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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一種終結

第04章 一種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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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梅田警部補站起身來,將放在另一個房間里、那個用來裝屍體的黑色皮箱給拿了過來。近松的夫人似乎已經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立刻蹙眉,一副很不舒服的樣子。
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五號的上午,捧著丈夫骨灰罈的寡婦,與梅田警部補一同搭乘下津井電鐵,準備回到若松。
梅田警部補不由得偷偷瞟了一眼近松夫人,然而她的表情,還是絲毫沒有變化,仍然像戴著面具一般,充滿了冰冷而嚴峻的氣息。
警方早已判明,近松千鶴夫是由福間車站搭車,前往別府町的,因此,當聽到這個消息時,署長並沒有特別激動,不過,他還是就對方熱心協助警察辦案一事,表達了感謝。
從署長那裡,聽說了這件事後,梅田警部補立即拿起列車時刻表,翻開了鹿兒島本線與山陽本線的頁面。
「如何?……」胖警部問著。
看到他這樣子,近松夫人的臉色,也變得嚴肅而凝重起來。
三個體格強壯,看起來像是漁夫的男人,獃獃地坐在靠牆的長椅上,等待自己看診時間的到來。其中一人的手臂,用繃帶懸吊著,那潔白的繃帶,更襯托出他飽受太陽炙烤的皮膚之黑。
然而,就在他正要掛電話時,電話另一端,又補充了這樣一段話:「我交給他阿司匹林之後,請他給我名片……是的,乘客跟我們拿葯時,需要留下名片,或是在急救藥品使用者名冊上簽名。於是,那個人就留下了一張上面寫著『近松千鶴夫』的名片……什麼?名片現在不在這裏,不過我記得,他的名字叫千鶴夫,近松千鶴夫……沒錯。」
「嗯。」
接著,他想到,說不定口袋裡,還會有遺書之類的東西,於是把大衣攤開在桌上,翻找了一陣,卻找不到類似的東西,只在外側的右口袋中,翻出了一雙墨綠色的小羊皮手套、日期是十二月五號的《英文每日》,還在內側的暗袋中,發現了一本口袋版列車時刻表。
這裏位於突出瀨戶內海的兒島半島南端,是個小港口。道路的左手邊,有一排房屋,透過房屋的間隙,能看見反射著初冬陽光的海洋,被割成一道一道地忽隱忽現。在遙遠的海面上,點點散布著十多艘揚著帆的漁船。海邊的茅屋庭院里,並排陳列著素燒蛸壺;長長的橫竿子上,曬著一張又一張漁網。這些景色,呈現出此地安詳的漁村風光。
出來迎接他們的護士,帶著三個人走進醫院。或許是因為先前,就已經接到電話通知的緣故,近松夫人對於發生的一切,都顯示出一副瞭然于胸的樣子。沿著狹窄的走廊,走進醫院最裡面時,女人強壓著自己的情緒,臉頰上的肌肉卻緊張地抽搐著,一旁的梅田警部補,只能不斷安慰她。
「近松千鶴夫所寄出的那張明信片,日期是十二月六號晚上,而郵戳卻是七號對吧?也就是說,他雖然是在六號寫的,但或許是因為在晚上投遞,趕不上當天的郵局收信時間,所以,才會蓋上了七號的郵戳;或者,也有可能他是在六號寫完,七號才投遞的。」
住在這附近的人,都習慣於將「但是」念成「但樹」
醫生說完以後,便開始頻頻抽起了煙。接下來,說話的人換成了那位胖警部,他用高亢的聲音,向梅田警部補說明著:「他身所上帶的,就只有裝在上衣跟長褲口袋裡的東西而已。我想先請您過目,等一下還要再請夫人確認。」
當梅田警部補回到若松警察署后,在他外出的時候,送進警察署里的兩、三項信息,也跟著送到了他的手上。於是,首先,他將附在驗屍報告中的被害者指紋,與自己從柳河帶回來的馬場番太郎的指紋做了比對,結果確定了屍體的身份,毫無疑問就是馬場番太郎。
近松夫人將兩手平放在膝蓋上,眼睛眨也不眨地,專註地聽著梅田警部補說話。過了九_九_藏_書一會兒,她抬起頭仰望梅田,臉色雖然蒼白,但語調卻―絲不亂:「這麼說來,我非去一趟不可了?」
「嗨,兩位是從若松來的嗎?」
「請問,下津井是……」
「除了這些之外,應該還有車票吧!」

02

梅田警部補與近松夫人,在十二月十四號的午後,一同抵達了岡山縣的兒島市。他們用車站內的電話,聯絡上了當地的警方后,對方表示:「我們馬上就過來,請你們在車站門口稍等一下。」於是,兩人便走到了對方所指定的位置。
「沒錯。我相信你一定大受打擊,但還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坐今晚的快車,去一趟下津井,可以嗎?」
她們離開后,還留在停屍間的兒島警察署的警部,似乎再也受不了甲醛溶液的刺鼻氣味,忍不住在死者面前、幾乎可以說是極不莊重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不過,最自然的看法,應該是這位走私犯的妻子,之所以流不出眼淚,是因為知道近松千鶴夫是詐死,而事實上,他還在某處活得好好的吧!但若真是如此,她不是更應該流下眼淚,假裝自己因為丈夫的死,而悲痛欲絕嗎?
醫生用手指推了推近視眼鏡,請梅田警部補與胖警部兩人,盡情使用桌上的香煙。接著,他自己也叼起一根,用打火機點上火。
十九點五十分,從福間出發的112次列車,在二十一點三十七分到達門司站,等待一小時又八分鐘后,就可銜接這班2022次列車。近松千鶴夫的逃亡路線,這下總算真相大白了!(請參照圖二、圖四。)
「您說得沒錯,這一點確實很古怪……」
近松夫人凝視著緊握在右手心的手帕,身體一動也不動。胖警部也一言不發地盯著前方,但即使在嘈雜的引擎運轉聲中,仍能清楚地聽見他張大著的鼻孔,發出的沉重的喘氣聲。
另外一項信息是:昨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一號下午,大約在梅田警部補出發,前往柳河的一個小時后,從門司火車站的乘務員休息室那裡,打來了一通電話。之前若松警察署曾經為了十號晚上,近松逃亡路徑的事情,去電詢問過各車站的駐警室,這通電話就是為此而打來的;通報的人是山陽本線2022次列車的乘務員,他表示,自己在值勤結束,回到乘務員休息室后,才接獲若松署的偵緝通知。
她才剛說完這句話,之前苦苦支撐著自己的勇氣,就像雪一樣消融了。只見她腳步一個踉蹌,接著整個身子一軟,直接倒在了梅田警部補的臂彎中。
「夫人,關於這隻皮箱,你知道些什麼嗎?……就像我前幾天說過的,這是曾經塞過死者馬場番太郎屍體的皮箱;還有這塊橡膠布,請問你有什麼印象嗎?」
「的確是很可疑呢!所以我才說,我相信他會自殺。」
但是,一想到接下來要進行的陰鬱工作,梅田警部補的心,就像正欣賞北歐的風景畫一般,沉重無比。
「嗯,所以說?」
被害者和加害者都到位了,這下案子可說是水落石出了吧!至於近松千鶴夫殺死馬場番太郎的動機,還有馬場番太郎離開柳河,到他在防空洞中被殺之前,所走過的路徑,只要回到署里,再進行查證就行了。
等了大約五分鐘后,一輛黑色轎車出現在街角。它輕快地轉了個彎,在兩人面前停了下來。接著,一名身材肥胖、稍上了點兒年紀的男人,彎著腰擠下了車。
「啊,果然……」那一瞬間,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後,肩膀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梅田警部補一言不發,默默地從木箱中拿出行李袋,把灰塵拍掉之後,將行李袋放到桌上。他慢條斯理地打開鎖后,拉開拉鏈,往裡面瞥了一眼,伸手拉出一件茶色大衣,然後拿出一頂灰色軟氈帽,接著又陸續掏出了弁慶縞圍巾、一隻沒有洗的襪子,最後是盥洗用具。
那塊碎片與鏡片完全吻合:碎片再加上鋼筆筆蓋,毋庸置疑,那個防空洞,就是馬場番太郎的遇害現場了。
梅田警部補將那張車票放在手心,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其實……」梅田警部補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他把手指伸進領子的邊緣,鬆開衣領。
一開始幹勁十足,最後卻落得如此收場,梅田警部補不禁有種虎頭蛇尾的失落感。但真要說的話,雖然近松的自殺,令他感到遺憾,不過,現在他的心情,仍然如同瀨戶內海萬里無雲的藍天一般,晴朗無比。只是,因為顧慮到近松夫人的心情,他並沒有把這一點表現在臉上。
這女人絕不是為丈夫的死而傷心難過,悲傷與看到丈夫的屍體而受驚,完全是兩回事。既然如此,那麼,她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又到底是在盤算些什麼呢?
「那麼,他是怎麼被發九九藏書現的?」
「其實你也不用想這麼多,如果近松千鶴夫真的自殺了,或許他是因為中途畏縮,所以才遲疑、猶豫了那麼久,這也說不定。比起這一點,現在更重要的是,你得趕緊再去把近松的妻子找來……我們需要她幫忙辨識遺物。」
另一方面,近松夫人雖然好不容易恢復了意識,但卻無力跟隨他們去火葬場。於是,她在護士的陪同下,前往位於岬角的老旅館「銀波樓」暫作歇息。當她們進入面海的房間之後,護士請女服務生鋪好床鋪,吩咐她「病人有腦貧血,要把枕頭調低」,然後就離開了。
梅田警部補直直地盯著屍體那稍微有些水腫的蒼白面容,從口袋中徐徐拿出近松的照片。
看到她進來,站在棺材前的醫生與護士,很快向兩邊退去。梅田警部補伸出手,想攙扶住她的手臂,但近松夫人卻輕輕地婉謝了他的好意。儘管毫無血色的雙頰,變得更加蒼白,但向前走去,她用超乎尋常的勇氣,專註地看著屍體。
不久后,車子在一個岔路口左轉,開上一條商店林立、似乎是主幹道的大路,然後,停在一座油漆幾乎要掉光的兩層樓的醫院前。胖警部率先跳下車,來到陰暗的玄關,刺鼻的消毒水,不停刺|激著訪客的嗅覺。
「但不管是哪一種,那附近漁船絡繹不絕,白天是無法跳水自殺的,論這點,在若松港也一樣對吧?想逃過漁夫跟碼頭工人的眼睛,突然跳到水裡,是絕對不可能的。因此,我們可以推斷,他決定自殺的時間,應該是在十二月六號的深夜到七號的拂曉之間。」
她看起來格外冷靜,完全沒有梅田警部補事先料想的,在丈夫的遺物前流淚的跡象。這到底是因為日本女性被灌輸的封建觀念,使她覺得,在人前表現出自己的感情,是羞恥的行為呢;還是基於跟馬場番太郎的遺孀相同的理由,而對丈夫的死毫不悲傷?梅田警部補對此實在難以推斷。
從東京轉送回來的皮箱中,除去屍體之外,其他東西都保持原樣。為了搜集證據,刑警已經跑遍了整個若松市,以及與若松鄰近的八幡、小倉、門司等地方,清查箱中包裹屍體用的橡膠布。然而,奇怪的是,儘管製造、販賣這種商品的店明明不多,但警方卻還是查不出,近松千鶴夫究竟是在哪裡,買到這些橡膠布的。
走在最前頭的護士,腳下的拖鞋,不斷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當她來到一個房門口時,腳步聲戛然而止,接著,她推開那扇合頁乾澀的門,發出了一陣嘎吱嘎吱的雜訊。這次,刺|激眾人鼻腔點膜的,由消毒水換成了甲醛溶液。
三人坐進車中,車子倒出來后,沿著來時的路往下津井開去。轎車毫無顧忌地,揚起白色的灰塵,跑了將近二十分鐘,終於到了下津井電鐵的終點站一一下律井町的郊外。
當梅田警部補從醫生手上,拿回照片時,才終於開口說道:「聽說假牙的金牙套也相符,是吧?」
「老實說,從交給別人自己名片這一點看來,他搭車應該不是想逃亡,而是想去自殺吧!」梅田警部補轉頭望向若松警察署署長。
「……列車時刻表與《英文每日》我無法確定,不過其他的,都是近松先生的東西。」
這名警部,其肥胖的身軀,一看便可知超過二十貫,而他的個性,則如他的體重所昭示的,顯而易見是個黏液體質的人,不然怎麼可能在死者家屬面前,說出read.99csw•com這種話呢!
這種列車時刻表,在若松站的宏濟會販賣小店裡,要多少有多少,它是為了應短途旅客的需求,以關西、四國、九州為中心,編輯而成的一本小薄手冊
梅田警部補偷偷地轉頭看了身邊的女人一眼——這個就算接到發現屍體的通知,卻仍然能夠壓抑住感情、毫無崩潰之色的女人;這個在丈夫的遺物前,完全不顯一絲悲痛之情的女人;這個在前往認屍途中的列車上,一言不發,就像戴著面具,嚴峻的表情一直不曾改變的女人。梅田警部補雖然對她真正的想法,做了許多揣摩與臆測,但卻始終無法得出任何結論。
「不,還不能如此輕易地斷定。如果能找到屍體,你說的就有可能是正確的,但樹,依我的直覺,我覺得,他或許是想讓我們以為,他想要自殺,實際上卻是躲到神戶去了。畢竟,那裡可是大阪地區毒品交易的中心地啊!」
2022次列車是二十二點四十五分,從門司站出發,前往東京的不定期普快列車,這位乘務員是在十二月四號,從門司火車站上車值勤的。當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五號的凌晨,列車剛從三田尻站出發的時候〈列車在三田尻站的發車時間,是凌晨一點四十分,也就是從門司站發車,大約三個小時之後〉,有一位中年紳士,來到乘務員室,對這位乘務員說:「因為感冒,所以頭痛欲裂,不知道這裡有沒有葯,可以給我呢?」關於這位紳士的長相,乘務員只記得他沒有留鬍鬚,頭髮分邊的發線很清楚,不過對他的衣服,卻略有印象。他的帽子看來是放在座位上了,所以沒有戴著;他穿著茶色的單排扣大衣,戴著黑色的皮手套,圍著時髦的弁慶縞圍巾。雖然不知道他帶沒有帶行李袋,但此人與若松警察署正在搜尋的人,有很多相似之處,因此,乘務員便主動通知了警方。
「其實,希望你聽了不要太過激動。剛才岡山縣當地警方通知說,已經發現你丈夫的遺體了。」
「對,門牙上有三顆,左下第二顆臼齒,有一個金牙套,還有一顆右排上方內側臼齒,用鎳鉻合金補過,都跟昨天傳來的電報相符。屍體跟照片上的面部特徵一樣,幾乎可以斷定:就是同一個人了。只可惜他的手指頭被魚給吃掉了,所以,無法用指紋確定身份……要不要請死者家屬進來呢?」
眼前,一口白色棺材,被安置在正對窗戶的桌子上。一名戴著無框近視眼鏡、鼻子下面留著一小撮鬍鬚、看起來大約五十歲的醫生,面無表情地打開了棺材的蓋子,裏面是一張眼皮微閉、鼻子下方與下巴上,滿是胡楂兒的男人面孔。

04

「從這個窗戶往外望,所見到的半島,正是兒島半島。前天,也就是十二號的傍晚,漁夫就是從兒島半島的海面上,撈到那具屍體的。大概由於前幾天,也有具女屍飄流到這裏,所以這次漁夫們,並沒有大驚小怪,很熟稔地將屍體運到我們這裏。正如你們見到的,屍體的臉和手等暴露在外的部分,有撞上岩石、與被螺旋槳切割的痕迹,而且,看起來似乎遭受過海浪的劇烈拍打。特別是他的手指,幾乎全都被魚給啃掉了。不過整體來說,他算是運氣不錯的,至少還留了個全屍。關於死亡時間,法醫跟我的意見一致,認定大約是五到七天以前。因為屍體的外觀,看起來不像溺水致死,所以保險起見,我們對屍體進行了解剖;結果就跟我們預測的一樣,他的胃部跟肺部,都沒有積水,不過,也沒有受傷的跡象。為此,我們懷疑他可能服下了毒藥。果然,經過檢測之後,從他的胃部與血液中,檢出了氰化物的反應。」
除此之外,在錢包外側的口袋裡,有一張折成小張的薄紙片。梅田警部補把紙片捻出來,打開一看,那是近松千鶴夫當時從二島車站寄送古董,到汐留車站候領時,所拿到的小型貨物寄送通知書甲片https://read.99csw•com
兩名護士馬上伸手扶住了近松夫人,帶她走出門外。看來護士們似乎已經預料到:這位夫人會昏倒,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啊……發生什麼事了?」
醫生的個人休息室,雖然收拾得整潔而舒適,但床鋪佔去了大部分的空間,肥胖的警部身處其間,幾乎動彈不得。
互相打過招呼之後,這位兒島警察署的警部,用像女人一般尖銳的聲音開始說明:「屍體現在安置在一裡外的下津井町醫院。還好現在是冬天,屍體幾乎沒有腐爛,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船隻的汽笛聲乘著風,從充滿海洋氣息的遠方傳了過來。與同樣靠近海洋的若松相比,兒島市的氣氛,顯得平靜、安詳了許多,這難道是面向灘與內海的差異導致的嗎?
「請夫人在此稍等一下吧。」肥胖的警部轉過身,用他那髙八度的聲音說道。
「根據岡山縣的海上保安部,通過兒島市警察署傳來的資料,大致情況是這樣的:十二月十二日傍晚,在本縣兒島市下津井海域,一捕魚網撈上了一具中年男子的屍體。當夜驗屍的結果,警方依據身上持有的筆記本、印鑒等物品,認定死者是居住在福岡縣若松市,外二島鴨生田的近松千鶴夫先生,請儘快帶家屬來岡山縣認屍。另外,死者的服裝為淺綠色,軋別丁西裝上衣與褲子,穿黑短筒靴。死亡時間大約有一個星期……」
「更進一步說,從『他的大衣跟行李袋等物品,是在十二月七號早上十一點左右被發現』這一點,也可以知道:他絕對不是在七號晚上以後,才跳水自殺的。那麼,從五號下午到達別府町,到七號拂曉之間,他到底是怎麼度過的,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大疑團。」
車廂內乘客雖然不多,但因為是汽油車,所以,車廂里充滿了排放出的廢氣,再加上漁夫帶進來的魚乾的臭味,讓梅田警部補感覺,自己快要被熏暈了;寡婦的蒼白臉龐,則是透露出憂愁的神色,整個人仍舊維持著一貫的沉默。
「混蛋,這怎麼行呢!……像這種時候,就算只是機械地攝取營養也好,不然,你的身體會垮的!……這家旅館的鯛魚壽喜燒,還算小有名氣,味道應該不錯。總之,就算是勉強自己,你也多少得吃一點兒才行哪!」梅田警部補一反常態,強硬地催促著。
胖警部把他一直抱著的提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從中取出了近松千鶴夫的遺物。那些遺物包括一個被海水泡腫了的人造皮革錢包、一個美國制的尼龍煙草袋、以及一支派克鋼筆,和一個刻著「近松」兩個字的象牙印章。錢包中有千圓紙鈔八張、百圓紙鈔三張,還有十六張褪成黃色的近松千鶴夫名片。
「從岡山到四國的高松,有個叫宇野的港口,下津井就在這個港口的西邊。」
「是的,這位是近松千鶴夫的夫人。」
眾人很快決定,以火葬的方式,處理近松千鶴夫的遺體。在梅田警部補等人的護送下,遺體被一路送進了火葬場。
年輕的梅田警部補完全想象不出來,這不滿四十個小時的空白時間段,到底代表著什麼。不過,在往後回顧整起事件時,單從他曾經對此提出疑問這一點,就足以表明,他是個優秀的警官。
梅田警部補一回神,就聽到蒸汽引擎噗噗的聲音,在黑暗的海面上,單調地迴響著。他再次提起了筷子。
「我什麼都不想吃。」
正當梅田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他起身走到門邊,跟走廊上read.99csw.com的男人,低聲交談了一會兒。不久,他關上門回到座位上,肌肉緊繃的臉上,表情得很僵硬,同時也浮現深刻的同情。
梅田警部補默默地把照片遞給他,胖警部頻頻比對照片跟屍體后,深深地點了個頭,再把照片遞給醫生。
說不定這位夫人很清楚,即將看到的屍體,其實並不是自己的丈夫——近松千鶴夫的。但無論如何,再過不到一個小時,答案就會揭曉了。

01

翻開這本十二月號的時刻表時,梅田警部補猜想,這本小冊子或許是近松千鶴夫,為了這次旅行而買來的吧!就像所有經常遠行的人,會做的事情一樣,在十九點五十分,從福間出發的112次列車,以及接駁的山陽本線2022次列車的欄位上,都畫上了紅線。
面對著菜肴的近松夫人,臉上則是味同嚼蠟的表情,有氣無力地動著筷子。警部補想讓對方放鬆一些,於是用硬擠出來的輕鬆語調,開口說道:「這間旅館的歷史相當悠久,之前那位警部告訴我,過去這裏還有藝伎呢!聽說本地的民謠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銀波樓的藝伎一招呼,海面上的船燈就熄了。』從前,身上有些閑錢的船老大,總會把船開到這屋子前的石階下,然後登門飲酒作樂呢!」
梅田警部補與近松夫人再次隔桌相對。桌上雜亂地排列著行李袋、大衣等物品,這樣的場面,簡直就像是古董店的掌柜,在跟女客戶討價還價一般。
「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請你到沙發那裡坐著稍等一會兒,我們先去看屍體。」
梅田壓低了聲音,吞吞吐吐地說著。近松夫人不發一語,平靜地站起身來。
梅田警部補直到晚上七點左右,才回到「銀波樓」旅館,這時候,近松夫人已經大致恢復了元氣。當梅田警部補知道,她還沒有用晚餐后,就向女服務生點了鯛魚壽喜燒,並與她同室共餐。
梅田警部補點了點頭,打開通往走廊的門。聽到開門的聲音,近松夫人抬起了頭。她緊咬著嘴唇,看樣子似乎已經有所覺悟了。
梅田警部補凝視了這張表一會兒,突然,他的臉上,浮現出訝異的神情,回頭望向署長:
這時候,醫生才終於察覺到他的反應,於是開口說道:「到我房間說話吧。」
然而,事實上,鯛魚壽喜燒的滋味,對於梅田警部補來說,絕對算不上美味。他不知不覺地停下了筷子,望向窗外那片漆黑海面上的漁火,心中思索著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想法。
說完之後,梅田警部補的情緒里,夾雜著不安與期待,走進了停屍間。如果這屍體是近松千鶴夫的話,那麼這案子就到此結束了;然而萬一不是的話,接下來的案情,就會變得更加錯綜複雜。
「啊……他……他的確是我的丈夫沒錯,另外,在他的左手手腕上,應該有三顆排成直排的痣。」

03

若松警察署要求別府町警察署,迅速寄回近松的物品。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三號,梅田警部補搭著黃昏時刻的列車,來到了若松。剛好有空閑的刑警們,聚集在一起,興趣盎然地盯著梅田手邊的東西。
她像是很害怕,無言地否定了梅田警部補的質問。然而她那真誠的表情,怎麼看都不像在說謊話。
聽見醫生這麼說,梅田警部補將錢包倒過來敲了敲。一張同樣被海水浸泡成黃色的車票,倏忽飄落到桌上,那是張十二月四號,從福間車站售出、去往神戶的三等車票。車票之所以還留在錢包里,應該是因為他還沒有去神戶,而是為了去別府町,中途在加古川站下車的緣故吧。
警部補將行李袋倒過來拍了拍,轉頭望向身後的同事,開口說道:「就是這些了。」
話一出口,梅田警部補才突然後悔,自己不該說出這麼殘酷的話語。
「沒錯。從別府町漂流到了下津井海域。」
「麻煩你,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除了橡膠布外,破舊的鐵框眼鏡,也引起了梅田警部補的興趣。他在桌上鋪了一張紙,鄭重其事地將鏡片的碎片複原起來。然後,他將刑警在近松防空洞中,發現的那枚碎片,輕手輕腳地拼到最後的缺口上。這一切都完成後,他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你說得一點兒都沒錯,我也去過別府町到高砂那一帶,那裡可是熱鬧非凡啊。」若松的警察署長感嘆著說。
「請看這個。近松搭乘的2022次列車,是普快列車,因此,經過銜接別府輕便鐵路的土山站時,是不停車的。要去別府港,得在土山的前一站——加谷川站下車,2022次列車在那裡停靠的時間,是十三點零六分。不過,無論如何,近松千鶴夫倘若是直接前往別府港,應該在五號的黃昏之前,就能到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