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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永遠沉睡的人

第03章 永遠沉睡的人

「我從沒有發現有這種事。我丈夫幾乎不出門,也很少有人寄信給他。因此,我想他應該不會做什麼毒品交易。」馬場番太郎的遺孀這樣回答。
「看到那封信的時候,他的表情怎麼樣?……比方說是很高興,還是很不快呢……」
沒過多久,一名抱著嬰兒的婦人,邊攏著耳鬢凌亂的頭髮,邊緩步走了出來。她的年紀大約三十六、七歲,長著一張跟她妹妹相似的長形面孔,整個人乍一看,就是一副為了家事,形容僬悴的模樣。在她身後,兩名稚子躲在紙門的陰影下,頂著蒼白而皺成一團的小臉,不安的視線,不時飄向客人的方向。
「他這次出門的目的是什麼?」
他在心中反覆推敲著路線,先是沿著渠道前進,然後又越過了渠道。細細的河水,流經堤上叢生的柳樹下,穿梭在白色的倉庫間,從旁邊繞過那些現在已經緊緊閉上大門的武士宅邸,別離之後又聚首,聚首之後再別離。這時候,梅田警部補所走的小路,也已經到了盡頭;他越過小橋,又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即便如此,被害者為什麼沒把票交給站員,就出了檢票口呢?這當然是因為他根本沒有到折尾,而是中途就下了列車。然而,為什麼他要在中途下車,再用另一個辦法到二島去呢?他到底走的什麼路線,利用什麼交通工具,去了近松千鶴夫家後面的防空洞的呢?一想到這裏,梅田警部補實在無法不對被害者的行為,感到摸不著頭腦。
「不,我從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以下略)
就在這時候,馬場遺孀的妹妹,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向兩人報告:「哪兒都找不到那封信呢!」
刑警像是要讓自己肺部的每個細胞,都充分享受到煙草的美味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直到他那茫然的雙眸,看到自己吐出的煙霧,一圈一圈擴散乾淨后,他才像回過神似的,將視線轉向梅田警部補,緩緩說道:「我到二島郵局,調查了寄給近松千鶴夫的郵件,不過,幾乎沒有任何的收穫。近松似乎是個怪人,所有寄給他的信件,都是存局候領的。不過所謂的信,應該就是毒品交易的信件吧!正因為如此,郵局方面對於寄給近松的信件,是增加或是減少,可說相當清楚。事實上,自從我們開始監視近松千鶴夫之後,寄給他的信件,就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不過,從今年秋天開始,有時候在郵局這邊,又會收到幾封存局候領的信件,說不定,他那時候又蠢蠢欲動了吧?然而,姑且不論這一點,自從近松千鶴夫失蹤之後,連一封寄給他的信都沒有,因此,我想通過這條線索,找到蛛絲馬跡的期望,就這樣落空了。」
「事情大致就是這個樣子,雖然那位太太,完全不認同近松殺人,但近松的確是有充分的機會下手的。」
就這樣,直到近午時分,梅田警部補才終於從工作中解放了出來。他將自己疲憊不堪的身軀,重重地拋在椅子上,然後回頭來,重新思考從昨晚開始的一連串列動。這時,他突然被一個疑問給困住了:如果打過洞的車票是被害者的,那麼,他應該是打算從筑後柳河搭車到折尾吧!然而,倘若他的目的地是近松千鶴夫家後面的防空洞的話,那麼,他該買的不是到折尾的車票,而是折尾的下一站——也就是二島車站的車票才是啊!不過,如果用「被害者對這附近的地理環境不熟悉」,來解釋他購買了前往折尾的車票的原因,那一切或許就說得通了。
梅田警部補在若松車站,坐上了開往原田的列車,然後在折尾站,轉乘靠站中的列車,前往髙瀨車站。不巧,這班列車正好擠滿了放學回家的中學生與高中生。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后,梅田警部補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出門之前,說了要去哪裡嗎?」
明信片上的字句,不過兩行,寫得非常簡單。
「郵差說,這一點他就不知道了。不過,因為直接送到近松家的信涵非常少,所以他覺得,這件事挺稀罕的。」
另外,依據搜證報告中提到的,在黑色皮箱箱底找到打過洞的車票,以及屍體的耳朵中有煤灰這兩點,可以推測:死者在被殺害之前,曾經搭乘過列車。因此,梅田警部補也沒有忘記,要通過大牟田警察署,照會柳河町警察署查詢這件事。
那位刑警說完,就從內衣袋中拿出了收據,和一些近松千鶴夫過去的信件。
「那麼,你知道一個叫近松千鶴夫的人嗎?」
「『他以前經常外出進行短途旅行,但最近這陣子都不出門了。』她是這麼回答的。從這句話當中可以聽出,近松千鶴夫因為我們警方的戒備,所以,在這段時間內,都無法開展走私販賣活動。
過了不久,梅田警部補離開了博多,來到鳥棲,他在這裏,轉搭往長崎的列車,接著又在佐賀轉乘佐賀線,大約一個小時以後,梅田警部補才終於來到了筑後柳河車站。九_九_藏_書
貴署詢問的近松千鶴夫,相關報告如下:
「……就像我說的,我們正努力調查,殺害馬場先生的兇手,因此,還請你務必協助我們。」梅田警部補小心翼翼地說,「好了,下面讓我們進入正題吧,就你所知,馬場先生有沒有跟什麼人結怨呢?」
本月七號上午十一點左右,在位於別府港西方一公里,海岸線附近的松林下,發現白麻布制小型行李袋一個〈上有縮寫字母C·C〉,茶色羊毛單排扣外套一件(內側縫有「近松」的名字),灰色軟氈帽等遺留物,初步估計,此人可能跳水自殺,現已通知鄰近各單位注意,目前尚未發現屍體。

03

別府町警察署堅信:近松千鶴夫已經跳水自殺。可是,能這麼快下定論嗎?梅田警部補雖然很難想象,近松千鶴夫會用這麼不聰明的方法,但他還是有偽裝自殺的可能性存在的。將屍體塞入皮箱寄出,代表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把「罪行暴露」這種可能性,計算進去了吧!如果他真想湮滅證據,直接把皮箱沉入響灘不就得了?近松千鶴夫家門前的運河,可是直通響灘的呢!
「『可是,他不是從早到晚……應該說,他不是二十四小時內,都關在家裡的吧?』我又繼續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接到了一封不知道從哪兒寄來的信,讀完之後,就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上個月二十八號的早上八點前……」
我們認為,符合貴單位詢問條件的人,乃是居住于本町的馬場番太郎(三十八歲〉。理由如下:
如果那是兇手送來的死亡邀請的話,那麼,兇手在一開始,就會命令馬場番太郎「要在被別人發現之前,一定銷毀那封信」,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除此之外,柳河町警察署還一一列舉了馬場番太郎的容貌,與其他種種特徵,幾乎都跟東京來的報告書中,所描述的屍體特徵一致。
「還有這個……」梅田警部補說著,拿出在二島的防空洞中,找到的那枚鋼筆帽。
警員們吃完午餐,休息了一會兒之後,便陸陸續續地再次出外進行偵辦工作,只留下梅田警部補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擬定戰略。這時,一位反戴著獵帽的刑警,一臉疲憊地走了進來。午餐時間沒能回來的,就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⑵根據柳河町火車站站員的記憶,此人曾在同一天早上,于筑後柳河火車站,購買了一張經瀨髙町,到折尾的三等單程車票。
「不,我沒有問他。因為就算我問了,他也不會回答,只會罵我『混蛋,女人跟小孩兒,不要多管閑事』而已。」
「哦,這麼說來,您跟馬場夫人,對馬場番太郎都沒有好感嗎?」
「是九號早上送的,也就是前天的事。」
「這點就請您不必擔心了。我拿回了三份他的筆跡;幾乎不需要鑒定,就可以確定,這上面的確是他的筆跡。」
馬場遺孀黯淡無光的眼眸,盯著膝上的嬰兒,好一會兒之後,才轉過臉望向梅田警部補,用平板的聲調回答道:「的確,他是一個很愛與人爭執的人,經常跟人鬧得不愉快,但應該不至於會有人恨他,恨到非殺了他不可吧。」
「梅田先生,我問到了一件事!……」
在這個話題告一段落之後,梅田警部補點著了從剛才就一直拿在手上的煙。當他提出要求,表示想見一見死者馬場番太郎的遺孀之後,面前的女子便起身,走向房間裏面。
「沒錯,那種除了叫罵,什麼都不會的傢伙,哪有可能那麼機靈,還去搞黑市交易賺錢啊!」
放鬆下來之後,他馬上點了一根煙,重新思考從昨天到今天所發生的、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事件。
不管怎麼樣,在梅田警部補吩咐刑警吃完午餐,就去拿那張他們關注的明信片之後,這個話題便就此打住了。
聽了梅田警部補的問題之後,兩個女人面無表情地望了彼此一眼。
梅田警部補從報告書中抬起頭,望向牆上的時鐘。距離乘車時間,只剩下大約十分鐘了。向署長提議,清他儘快要求別府町署,送回行李袋之後,梅田警部補便向車站匆匆走去。
至此,梅田警部補總算將近松與馬場之間的關係,給串起來了。他採集了馬場番太郎的指紋,當做參考資料,隨即向兩人告辭。
九九藏書那你知道他要去見誰嗎?」
「『這麼說來,表示他還是有機會殺人嘍?』我單刀直入地問了這個問題。對付這種狡猾的女性,開門見山地直攻心防,是最有效果的了。
梅田警部補照著女服務生的話,把風景看了一遍。的確,就連倉庫的白牆,都蒙上了一層陰鬱的灰色影子。
當梅田警部補拿出列車時刻表,開始規劃前往柳河的行程時,剛才那位前往近松家的刑警回來了。梅田連慰勞的話都忘了說,趕忙接下明信片掃了一眼。
「信件?」
「我姐姐在姐夫死後,受到了精神上的重大打擊,現在正躺在床上休息呢!不過,說到這次的『精神上的打擊』,主要還是因為擔心往後的生計,可不是為了那傢伙的死,而在傷心啊!」
「近松夫人也是看到這張明信片,才知道兵庫縣也有一個名叫『別府』的地方。先別說這個了,近松千鶴夫不直接從福間到神戶,卻跑到這種小地方閑逛,他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啊?」
刑警的疑問,同時也是梅田警部補的疑問。近松千鶴夫要是直接躲進神戶的話,還可以想象,他是為了逃避警方的追緝,或是因為神戶與毒品交易頻繁的大阪相接,方便進行非法交易等,但是,他居然在這種小城鎮落腳,這種行為,簡直跟直接通知警方「逮捕自己」沒什麼兩樣,不是嗎?
翻到正面,上面有一行字「十二月六日夜,于別府——千鶴夫」。
「這是當然的,」她恨恨地說道,「怎麼可能會有人,對那傢伙有好感啊!我在關西時遭逢戰禍,失去了丈夫、孩子還有全部的財產,對於戰爭,我已經受夠了。但他聽到我這麼說的時候,居然勃然大怒,說什麼『日本一定要再次向全世界宣戰,才能夠揚我國威』。要是他獨自出征,我管他是去征服世界,還是去征服什麼呢,但是,要是連我們都得拖累進去的話,那可就免談了!他教孩子算盤時,有時興緻一來,就打開窗戶,大聲喊著『突擊!』或是『進攻!』之類的煽動性號令,自己一個人叫得很高興。之前姐姐客客氣氣地勸他說『這樣會吵到孩子』,結果他突然撲上來,對姐姐拳打腳踢,就像是厲鬼狠狠揍了她一頓。」
「他那種脾氣,鄰居都不跟他來往,而他也幾乎沒有什麼朋友。」
「她的口氣聽起來不像是在騙人,因此,我將問題轉向『近松先生是在什麼時候,下手殺人的』這一點上,並請她詳述從上個月二十八號,到這個月一號,這四天內,近松千鶴夫都做了些什麼事。
「這個嘛,那封信就只有他自己讀過,並沒有讓我過目……」
「請問你見過這個嗎?」
「不過,當我接下來提到『這段話給我的感覺很怪』的時候,近松千鶴夫的老婆卻回答:『他之前出門,從來沒有寄信回來過,為什麼會突然寄來這張明信片,我也很納悶。』
走出車站的檢票口,四周萬籟俱寂,一片昏暗;水鄉的夜風,吹得梅田警部補的臉頰冷颼颼的。向站員詢問到旅舍的位置后,梅田警部補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明天,然後像是撲火的飛蛾一般,沿著道路,朝著映在油障子上的旅舍燈光前進。
從那名女服務員口中說出來的話,聽在梅田警部補的耳中,也帶著一種與北原白秋的誕生地,十分相稱的典雅意味。
「近松寄到自己家裡的信件。」
「『……你的意思是:雖然近松先生有機會殺人,但他並沒有下手嗎?』

02

大約一小時后,梅田警部補從柳河町警察署收到了回復。在該署的回復中表示:「我們認為被害者的身份,已經確定了」,其內容大致如下:
「大概因為這是自己第一次坐鎮指揮,所以謹慎過度了吧!」梅田警部補在心裏這樣想著,「為了順利完成任務,把膽子放得更大一點,或許會比較好一些吧!」想到這裏,他便把腦子裡的小疑點,全部都丟到一旁去了。
為了了解更詳細的情況,梅田警部補決定:今天就去一趟柳河。鎖定了死者的身份,對他而言,就像是齒輪嘩啦啦轉動著,往前邁了一個刻度般的感覺。
梅田警部補想著,要馬上通知別府町警察署,追緝近松千鶴夫。他再次拿起桌上的明信片,向刑警問道:「不過,這明信片上真的是近松的字嗎?」
或許是想起了當時的情景吧,她臉上的肌肉,因為恐懼而變得十分僵硬。
「他以前去過若松嗎?」
「不,要是我可能的話,還是喜歡冬天多一些吧!」梅田警部補毫不做作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是的,但是以他的個性,待在家裡可坐不住,所以我也不能保證,他完全沒出過門。』對於我的問題,她做了https://read.99csw.com這樣的回應。
郵戳的顏色,已經被磨損得變淡了,不過,還是可以辨讀得出「兵庫、別府、24、12、7」等幾個字。郵戳上之所以沒有寫郵局的收信時間,是因為當時鄉下的小郵局,仍然沿用戰時的做法。
梅田警部補拿出名片后,婦人表示:已經從柳河町警察署那裡,聽過事情的前因後果了,她請梅田警部補進到玄關後邊的、大約十塊榻榻米大的房間里去。房裡的榻榻米,被太陽曬得褪了顏色,邊緣也破破爛爛的。燈泡的外面,圍著用粗糙的手法折彎的厚紙,當做燈罩。這間屋子的整體樣式,聽說是寺子屋的格局。
「是鐵框的嗎?原來如此。」
「不……不管是戰前還是戰後,他幾乎都很少出門。」
水鄉柳河正如浮在水面上的灰色棺材。
「他是在哪一天出發的?」
接下來,梅田警部補又問了有關信封的事,然而,馬場的遺孀除了「那是個便宜的牛皮紙信封」之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信封還留著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但寄件人的姓名,想必也是假名。因此,就算馬場番太郎的妻子記得,對案情恐怕也不會有太大的幫助。
「馬場先生平素的交往關係如何呢?」
「不是的,沒這麼新潮。那是一副用了十五年的鐵框眼鏡」
招呼他的婦人,自稱是馬場太太的妹妹。梅田警部補還沒有開口,她就出人意料地說:「如果番太郎的死是真的,那還真是大快人心哪!」她輕鬆地說著。
「『是的,近松他膽小如鼠,殺人這種事情,他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就算真的下了手,也不可能保持冷靜而不被我發現……』
「嗯……昨天,近松夫人對這件事情,連提都沒有提……」梅田警部補有點兒不高興地嘟囔著。不過,話說回來,她也不太可能主動說出,對自己丈夫不利的證言。
⑴此人於十一月二十八號,早上八點前離開自宅后,至今仍未返家。
梅田警部補發現:自己從早上忙到現在,連抽根煙的時間都沒有,於是從香煙盒裡拔出一根煙。抽起煙之後,他忽然覺得,自己拘泥於這種小問題有些可笑。
吃完早餐后,梅田警部補放鬆了一會兒,讀完報紙后才離開旅館。他直直走過主幹道,然後按照指示,在橋那裡左轉。
「結果,她一聽到我的問題,便立刻反問我:『您這麼說,代表那名死者,就是在這四天內被殺的嘍?』她似乎看穿了我問題中的含意。
「『因此,您問的那四天里,他都在家。』她又接著這樣說道。
帶著猶疑不定的表情,馬場的遺孀叫來了自己的妹妹,吩咐她去把那封信找出來。
「是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大分縣的那個『別府』念作;兵庫的這個,則念成『』。請把那本導遊書借我。」
「服裝跟隨身物品呢?」
聽說少年時期的北原薄愁,正是就讀於本地的傳習館中學;梅田警部補攔下了路過走廊的女服務生,向她詢問:「薄愁出生的房子在哪裡?」那名女服務生回答道:「沖端地區,有一棟釀酒商的房子,就在那兒,距離此處大約兩公里。早餐已經準備好,請趁熱享用。」
馬場番太郎遺孀的妹妹,也用打心底里瞧不起馬場番太郎的語氣應和著。
「若松附近有個叫二島的地方,你的丈夫就是在那裡被殺害的。我之前提到的近松千鶴夫,有跡象顯示:他從事毒品非法販賣,馬場先生與這方面,有什麼關係嗎?我並不是要侮辱馬場先生,而是為了鎖定殺害他的兇手,所以,才問你這個問題的,因此,還請你務必回答。」
慈眉善目的刑警,一想到自己能討年輕警部補的歡心,就高興得幾乎藏不住自己上揚的嘴角。
像是一張換過一張的拉洋片,發現箱屍的急電、近松千鶴夫的逃亡、被害者身份的確定,以及近松的跳水自殺……這一連串的事件,在梅田警部補的腦海里,浮現了又消失、消失了又浮現。https://read•99csw.com
「混蛋,你到底發現什麼了?」梅田警部補十分不耐煩地催促對方。
「當時他身上帶了多少錢?」
梅田警部補對著屋子裡面,大聲喊了幾聲。一段宛若死寂、毫無任何回應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人來到了玄關;一名年約三十四、五歲,衣著寒酸而骯髒的婦人,緩緩拉開了格子門。當她一打開門,警部補便聞到了沾染在她衣服上的劣質線香的味道。

01

刑警舔了一下指尖后,開始翻頁,最後,他翻開了兵庫縣的鐵路圖。
「原來如此,從山陽線土山站,到別府港之間的『別府鐵路』,這裡是終點站嗎?」
「因為馬場一年到頭,都是一副橫眉豎目的樣子,所以,我實在看不出來他的內心,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不過,他看完信后,自己準備好行裝,很快就出門了,因此,我當時猜想,那封信大概是喜訊吧!」
現在,梅田警部補終於能夠完全理解,這句話的含意了。他伸長了脖子,仰望著呈直角形狀的旅舍屋頂。此情此景,他不禁想起了詩中的一節:
「不過,近松的夫人卻非常乾脆地表示贊同,然後補充了一句:『但是,如果他真的殺了人,我馬上就會發覺的。』
「或許,近松千鶴夫的自殺是偽裝的,他巧妙地瞞過了警方的眼睛,其實還活著也說不定。但是,不管他跑到哪裡,我都要親手逮住他!」梅田警部補在心底,暗暗地給自己許諾。
「應該不可能太多……我跟舍妹討論過,或許那封信里附有旅費,不然,我們家這麼窮,他怎麼能那麼輕易就出遠門呢!」
「這個嘛,他什麼都沒說。」
「就是這裏。位於瀨戶內海沿岸,與淡路島隔海相望……」
像是不想讓梅田警部補產生絲毫誤解似的,她用夾雜著九州腔跟關西腔的語調,口氣生硬地說明著。
「啊,你肚子一定餓了吧,我幫你倒杯茶,還是你要先來根煙?」
但是,這個季節里,並沒有恣意生長的薊花,只有掛在屋頂旁電纜上的奴風箏,還在那兒逞強地不住擺動著手臂。
筑後柳河!對年輕的梅田警部補來說,這是一座他神往已久的城市。但他沒想到的是,今天居然會為了辦一件血腥命案,而踏上這座自己早已打定主意、總有一天要親自走訪的白秋的故鄉。
刑警說完之後,再抽起了煙,等到一根煙抽完后,他在煙灰缸里把煙屁股給捻熄了。
「冬天的柳河很無趣,清晨的水冰冷刺骨,看不見桃花,只有枯萎的蘆跟荻!」
「跟你一樣,我也覺得相當可疑。如果真要說哪裡可疑的話,大概就是這句子讀著挺怪的,讓人聯想到,是那個走私犯寄給妻子的暗號?所以,雖然我並不認為,近松千鶴夫的妻子,會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們的問話,不過,我還是詢問近松太太:『夫人,你丈夫在別府町做什麼呢?』
次日,也就是十二月十一號的上午,梅田警部補認為近松可能窩藏在神戶,或是潛伏在九州的某個地方,於是向神戶及九州各地共二十一個警察署的搜查課長,以殺人嫌疑犯的名義,發布了近松千鶴夫的通緝令。
「他是什麼時候,把明信片送過去的?」
茅草屋頂接二連三地出現在眼九_九_藏_書前,古老的倉庫數不勝數,純白紙門與吊在紙門前的柿子干,充滿著令人懷念的色彩。向下一看,腳下是浮著枯葉的流水;向上一看,頭上是烏雲鬱積的天空,與不著一葉的樹梢,一切人事景物,莫不觸動著梅田警部補的詩情。想到五十年前,北原白秋也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成長的,更令他感受到盎然的詩意。
當梅田警部補一路小跑著,來到街角藥局的轉彎處時,他強烈地意識到,自己在北原白秋的影響下,神往至今的柳河,現在已經成了污穢而褪色的印象……
專家鑒定過筆跡后,也確定:那張明信片上的筆跡,與近松千鶴夫本人的筆跡相符。於是,梅田警部補馬上委託兵庫縣別府町警察署,搜查近松千鶴夫的下落。就像鍾敲響以後,迴音隨之而來一般,別府町警察署的回復,出乎意料地迅速。
「這個嘛,因為家裡很窮,沒有幾件衣服,所以,他當時出門的時候,身上穿的是一件家裡最好的、已經穿了十多年、附有家紋的羽織袴,腳上則是破爛的木屐。隨身物品也只有裝著毛巾跟肥阜的籃子……」
當梅田警部補朝著與車站相反的方向,走了將近十分鐘后,一塊乾燥樹根的藥局招牌,倏忽映入了他的眼帘。轉過街角后,順著數第二間,有一處半坍塌的房屋,那就是馬場番太郎的家。
「是的,好像是一張明信片。沒想到,他居然敢堂而皇之地寄信回去,實在是令人吃驚哪!」

04

「他的字還挺特別的,照這樣看來,這張明信片上的字,並非刻意偽造了。然而,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這句子好像不太對勁。」
對於坐在眼前的寡婦,梅田警部補無法抑制自己心中湧現的憐憫。她就像是一塊破舊的抹布。胸前的嬰兒像是營養不良,臉上清晰可見藍色的靜脈。看樣子,那嬰兒似乎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不過,看起來她也跟妹妹一樣,對馬場番太郎的死感到高興,因此,當兩人開始談話后,氣氛就沒那麼沉重了。
「嗯,那上面寫了些什麼呢?」
「咦,兵庫縣也有一個叫做別府的地方嗎?」
這樣一想,近松之所以寄出皮箱,也可以理解成,是為了爭取自殺時間。而那張明信片上,語感古怪的句子,如果看成是臨死前寫下的遺書的話,也就很合理了。
在那座屋頂凌亂綻放著薊花的古老客棧里,只有幾名行色匆匆的商務旅客,彷彿不曾居住其間般決絕地離去……
從車窗向外眺望,在這三天中,一直遮蔽著天空的厚重雲層,這時候出現了幾條裂縫;從裂縫中漏出的數道陽光,斜斜地切割了眼前的空間,點點灑落在荒野和丘陵上面。
線索總算出現了!梅田警部補不自覺地傾身向前問道:「可以給我看一下那封信嗎?」
因為,只有在這種灰暗的初冬早晨,水鄉才會在旅人面前,毫不保留地展露出鮮為人知的頹廢和衰敗的一面,不是嗎?在河川旁的小道上,不時現身,然後又馬上隱進岔路中的當地居民,看起來就像是快熄滅的餘燼,在冒煙一樣,屏住氣息、小心翼翼地活著。白秋形容這凋敝的城市時曾說:
「豈只見過,這就是我先生的鋼筆帽啊,為什麼……」馬場番太郎的太太連忙驚叫道。
「這時我心想,跑一趟二島郵局,雖然沒有收穫,說不定東西都寄到他家裡了呢。於是,我便打定主意,去跟負責派發鴨生田地區的信件的郵差見個面,不過,今天正好輪到他放假,所以,我只好請郵局的人,告訴我他的住址。當我到他家的時候,不巧他竟然跑到海邊撿海帶去了。於是我又走了一個小時的路到海邊,才終於找到了他。但是梅田先生,這段走到腿酸的路,可真是沒有讓我甴跑一趟啊!」
梅田警部補說完后,就陷入了沉默之中,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地圖上的「別府」兩個字。
第二天早上早餐時間前,梅田警部補讓自己的身體,斜斜倚靠著旅館走廊的扶手邊,俯瞰著南國水鄉初冬的風景。天氣似乎又要轉涼了。
「她的回答還是千篇一律的調調:『不知道,我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您要是春天來的話,那就好了呢!」女服務生以為梅田警部補是因為景仰北原白秋,而特意來到此地瞻仰的旅人,一臉遺憾地說著,「倘若您是在春天造訪的話,就可以看見油菜花田連成一片鮮黃花海,川邊搖曳的紅色桃花下,北京鴨自在地划著水,倒映在水面上的倉庫的白牆影子,隨波蕩漾,那景象……
⑶此人在筑後柳河站,搭乘八點十六分發車、前往瀨高町方向的下行列車,這件事有目擊者可以作證。
「我在剛才提到的二島車站,發現了這個鋼筆帽。另外,我想再請問你一件事,馬場先生戴的是什麼樣的近視眼鏡?比方說,鏡框是賽璐珞或是……」
「不好意思,那就請給我一根煙吧!……我的煙抽光了,現在整個人頭昏腦漲的。」
這裡是別府。海潮的氣息撲鼻而來。你要注意身體,不要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