,此樹脂床連同人工牙,再以挂鉤固定在鄰牙上。
「的確,你的猜測很有可能。此外,也有可能……」
「不愧是法月先生。完成的石膏像上還留有部分頭部。如果直接保留成形的石膏像,就會看出原本就沒有頭部,所以才必須將頂端薄薄地切掉一片,假裝切斷頭部。」
「當然問過了。我們發現工作室一片凌亂,立刻詢問江知佳。她回答前晚確實是有頭部的,可是她的回答相當曖昧不明。我問她臉部的詳細樣貌,她的回答總是模糊不清,缺乏具體性。我有所顧慮,不敢再深入追問,但總覺得一定有什麼隱情。」
「……最近都沒碰相機嗎?」
原來他已看出自己的行動目的。綸太郎啜著咖啡,看著宇佐見。
坐上像是未來世界里的高科技診療椅,女助理為綸太郎戴上圍兜。她為了防止藥品造成手指龜裂,塗著牙科用的瞬間接著劑。綸太郎雖然知道這項秘訣,但是今天才真正親眼見到。作為固定蠟或是金屬牙髓,瞬間接著劑絕對是不可或缺的用品。等了一會兒,各務順一開門進入診療室。
綸太郎在櫃檯確認初診的預約,遞上健保卡。櫃檯窗口的小姐留意到住處欄。
綸太郎直接傳達宇佐見的說法,川島立刻面露怒色。
「當然。」
宇佐見搖搖頭,迅速地端起咖啡杯啜飲。
「店裡有位客人非常熟悉此道,所以他熱心勸我試試看,我還在學習。下個月起,證券交易的手續費用即將開始自由化了。」
「那種時候呀,很奇妙地,人類對於映入眼底的圖像反而記得非常清楚。如果我們重新模擬上周四的過程,或許你就能回想起來。請房枝太太幫忙吧,我就扮演伊作先生。」
「我們認為可能是法月先生拿錯了。」
書籍以問答方式編排,綸太郎尋找有趣的部分,發現「磁性假牙」一詞。那是診所門口招牌上的謎樣用詞。綸太郎受到字面吸引,開始細讀,心中暗想說不定還能作為小說的題材。
「堂本峻的事情,江知佳已經親口告訴我事情的始末。只是,川島的懷疑可能模糊焦點了。其實在和你見面前,我本來打算親自見見堂本本人,好好責問他,不過……」
這時,診療室的門打開,女助理走了進來。各務接過顯影完成的X光片,交代一些事情后將她支開。他盯著X光片瞧,不發一語,然後若無其事地摘下口罩,開始說明蛀牙部位。綸太郎毫不遲疑地打斷他的話。
「所以在大哥過世前他就逃到台灣了嗎?那麼房枝太太星期一看到的男子是誰呢?!」
「宇佐見的解說並無新意。經由江知佳的教導以及宇佐見撰寫的追悼報導,綸太郎已經知道大略的製作程序。首先將浸染石膏液的繃帶貼在模特兒身上,石膏凝固后取下繃帶,連接各個部位,製作中空的雌模,再灌入以水溶解的石膏,等到充分乾燥后再拔出雄模;將自身體各個部位取出的雄模組合,忠實重視模特兒形貌的石膏像即告完成……」
「他說律子女士十六年前深受打擊,心情尚未恢復平靜,因而罹患人群恐懼症和意外恐懼症,無法見人。」
「雖然你這麼說,不過我真的想不起來。她長得這麼漂亮,見過應該很難忘記。或許他從未帶她回家過。」
「不過,侵入者已經教我們,不需要鑰匙也能夠進入工作室,不是嗎?」
磁性附著式活動假牙,由於沒有複雜的鋼絲牙橋等裝置,容易拆裝,不會造成兩旁牙齒的負擔。使用的磁石約米粒般大小,最大磁力可達約一公斤,假牙不易搖晃。由於沒有鋼絲外露,自然又美觀。
「剛才我說過,我那天礙於情勢不得不答應。我們這方毫無任何聯絡的意願,對方也沒有任何音訊。」
「你打算自己沖洗保存的底片嗎?」
「是的,啊,你是飯田先生的朋友,攝影師田代先生?」
「沒什麼。我希望你回想看看,當你發現伊作先生昏倒時,覆蓋著石膏像的帆布是什麼模樣。」
「你看吧,果然被堂本溜掉了。」
各務假裝若無其事,一副意外交上好運般的表情,走出診療室。
綸太郎淡淡地回應著,提起咖啡壺注入熱咖啡。宇佐見也藉機示意,綸太郎只好幫他倒杯熱咖啡。
上次見到各務時他穿著喪服,今天則是一身筆挺的白色上衣。近看他的雪白牙齒https://read.99csw.com,比起光亮的無框眼鏡鏡片毫不遜色。他的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看著病歷。
「我實在難以相信。對方是個經驗老到的風塵女子對吧?你們大概是被老江湖給騙得團團轉了,有證據能夠證實她的話嗎?」
「真的嗎?我還以為宇佐見先生偷偷拿走了。」
飯田才藏撇過頭猛眨眼,自信全無地說:「這就奇怪了。如果他有任何動靜,應該會傳到我的耳里。我以為那傢伙還藏匿在紗耶加的屋子裡。」
「……莫非你說伊作先生用冰塊製作假人頭?」
綸太郎撫著下巴。玲香看著他的模樣,忍不住怒火上升。
「沒錯。變魔術時不都會蓋上一塊布嗎,所以剛才我說這是川島大師故弄玄虛。而且不止如此。接下來是我的想象:川島大師昏倒,被擔架抬離工作室后,經過一段時間,被布覆蓋的假人頭便會自動消失。」
「……應該是的。他叫堂本峻,是一位攝影師。」
「這點你放心,他雖然看起來是那副德性,卻很守江湖道義。即使他是個滑頭份子,在我的面前他只敢點頭,絕不敢搖頭。」
「我的意思是,因為川島大師的遺作本來就沒有頭部。」
「讓我們回到正題吧。堂本和經紀公司發生糾紛后,我聽說他藏身於此。」
這項治療方法常見於牙齒拔除之後。其實有不少病患抱怨,由於在意鋼絲,反而不方便進食。再加上因為鋼絲施壓于健康的牙齒上,咀嚼時容易搖晃,容易造成牙齒疼痛與搖動。且由於不易取下,鋼絲周圍容易藏污納垢,造成蛀牙。
相較於樓下的嶄新便利商店,「四谷都市公寓」的住家部分非常老舊。稍嫌陰暗的門廳沒有任何自動化設備,灰塵滿布的信箱內塞滿了貸款廣告與色情傳單。兩人確認三零二室的名牌上寫著山之內的姓氏后,便登上充滿霉味的樓梯。
「江知佳曾經告訴我,無論姿勢如何改變,幾經嘗試,伊作先生還是只能做出眼睛緊閉的作品,大概因此覺得厭倦無力吧。墨鏡事件后,他曾經在臉孔部分的雌型上加工,製作雙眼睜開的版本,但是聽說他當場就將成品敲得粉碎。」
「山之內紗耶加的家在四谷都市公寓的三○二室。依照地址來看,應該是在四谷保健所的後方。」
「那個可能性不高吧。就我所見,我認為竊案是熟悉工作室內部的人所為。既然他打算從窗戶侵入,而且自行準備玻璃切割器,應該也會準備切斷石膏像頭部的鋸子吧。因為在室內四處尋找工具會浪費時間。假設他沒有自行攜帶工具,或許他一開始就打算使用放在架上的線鋸,進行切割作業。換句話說,竊賊事先就知道線鋸的存在……所以我才說他熟悉工作室內部。」
「另一種理論式的解釋?有那種技法嗎?」
宇佐見彰甚的房間是飯店本館的套房。他預計停留到星期二然後直接從飯店出發前往名古屋。套房卧室的桌上,擺著開機狀態的筆記型電腦,向客房服務叫來的咖啡壺已空,床上散著一箱資料,看來他誇耀邀稿密集,並不是吹牛。
綸太郎猛然報上堂本的姓名。他想,曾經糾纏過江知佳的堂本,說不定曾膽大妄為,假裝患者與各務順一接觸。不過,事情並不如綸太郎所預測,櫃檯小姐偏著頭說:「堂本先生?我沒有聽過這位患者耶?」
「可是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呀。當我看到等於自己分身的石膏像沒了頭部,突然覺得很不舒服,要不是玲香扶著我離開,說不定我早就昏倒了,所以……」
綸太郎心中暗想我也希望如此,只是有口難言。
「當您食用冰涼食物時,不會覺得酸痛嗎?」
「是的,這一個半月以來都沒碰相機。」
田代抿著唇,點點頭,聳了聳肩,緩緩地按了門鈴。綸太郎在門前蹲下,躲在窺視窗無法探視的死角。他聽到門內傳來關瓦斯爐的聲音,房內的確有人。門微微地打開,掛著門鏈,門縫之間傳來鼻音沉重的女聲。
弱點受到攻擊,綸太郎一時詞窮,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擊。即使他認為切斷石膏像的人是江知佳,卻完全無法理清江如佳的動機。他原本期待從宇佐見彰甚的口中找出蛛絲馬跡,看來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為了不浪費時間,結束這場無止境的爭論,綸太郎只有說出自己的想法!「我的說法可能會冒犯到您,其實我自己也曾經推測過,也許伊作先生原先就製作沒有頭部的石膏像。但是我發現這個可能性是零,因為有第三者的證詞,證明頭部確實曾經存在。」
綸太郎偏著頭問著,宇佐見用兩根手指頭敲著膝蓋,慎重地回答:「可能她無法領悟父親真正的寓意,腦中一片混亂吧。我再次強調,那座石膏像是川島大師以生命換來的遺作,江知佳自己本身是模特兒,更親眼目睹整個石膏直塑的製作過程。結果完成的作品卻沒有最重要的頭部,她一定受到很大的衝擊。她一定想知道沒有頭部的原因,但是她卻無人可問,因為父親已經不在人世了。她可能認為自己受到去世父親的排斥。」
「是的,我也前往參加了。在眾人上香時,我看見您和往生者的千金對話……」
婦產科頁面的折角,不一定是江知佳折的,或許在那之前另有他人折起頁面。綸太郎盡量不過度看待這件事情,畢竟牽涉過於敏感,自己絕對不能貿然妄下定論……
綸太郎話一說完,川島痛苦地緩緩吐氣。看來他並非不相信宇佐見,而是不解。
「我告訴堂本這件事情后,他十分慌張,像是火燒屁股似地坐立不安,直嚷嚷不能再造成我的困擾,他也不想明明最初是他來打擾我的呀。後來,他立刻預約隔天飛往台北的班機,星期三早上天還沒亮,他就離開這裏。他說他在台灣有個老朋友,決定去那裡打擾一個月。」
「沒那回事,我無法奉陪才不好意思。到那公寓附近請千萬小心,說不定那些可怕的幫派大哥在附近徘徊,別太過逞強。」
宇佐見仔細囑咐了好幾次之後,才掛斷電話。
「看來你知道每件事情嘛。既然你知道結子的事情,又何必重提當年往事?那個男人搶走我妻子,逼得她走上絕路。對於我現在的內人而言,那是她唯一的妹妹呀。那個男人侵犯自已妻子的妹妹,還遠得她自殺,沒有受到任何懲罰,甚至停顏無恥地活在世上。一個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宇佐見撥電話向飯店櫃檯追加咖啡。他請綸太郎坐在餐桌椅上,自己也面對面坐下。他看看手錶,像是在暗自決定談話時間的長短,便毫不拐彎抹角地開口說:「我不願意趁早報警告知石膏像頭部被切斷,川島先生和國友小姐都認為我的態度很可疑吧?」
「獻給阿西娜的頭顱,嵌在名為埃吉斯的山羊皮盾中央。美杜莎頭顱被稱為蛇髮女妖,擁有除魔護身符的功效。弗洛伊德的短篇草稿《美杜莎的頭顱》中,認為切斷頭顱和去勢自卑感有所關聯,對蛇髮女妖所感到的恐怖感,他解釋為少年因為目擊母親的性器而感到恐懼;因為親眼見到美杜莎而石化的現象,他則解釋為勃起。美杜莎頭顱的最大特徵就是那對恐怖的雙眼,石化的恐怖來自於視線的交會,由此觀點來探討,美杜莎神話其實是和邪惡之眼相關的神話類型。」
——魯道夫·維特科爾夫《雕刻——製作過程與原理》
「怎麼可能?我沒有必要做到那種地步吧。他住在這裏時,都是白吃白喝耶。」
「你親眼看見他搭上前往台灣的班機了嗎?還是你送他到成田機場?」
其實他可以撥通電話到町田的川島宅邸,請國友玲香查查公祭的簽名簿,不過他決定放棄。在與各務正面對決后,趁著他不在家,立刻奔往他的住家,恐怕會對川島敦志造成麻煩。雖然日後必須再度大費周章地奔波到這兒,綸太郎還是決定先回家冷靜思考,與川島慢慢商量后再重新出擊。
「嗯,堂本是否真的逃到國外,你也一併追查。這件事情如果辦成功,一定有賞。」
「為了點亮燈光,他得走到大門旁邊吧。電燈開關在入口的地方。」
綸太郎向她說明接下來的程序,房枝太太更顯得畏縮不前。玲香哄著房技太太,表示到時候若有什麼麻煩,她會負責,房枝太太才首肯。綸太郎先請兩人到庭院,然後關上工作室大門。
傳真訊息寫著,希望綸太郎在今晚午夜前傳回初校稿。綸太郎雖然覺得這個要求太過緊迫,不過想想每次都是自已造成編輯的麻煩。他盤算著與川島約會前剩餘的時間,現在立刻著手,應該來得及進行初校。所幸稿件並無太多更動,綸太郎在出門前就傳回校稿。如此一來,他可以再次專心處理眼前的問題。
「上個星期?所以那些幫派份子已經發現堂本了嗎?」
「我熬夜更新網站資訊,直到早上才上床睡覺。不過接到田代先生的電話后,我立刻寄了封簡訊給山之內紗耶加,以往她都會立刻回復,不過這次還沒有回答。」
「不會吧,我和堂本不一樣。」
「我在找修理中古相機的店家。好一陣子沒拍照了,我發現快門無法順利動作,看來是我太久沒保養,相機狀況不太對勁。」
「地方狹窄,請坐在那邊的躺椅吧。我只煮了一人份,兩位不介意我用餐吧。要不要喝點冷飲?」
「難道是那個人未經允許擅自帶走?!」
田代蠻橫地要求對方出面商量后,收起手機。
江知佳走下樓來,黑色牛仔褲搭配希臘風灰色絲質襯衫,可能是打扮較為隨意,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她的腋下夾著黃色封面的分類電話簿。
為了緩和氣氛,玲香改變話題。江知佳回答不知道,綸太郎詢問是怎麼一回事,玲香擔心地說:「今天早上,我整理川島的書房和寢室,順便找尋他的手機,因為必須辦理解約,但是到處都找不著。我問過房枝太太,她說星期五以後,她都沒看到。」
各務臉色凝重,眼神也似乎變得冷漠:「世界真是小呢。首先,我們先拍攝蛀牙部位的X光照片,再清除牙結石。」
「看在以前的交情啊,所以堂本一直待在這兒?」
綸太郎點點頭。川島叉著手,歪著頭,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道:「等等!!先別管大哥的遺作到底是否有頭顱,宇佐見為什麼要隱瞞這件事?他隻字未提,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今天早上你在電話中曾經提到,你能夠了解他的想法,莫非和這件事情有關?」
餐廳服務生端上飲料,三人一時都沒有說話。等服務生離開后,綸太郎才慎重的開口:

14

玲香迅速指示后,離開工作台,又回到綸太郎身邊。兩手緊緊握住他的左手,不斷地祈禱著你不能死,千萬不能死。
綸太郎從地板起身,深深一鞠躬。房枝太太站在入口處一臉惶恐,不知該如何是好。玲香別過視線,口氣有些粗暴。
男子舉起塗著指甲油的小指,像是親吻般地在臉頰上點了一下。
Q:聽說有人工牙根與磁性假牙並用的治療法,具有哪些優點呢?
走上山手線內環線月台台階的途中,綸太郎停下腳步,他明白這樣的想法實在太過於穿鑿附會。但是,腦中一日浮現這層疑問便難以揮去。江知佳這幾天的言行實在有太多令人無法釋然的疑點,他無法貿然相信山之內紗耶加或宇佐見彰甚的說法,斷定堂本峻是清白的。
「假設,只是假設,如果堂本提前從台灣回國,除了你這裏,還有沒有其他可以投靠的地方呢?」
綸太郎迅速告辭,換下拖鞋,穿上自己的鞋子離開工作室。玲香與房枝太太則一臉愕然,任憑綸太郎離去。
「誰甩他,宇佐見彰甚,別管他了。」
渾厚粗野的男聲。看來,他嬌滴滴的聲音只在工作時使用。
綸太郎思索著。自己隨興而來,沒有任何具體計畫,光天化日之下也無法翻牆而入,他把手伸進信箱口,也摸不著像備分鑰匙之類的物品。乾脆假裝是到府訪問的推銷員,按按看每一家的門鈴,或許能夠順利進入。綸太郎站在大廳前,心中正打著如意算盤,眼前的大門忽然刷地打開了,一位手挽著名牌水餃包的女性走了出來……。不,眼前這個人不是女性,臉上的彩妝異常濃厚,鞋跟不高,身形卻相當高大。為了隱藏腿部曲線的長裙,俗不可耐的粉紅色荷葉邊外套,似乎即將被寬厚壯碩的肩膀撐破。
「昨天我再度前往川島家調查,我試著從窗戶進入工作室時,發現鋁窗窗框上緣的臟污已經擦拭得一乾二淨。擦拭乾凈並非為了消去足跡,而是為了掩飾沒有足跡吧。」
「那是當然的。兩人都覺得作品損害在其次,但是江知佳的人身安全更令人擔憂。川島會懇求我出手幫忙,就是為了保護江知佳。」
「……你要問什麼?!」
「隨便亂動,到時候惹惱宇佐見先生,我可不管喔。」
「是否真是如此,請仔細回想。根據記憶,你能斷言石膏像的高度真的不一樣嗎?」
「我想他一定是已經走投無路,才會投靠到我這兒,其實我們好幾年沒聯絡了,連通電話也沒有。他毫無預警地跑來,應該真是無處可去了吧,我想他應該沒有其他可以投靠的地方了……」
「假人頭?」
「當然問過。他偷|拍到當紅波霸偶像K·Y和公關企劃公司負責人熱情相擁的畫面,他想將底片賣給K·Y的經紀公司。以前他也曾經利用同樣的手法,陸續撈了一些錢。大概這次他獅子大開口,惹惱了對方。田代先生,身為同業,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很多人都知道K·Y的經紀公司背後有幫派撐腰。」
綸太郎說完后,玲香無奈地聳聳肩離開窗邊。他看著玲香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後,手指摸遍窗框上方,指尖並未沾染任何灰塵,看來最近有人曾經仔細擦拭過窗戶周圍。
川島還是難以置信的模樣,他微微晃動著點燃的煙。
「各務牙科診所」靠近京王線的府中車站,從北出口步行五分鐘,在甲州街道的一棟大樓的二樓,診所是租來的。電話中診所方面告知停車場已經客滿,請勿開車前往,綸太郎只好從家裡出發后,搭乘東急大井町線,在溝之口轉乘田園都市線,至分倍河原轉乘JR南武線,再轉乘京王線,好不容易才抵達目的地。
紗耶加將瀝乾的意大利麵裝盤,撕開面醬真空包。她移開筆記型電腦,將餐點放在餐桌上。
房枝太太想把自己那盤遞給江知佳,玲香費了一番功夫才制止她。江知佳嘟著小嘴表達不滿,房枝太太只好說,另外一半當作小江的晚餐甜點,之後端起盤子回到廚房,蓋上保鮮膜放入冰箱。眼前的三人其實是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綸太郎只覺得她們在努力扮演一個氣氛和諧的家庭。
「等等,你只是為了確定這件事情,便如此大費周章嗎?這件事情一開始就非常清楚,因為星期五晚上,小江……」
「你曾經問過他躲藏的理由嗎?」
綸太郎在車站內尋找放置分類電話簿的公共電話。現在這個時代,找尋公共電話就像找尋瀕臨絕種的動物一般,非常不容易。依照目前公共電話的拆除速度,恐怕只有依據文化財產保護法,將公共電話列為指定的保護對象,才得以拯救日趨減少的公共電話吧。綸太郎一直認為在家使用市內電話,已經能夠充分因應日常所需,沒有必要攜帶手機,但是,看來在不久的將來,他的堅持得被迫改變。
在宇佐見面前,綸太郎一直故作老實,但是他毫無遵守保密約定的意願。川島沙啞地嘆了口氣。
「請別客氣,是我自己孤陋寡聞。我的電話是川島告訴你的嗎?」
洗牙動作相當仔細,各務依序說明所有程序。他在牙齒臟污處塗上染色劑,以超音波洗牙機仔細剔除深陷於齒肉間的牙結石,再以拋光機噴上水與研磨劑,充分洗凈口腔內部。最後再以氯化鋅潔牙泥與橡膠片磨亮牙齒表面。
綸太郎佩服他的安排,或許田代也有過人的偵探天分。
「你在說什麼啊?少了頭部,高度當然變低了。」
雖然宇佐見工於心計,一心追求名利,但是他的工作態度非常認真。眼前的宇佐見,身為一位美術評論家,正動用自己腦中所有的知識經驗,設法理解往生者的遺志,解開往生者製作無頭石膏像的理由。
「他曾勸阻你?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越聽越糊塗。剛才你說自己也算個作家,莫非你是個自由撰稿者?還是你是位新聞記者?你該不會想採訪取材吧?如果是這樣,恕我無可奉告。」
「山之內紗耶加,大概是堂本以前拍攝寫|真集雜誌時在攝影棚認識的吧。那個女人現在在新宿一家變裝俱樂部工作,住在四谷四丁目的公寓。我打算明天去看看,學長要不要一塊兒去?」
「最令人不解的就是這點。為什麼她要故意破壞父親的遺作?為什麼她要謊稱曾經看過從未存在的頭部?」
出乎意料地,宇佐見絲毫不為所動,看來他似乎早就知道玲香與房枝太太的證詞。他搔著後腦勺,一副早就瞭然于胸的態度。
「你好,我是法月。昨天謝謝你告訴我不少事情,令我受益匪淺。」
「那類人?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件事情,請千萬保密,絕對不能告知川島先生,當然也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為了江知佳,這件事情只限你我兩人知道,可以嗎?」
「完好狀態?所以,他的意思是雄模翻型的步驟從未執行嘍?」
「換言之,你依舊是未經許可就擅自取走他人物品嘛。照片中的實物放在哪裡?」
「我沒時間吃晚餐,如果你也還沒進餐,別客氣,自己動手吧。」
「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既然你是飯田先生介紹的,我就老實告訴你,但是請別再告訴其他人。上個月底吧,堂本事先沒有任何通知,拎著一隻行李就住了進來,他說他被人盯上,只好四處躲藏。」
「學長,你有沒有搞錯啊,我是說白天一起去她家。」
「不必擔心,我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綸太郎窮追猛打地問著,宇佐見吞了口口水。
「他這麼想也正合我意,兩人不見面其實對雙方有利。各務是否提到律子的現況?」
紗耶加回答不知道,她並未詢問他在台灣的住處。上星期三以後堂本就音訊全無,她也沒有必要特別聯絡。
「他雖說是顧及江知佳,看來只九九藏書是附帶的理由罷了。」
雖然是星期六下午,入口處卻空無一人。內門是自動上鎖系統,天花板也設置監視攝影機。綸太郎曾聽說監視攝影機只是嚇阻小偷入內的假象,但是自動上鎖系統卻不是裝飾用的,訪客必須按鈴請住戶開門,或是以專用鑰匙開門入內。
「您說的町田殯儀館,是雕刻家川島伊作的公祭嗎?」
「她大概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所以無臉出來見人,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別再管各務夫婦的事情了,隨他們倆夫婦去吧。我想問的是,你知道堂本峻的藏身之處了嗎?」
宇佐見的回答話中有話,他微微一笑,展示自己身為美術評論家的自信與尊嚴。綸太郎大大地吞了口口水,催促宇佐見繼續說下去。
綸太郎費了好一番功夫,找到府中市的分類電話簿,不過,電話簿並無刊載各務順一的住家住址。
「這是依據山之內紗耶加的說法。」
「那麼,現在到工作室找找,如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手撐起百葉窗,鑽進工作室。他走到入口處,穿上拖鞋,打開電燈和冷氣。他打開房門后,玲香沉著臉走進工作室。
秋山房枝的答案與玲香相同。她回答,雖然無法說出哪裡明顯不同,但是相較於上星期四,高度的確有所不同。
江知佳接著說明:「其實底片必須早點沖洗,避免感光乳劑的品質劣化,但是我的、心情總是無法平靜下來,我找宇佐見先生商量后,他表示希望在秋天回顧展時使用我的照片,而且這些底片非常珍貴,所以他想幫我保管尚未沖洗的底片。我隨口就答應了。」
Q:磁性假牙要如何保養?
綸太郎照玲香的指示,搬動室內的擺設,不過,只是搬動鐵梯與穿衣鏡,並不費事。蓋著白布的石膏像,還擺在與上星期四同樣的位置。準備完畢后,胖嘟嘟的房枝太太剛好抵達,她的手上提著綸太郎的鞋子,大概是經過窗邊時發現的。
綸太郎半信半疑地問著,宇佐見得意洋洋地答道:「當然有,方法早已存在,只是大家都不敢嘗試。石膏像沒有人頭就是這個原因,無頭石膏像不需要表現緊閉的雙眼。」
「我也是這麼猜想。剛好昨天有些沒能澄清的疑點,正好趁機請教,江知佳在嗎?」
對方報上名后,綸太郎蓋住話筒,吹了聲口哨。在川島宅邸時,宇佐見的態度擺明像是在對付一個麻煩製造者,現在竟然撥電話過來,真是令人始料未及。
綸太郎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在他回應的瞬間,宇佐見彰甚學者般的真摯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變為狂熱的野心家臉孔。
「他說他早就準備好了,萬一發生什麼事情,就可以隨時逃到國外。」
面對紗耶加別有用意的問題,田代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我懂。」
「這個人看起來怪怪的耶,真的能夠信賴嗎?」
「這件事情,玲香小姐已經告訴我了。」
「真是對不起,我馬上送還。我兩點鐘左右開車過去,方便嗎?」
飯田的大拇指與食指揪著下巴的鬍髭玩著。
他有一種莫名的預感,便取出分類電話簿隨便翻著,接著停下動作。頁面一角有折過的三角形痕迹。
「原本在工作室中的玻璃切割器,被竊賊拿走了?突然聽你這麼說,實在有點難以接受。假設你的推測準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宇佐見令人錯愕的回答,令綸太郎大失所望。
「傷腦筋。不過,堂本先生的事情就算了,我們還有備案可用,但是我們急於聯絡他介紹的模特兒,他就是不肯提供模特兒的資料,連電話或住址都不肯透露。嗯,這張照片中的女子就是我們要找的模特兒,你曾經看過這位女子出入他的攝影工作室嗎?」
宇佐見隨口說著,綸太郎搖搖頭。
宇佐見的動作越來越不自在,聲調也突然粗暴了起來。
川島臉色蒼白地轉身說道,綸太郎不由得站起身來。川島沙啞地小聲說著:「小江出門后一直沒回家。房枝太太撥手機找她也沒有任何回應,小江失蹤了。」
綸太郎隨口搪塞,她又再度露出排列整齊的貝齒,說:「如果您的朋友是攝影師的話,說不定您是從模特兒那兒聽到本診所醫師的大名吧。本診所的患者有不少相關行業的人士。」
宇佐見駭人的言論卻未引起任何反應。宇佐見話說完時,綸太郎啜著冷掉的咖啡,再緩緩地將杯子放回咖啡托盤上。
「昨天我拜訪川島府上,順便進行工作室的現場重建,請玲香小姐和房枝太太回想星期四下午時的事情經過。別小看人類的記憶,兩人都說進入工作室后,覆蓋著白布的石膏像高度比現在還要高一個頭。整座雕像的質量感,以及垂及地板的布長,和現在的狀態有著明顯不同。頭部的有無與否,透過布也能得知完全不同。由於有兩人以上的證詞,我才認為伊作先生完成石膏像時,不可能沒有頭部。」
「對不起,特地找你一塊兒來,卻撲了空。」
宇佐見從信封中取出四張大照片,十分仔細地排列在桌子上。第一張照片,是從正面拍攝的石膏面具。由厚厚的石膏繃帶取得的凹凸形狀上,能夠隱約看出江知佳的臉型。由於是剛翻模完成的狀態,並無任何鑿銼或修復的痕迹。
山之內紗耶加發現綸太郎的存在,眯著眼,訝異地看著。她的雙眼浮腫,可能是剛起床,或是整型手術的後遺症。她身穿褪色的名牌T恤與舊牛仔褲,染著一頭明亮栗色的短髮。她並非引人注目的美女,倒像是惹人憐愛的嚙齒類小動物。現在還是白天一臉素凈,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不過當她晚上盛裝打扮出現在燈光昏暗的俱樂部時,應該不會像個女高中生吧。
「喔,這種朋友真是派得上用場。」
「您住在世田谷區?距離這裏很遠呢。」
「不,冰塊融化後會留下水漬。可是無論是帆布或是石膏像的頸部以下,都沒有任何水漬痕迹。我想,川島大師可能是使用乾冰。他先以乾冰鑿成頭部形狀,固定在完成的石膏像頭部部分,再蓋上白布。乾冰也是白色的,萬一白布滑落,乍看之下很容易看成是石膏,這是一石二鳥的手法。」
「沒有耶。我再問問同學,我也差不多該回學校上課了。」
「我去開門,國友小姐請到大門前等一下。」
「……我聽說,醫生的再婚對象是伊作先生的妻子,現在冠上夫姓為各務律子。」
「我剛才說大師故弄玄虛,只是我單方面的解釋方法,總之,川島大師一開始就打算製作無頭石膏像。縱使沒有頭部切斷的程序,在作品呈現時大師也會強調『切斷頭部』的過程;由此推論,再觀察成品的狀態,自然能發現石膏像中蘊含著神話主題。」
「我知道了。有件事情我想先問問,你知道各務順一經營的牙科診所電話嗎?」
「她已經知道了我們的目的了啦。堂本上星期三去台灣了。你和紗耶加約定會面時,她難道都沒有提及嗎?」
「我寄放在一位從事石膏技術業的朋友那兒,他非常值得信任,絕對不可能泄密。慎重起見,我商請那位友人比較工作台上殘餘的雌模樣本,證明是同一時期、同一素材所翻模製造的。而且那位朋友告訴我臉孔部分的石膏面具沒有水溶石膏的痕迹,因此,江知佳臉孔部分的雄模從未存在過。」
「攝影師堂本先生是您的鄰居嗎?」
父親出勤上班后,他撥了通電話給川島敦志。雖然時間有點早,川島似乎並不在意。
「總而言之,除了江知佳以外,沒有人看過石膏像的頭部。雖然她說看到臉孔,但是現場卻找不到頭部曾經存在的證據。」
「最好早點治療,先照張X光,好嗎?」
綸太郎回答,如果迫在眉睫,昨晚就聯絡了。川島聽了,稍微鬆了口氣地說:「那麼,能不能約傍晚以後呢?即使會議有所拖延,六點之前應該能夠結束。給我點緩衝時間,約七點如何?」
綸太郎支支吾吾地說著。川島敦志強烈要求這件事情不能公開,因此他無法找法月警視商量。
綸太郎找到「帕爾納索斯西池袋」時,已經過了下午一點。公寓是六層樓建築,可以俯視谷端川綠道,公寓外圍環繞一片高聳的柵欄,裝飾繁複無章的公寓入口格外引人注目。綸太郎不自覺地檢查起路邊的車輛,確認是否有狀似幫派份子的人埋伏監視。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前幾天曾有人在國內看見他,堂本有沒有可能改變行程,在上周末或本星期一左右提前回到國內呢?」
玲香原本滿懷感謝,現在則直瞅著綸太郎瞧。她終於明白綸太郎特地前來歸還雨傘,原來是另有目的。
「是啊,壞話連篇。他說公祭后,他從未和江知佳聯絡。當天他只是礙於情勢隨口答應,並無意讓她和律子女士見面。」
「恐怕都是宇佐見先生自己宣傳的吧,好為秋天的回顧展鋪路。我在公祭中耳聞一些頗為吃味的意見喔,說什麼這種宣傳手法再好不過了,追悼展如果舉行成功,所有功勞都將歸在你身上呢。」綸太郎毫不客氣地說。
他謹慎地重新調整水餃包,快步離開大廳。
「是嗎?」
對於如何甩掉跟蹤,她一定是個經驗豐富的好手。紗耶加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12

「爸,沒那回事。只是一些簡單的小說相關採訪。」
「錯過這次機會,以後一定會覺得很可惜。我雖然不討厭特種行業,但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現在世界亂糟糟的,所以更得認真考慮未來。別看我這樣,我已經存了不少錢呢,只要搭上高科技革命的熱潮,擁有成功的人生並非夢想。我朋友的朋友,有人就大賺一筆呢,我還聽說……」
「難怪小江不想跟著過來。」
第二張照片則是拍攝石膏面具內側,面具內側完美地拓印了江知佳的表情與肌膚紋路。第三張與第四張照片,則是頭部後方的石膏雌型照片,包括了耳朵,分別拍攝正面與反面,同樣沒有任何破損的痕迹。
宇佐見毫無不悅神情,反而滿臉愉快地說:「不過,你多少和事情有所關聯,我反而放心,省得我還得多費唇舌說明。到我的房間談吧,這裏人多,隔牆有耳,問題敏感,消息如果走漏恐怕會節外生枝。」
綸太郎回答如果晚一點應該沒問題。宇佐見因為工作,必須待在京王廣場飯店。綸太郎打算先看看堂本峻這號人物,便答應宇佐見下午四點,在飯店三樓大廳休息區碰面。
漱口后,雖然牙齦有些出血,但是口腔內部有種清爽、舒服的感覺。綸太郎以舌尖確認光滑平順的牙齒表面,決定再次出擊,假裝攀談試探。
紗耶加毫不保留地說著,然後,突然覺得似乎該為自己辯解。
「真是白忙一場,看來手機不在這裏。」
玲香盯著綸太郎,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說:「你是認真的嗎?重新模擬?你有充分的理由吧?」
「為什麼伊作先生要瞞著江知佳製作無頭石膏像呢?假設他想故弄玄虛,總有個理由吧?假設真如宇佐見先生所推論,伊作先生事先製作乾冰假人頭瞞騙家人,他總有什麼合理的理由吧?」
「所以我決定在父親還健在的時候停止攝影活動,拍攝完成的幾十卷底片都沒有沖洗,擺在底片盒裡,保存於工作室的冰箱中。」
宇佐見停下嘴來,一副一切瞭然于胸的模樣。綸太郎不禁脫口而出:「……美社莎的頭……」
話說到一半,房門鈴響起,宇佐見起身開門。飯店服務生端來兩個咖啡杯,以及一壺剛煮好的咖啡。宇佐見在帳單上簽名後送走飯店服務生,返回座位上,他突然改變話題。
「最初,當你看到石膏像時,曾注意到哪些特別的地方嗎?尤其是被偷去的頭部,有沒有印象特別深刻的地方?」
由於工作的關係,田代已經看慣了女性裸體,但是他私底下可是相當保守。綸太郎吐了吐舌頭。
面對綸太郎勉強擠出的台詞,各務歪著頭:「是嗎?我們曾經在哪兒見過面嗎?」
這時客廳的電話響起。川島將煙擺在煙灰缸上,面有難色地起身接電話。話筒才剛拿至耳邊,從他的背影,綸太郎便能感覺到川島全身僵直。川島請對方稍等,手掩住話筒。
「如果紗耶加還感念當時的情義,逃到台灣的說法搞不好只是煙幕彈,為了幫堂本掩飾……還是說,那傢伙在台灣真的有可以投靠的朋友?」田代問著。
各務離開后就未再返回診療室。綸太郎不知道是何方人士來電,只覺得對方的來電時機真是不巧。數分鐘后,女助理走進診療室,告知綸太郎今天的診療結束了。
玲香裝出戒慎恐懼的模樣,接過蛋糕。她走到樓梯口,大聲向二樓江知佳的房間喊著:「小江,法月先生到嘍。他有話問你,還有Au Bon Vieux Temps的蛋糕喔!快下樓吧。」
「不,我請認識的編輯告訴我的。」
田代從上衣口袋中取出手機,撥電話給飯田。鈴聲響了很久對方才接電話。對方似乎從睡夢中被吵醒,田代對著電話臭罵了許久,最後才拋下一句:「電話里說不清楚,出來見面再說。」
綸太郎詢問下午能否前往拜訪。
「你的消息正確嗎?堂本真的窩藏在這兒?萬一他們已經逃走,只剩下個空殼子,不就沒戲唱了。」
「不過,我聽到的版本有點不同,伊作先生和結子女士會陷入那種關係,是因為在那之前,雙方的配偶……」
綸太郎等玲香抽完煙后提出要求,玲香不再激動,神色自若地問:「又是順便,接下來你想調查什麼?」
「各務醫生呢?接下來還要治療蛀牙呀。」
「那麼令尊的照片也是?」
「……我馬上來。」
綸太郎停在三樓走廊,指著斑駁老舊的藍色鐵門,雖然沒有寫上住戶姓氏的門牌,可是房間號碼正確無誤。
綸太郎脫下身上的外套,擺在沙發背上。
「希望你還記得我在工作室中告訴你的話,江知佳石膏像的姿勢就是『母子像』系列作品倒映在鏡中的影像,所以那座石膏像本來應該擺設在鏡子面前展示。我給你的提示已經夠多了,想必你應該已經明白,突然睜開的眼睛、鏡子、遭到切斷的頭部……」
「這隻是一場夢。」
綸太郎鄭重道謝,掛斷電話后,立刻依照便條紙上記下的號碼撥了電話。鈴聲響了兩聲,一位女性接起電話。
「的確有這個可能性。如果是侵入者偷走,萬一他盜用手機傳送威脅簡訊給小江,怎麼辦呢?」
「這件事情的敏感之處就是這裏。宇佐見打算從毫髮無傷的江知佳臉孔雌型,拔除雄型,接在無頭石膏像上,然後在十一月的回顧展中公開展示。他認為這是必要工作。」
「我的證據就在這裏,這是取自江知佳臉孔的石膏雌型。在展示前,我先簡單介紹川島大師的石膏直塑技法,也就是內部澆鑄技法的步驟。」
「……醜聞呀。」
江知佳辯解著,玲香接著說:「所以,理所當然地,宇佐見先生便留在現場確認物品損壞的狀況。當他提出保管鑰匙的要求,以便保持現場狀況時,我們都認為那是最妥當的方法。」
「不在這裏?」
綸太郎加強語氣,玲香有些被震懾住了,她後退了一步,仔細端詳白布的模樣后,立刻自信地搖搖頭。
「我是為了顧及宇佐見的面子,才請你別報警。不過這是兩回事。如果我們相信堂本女人的話,以為不必擔心小江的人身安全,恐怕就中了對方的詭計。畢竟,有人惡意切斷並帶走石膏像頭部是不爭的事實。」
「前天調查川島大師的工作室時,你似乎非常在意窗戶和大門是否上鎖,你是否已經注意到什麼了?」
「我的推論和宇佐見先生您的想法一致。」
「假裝成患者?所以你才想知道診所的電話?可是,這種方法真能問出什麼嗎……」
宇佐見了解自己的主張獲得認同,微微一笑。
證據確鑿,綸太郎的推理被一一推翻。宇佐見的說明符合常理,絲毫沒有任何得以反駁之處。可是,如果頭部從未遭到切斷,又有其他疑點產生……
他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說完,大概是一下子說得太快,各務擦拭嘴邊,彷彿想要拭去脹紅的臉色。綸太郎等著對方冷靜下來。
「昨天我告訴過你,他拍照片都是用來勒索他人。」
透過眼神所造成的石化現象與頭部切斷。承繼了母親遺傳的江知佳裸體,成為隱喻美杜莎的女性象徵,以及容易遭受傷害的象徵。人體姿態倒映在鏡中的瞬間,立刻石化——立刻石膏化,演化為石頭,勇士珀爾修斯揮動大鐮刀一刀斬落喪失活力的美杜莎頭顱,並獻給掌管藝術的美神阿西娜。
房號只差一號,看來是堂本的鄰居。綸太郎硬著頭皮,出聲問道:「不好意思,冒昧請問您……」
「有人想對江知佳不利?」
「絕對沒錯。頂端沒有這麼平坦,布垂在地上的部分也短了許多,無論是蹲著或站著看,都覺得少了頭部部分的高度。」
「說的也是。工作室的工作台上有分裂的石膏碎片!那是繃帶的殘骸,那就是雌模的下場?」
江知佳嚴肅地點點頭,證實玲香昨天的說法。徹夜守靈后,江知佳從玲香手中接過鑰匙前往工作室。她離開工作室時,確定大門已經上鎖,第二天星期六,早上前往殯儀館時,她也是隨身帶著鑰匙。
「高度?」
「說不定手機原本在這裏,只是被侵入者連同石膏像頭部一塊兒偷走了。」
各務請女助理記錄病歷,熟練地檢查牙齒狀態。他說,下排右後方的臼齒,曾治療過的地方有點蛀牙的徵兆。
各務原本打算摘下口罩,卻停住未動,含糊不清地說:「你是從弟弟敦志先生那兒聽來的?」
「打擾各位了,我就此告辭,請代我向江知佳打個招呼。」
「原來如此。」
昨天在蓬泉會館的休息室中,田代確實說過。看來堂本惡名昭彰,其來有自,並非田代為了安慰江知佳而故意誇大的。
「自動消失?什麼意思?」
綸太郎無法拒絕,只能發誓嚴守秘密。宇佐見摘下眼鏡后揉了探眉間,他從襯衫口袋中取出眼藥水,熟練地點了眼藥水。眼藥水看起來並非是市售,而是眼科醫生開的處方。綸太郎發現,宇佐見少了如註冊商標般的黑框眼鏡后read.99csw.com,模樣大不相同。
「我之前已經告訴你了啊,當時我完全慌了手腳,根本無暇顧及石膏像。」
「……就因為這個理由,所以他不想公開頭顱遭切斷事件?」
綸太郎以茶匙拍打著臉頰。他的腦中浮現宇佐見在一堆底片前竊笑的模樣。宇佐見唯一的遺憾,大概是這些底片中,並沒有拍到川島伊作埋頭製作最後作品的模樣吧。
面對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田代瞪大了雙眼,綸太郎傾身向前。
「不,應該無法問出什麼了,她連堂本是否真的前往台灣都搞不清楚。不如拜託學長的父親確認飛往海外班機的乘客名單,或許比較確實。」
綸太郎提出建議,玲香偏著頭說:「可是,鑰匙由宇佐見先生保管,他不在,我們沒辦法進入工作室。」
「你說的沒錯,我並未排除這個可能性。我們已經請一位消息靈通的自由撰稿人調查他的下落。不過如果能夠拜託我父親查詢海外班機的乘客名單,就能更快知道真相。」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別只是想故弄玄虛。」
綸太郎推開窗戶,脫掉鞋子。
「朋友向我介紹的,他告訴我,這位醫生曾在牙齒美容發源地的美國居住過,技巧非常高超。」
「您姓法月嗎?很少見的姓呢。您特地遠從世田谷前來看診,想接受什麼治療呢?」
宇佐見令人意外的提示,使綸太郎兩眼瞪得又圍又大。
飯田像是展露才剛學會的魔術一般,從外套口袋中取出以彩色印表機列印的數位彩色照片,照片中是捧著父親牌位的江知佳。公祭那天,媒體也前來採訪,這張照片應該是飯田在網路新聞當中發現的。
「你雖然這麼說……」各務順一怒目而視,語帶諷刺,「如果只是你的臆測,請您另作打算吧。江知佳的事情,我雖然覺得值得同情,但是我們各有自己的生活。事到如今,再度刨出過去種種,對我們而言根本就是惡意騷擾。我們因為川島伊作這個男人承受的悲慘遭遇,想必你知道得一清二楚。」
「說的也是。明明人還活著,卻有在拍攝生前紀念照片的感覺。」
「沒錯,不過今天來找你,是因為另有一件事情令我掛心。」
「並非都導致反效果。你堅持不報警,我認為是明智的判斷。那種程度的偽裝手法絕對無法逃過警方的鑒識工作。江知佳切斷石膏像的舉動,一日一消息曝光,無可避免地絕對會成為沸沸揚揚的醜聞吧。」
「她告訴你的嗎?」
「原來您看見了呀?真是讓您見笑了。您會參加川島伊作的公祭,所以您的工作和美術相關嘍?」
綸太郎探聽到南大谷家中目前只有三位女性在,便掛斷電話。如此一來,他不須顧慮川島敦志與宇佐見彰甚,行動更為便利。
「星期五晚上?所以你的推論是……」
玲香的演技逼真,但是秋山房枝進入工作室后,她卻突然停住了。大概是意識到房技太太的存在,覺得不好意思,她突然放開綸太郎的手,別過臉,提高嗓門說:「我演不下去了,別再逼我。」
「其實有些比較敏感的問題,我想直接找你談談,我不希望川島在場。」
他的語調已經不是醫生對患者,而像是在吐露真心話。綸太郎扯去圍兜。
「我現在要去飯田家附近,學長等會有事嗎?」
綸太郎交叉著雙臂,宇佐見再度端起咖啡啜飲。對江知佳所表現的過度反應,宇佐見的解釋或許是正確的,可是……川島伊作為什麼要讓自己最後一件作品牽扯出這麼一場天大的騷動?他的真正意圖是什麼?實在令人費解。
宇佐見的表情木然。他無法再否定,也無法再做掩飾。綸太郎繼續說:「伊作先生昏倒后,能夠使用工作室鑰匙的只有國友小姐和江知佳。守靈結束前,鑰匙是由國友小姐持有,但是從醫院運回遺體后,為了準備守靈事宜,還得忙著應付前來弔唁的客人,我認為她沒有時間切斷石膏像妁頭部。可是江知佳在守靈後向國友小姐拿了鑰匙,進入工作室,獨自一人待在那兒,沒有人看到她回到主屋。所以切斷石膏像頭部,偽裝是外人犯案,並且將切斷的頭部運出工作室,只有江知佳一人辦得到。」
櫃檯小姐微微一笑,露出排列整齊的潔白牙齒。
「原來如此。那是星期六下午,伊作先生的家祭結束,你們返家之後的事情?所以在那之前,工作室鑰匙是由你保管的?」
「宇佐見先生說過,工作室內禁煙,不是嗎?」
「不,理由還沒……」
「我能夠了解你的出發點,可是我認為律子的事情你最好別插手,以免弄巧成拙反而傷害小江,造成無法收拾的局面,那就太糟糕了。」
「……對了,有一件事我有點擔心。你爸爸的手機不見了,小江,你知道在哪裡嗎?」
難道江知佳懷孕了?或是可能懷孕?如此妄下結論或許有些輕率,但絕對不容忽視的,那就是江知佳的直塑石膏像,與「母子像」系列作品完結篇,一定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性。如果她真的懷孕,而且父親也察覺這項事實,毫無疑問地,石膏像的概念就正如文字所示,這是「母子像」的次世代版本。如此一來,乾冰假人頭、美杜莎頭顱等宛如馬戲團雜耍般的解釋,就可以拋諸腦後不須理會,江知佳的石膏像將是如假包換的系列作品完結篇,絕對無庸置疑。宇佐見彰甚未曾考慮過這項可能性,恐怕是川島伊作的意圖太過簡單明了,反而造成他的盲點。
「或許是看錯人了,可能只是長相酷似吧。」
為了解除這些問題,最新治療方法是使用高性能磁石的活動假牙。這是在假牙內側裝設磁石,以磁力增加吸附力。只需要將假牙接近口中,就會吸附在正確位置上。
「堂本先生是我的對門鄰居,有何貴幹?」
綸太郎放棄監視,返回府中車站。看來各務無意促成江知佳與母親會面,能夠確定這點也不枉遠道奔波一趟。但是各務的話中有件事令人掛心,他提到各務律子罹患人群恐懼症,無法見人,究竟是真是假?
「打好基礎?」
「無可奉告。」
田代開口問道,紗耶加像是從夢幻世界當中被拉回到現實世界。
綸太郎在路邊守候了三十分鐘,卻毫無斬獲。病患來電應該只是藉故離開,其實根本沒有任何電話。恐怕他在交代女助理時,曾經指示她若聽到房內傳出巨大聲響時,立刻前來通知假電話。
「切斷的頭部是什麼模樣?你問過江知佳了嗎?」
「惹了大麻煩?」
紗耶加望著牆上的日曆,保證自已絕沒記錯。
「你記得工作室里有台大型冰箱吧?我檢查時冰箱當中空無一物,剛好可放進一個人頭。現在這個季節,只要關掉冷氣,關緊窗戶,室內便非常悶熱。」
「不過我們應該再試著追問看看,說不定可以取得堂本去向的線索。」
「你別急著反駁,光等我說完。你還記得石膏像上覆蓋著帆布吧?那塊布並非後來由他人蓋上的,而是川島大師在昏倒前覆蓋的。所以奔跑到工作室的國友小姐等人並沒有看到實際的完成作品。那時候她為了照顧病人,已經手忙腳亂了,根本無心顧及作品。況且大師送到醫院,一直到翌日的守靈儀式結束,沒有任何人進入工作室。」
「或許吧。可是這次的事情,或許和江知佳對母親的複雜感情有關。公祭上,她的言論令人費解,我無法斷定和律子女士全然無關。為了澄清這點,我才特地前來找你,除此之外絕無其他用意。」
宇佐見滿意地點點頭,推了推眼鏡。
雖然是自由翻譯家,川島敦志還身兼大眾傳播專科學校的講師,喪假也有天數限制。雖然仍有許多放心不下的事情,繁瑣的日常工作業務卻無法敷衍了事。
「這些照片的確是江知佳臉孔部分的雌模,你是如何取得這些照片的?」
「『各務牙科診所』,請問您需要預約嗎?」
「你認為伊作先生故意製成沒有頭部?可是……」
「對了,為了怕你們誤解,我和堂本之間沒有任何肉體上的關係喔。我認識他的時候並不是不懂世事的人,他來投奔時,我講得很清楚,如果他想動什麼歪腦筋,我會立刻請他走人。他聽完后只是苦笑地說著,除非透過相機鏡頭,否則他早就無法人道了。他的工作性質讓他看盡各種人,看都看膩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職業病吧?」
綸太郎一點也不驚訝,反而有些愕然。一個即將死去的大男人,會用這種哄騙小孩的手法來愚弄家人嗎?但是宇佐見非常嚴肅地說:「我是認真的。事實比起小說通常更為詭異莫測,川島大師並非沒有那種能耐,其實他曾經使用乾冰製作作品。別誤會,我並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隨便胡亂編造。我手上握有大師為何製作假人頭的具體證據。」
綸太郎報告搜索撲空的經過,川島訝異得眯起了雙眼。
「……堂本到台灣去了?」
綸太郎回到主屋客廳拿取外套,宅邸內鴉雀無聲,看來他不須與江知佳道別。他拿起外套正要離開客廳時,瞄見電話台下的分類電話簿。
「對不起,我正好在煮意大利麵。如果兩位想詳談,不妨先進屋來吧。」
綸太郎徐徐地開口問道,江知佳調整姿勢,點點頭。
「當然,破壞工作室窗戶的也是江知佳小姐,所以我才說你的推理只對了一半。星期五晚上,她可能是臨時起意,設法將石膏像假裝成有頭部的模樣。」
「……算了。你應該多少了解當時的情形了,有什麼發現嗎?」
「我是田代,請問您是山之內紗耶加小姐嗎?」
「好像吧。從上個月中旬開始我就沒有見到他。不過,我本來就和他不熟。」
「沒錯,就是那樣。對使用內部澆鑄技法的川島大師來說,如何表現眼睛,簡直就是一場和嚴格制約的戰爭。法月先生一定清楚知道人體直塑技法的原理,模特兒必須緊閉雙眼,才能翻取臉部的模型。墨鏡事件后,大師從此不再製作任何石膏直塑作品,就是希望揮別席格爾的緊閉雙眼表現,揮別具有宗教意味的風格。本次,大師走出長時間的空窗期,再次著手製作內部澆鑄手法的作品,為了消弭表現『眼睛』時的雙重矛盾,他必須提出另一種理論性的解釋。」
「對不起,我的心情可能有些混亂。」
「我也抱持同樣的看法問過他。宇佐見回答:『這種事情,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可是你是否曾想過,如果在追悼展內,展示無頭石膏像,觀眾會作何反應呢?那座無頭石膏像將會引起觀眾心中不祥的感覺。你自己見過實物,一定了解我的意思,那座石膏像應該會引起世人的反感吧。我想,我不需要再以墨鏡事件為例,川島大師的創作概念其實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內斂而後誕生;但是這個國家的白痴怎麼可能理解?一般大眾所追求的藝術,絕非藝術的一貫性,只是想謀求內心的慰藉,談不上任何崇高的理想。很諷刺地,大師才過世不久,剛好符合這些撫慰人心的條件。你想想,長期的創作空窗期、與癌症病痛抗爭的日子,最後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以自己最疼愛的女兒為模特兒,製作直塑石膏像遺留人世。這些軼事只要善加宣傳,川島伊作的藝術家神話將成為永垂不朽的傳奇。即使帶點戲劇或謊言的成分,也沒有人會在意。等到將來再揭露作品的真正價值就行了。我所謂的打好基礎,就是這層意義。為了能夠提升川島大師死後的名聲,我豁出去了,我願意扮演背叛的猶太。』」
宇佐見斷然否認,咳嗽了幾聲后,重新開口說:「具體證據另有其他物品。原本我還猶豫是否應該告訴你,不過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就全部透露給你吧。不過我告訴你的事情,除非我允許,請勿任意泄露,否則會有麻煩。我有權請你保密,雖然具體證據不至於涉及違法,卻有著很大的風險。我十分賞識你的洞察力,因此需要你的協助。請你先保證絕對不泄露任何口風。」
「會呀,尤其在季節交替的時候。」
「非常抱歉,接下來還有很多其他病患的預約。不過,醫生請我代為轉達。」
江知佳好像一口氣吃了太多蛋糕,身體覺得不舒服。玲香答應陪綸太郎搜尋工作室后,江知佳像是鬆了口氣般,躲回二樓房間。雖然綸太郎知道江知佳是藉故推託,不過勉強她一同前來,未免太過殘酷。
「第三者的證詞?」
「是的。他的診所在車站附近的大樓里,擁有最新設備,生意看起來相當不錯。當我問起伊作先生,他立刻表現出不悅的神情,然後就藉故離開,避不見面。」
「請問你將江知佳的要求轉達給律子女士了嗎?您在遺照面前曾經答應,回家后要和妻子商量看看。」
「洗牙是嗎?我知道了。我順便檢查其他地方,看看有沒有毛病。麻煩請張開嘴。」
「各務的診所?應該有吧,找找看應該找得到,你有何目的?」
「那是你學識不足,在古代希臘文中這個字就是模仿之意。鏡像理論闡述藝術的起源,其實就是來自於想要重現或描寫現實自然環境當中的各類事物。可是,蛇髮女妖純粹只是個強力的護身符,作為防備敵人或是奪取敵人力量的象徵。雖然說美杜莎的頭顱必須使用鏡子才得以切斷,但是在視覺表現的層次上,美杜莎頭顱不僅是鏡像的模仿產物。既然作為護身符,就必須有肉眼可見的妖魔鬼怪,才得以發揮咒語般的威嚇力量,嚇退敵人。所以,與其靜態地描寫模仿自然,倒不如製作出能夠發揮實用效果的強大裝置。此處的敵人概念,指的是未知物質、遠方物質、深淵,或是黑暗等無法具實表象的領域,如此一來,即可追溯到藝術另一個起源,絕非只是單純模仿,而是透過擬態行為孕育而生的。蛇髮女妖其實是一種虛有其表的恫嚇象徵。讓我們回頭看看川島大師的遺作,如果只是單純解釋為東方的川島大師對西方的喬治·席格爾的回應,似乎還有不足之處,反而容易陷入席格爾狹隘的緊閉雙眼陷阱中。因此,川島大師必須反制雙眼的立體表現手法上所呈現的矛盾,他以美杜莎的頭顱作為代表空虛的中心概念,把概念具體化呈現出的新作品,將作為川島伊作理論嶄新的一步——但是在他跨出嶄新的一步之前,必須先打好基礎。」
「是的,我聽到了不少事情。」
翌日下午一點,綸太郎前往四谷三丁目車站,在消防博物館前的出口處與田代周平碰面。田代穿著馬球衫與薄外套,還帶著影印的地圖。
「他被幫派份子盯上,已經跑路了?他都沒有回來嗎?」
玲香突然住口,直瞪著綸太郎。
「咦?您不是一個人過來啊?這位是?」
「準備OK,請開始吧。」
「所以他才不願意報警?突然冒出這種說法,實在令人難以接受。首先,製作乾冰假人頭這個推測太過於穿鑿附會,簡直就像一本失敗的推理小說。」
「如果你遇見堂本先生或是照片中的女子,請你聯絡我好嗎?我們會鄭重酬謝您,就當作是採訪費用。」
「其實是在很偶然的狀況下。」
「對方還得顧及顏面,所以下令教訓堂本。堂本先生的攝影技術一流,如果他能夠認真工作,就不會惹禍上身,結果現在玩火自焚……他無處可去,跪著哀求我讓他在這兒避避鋒頭。我雖然不想惹上麻煩,但是看在以前的交情,也沒辦法拒絕他。」
「那麼我再催促飯田找找看。都是那傢伙沒搞清楚狀況,才導致這樣的結果。我會要他好好給我一個交代,讓我聯絡一下。」
宇佐見的雙手交握,不容分說地答道:「依照各方狀況推測,並無法全盤推翻江知佳切斷石膏像頭部的可能性。但是請你站在當事人的立場想想:那座石膏像是川島大師用生命換來的,是他投入全部心力完成的遺作,更何況石膏像的模特兒是江知佳本身,只要稍微仔細一想,就知道這件作品深具意義。這件作品是江知佳和生命如風中殘燭的父親,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共同作業。父女兩人每天同心齊力,是充滿諸多回憶,無可取代的紀念碑,活在人世的女兒怎麼可能親手摧毀?如果你還是認為可能性很高,你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解釋為什麼她會採取如此不合理的行動?!」
玲香皺著眉,從長裙口袋中取出香煙與打火機,她拉過工作台上的玻璃空瓶,點了根煙。
「牙結石累積了不少,希望能去除乾淨。」
綸太郎起床淋浴,洗去惡夢的不快。宇佐見將川島伊作的遺作比喻為美杜莎神話,綸太郎雖然尊重他的想法,卻無法接受乾冰一說。關於江知佳故布疑陣的理由,他也認為欠缺說服力。
宇佐見大大地嘆了一口氣,緊張的表情逐漸緩和,他的偽善態度也逐漸褪去。

11

宇佐見結束討論送走編輯后,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因此昨天綸太郎正想檢視工作室的冰箱時,宇佐見才會出聲制止。見機行事實在是宇佐見的拿手好戲。不僅是珍貴的底片,其他的物品,他大概早就以回顧展展示品的名義搜刮殆盡了。
「真是奇怪,照理說飯田不會出這種差錯,怎麼辦?」
「或許是吧。如果只是製作無頭的石膏像,你可以說是逃避;但是這座石膏像早已超乎你的想象,心思縝密地做了許多設計。大師以江知佳為模特兒,也是他深思熟慮的設計之一。不僅如此,事先製作乾冰假頭,也是設計環節之一。」
「等等。」
一時之間兩人都沉默不語,宇佐見故意清了清喉嚨。
「這位仁兄,你真的是出版社的編輯?」
兩人走進紗耶加的屋子,房間加上廚房,標準的隔間,出乎意料地她過著相當樸實的生活,房間也打掃得乾乾淨淨。綸太郎四下張望,看來堂本並未藏匿在屋內。綸太郎發現一旁擺著股票投資的指南書與股價波動表,還有《日經新聞》,民族風的餐桌上擺著連結寬頻網路的筆記型電腦。
綸太郎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不過,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巧妙地閃避正面回答。
「當然,我並沒有提到江知佳的名字,如果講了就沒戲唱了。飯田昨天才通知那個女人,雖然還沒獲得確定的回答,只是單純拜訪,對方總不會就匆忙地來著尾巴逃跑吧?」
玲香按下工作台上的內線,請在主屋的秋山房枝過來。通話完畢后,她再度撣落裙上的的灰塵,灰塵紛紛掉落在她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