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⑵逼至無路可逃的境地。
警鈴的響聲,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時間分秒逝去,哪怕再耽誤一分一秒,自己都會有喪命之虞!
頭頂上的風扇,傳來單調乏味的聲音。這裏不像用薄薄的隔斷,圍成的廉價房那樣隔音很差,因為牆壁和天花板,還有地板的各個方面,都造得宛如密不透風的壁櫥一般,所以時常開著換氣扇。
新谷多心的同時,桐原帶著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奇怪眼神,竊竊私語道:「剛才那個女人可能來了例假。那不是最沉重的日子嗎?我看上去雖然稀鬆平常,這方面的嗅覺,卻是靈敏得緊哦。」
「《從南方來的男人》我知道。內容講的是一個賭痴連續十次,用打火機縱火的故事吧。我在大學英語課上讀過。」
另一方面,真美子繼續廣泛閱讀新谷弘毅的小說。雖然他的每部小說讀來都十分有趣,令人不忍釋卷,但真美子怎麼也找不到一部小說,能帶給她初讀那部作品時所受到的衝擊,這令她十分煩惱。而且,新谷最近的作品,明顯有了一種趕工應付差事的感覺。然而,這並未使真美子對作者的熱情冷淡下來,也沒有使最初讀到的那本書的印象變淡。因為從指引自己生活下去這一意義上講,新谷是她無可替代的恩人。
他工作太忙了,真美子這樣想,決定暫時觀望一下情況,可當她想起,得到新谷簽名時的喜悅時,卻對對方推遲與自己的約定,感到非常憤恨。
她期待自己手忙腳亂的身影,在過往同性的眼中,能夠顯得像模像樣些。往新谷弘毅的咖啡中放入的瀉藥,馬上就要起效了。
新谷欣然應允,問詢了真美子姓名牌上的名字后,便在書的扉頁上籤了名。當真美子告訴他,自己在他光顧這家店以前,就是他的書迷時,新谷微笑著說:「你要是早點兒這麼說就好了。那,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我今天也沒什麼事,能不能把你讀完這本書的感受,詳細跟我說說?」
什麼叫「看上去雖然稀鬆平常」啊?不過是個半吊子編輯,連咖啡杯都分不清,卻對這種事異常靈敏。新谷越發厭煩了,卻又懶得和他一句句辯論,索性清清嗓子,把桐原的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面。
「賭局開始了,經過一段沉悶的時間后,一時什麼也沒有發生。然而,就在距離時限還有十五分鐘的時候,大門的對面突然反覆傳出『我要空氣』的訴求聲。見證人中的醫生,判斷這是心臟病發作。就在醫生想要前去幫助雷蒙德時,休掄起斧頭,制止了他——魔術師是在演戲,心臟病也是他瞎編騙人的,這是騙人從外面打開門的伎倆。可是,醫生依舊堅持自己的主張,萬一雷蒙德真的命懸一線,那麼一秒鐘都耽誤不得。醫生還說,若不馬上把門打開,他就要以謀殺罪起訴休。陰暗的地下室里,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第一次直面完全兩難境地的休,究竟會作何抉擇呢?艾林決定隻字不提,將故事懸吊空中。這真是一個充滿了戰慄與啟示的高超結尾啊。」
毫無疑問,門確實鎖上了。真美子倒吸一口涼氣,愕然呆立門前。這樣一來,自己無法進入單間,也就不能撿回姓名牌了。她只覺得莫名其妙。是誰鎖的門?是不是本該死掉的新谷弘毅,突然又活了過來,為了不讓兇手拿回姓名牌,而把門鎖上的呢?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真美子仔細確認過,新谷已經完全斷氣了。
真美子面不改色地站起身,像之前一樣,氣喘吁吁地把新谷的屍體,塞到向內開的門后隱藏起來。雖然她是在用女人之力干重體力活,但亢奮感抵消了疲勞。作為兇器的電線,原封不動地留了下來。因為和用手電筒進行的死亡確認儀式一樣,「鐵絲強|奸魔」的犯案手法亦是如此。
可是,當時桐原稔並未察覺出明顯的不對勁。在新谷弘毅離開后不久,他的肚子也突然開始咕咕作響時,他也沒有把此事和剛才新谷的舉動,一起聯繫起來。
總之,必須等那兩名男子小解完,離開后才能行動。真美子坐在馬桶上,緩緩整理著思緒。為何隔壁的單間,會從內側鎖上呢?如果是毫無關係的第三者在裏面,那他又為何會與死屍關在一起,而不願意出來呢?究竟該如何打開那扇門,取回掉在裏面的姓名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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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美子以前聽說,自己真心與之交往的男友,腳踏兩隻船的時候,血液噌地一下衝上大腦,狠狠地說著充滿怨恨的話語。就在自己伸手要扇對方臉頰時,她突然感到,附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好像突然消失了,於是決心與那男人分手。那時的心情,也像這樣突然一轉,感覺彷彿有一陣清風拂過體內一般……
兇手按下門外過道的火災警鈴,然後迅速回到男廁,關掉電燈。之後她只要靜靜等待,自己這個驚慌失措的獵物,自行走出單間就行了。稔十分迷惘,自己是否該繼續待在這裏呢?可是,同無法保證按響警鈴不是兇手的計策一樣,他也無法保證這是誤報。很可能是真的發生了火災而停電。那樣一來,男廁就會變成死胡同,裏面的人極有可能被煙霧包圍,窒息而死。想避難的話,就必須趕緊離開這裏。可是……
「不要這麼急嘛。我會把故事梗概說給你聽的,這樣總比沒有背景知識就閱讀好吧。我也記不太清楚了,有模稜兩可的地方,請你不要見怪啊。」
真美子翻開那頁瀏覽,不禁愕然。因為那裡寫著自己的名字,卻絕非是自己期望的描寫方式。登場人物「仲田真美子」,竟然是無差別連環殺人案的第四名犧牲者,在下班的途中,被人稱「鐵絲強|奸魔」的變態狂,勒死在車站的女廁所里,然後慘遭奸屍。真美子無法讀到最後一個字,讀了一半便合上雜誌,逃也似的離開了書店。這個打擊令她回到店后噁心不已,那天下午便早早請假回家了。
陷入如此進退不得的絕境,桐原稔開始變得神情錯亂、疑神疑鬼。本可寄以希望的手機,卻放在包里留在了咖啡店。對自己的秉性,招致如此危機感到的懊悔,與不穩定的心理狀態遙相呼應。客觀上看,在與外界幾乎斷絕聯繫的情況下,自己思考的事情,並不能脫離假定的範疇;從別的方面看,這種情況越持久,對自己也就越發不利。然而,稔被囚禁在不安與恐懼的監牢中,根本動彈不得。
桐原稔陷入了恐慌。自己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必須出去一探究竟。他用手摸索著,尋找門上的插銷,想把門鎖打開。但是,自己又無法保證,這不是兇手的計謀。桐原稔呆立當場。
這對以推理通自居的新谷來說,只當是在公布自己對蓋棺論定的古典作品,耳目一新的新解釋。可是,桐原對此的反應竟然是……
新谷並非無端談及《抉擇時刻》,這跟二人那天商談的內容有關。桐原的工作,是委託新谷為《小說新星》的「本格推理特輯」寫稿,寫一篇以「密室」為主題的五十頁稿紙的短篇作品。
「那是誤解。」新谷斷然否定,「這種例子的作品,以前就不稀奇,多半是些外表故弄玄虛,內部空洞不堪的作品。諷剌性模仿只是下下之類,只能體現出對讀者的不誠實。我特意舉出艾林的例子,並不是這個意思。站在緊閉的門前,應該打開還是不應該打開,深入研究這種進退維谷的窘境,才是能夠解開密室之謎的有效途徑。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直到上完廁所(稔的頭腦里閃過了「一瀉千里」這四字成語)沖水時,稔都沒發現單間中的異狀。雖然他的秉性,是只要專註一事,便無視周圍情況,但就算他的秉性不是這樣,或許也同樣注意不到。姑且不提外面的貼紙,馬桶沒有任何問題,這一點就很難理解。是有人搞的惡作劇吧?……
真美子大吃一驚,把手放到自己的胸上。本應夾在制服胸上的姓名牌不見了。一定是掉在什麼地方了。真美子面色鐵青,回到自己剛剛走出的單間。然而,那裡並沒有姓名牌。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桐原稔自小便是自己和他人公認的冒失鬼,一旦認定一件事情,便對周圍所有的事物毫不在意。這種秉性是自己的禍害,雖然至今他經歷了數不勝數的失敗,但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詛咒過自己的缺點。因為這個缺點,他陷入了稍不留神,就會送命的絕境。
真美子喜出望外,她當然不認為這隻是客套話。
星期三的過午,店內正好處於較為冷清的時段,即使缺一個女服務員,也不用擔心人手不足。因為從早上開始,她就隱約顯出身體不適的樣子(這也是真美子計劃中的一部分,雖然一半是演技〉,所以,通情達理的店長,馬上就察覺出她身體不適。
進人後鎖門時,她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癱坐在馬桶上。她完全上氣不接下氣,身子冷汗直冒,完全處於臨近貧血的狀態。雖然時間稍稍超過了,和店裡說好的十五分鐘,但自己的身體,不能夠馬上行動。這樣回店的話,別人一定會懷疑,自己在休息時間里,都幹了什麼。只要五分鐘就好。只休息五分鐘。真美子喘著粗氣,閉上眼睛,偎靠在身後的牆上……
她把輪環套在手腕,握住電線的根部,交替重複地做了幾次雙臂前伸交叉、然後用力左右拉拽的動作。這樣做是通過印象訓練,讓自己熟練掌握接下來要進行的動作。迅速用電線纏住獵物的咽喉,再瞬時用力將其死死勒住……
第三者若是知道,真美子決九_九_藏_書意殺害新谷弘毅的動機,恐怕會短路般把頭歪向一邊。然而,在她看來,新谷對自己做出了卑劣的背叛行為,當然死不足惜。
桐原稔看著腳下的地板,只見地上躺著新谷弘毅被電線纏住脖子、嘴冒血泡的屍體。雖然有些對不起死去的新谷,但他還是把頭別了過去,不想看到死人的臉。儘管編輯的工作性質,讓他不止一次地看到過被殘殺的屍體照片,但與真正的勒斃屍體,共處於廁所一室,如今還是頭一遭。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事情,能比這件事更加震撼人心的了。
「壞了!……」猛地睜開眼睛前,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真美子慌亂地看了一眼手錶,頓時鬆了口氣。自剛才看到的時刻,僅僅過去了五分鐘。就算現在回到店裡,也不會有人起疑心吧。另外,自己有些恍惚的狀態,也緩解了身體的不適。拉動沖水桿沖水后,真美子費力地站起身,不動聲色地走到外面。在洗臉池象徵性地洗完手,她照著鏡子,想在返回店裡前補補妝。
真美子坐在馬桶蓋上,眼睛看著手錶。自己離開店還不到三分鐘。之後只需靜待獵物自投羅網即可。真美子從口袋裡,拿出一捆綁成圓形的電線,用手捋得柔順了。這是她為了不留下兇器的線索,從廢品站撿來的。為了令其使用方便,還在電線的兩端,各做了一個大小合適的輪環。
「賭監禁在懺悔室內的雷蒙德,能否在一個小時內打開大門。如果打不開,他就要即刻離開丹麥別墅。相反,若是雷蒙德成功,休則放棄自己的宅邸。這是一場雙方豁出自己的名譽和人生的認真較量。雖然雷蒙德一度以自己有心臟病為由推辭,但聽到休大罵自己是膽小鬼后,勃然大怒,便接受了這個性命牧關的挑戰。
為了催促裏面的人快些,桐原稔再次敲了敲那扇顯示「使用中」的門。門的內側立刻傳來敲門聲回應。這次比剛才還要魯莽,對方回應的敲門聲,彷彿在讓桐原稔不要打擾他。等待也不是辦法,稔緊咬牙關,像是要把裏面的牙齒咬碎一般,跺著腳爭取時間。然而,他巳經進入了決堤倒計時的階段。
「這裡是咖啡店,杯子當然一樣了。你就算再鹵莽,也總要有個限度啊。」
她把貼在自己剛才一直藏身其中的、右邊單間門上那張寫有「故障,不可使用」的紙撕下,貼到了剛剛走出的左邊單間的門上。這樣做,是為了讓屍體晚些時候被發現,從而使死亡時間的確定,更加困難重重。完成最後的工作后,真美子就快步離開了男廁所。她掩人耳目地穿過過道,跑進對面的女廁,目不斜視地進入了無人的單間。
就在進入的瞬間,真美子發現裏面的氣氛與之前有所不同。她皺起臉,捂住鼻子。一股新的惡臭,撲鼻而來。衛生紙的一端,被人撕得很爛。看到此,真美子立刻恍然大悟。剛才在門口與自己錯身而過的半老男人,釋然的面容浮現腦中!
不久,真美子在思考過各種可能性后,想出了一個能使自己脫離困境的妙計。
怎麼可能!真美子不禁暗暗嘀咕。她反射性地伸手,握住把手,想把門推開,門卻紋絲不動。正如文字所示,門內的插銷插上了。是不是搞錯了啊?真美子重新比對著左右兩扇門,卻沒有察覺到任何異狀。
他就是新谷弘毅!……
這家咖啡店位於車站大樓的購物廣場,因此洗手間在外面的過道上。新谷一邊將全部精神,集中在屁股間的括約肌上,一邊表現出悠然自得的樣子,邁步離開咖啡店。剛到外面,他便像「君子豹變」這個詞所說的那樣,急速跑過大堂,猶如脫兔般,跑到樓層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那裡有間很整潔的衛生間。
「什麼內容,你難道不知道嗎?」
「但也不能就此責備,新谷的構想過於片面吧!……」桐原稔這樣想。因為,若是緊閉的房門內側,有被害人以外的活人存在,就構不成「密室」了。
她不死心,再次用力晃動了一下門。
而且,他還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就是他沒有馬上發現新谷的屍體,而是在悠然地如廁。即便說情況緊急,其他人也不會輕易相信吧。這很可能會招致別人對稔的極大懷疑。
新谷一時間沉浸在故事芳醇的餘韻中,繼而緩緩向桐原努了努下巴道:「怎麼樣?號稱『對密室作品的諷刺性模仿之作』的獨到之處,你多少能明白些了吧?」
來到貼著:「故障,不可使用」貼紙的門前,真美子感到一陣奇怪的異樣感。一開始,她不知為何會有這種感覺,不過沒多久,她的眼睛便直直地盯住了門把手下面的紅色文字。
桐原眼神一變。只見新谷頂回他的話,用充滿諷刺意味的口吻繼續說道:「構思相當匱乏啊。從深信密室即詭計的成見上看,已經是極度的千篇一律了。人們從一開始不就知道,利用詭計就能製造密室嗎?這又不是水戶黃門的紋印,所以,作家只好宣稱打破預定和諧,提出一些標榜史無前例、異想天開的構想。我要與這種懶惰而拘泥形式的、偏重詭計主義劃清界限。要挑戰『密室』主題,就得從不同角度發起進攻,否則就沒有趣味了嘛。」
「當然是達爾的作品了。我只是想測試一下你的知識水平。另外,《抉擇時刻》也是關於打賭的故事啊。」
在車站大樓翻修的時候,由於這裡是在裝修過程中新建的,所以內部裝修還很新,空間也很充裕。作為購物廣場附帶的公共衛生間,肯定可以歸於高檔一類。
「明白了嗎?那樣一來,連詭計都沒有了。從最開始就沒有製造密室的計劃。兇手沒有做任何手腳,一下子就離開了犯罪現場。然後他發現,落下了能讓自己罪行敗露的決定性證據,於是立即返回現場。可是,自己離開時並未鎖上的門,在自己離開后,沒過多久的功夫,卻從內側鎖上了,想進也進不去了。」
就在桐原稔這麼想著整理衣衫時,他終於發現單間里除了自己,還有另一個人。看到被塞到單間一角的新谷弘毅的臉,稔哇哇大叫地蹦了起來。由於新谷正處在死角上,所以,桐原稔之前一直沒有看到他。自己沒能馬上明白情況。看到新谷嘴冒血泡死亡的樣子,稔陷入了狂亂,他最先想到的,是新谷是不是為了嚇唬自己而在裝死。
那麼就是裏面還有其他人嗎?就在她這樣尋思著敲門時,聽到過道上傳來了有人走近的聲音。不巧的是,來者是兩名男子。來不及猶豫,真美子立即打開右側無人單間的門,進去后鎖上了門。
或許新谷並無惡意吧,真美子努力冷靜客觀地想。一定是雜誌交稿日期緊迫,新谷沒有時間為一個被殺害的普通配角想個名字。他也許沒有意識到,那個名字是他熟識的女服務員的吧。這無非是他為自己簽名時,記住了這個名字,然後,無意識地把那個名字,轉移到了底稿中而已……其實真美子想對了,可她並未因此,而原諒新谷弘毅所做的事。
休無法與這位新鄰居和睦相處,對其一舉一動全都看不上眼。自打原魔術師著手改建新居時起,二人的對立便升至頂點。雷蒙德搬進的丹麥別墅,是和休的房子一脈相承的美麗建築。在建築上進行新的加工,無異於破壞這個休所深愛的世界。
「啊,是嗎?……真對不起,我們的杯子太像了。」
真美子原本是新谷弘毅的熱心讀者。促成這件事的契機,是幾年前她在朋友的推薦下,讀到的新谷的小說,這本小說使她第一次知道了「大人氣的孩子」,這個自己從未聽說過的詞。那是一部推理佳作,是對海外推理小說的動向,十分敏銳的新谷弘毅,通過對資料的再加工,創作出來的特別作品,作品內容簡直無懈可擊。但或許是因為他先一步,趕在了後來潮流的前頭,對於真美子那樣,對推理小說幾乎一無所知的讀者來說,其內容給予了他們極大的衝擊。與那本書的相會,使作家新谷弘毅這個名字,深深地刻印在了她的心中。
就在真美子沉浸於這種思緒中時,又聽到了腳步聲。雖然隔著門,但真美子還是能聽出,對方步調素亂、心神不寧的跑動的腳步聲,宛如自己清楚地看到,腳步聲的主人那手忙腳亂的身影一般。
由於在櫃檯耽誤了一些時間,等他找到服務員指示的男廁所門口時,下腹的緊張感,已然達到了頂點,連站立都費勁了。但他還是竭盡全力,邁著腳步,宛如雙膝被綁住的囚犯,費力地走到了兩扇並排的單間門前。
新谷聞言一嘆。這傢伙的理解力真夠差勁,虧他乾的還是編輯。為了壓制自己的懊惱,新谷把咖啡杯端到嘴邊九九藏書,卻發現杯中空空如也……剛才明明還剩下一些的啊!
不久,真美子開始被那種猶如美妙毒素般的印象俘獲。自己和周圍的人不同。對自己被烙上一生無法磨滅的被害者烙印的境遇的憐憫,一下子變成了使自己能夠忍受每天的生活、和周圍鬱悶的人際關係的唯一食糧……當然,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能夠證明這種噩夢般的事情,曾在現實中發生過,相反,這極可能是她為了使自己感到好受些,而編造出的受虐傾向的虛構故事。可是,真美子相信這個只屬於自己的特別故事,越陷越深。
「接著剛才的話題。拿艾林舉例不太好,我再用易懂的方式解釋下吧。所謂密室,一言蔽之,就是看似任何人都無法從殺人現場離開的狀況,但其實就像剛才所說,是兇手利用某種詭計,作了事後偽裝。典型的案例就是打開門離開房間后,利用針線通過房門鎖上內側的鎖。」
身體藏在門后陰暗處的同時,真美子突然汗如泉涌。也許是因為平安通過了最初的難關,松下一口氣的緣故吧。要是有人看到,身著咖啡店女服務員制服的年輕女子,在男廁里徘徊,一定都會覺得可疑吧。雖然自己想到過,喬裝成清潔工大媽,但換裝需要耗費大量時間是難點,況且,自己又討厭喬裝,結果這個想法便不了了之了。
隨著「嘎啦」的一聲,真美子的胳膊感到了反應。那是頸骨折斷的反應。真美子胳膊一鬆勁,新谷的身體便失去支撐,頭部熟睡般垂了下來。真美子鬆開電線,呼吸急促地翻著掖在腰間的口袋,從中掏出一支鋼筆型手電筒,打開后蹲下身。她捧起新谷的臉,用顫抖的指尖,撥開他的一隻眼皮。沒有看到瞳孔反射。新谷弘毅嘴裏冒著血泡,徹底斷氣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貼在左側門上貼紙上的「故障,不可使用」幾個字。這間不能用。他隨即視線一轉,看到了隔壁單間的門。然而,他看見把手下面顯示的是紅色的字,不禁心中一驚……
⑴將棋中把老將逼至棋盤的角落。
也許是明白自己死期將至,剛才新谷熱情洋溢地,講述的幾個故事腹稿,彷彿預言了稔現在所面臨的窘境。不過,由於新谷偏向關注「密室」的外部,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被關在外側的兇手的心理上,而對身處門內的人不甚關心,所以新谷的話,未必能對現在的桐原稔有所啟示。
雪隱詰

她悄悄地打開門,迅速溜到外面。確認著手中電線的觸感,站在了新谷所在隔壁單間的門前。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稔直面著這個完完全全的窘境,在黑暗中呆立不動。現在應該是趕快打開門鎖,將門打開呢?還是固守這裏不出,逃出殺人犯的魔爪呢?……不管選擇哪個選項,判斷失誤的話,自己都有可能命喪黃泉。但是,作出抉擇所必需的信息,桐原稔又―無所有。
「老師您要是不介意的話,我這裏還剩半杯,給您喝吧。」
最為遺憾的,就是剛才在咖啡店裡的商談無尾而終。要是之前,再稍微認真聽一下新谷的話就好了,真是讓人後悔不已。那樣的話,自己或許就能夠探聽到一些提示,想出良方,擺脫現在進退兩難的境地了。
「室內就會留下針線的殘跡。那樣一來,屍體被發現時,詭計就會立即穿幫。」
「『荒謬的賭局』是什麼意思?」
新谷把即將發出口的聲音咽了回去。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向後靠去,呷了一口桌上的咖啡。
門還是打不開。
「怎麼說呢,現在尚處於構思很模糊的階段,很難向你具體解釋……」新谷用力抱著胳賻,故作抑揚頓挫地說,「舉個例子來說吧,史丹利·艾林不是寫過一篇名叫《抉擇時刻》的推理小說嗎?雖然作品只強調猜謎小說的一面,但其結尾和密室作品的套路截然相反,這不正是激烈的諷剌嗎?……懷著這種想法重讀作品,只怕霍迪尼那魔術師障眼技法的演說,亦會黯然失色,甚至克萊頓·勞森都會自嘆弗如呢。」
鋪墊完這番話,新谷便開始簡明扼要地,講起了《抉擇時刻》的故事梗概。故事的主人公休,是個充滿自信的男子,無論面對著什麼問題,都能當機立斷。他是人見人愛的名門之子,住在山丘上的一所從先祖那裡繼承下來的美麗宅邸中。然而有一天,一個人搬到了休的隔壁,像天敵般擾亂了休無拘無束的生活。此人是引退的著名魔術師雷蒙德,歸隱前是號稱比脫身王霍迪尼更厲害的天才魔術師。
桐原稔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要探聽外面的動靜。可是,除了頭頂上,排風扇扇葉轉動的聲音外,什麼也聽不到。這樣持續了一會兒,稔開始越發覺得,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自己正眼睜睜地錯過逃走的機會。
真是既殘忍又巧妙的拷問機關。休被對鄰居的憎惡迷住心竅,提出了這樣一個荒謬的賭局。
兇手可能真的已經離開了男廁所。可是,這又好像不是單純的逃走。兇手該不會是呼叫大樓的警衛員去了吧。如果她對警衛員說,她聽到男廁里傳出慘叫聲,然後把警衛領來,在門口向內察看該怎麼辦呢?要是那樣的話,自己就無路可逃了。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無法出去。在這裏被抓,就算被當成殺人現行犯逮捕,也是百口莫辯了……
幾乎同一時間,門外驀地響起了尖銳的鈴聲。是警鈴的聲音。是不是哪裡發生了火災?稔無暇思索。
沒讀過就算了(即便是自己,按照代表名作、傑作的類別來講,也有眾多書目沒讀有過〉,可若是連書名也沒有聽說過的話,那麼身為推理小說領域的編輯,也太缺乏知識了吧。
「沒事的。十五分鐘左右就能回來。」真美子向同事打完招呼,便一手拎著鼓鼓囊囊的小口袋,從職員專用後門走到外面。她小跑著穿過大堂,直奔衛生間區域。
總而言之,危險不可避免,過慮才會使人栽跟頭。積極思考,才是通往成功的關鍵,這些都是思考厭煩后(常有〉的結論。真美子的心在撲通撲通地跳動。她張開嘴巴,深吸一口氣,想緩解焦急的心情。
真美子把紙攤開,在四個角粘上膠帶,貼在右側單間的門上,與自己眼睛等髙的地方。然後她用尺子比著,用粗記號筆在紙上寫下「故障,不可使用」幾個宇。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是個相當高明的主意。就算有人礙事走進來,看到這個的話,也不會去開這扇門。真美子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這次她打開貼著紙的門,身子溜了進去。裏面的構造與隔壁一模一樣,馬桶也是西式的。
「對兇手來說,這樣會招致致命的後果。他無論如何,都必須收回室內的針線。若是被人看到就麻煩了,所以要趕緊採取措施,可是房門緊鎖,從外面根本無法打開。這正是完美的窘境。呆立在緊閉門前的兇手——我認為作品如果從這種緊迫的場面開始倒敘,其必將出色地成為密室小說的嶄新機杼。」
這次單間的燈滅了,他的眼前頓時一片漆黑。門外透不進一絲光亮,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換氣扇的聲音也停止了。
自己被尊敬的新谷弘毅背叛〈真美子是這樣想的〉,是在大約一個月以後的時候。真美子在午休時,順便到車站大樓里的書店,拿起一本小說雜誌月刊。上面正在連載新谷弘毅的長篇推理小說,所以她打算在書店裡閱讀新章節。
不過,真美子對此並不著急。因為她害怕,這種不顧對方是否願意的急躁,會適得其反。她想與那些成群結隊、追在暢銷作家身後的女人劃清界限,從以往的經驗中,她明白自己只能在男人眼中,留下一九九藏書個常見的印象。恰好新谷時常光顧這家店,和他混個臉熟並非難事。真美子經常懷著誠意,熱情接待新谷弘毅,還和店裡的同事提前打好招呼,養成了新谷的預訂,必由自己親受的習慣。
「從剛才開始,我不都說了好幾遍嗎,詭計只是細枝末節,並不重要!……」新谷扯著噪子說,他回想起自己學生時代當家教,費勁巴力地給成績很差的小學生,講解分數計演算法的事。即便這樣,他還是覺得,沒有被奇怪的定式思維所支配的小學生更好些。
要挑戰「密室」主題,就得從不同角度發起進攻。否則就沒有趣味了嘛!
真美子毫不留情,用上了最大的力氣。
然而,編輯本人對此茫然不覺。
不僅如此,從犯案的手法便能看出,兇手是個十足的獵奇殺人犯。稔的不安升級了。或許她殺了新谷弘毅一人還不夠。因為門上插著插銷,從外面就能一目了然地,知道單間里有人。況且,無論是誰看到這姓名牌,最後都難逃一死,兇手絕對是這樣想的。稔堅信性命危在旦夕,一時不禁絕望。
「如今的編輯們呀,為何儘是些連推理小說基礎知識,都不懂的門外漢呢?」推理名家新谷弘毅如是嘆息。
「它可是與《是女人還是虎》齊名的猜謎小說傑作,是推理小說界,首屈一指的短篇名家的代表作啊。你怎麼會連艾林的短篇小說都沒讀過?」
來到過道的盡頭,真美子裝作要進入女洗手間的模樣,從對面男廁所的入口向內張望。倘若裏面有人,她就假裝尋找離座的客人。雖然她連台詞都已經練好了,不過裏面空無一人。一切順利。
「可是聽您之前的話,那扇門既無門鎖也無門閂,從外面就可以輕易打開。這樣的話,恐怕那根本不是什麼密室啊。」
新谷深深嘆了口氣,喝了一口新送來的咖啡。(端來的人並非仲田真美子,而是另一個女服務員。)恢復精神后,他在椅子上調整了一下屁股的坐姿。
「你的臉色確實很差啊。要是覺得太累,今天可以早點兒回去。」
「小說我沒讀過,名字也沒聽過。」新谷大吃一驚。
真美子松下肩膀,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幸運之神並未放棄自己啊。緊張感一過去,她的臉上便自然而然地綻開笑容,感到一種奇妙的從容。
桐原稔坐在馬桶蓋上,仰望著天花板,深深哀嘆了幾聲。換氣扇的通風口太過狹小,自己的腦袋無法通過。雖然只有打開門,走到外面這一個辦法,但正因為他不能打開那扇門,所以才會如此困惑。
最開始的原因,是他錯把新谷弘毅喝了一半的咖啡,當成自己的喝光了。新谷臉上不悅,雖然連桐原稔本人,都只能責怪自己冒失,但事後想想,那杯咖啡里,一定摻入了什麼東西。先行喝下半杯的新谷,突然稱自己身體不適,慌忙離開了座位,也印證了這個觀點。
前天晚上,他和冒險小說作家見面,喝酒喝到了很晚。他以為這隻是那時的酒勁,尚未過去的緣故。又坐了一會兒,肚子越來越難受。為了轉移注意力,稔從皮包里抽出一本讀了一半的新書,可精神完全無法集中在上面的文字上。兩人不能全部一起離席,所以他決定等新谷回來,可是自己再也憋不住了。
新谷一言不發,用力搖了搖頭。
然而,這想法大錯特錯。
仲田真美子把添加咖啡的訂單(三號桌、新谷弘毅和他朋友所在的位子)送到廚房后,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向店長提出申請,想要稍事休息。
至此為止還僅是開頭。
真美子把深深吸人的空氣憋在胸中,耳朵貼在門上,專心聽著外面的動靜。可能是因為神經過於敏感,即使不透過門縫觀察外面,自己也能察覺到外面的情況。真美子微微張開嘴角,打開插銷,毫不猶豫地打開門走了出來。正如自己所料,外面一個人也沒有。

不過,雖然感到不安,可若能掩人耳目、順利進行的話,那時自己的性別,就一定可以成為心理上的不在場證明,真美子腦子裡這樣努力盤算著。
「但這裏最為關鍵的是,無論利用多麼巧妙的詭計,房門一旦從裏面鎖上,就算製造密室的兇手本人,也無法重返現場,因為房門從外面,是無法打開的。兇手若想再次回到室內,就只能破壞房門,但這樣一來,費力製造密室的辛勞,就會付諸東流了。」
他的背影在一排小便池前忽隱忽現,小便過後,又在洗手池的鏡子前,略微整了整髮型。真不會趕時候,趕緊出去,真美子祈禱著。這時,那個年輕男子像是預感到了什麼,突然回頭,向這邊看來。他那狐疑的視線在空中遊盪。真美子的身子,不禁變得僵硬起來。
「沒錯,可我覺得那是羅爾德·達爾的短篇作品啊。」
如今已經不是「密室」大行其道之時,難道就沒有智慧和才能,找到一個更敏銳的主題嗎?新谷有些掃興,但一番思考之後,還是決定接受這個委託。最近的花銷大幅度超出預算,經濟狀況已經容不得新谷選擇喜好的工作,但撇下這些事情不談,他其實一直秘密地隱藏著,一個非常滿意的密室構思,眼下正是發表的絕好時機。
聽到隔壁關門的聲音后,桐原稔思考著離開的時機,他的視線被新谷屍體的右手吸引了過去。只見屍體右手,緊緊握著一個四邊形小牌一樣的東西。那是什麼呢?稔壓抑不住好奇,戰戰兢兢地掰開了屍體的手指。眼前出現的是一個附帶夾子的姓名牌,上面印著剛才和新谷商談時,所在咖啡店的店名和「仲田」這個名字。
為什麼隔壁的單間,會從內側鎖上呢?如果是毫無關係的第三者在裏面的話,那他又為什麼會與一具死屍關在一起,而不願意從廁所裏面出來呢?
桐原稔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眼熟……
新谷掃興不巳。是自己解釋得太差?還是聽者的感覺有問題?在新谷內心的聲音,咬定是後者之後,桐原好像勉勉強強地理解了似的,抬起頭來,聲音急切地問道:「這麼說,老師您的腹稿結尾,肯定具有猜謎小說風格嘍。密室解開與否按下不表,讓讀者自己想象。」
「正因為是理所當然,所以就會變成盲點。繼續說剛才的案例吧。兇手為了將謀殺偽裝成自殺,利用針線這種老套的手法,製造完密室后,從門縫抽回絲線,以圖毀滅證據。但是,如果在進行回收工作的途中,絲線啪的一下斷了,會怎樣?」
就在他慌慌張張地想往門外跑時,隔壁傳來了沖水的聲音——隔壁單間的人好像要出來了!稔放在插銷上的手指(進來時已插上了〉不禁一滯,呼吸倏然屏住。這種情況下,若撞見其他人就糟了!只要稍有不慎,便會被誤認為是殺害新谷的兇手。他無疑想避種事態。
她慢慢把臉從門縫移開,把緊握的雙拳抬到眼前。在毫無意識的時候,她聽到了被自己用力左拉右拽的電線,發出的噼哩啪啦的細聲,已經沒有必要再練習了。她感到自己體內多餘的熱量霎時退去,彷彿頭腦中的按鈕,「啪嗒」一聲切換過去一樣。
這時,他卻意外地聽到了隔壁單間的開門聲,然後是有人向門口跑去的腳步聲。是兇手死心離開了嗎?稔想拔掉插銷,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立即放棄了這個想法。自己不可能這麼走運。這隻可能是兇手假裝離去,把自己引到外面去的伎倆。兇手一定已經攝手攝腳地回來,埋伏在門前等著自己了。自己怎能上這個當!……
透過門縫看到新谷跑進隔壁單間之後,真美子把耳朵貼在隔壁的牆上,稍微等了一會兒。沒一會兒功夫,埋在牆壁中的排水管里的滔滔水聲,便傳進了她的耳中。真美子靜靜吐了口氣,再次透過門縫向外看去……
新谷總算渡過了最險惡的危機,他坐在馬桶上,再次回想起艾林短篇作品的結尾。《抉擇時刻》還是適合一個大團圓的結局。休在猶豫后打開門,救出奄奄一息的雷蒙德,二人終於和解……
新谷稍稍挪動一下屁股,奮力進行著防衛戰。
為何自己沒有馬上發現呢?真美子無比後悔地想。可是她明白,事到如今,即使再怎麼懊悔,也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自己還有事要做。把寫有「故障,不可使用」的貼紙,掉換位置真是掉換對了。必須在有人https://read.99csw.com發現屍體前,返回現場的單間,取回印有「仲田」的姓名牌。
管它能不能用呢,只要有馬桶就行了!……就在桐原稔這樣想著,緩緩推開門的時候,他覺得門在中途,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

稔不顧一切地敲了敲門。門的另一側則傳出悠長的敲門聲回應他。他像野獸一樣呼著熱氣,肩膀上下起伏著在男廁里,急躁不安地來回踱步。現在若去車站大樓,找別的衛生間,或許能找到空位。可是,自己不知該往哪裡去,而且以現在這種狀態穿過大堂,跑上樓梯,是相當魯莽的行為。桐原稔決定先死守現在的陣地。
歷經幾次改換工作,沒有男人疼愛的真美子,在新谷小說的引導下回首過去,發現自己也只是一個大人氣的孩子。雖然她成長在一個普通的工薪家庭,但由於自己年幼的時候,父親到國外出差的關係,曾被暫時放到叔父夫婦家中生活。真美子回顧幼年時期,成功地找到了隱藏在厚重記憶包裹中的心靈傷痕——表情天真爛漫的少女,數度遭受醉酒叔父性|虐待的噩夢般的場景。
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真美子每天都在期盼何時能有機會,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新谷,可新谷似乎忘記了之前的約定。即便在店裡出現,他也要麼始終和編輯商談,要麼就獨自在那裡苦思冥想。
被一個連艾林的艾字都不知怎麼寫的毛頭小子,指出了如此低級的錯誤,他的內心正為如何搪塞過去而焦急。
因為,新谷弘毅在這間狹小的單間里,即將面臨迎接死亡的命運。
這與其說是桐原稔合情合理的推理,倒不如說是狗急跳牆時,思維的連續閃現和飛躍,但在深信不疑中,他的思路整理得非常連貫。稔並不知道新谷被殺的緣由。不過,那個服務員正值生理期,她的神經極有可能因此而發生變化,致使她犯下異常的罪行。稔在學生時代交往的女友就是這樣,每個月必定要無理取鬧、歇斯底里一次,最過分的是,她找到桐原稔秘藏的無|碼成人錄像,一盤不剩地把裏面的帶子全部都扯爛了。
「這次絕對不會錯!」真美子沒有被自己冷靜的反應震驚。她再度把眼睛靠近門縫,看到一張男人的臉,在宛如刀子割口的狹窄視界中,左右穿行。她清楚地看到了他那緊咬牙關、想要爭取時間的滑稽表情。
「您怎麼了,老師?……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桐原表情認真地問道。
但是,外面響起了一陣足音,令真美子的動作中斷了。自己還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啊。真美子毛著腰,透過門縫向外看去,只見來人是個學生氣的年輕男子。他並不是準備要等人的。
臨近厄運之年、近來突然變得愛嘮叨的新谷,如此嘆息的原因,是《小說新星》編輯部的年輕職員——桐原稔,在咖啡店與他商談時,無意中說出的一句話。那個桐原竟然是心平氣和地——反正新谷是如此認為——承認對史丹利·艾林的《抉擇時刻》一無所知!
就在他想起那個走到二人桌前,取走訂單的女服務員的臉時,門外傳來了有人進來的聲音。那個人握住把手,想打開門。隔壁的單間應該沒有人,那人卻為什麼無視「故障,不可使用」的貼紙呢?稔剛想反射性地敲門回應,卻停住手,全身僵住了。因為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了不久之前,剛從新谷那裡聽到的故事腹稿。發現遺落了致命的證據,而返回犯罪現場的殺人犯——稔直直盯著屍體手中的那個姓名脾。
見桐原依舊發獃,新谷語重心長地列舉了艾林的名作。《本店招牌菜》《宴會之夜》《從南方來的男人》《布萊星頓計劃》……他確信,這些作品全航耳熟能詳的範圍內。
在認真確認衛生紙沒有用完后,真美子掀起馬桶蓋,放下坐圈(因為她聯想起了食蟲植物——豬籠草),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她回到入口處,屏住呼吸,察看過道的情況,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對摺了兩次的紙,和一捆膠帶。
桐原稔向來行事魯莽,不落人後。他如此慎重,是因為即使自己跑到外面求救,別人也未必會立即相信,他所說的話。不明就裡的第三者,會聽信一個身在貼有「故障,不可使用」的單間中、與屍體共處一室之人所說的話嗎?他很可能當場就被當做兇手處理。
可是,在新谷說完話之前,桐原就流露出十分沮喪的表情說:「這是被害人自己上鎖的類型啊。不過,這樣一來,不就和結局是身負致命傷的被害人,靠自己的腳行走,把自己鎖在別的房間后,死去的『內出血』密室的詭計大同小異了嗎?我認為在這方面,應該有一些別出心裁的構想。離截稿日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所以您今天可否再重新推敲一下呢?」
那是個賭局。
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在確認沒有人後,稔的手伸向了貼著「故障,不可使用」的門把手。管它能不能用呢,只要有馬桶就成——就在稔這樣想著推開門時,他覺得門在中途,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不過,稔對此並未理會,硬把身體塞進去似的進到了裏面。
聽到隔壁的關門聲,稔大惑不解,但當他隔著門,聽出是好幾種聲音時,便明白了過來。一定是因為有人進入了男廁所,所以兇手無奈,只好躲到單間里。稔猶豫自己是否應該立即跑到外面求救。在殺害新谷的兇手躲在單間時,一定可以趁此時機,將兇手擒獲……可是,桐原稔再次為是否走到外面,而變得猶豫起來。
休的妻子不忍看到丈夫和鄰居的關係這麼緊張,為了構建一個讓兩人和解的契機,她舉辦了一場包括親朋好友在內的家庭宴會,並邀請雷蒙德參加。於是,雷蒙德過去曾完成的數場脫身表演,便佔據了話題的中心。當人們問及雷蒙德奇迹的秘密時,他回答說比起各種各樣的詭計,操縱人類心理,才是最大的秘訣。然後,當著眾人的面,他連手都沒有碰,就把本應上鎖的門,給打開了……
「那個腹稿,莫非是史無前例、異想天開的密室詭計?」
「嗯,我覺得有點不舒服,想到外面透透氣。暫時失陪一會兒。」新谷若無其事地說完后,起身離席。
是不是吃了什麼不新鮮的東西呢?新谷並未想到什麼。若非食物的原因,就一定是神經性腹瀉了。不用說,當然是眼前這個男人造成的。因為桐原稔的存在,給自己的自主神經系統,施加了難以忍受的壓力。但是,就算找到了特定原因,癥狀也不能緩解。新谷額頭上滲出黏稠的汗液,呼吸急促。雖然自己在與如海浪般席捲而來的便意戰鬥,但已經超出了忍耐的限度。
如果掉落的話,一定是掉在了那裡……她想起自己用電線,死死勒住新谷弘毅的脖子時,幾次將對方奮力揪住她的胳膊,從身體上抖開。一定是那時新谷的手,碰到了她的姓名牌,把夾子碰掉了。真美子那樣想著,頓時感到一陣體內血液倒流般的恐懼。姓名牌上印著工作的店名和她的姓。如果真是掉在了那個地方的話,無異於在犯罪現場,留下自己的簽名。都怪自己太大意,才會出現致命的紕漏。
休對魔術師敷衍眾人的魔術報以嘲笑,稱自己有一個絕好的設施,可以試探其脫身術的真正價值,並將其領到宅邸的地下。那裡有一間懺悔室,是休的祖先為懲戒僕人而設的,仿若一間鑿空石壁建成的狹窄壁櫥。厚重的木門若是緊閉,室內就會變得幾乎毫不通風。如果這樣持續兩、三個小時,裏面的人就會缺氧而死。門上既無門鎖也無門閂,用手輕輕一推,就可以輕易將門打開。但裏面的牆壁上裝有鐵制枷鎖,只要被鎖在上面,無論如何伸展胳膊,手都無法夠到正面的門。
桐原稔起身離席,先到櫃檯結了賬,向女服務員解釋情況。因為二人的包,還留在座位上,所以他委託服務員,若是新谷弘毅回來,就轉告他在這裏等著自己。順便問了洗手間的位置后,稔急急忙忙跑出了咖啡店。
真美子毫不猶豫,像貓一樣敏捷地溜進了男廁所。由於之前已經藉機查探過好幾次,所以,她對裏面的配置了如指掌。她從口袋裡拽出手套,戴在雙手上,這樣做是為了不留下指紋。然後她站在兩間並排的大便專用單間前,看到門把手下,顯示著藍色的「無九*九*藏*書人」字樣。確認兩間單間都無人使用后,她轉身打開了左側的門。
「這是最陳腐的詭計啊。」
一覺睜眼醒來,總算從那個噩夢中解脫的瞬間,真美子開始制訂殺害新谷弘毅的計劃。
「不。」
新谷驚訝得無言以對。
真美子跑出女衛生間,也許是預料外的過失,導致了情緒的焦躁,她的注意力變得渙散,險些重蹈致命的覆轍。真美子用皺巴巴的手絹,仔細擦著手,差點和一個剛從男廁所門口出來,走到過道的半老男人撞到一起。不過,真美子總算成功避開了那個男人。她一邊用眼角瞥著那個男人奇怪的釋然表情,一邊對自己說:幸運之神並沒有放棄自己。她甚至忘記摘掉手套。這一次,她謹小慎微地從入口,察探裏面的情況,確認沒有人以後,再次悄悄地溜進了男廁所。
是那個來了例假的女人!瞬間知曉殺人犯的真實身份,稔一時毛骨悚然。若是店裡的女服務員,就可以往新谷的咖啡里下藥了。一定是她計算好藥效發作的時間跑出店,埋伏在這裏,殺害新谷的。那張「故障,不可使用」的貼紙,就是為了推遲發現屍體的時間,製造不在場證明的小道具吧。把添訂的咖啡送來的人,是另一個服務員這點,不就是證據嗎?
「您說了這麼多,可我還是什麼也沒有明白啊。」桐原疑惑不解地歪著腦袋說。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外面的說話聲不知何時消失了。稔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錯過了絕好的機會。他想查探外面的情況,可房門緊閉,不漏一絲縫隙,他只能趴在門上,用耳朵探聽外面的動靜。可否拔掉插銷,把門稍稍打開一道縫,來査看外面的情況呢?但是,一想到那個殺人犯,很可能會悄悄離開隔壁,一聲不響地站在這個單間的門前等著他,他便說什麼也不能甘冒這個風險。萬一兇手在自己拔掉插銷時,擠進身來,又當如何是好?……
「原來如此。這種情況,真是相當的不可思議啊。」
「那篇小說的內容是?」
新谷迅速解下皮帶,脫下褲子后關上單間的門,同時插上了插銷。然後一在坐圈上落座幾秒鐘后,被難以言表的解脫感包圍,安心地舒了一口氣。
那天夜裡,真美子做了一個夢。那是一個遠離自己許久的噩夢。表情天真爛漫的少女,遭受醉酒叔父性|虐待的場景,反覆重現。那個表情天真爛漫的少女,當然是真美子。而那個冒著酒氣、向真美子逼近的叔父的臉,則不知何時變成了新谷弘毅的臉。
真美子握住電線的手更加用力,死死勒住他的脖子。新谷猛然睜開了雙眼,腦子好像終於清醒了過來,但為時已晚。電線深深陷人他的咽喉,用力擠壓著他的氣管,他的口中發出咕咕的聲音,好像吹起泡沫一般。新谷拚命地來回揮舞著雙手,他徒勞地抓住對方的臉和胳膊,但都被真美子輕而易舉地掙脫了。新谷的垂死掙扎,隨著動作的進行,變得越發微弱。
位於唯一開口處的門亦是如此,一旦緊閉,就會與牆壁嚴絲合縫,不露一絲縫隙。天花板上的燈如果熄滅,就會變得一團漆黑,若是小孩,或許會害怕得哇哇大哭吧?防止自己被外面的人看到,這一點自不必說,不過,裏面的人也同樣看不到外面了——真美子必須把門稍稍打開些,透過細細的門縫査探外面。因為若看不到單間外面的情況,就無法採取行動。當然,也不能插上插銷。之所以準備「故障,不可使用」的貼紙,就是這個原因。
詭計、詭計、詭計……為什麼總是擺脫不了它呢?連推理小說的基本常識都不懂,卻還滿腹意見。新谷感到腸胃裡翻江倒海,他緊握拳頭,牙關緊咬。
仲田真美子笑容僵硬地記下了添加咖啡的預訂,便逃也似的匆忙離開座位。或許是心理作用,新谷覺得她今天的臉色,比往常更加難看。這麼說,從最初過來接受預訂時,就覺得她的態度與往常不同,總是冷冰冰的——大概是身體不舒服吧。
算準對方就要承認,她是他所熟識的女服務員時,一天,真美子下定決心,向在櫃檯結完賬的新谷叫了一聲。她向前遞出一本書皮包得整整齊齊的書(這當然是她最初讀到的那本書)和一支鋼筆,請求新谷簽名。
「嗯,是在大學英語課上讀的啊。」
使用中
「先說結論的話,就是兇手以為已經死去的被害人,還沒有完全喪命。被害人蘇醒后,發現了兇手留下的證據。可是,如果這樣置之不理,兇手發現自己失策后就會回來,將遺留物帶走。於是,被害人拼盡自己最後的力氣,把唯一可以出入的房門鎖上,這樣兇手就進不來了。這也可以說是死亡信息的變形。如此一來,與剛才相同的窘境,所造成的不可能的狀況,就會自然而然地,以精彩絕倫的形式建立起來了。就算不用牽強附會的詭計,也能設計出驚險的密室,這不就是個很好的範本嗎?」
新谷是這家店的常客,所以跟她很熟。她曾讓新谷為她的書籤名。因為自己當時在書的扉頁上,寫下了對方的姓名,所以多少還留有一些記憶。
其實,說新谷的腸胃裡翻江倒海並不誇張。因為剛才他就突然開始覺得小腹疼痛,立即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起初他打算佯裝不知,不予理睬,可一直高漲的排便欲,不允許他這樣。他現在已經是如坐針氈。
「沒人吧?……」年輕男子聳了聳纖細的肩膀,對著鏡子喃喃自語著離開了男廁。
門把手下紅色的「使用中」,瞬間變成了「無人」,門向內側開著一道縫。在門完全打開前,真美子把肩頭伸到門與門框之間,然後用身體全力撞向新谷,把他猛地撞到了裏面的牆上。正如自己算計的那樣,這個獵物破綻百出。本來對方就毫無防備,又因為他剛剛方便完,所以心情應該舒緩了下來。坐在馬桶上,腿腳不聽使喚的新谷弘毅,身體突然向後一仰,後腦勺乘勢狠狠撞到了牆壁上。真美子用身體撞上門,用手摸索著插上插銷,另一隻手則抓著新谷的脖領,把他從牆上拉了回來,然後以練習熟練的靈巧動作,用電線纏住他的脖頸。也許是因為頭部撞到牆壁,而導致精神有些恍惚,新谷顯得十分軟弱無力,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事。
「那不是密室作品的諷刺性仿作嗎?」
「不用了。我就再來一杯吧。」
「所謂『不同角度』是指?」
在不透光、不透氣的「密室」里,桐原稔要被迫作出抉擇……這門是該開,還是不該開呢?
即便不是這樣,像桐原稔這樣冒冒失失的第三者,闖入鮮血淋漓的殺人現場的故事,與其說是推理小說,倒不如說是一出滑稽喜劇的劇本,看上去更為合適吧?……雖然在現在,被捲入這種事件中的當事人看來,這種狀況,遠遠稱不上滑稽喜劇;但站在一個〈專業意識突然覺醒的〉編輯的立場,冷靜探討這一幕的話,就不得不得出這樣的結論了……
自從這位無可替代的恩人,偶然出現在她現在工作的職場(因為作者近照已經恪印在她的眼中,所以看到他的瞬間,便認了出來〉,真美子的故事,便進入了新的一章。真美子想讓自己至今的人生一一包括幼兒期的創傷在內,經由自己尊重的作家之手變成小說。這樣一來,不僅她內心的傷痕能夠愈合,新谷弘毅也能從消沉(?)中擺脫出來。真美子執迷於這種想法,而這想法馬上就由夢幻,變為了真能實現的目標。
在制訂今天的計劃時,最讓真美子困惑的也是這一點。先不提選擇男廁作為作案地點的原因,在那裡,自己行動的幅度,會不可避免地變得極其狹窄。更重要的是,若是被人發現,則立即休矣。從開始到結束,只能聽天由命地行動。這是不是一場不顧自己安危,過分大胆的賭局呢?
桐原稔一邊嘴裏這麼念叨著,一邊撓著新谷弘毅的下巴。當然,對方毫無反應。當稔看到深深陷入新谷喉嚨的電線時,頓感全身汗毛倒豎。這並非是在開玩笑或爛醉的樣子。
「不行啊,老師。就算您用這種辦法,也是嚇不倒我的。剛才的咖啡里,是不是摻了什麼東西呀?所以您就搶先一步,在這裏埋伏。」
新谷冷冷地回應桐原,環視店內,叫來一位熟識的女服務員。走過來的姑娘,身穿一件時髦的紅色工作服,裝扮得猶如大正時期的咖啡店女服務員,胸前夾著店內姓名牌,上面寫著「仲田」,後面的名字應該是真美子。
正當故事漸入佳境之際,桐原卻打斷了新谷的話。新谷板著臉睨視著聽者,責備他說詭計並不重要,故事的重點還在後面。桐原像小烏龜一般縮了縮脖子,急忙把手伸向桌上的咖啡,像是要掩飾自己的窘態似的喝了一口。雖然桐原在慌忙中,拿起的是新谷喝了一半的咖啡,但新谷由於沉迷於繼續講故事,所以並未發現。
「這個……這是哪種詭計呢?」
男洗手間里沒有人。寬廣的房間里,並排有兩個單間,但右邊那間的門上,貼著一張紙,上面用粗記號筆寫著「故障,不可使用」。不過幸運的是,左邊那間似乎並沒有人。新谷握住把手,一把將門推開,只見裏面一個西式馬桶蓋子大開,彷彿在等著他。衛生紙整潔地放在旁邊的衛生紙架上。
聽到此處,桐原忍不住插口說道:「就像第一代引田天功那樣的人物啊?」
「桐願,你是不是錯把我的咖啡給喝了?」
一個人也沒有!
「啊!……」無論新谷講得多麼熱情洋溢,桐原的反應,依舊不溫不火,「我好像終於明白了,可利用針線將房門上鎖的詭計,並不怎麼樣哬。就沒有更高明的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