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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當風向雞朝向北方

第17章 當風向雞朝向北方

「……」丹那刑警仍然一臉茫然地望著鬼貫警部。

02

「是啊,打一開始,解開謎團的線索,就放在我們的眼前了。這些話雖然我已經重述了多遍,但我還是得再說一次,我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屍體吸引了,根本沒有餘力,想到塞入屍體以前的皮箱。我已經意識到,兩隻皮箱可能是在二島站碰頭時被交換的,卻沒有再更進一步聯想到,兩隻皮箱曾在蟻川愛吉家會合這個事實。我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我把全副精神,都放在屍體的移動上,造成了思考上的盲點。而送到若松車站的是X皮箱——反過來說,就是寄送到二島車站,由近松千鶴夫領取的皮箱,就是Z皮箱——這個先入為主的觀點,則遮蔽了我的雙眼,讓我陷入了動彈不得的窘境當中。現在回頭一看,應該會覺得整件事情,實在是簡單到可笑了,果然凡事都是哥倫布的雞蛋啊!」
「我說丹那,」最後,鬼貫警部開口說道,「有一句話說得好,『故鄉是身在遠處思念的地方』,我對由美子小姐的思念,就是這種心情。明白了嗎?」
「這個部分可以說得更詳細一點兒嗎?」
「請把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你是在哪裡打包的?」
「風向雞就算朝東也無妨。」
「……」丹那刑警依然茫然搖了搖頭。
鬼貫警部並沒有馬上回話,就像是在數著地上的石板似的,一步一步地走著。
「這樣的話……」
話是這麼說,鬼貫警部卻沒有露出絲毫懊惱的神情,還輕笑了幾聲。
「咦?你問我在看什麼?」

03

沒想到,老實的貨運業行老闆,居然一下子滿臉通紅,垂下了頭。保持這種姿勢數秒后,他就像基督徒在懺悔一般,露出了嚴肅的表情說:「啊……其……其實,我活到現在,自認自己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人的事情——這是我唯一值得自傲的地方。大家都肖我是誠懇老實的人,而我也從不隱瞞任何事情。但就在那一天,我從膳所先生那兒,拿到黑色皮箱以後,正要搬到三輪貨車上時,不小心手一滑,刮傷了皮箱的底部。那是只相當堅固的皮箱,本來就算使勁刮它,也不會留下痕迹的,因此,這隻能說是我運氣不好。如果能早點兒把這件事,告訴蟻川先生,請求他的原諒就好了,可是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找不到機會跟他道歉;蟻川先生一會兒慰勞我,一會兒又端茶給我喝,一會兒又忙著做別的事……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機會飛走了。但就在我拿草席包裹皮箱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件令我訝異的事情——當時,由於我對自己的失誤,仍是耿耿於懷,所以,就把皮箱底部稍稍抬起,裝出不經意的樣子,想偷看一下那個刮痕,結果一看,那個刮痕居然神秘地消失了!……我心想,說不定是我剛才在心慌意亂的情況下,記錯地方了,所以我又若無其事地,看了看那隻皮箱的其他部分,但還是沒有找到。那時的我,有種像是目睹奇迹發生,又像是被狐狸捉弄的感覺——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一定是看漏了,才會發生這種事情,可是現在,蟻川先生已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突然離開了人世,而我也就成了―個騙子了。」
「女性的普遍表象?」
「烏鴉的烏,啼叫的啼。知道這個事實以後,再重讀一遍詩吧。」
「從哪裡?」
丹那刑警伸長了脖子,望向窗外問:「畜生,原來是那個風向器,對嗎?」
「現在那隻雞,正向著北北西方向,搖動著它的脖子,對吧?」
「因此,蟻川愛吉才想把這段時間——也就是託運X皮箱的車站,到福間站的距離——拉得越長越好。二島到福間站的距離是固定的,所以,他只能盡量縮短二島與託運X皮箱的車站間的距離。為了這個理由,他才選擇了遠賀川車站;而也因為這樣,皮箱的包裝,才會那麼粗糙。」
「哈哈,是嗎?……」
「你一開始就知道,貨簽放在儲藏室里嗎?」
「我以前是這麼想的——蟻川愛吉只能在二島車站前,把馬場的屍體塞進Z皮箱,這件事情你也知道吧!……」
白川運輸行的老闆的頭左擺右擺了兩三下:「漏掉什麼?……沒……沒有,就這些7……」
丹那刑警靜靜地,像個孩子似的,重重點了點頭,然後點上了香煙。
「是啊。」
「這個嘛……」
「哎呀,那太奇怪了吧。這樣,風向器不就沒有用了嗎?」
「你還不明白嗎?……剛才那個人不是說了,從膳所善造那裡拿來的皮箱,跟他拿到原宿車站的皮箱,不是同一隻。」
「你對風向雞僅止於表面的觀察,以及依照常識做出的解讀,使九九藏書你以為答案是北風,因此你才沒有想到,還有無風狀態這個情況。不過,我一看到那個風向器,就馬上聯想到了黑色皮箱之謎……不,其實也不算是聯想,因為這個問題,一直都在我的腦子中盤旋著。總之,我一把二者湊在一起,就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哦,你這樣一說我就懂了。」
「……」丹那刑警仍然回答不上來。
「嗯,那個Z皮箱里塞著馬場番太郎屍體的謎,我總算把它解開了。」鬼貫警部笑著說。
「混蛋!……鬼貫兄,您也太過分了吧,這點程度的漢詩素養,我還是有的,好嗎!……」丹那警部笑著說,「這是唐人張繼作《楓橋夜泊》七言絕句中的一句對吧?」
「我有一個疑問想請教,與其這麼大費周章地在貨車上,把皮箱里的東西處理掉,倒不如直接把黑色皮箱,當成小型貨物,從遠賀川車站寄出去不就好了嗎?……」丹那刑警舉手示意鬼貫警部且慢,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在倒沙子的時候,也可能會發生突髮狀況,比如被人看見什麼的啊!……」
「說得再詳細一點……」
「因為這裏充滿了生命力啊,就像雜草一樣。」
「未亡人?……你指的是由美子嗎?」
看到對方猶豫不決的樣子,鬼貫警部自己起了頭:「那麼,由我來問你問題吧!……在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四號的時候,蟻川打電話給你,要你第二天到膳所家,對吧?」
丹那刑警似乎被深深打動了,在口中默默復誦兩、三次后,仰頭看著天花板,笑了出來:「這可真滑稽,日本的漢語學者,還為了這句詩爭論了數百年呢!」
「是的。」白川運輸行的老闆如實地點了點頭。
「不,一點兒都不可笑。這案子是警部您跟蟻川之間的智力對決吧;解開了這個謎團,代表您已經勝過他了啊!」丹那刑警笑著稱讚道。
「是這樣的嗎?」丹那刑警並沒有立刻表示贊同。
「什麼?」
在丹那思考著這個問題意義的時候,鬼貫警部接著說了下去:「那麼,白川先生,從你到膳所家,收取那隻皮箱,到把它從新宿車站,寄出去的這段期間,你有沒有什麼不太對勁兒,或是感覺詭異的事情呢?……不管多麼微小的事情,都沒有關係。」
鬼貫警部送走了客人以後,再次與丹那刑警相對而坐,然後又叫了份點心。
「我回去以後,蟻川先生停下了磨墨的手,對我說:『啊……找到了嗎?真是太感謝你了。』」
「真奇怪哪,應該沒錯啊!我記得中學時的漢文老師,就是這麼教我的……」
「就像剛才在電話上簡單提到的,我請你來,是想再問一次,去年的十一月二十五號,你受到蟻川愛吉的委託,到膳所善造家拿皮箱的事。從前因後果推斷的話,我想我的推測,應該不會錯,但如果你能為我證實,我所陳述的內容的正確性,那就再好不過了。請放心,這件事一點兒都不難,你只要回想當天,發生的事情就可以了。」
「他想得可真周全啊!……」丹那刑警不禁長長嘆息一聲。
「您覺得那位未亡人怎麼樣?」
丹那刑警有話要說,但一直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在他們轉人昏暗的小巷時,兩人的談話才終於進入了主題。
「……那麼,我來提醒你好了。就是我在電話里說的,那個貨簽的事啊?」
「就是……我剛才說到,我們將皮箱從三輪貨車上卸下來,放到庭院后,蟻川先生到儲藏室里,拿出了繩子,對吧?……」白川運輸行的老闆點著頭說,「在我忙著松那條繩子的時候,他把硯箱給拿出來了。」
「原來如此,那麼,你從膳所家運皮箱,到了蟻川家之後,在那裡做了什麼呢?」
「確實有這種說法,聽說詢問中國藝伎出身何處時,十個裡面有十個都會說,自己來自蘇州。不過,我可是去那裡看寒山寺的喲!……我從蘇州的火車站坐上馬車,往城外的方向,大概走了三十多分鐘吧。寒山寺位於城郊,附近水光瀲灧,美麗無敵。站在寒山寺前,我看見遙遠的彼方群峰,層層疊疊,而在我正對面的山,就叫做烏啼山。」
「現在還說這個做什麼?」
「我所說的,是無風的時候。」
「這麼一說,的確是那樣沒錯……」丹那刑警雙手抱胸,悵然若失地嘆息著。
「沒錯。知道這件事後,我向中國人詢問,結果證明我是正確的。會叫做烏啼山,代表那裡可能有不少烏鴉,到了傍晚,就會傳出烏鴉啼叫的聲音。但在那首詩表現的情景中,可是連一隻烏鴉都沒有飛過唷!……」
「原來……是這樣啊!……」丹那刑警沉吟了一會兒,才終於恍然大悟似的重重點頭。
「你錯就錯在太過執著于『北方』這個角度了。借用我們剛才對那首詩的錯誤解釋,來說明的話,就是因為太拘泥於『烏鴉』,才會出錯的。」
「但,事實並非如此。」鬼貫警部一面說著,臉上卻露出詭秘的笑容。
「那麼,裏面放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嗯……這個嘛,因為要等眼睛習慣了黑暗,所以,大概兩分鐘左右吧!」
「不懂。」
「……」丹那刑警此刻只是一臉肅然地聽著。
「是的,打包是在蟻川家外側大門后,靠近左側,可以看見廚房後門的地方。一開始,我跟蟻川先生一起,從車上把皮箱搬了下來,放到剛才說的地方,然後蟻川先生就留下我一個人,走到屋裡的儲藏室,把草席與繩子給拿了出來。接著,我們兩人就一起,把黑色的大皮箱用草席包好,再用繩子捆起來,不過,包草席其實是我的工作,他只在一旁,幫了點兒小忙而已。事實上,我獨自打包的速度會快很多,但他那麼熱心,我也不好不給面子,拒絕人家。」白川運輸行的老闆笑了笑說,「等到打包完成,大概花了三十分鐘左右吧;我喝完茶,就把皮箱運到原宿車站了。」
鬼貫警部的臉上,瞬間閃現意興闌珊的表情。他有氣無力地望著天花板上的燈,用平緩的語調喃喃說道:「不對,勝read.99csw.com利的人是蟻川愛吉那個小子。我想都沒有想到,馬場番太郎在柳河拍打桌子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按下了啟動開關,讓這起案子的齒輪,開始呼呼地轉動了。我直到剛才為止,都緊咬著一個解釋不放,跟看到風向雞指著北方,就認定現在吹的是北風一樣啊!……」
「……原來如此,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詭計啊!……畜生,真是被他狠狠地擺了一道呢!……」
「這個嘛……」貨運業者閉上雙眼,「那個時候,蟻川先生說:『啊,我忘記拿貨簽了,你去幫我拿一下吧!我把它掛在進去儲藏室后,右首邊的牆壁上,幫我拿兩片過來好嗎?……裏面的電燈壞了,剛進去會很暗,但眼睛習慣以後,很快就能找到的。』」
「啊哈,盛產美女的地方對吧?」
鬼貫警部口中所說的「客人」,是白川運輸行的老闆,他黝黑的臉,還是跟之前一樣,皺得像根苦瓜,不斷地搓著他骨節嶙峋的大手。鬼貫警部露出親切的笑容,帶他前往三樓的咖啡廳。
「接下來,在四號當天的傍晚,蟻川愛吉來到若松車站,領取裝著屍體的Z皮箱后,就像我們已經知道的一樣,坐上司機彥根半六的貨車,來到了二島;他跟近松千鶴夫一起,把Z皮箱抬到車站附近后,便將它和近松千鶴夫一開始,寄放的X皮箱加以調換,把裝著屍體的Z皮箱,寄送到汐留車站。這就是整件事情的經過。所以說,Z皮箱里會有屍體,是理所當然的事,而X皮箱里則是打從一開始,就連一根馬場的頭髮都沒有。」
鬼貫警部點頭,對丹那說:「我來說明我覺得不自然的地方吧。一般人在打包的時候,都是把行李包好之後,再別上貨簽,但是,動手包裝之前,就特地叫人去拿貨簽,並在上面寫字,這到底是為什麼呢?……你小子聽清楚了,丹那,打從學生時代開始,蟻川愛吉就是那種在做事之前,一定會事先規劃好、極端符合機械工程師個性的男人。舉個比較簡單的例子,不管他有多麼想喝酒,也絕不會手拿著酒杯,打開威士忌的瓶蓋。他一定會先打開瓶蓋,再將酒杯拿在手上。對知道蟻川個性的人來說……不,就算對不知道的人來說,明明應該在最後做的寫貨簽,他卻偏偏要一開始就寫,甚至還特地叫人去拿,仔細一想,他這樣做不是有點兒奇怪嗎?」
丹那刑警鄙夷地盯著這個怯懦男人黝黑的臉。為這種無聊小事煩憂的人,在這個時代是活不下去的。而用極其認真的表情,聽著這段愚蠢自白的鬼貫警部,看來也不太正常了。
「的確很奇怪。」丹那感到不解。只不過他心裏想的是:對細枝節末的事情,如此吹毛求疵的鬼貫警部,遠比蟻川愛吉的行為要奇怪得多了。
「接下來他拿出筆,用嘴潤開筆尖的時候,才突然發現,自己沒有把貨簽拿出來,於是我就去幫他拿了。」
「沒錯,長年以來深信不疑的事情,只要從不同的角度解釋一下,就會發現根本上的不同。關於蟻川愛吉怎麼把X皮箱中的屍體,換進了Z皮箱,這個謎也一樣,之所以會覺得不可能,就是因為解釋的角度不同而已。只要解開了謎底,你一定會因為這謎團實在太簡單,而不由自主地笑出來的。你我都因為誤信一個現象,只有一種解釋,並固執于這個解釋,所以才會在一開始就犯了錯。再舉一個例子,順便也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我剛才看的是那隻裝在小學屋頂上的風向雞,就是那個被叫做Weather-cook的東西。」
鬼貫警部不明所以地,盯著丹那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咧嘴一笑,在桌面的筆記本上,龍飛鳳舞地寫下幾個漢字;接著,他向一臉愕然的丹那刑警,問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問題:
「是的!……」白川老闆點頭說道。
「讓我給你上堂課吧。我在偽滿洲國任職的時候,曾到蘇州遊覽過。」
「那接下來呢?」
「還不懂?……聽好了,蟻川別有用心地,叫運輸行的人,去儲藏室拿貨簽后,趁這個空當,把從膳所家運來的皮箱藏在家中,並拿出自己的皮箱,代替之前那一隻。等對方出來之後,再擺出一副沒事人的表情,叫他送走。運輸行的人做夢都想不到,蟻川居然會有同一款皮箱,所以,他自然沒有發現其中的蹊蹺。雖然刮痕的消失,令他感到一絲驚奇,但他絕對想不到,皮箱其實已經被調換過了。蟻川愛吉應該是把他的皮箱,放在廚房後門,以便能立即取得,但如果被女佣人看到,計劃就泡湯了。所以我剛才打電話,去問了女佣人一下,結果她說,那天蟻川吩咐她,出去買東西了。聽到這裏,我更確定自己的推理是正確的,所以,才請了運輸行的老闆過來。」
「那麼,白川先生,」鬼貫警部又一次向貨運業者提問,「你只有在那個時候,沒有跟蟻川愛吉在一起嗎?沒有其他的了?」
「正對北方嗎?」
「所以我不是說『抱歉』了嗎?……總之快點兒說吧。」
「您說我嗎?……不,這件事是蟻川先生告訴我的。」白川運輸行的老闆笑著說。
「沒錯,重點就在這裏。就像我之前說的一樣,蟻川愛吉希望,將知道有兩隻同款皮箱存在的人數,減少到最低,所以,要是有兩個從外觀到重量,都一模一樣的黑色皮箱,在同一天晚上,一起被寄到東京的話,馬上就會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是他想避免的事情。」
被問住的丹那刑警,雙手抱胸思考著。但不用想也知道,雞朝南方的話當然是吹南風,朝西方的話,當然是吹西風啊!
「這個嘛……」老闆閉上眼睛,努力回想著當時的事。
「所以說,在遠賀川車站,不得不把草席拆開的時候,蟻川愛吉應該在心中大呼不妙吧。不過他交了好運,或許是那位負責的站員,對市井之間的殺人案不感興趣吧,因此,對方並沒有把這隻皮箱,跟裝屍體的皮箱聯想在一塊,也因此,蟻川愛吉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是沙。蟻川曾打https://read.99csw.com電報告訴近松千鶴夫,那隻裝屍體的皮箱重量,而要把皮箱調整成相同重量時,用沙不是最簡單、方便的嗎?……當我拜訪近松千鶴夫位於二島的家時,在那附近就有一座沙堆,我想他應該是利用那裡的沙吧!……近松他們的計劃,是在十二月一號,先寄放那隻皮箱——請注意,那是X皮箱,絕非Z皮箱——再於四號晚上領出,然後,將丟棄內容物的空皮箱,從遠賀川車站寄送到新宿車站。如果裏面裝的真是古董,在前往遠賀川車站途中丟掉之後,第二天早上,就會有人注意到這件怪事了;但是,要在貨車上處理內容物,就只有把它丟在路上,這一個辦法了。而說到丟在路上,也不會被人注意的東西,最符合條件的,不就是沙子了嗎?……他們把沙子倒掉了之後,重新用草席,把皮箱包裹起來,再用繩子綁好,以便馬上寄出。但因為是在劇烈搖晃的卡車上,摸黑打的包,所以,他們把皮箱包裝得七零八落,也因此而被遠賀川車站的人拒收了。」
「這樣還不懂嗎?……好吧,等一下會有一位客人來到這裏,到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了。」
他為老闆介紹丹那以後,叫來了幾份甜點,然後一邊把甜點送入口中,一邊與老闆展開了談話。
「然後呢?」
「我不明白。」丹那刑警坦然認輸了。
「銀座已經差不多復興起來了,真快呢!」
「這麼說,從新宿寄到若松站的那個、裝了屍體的Z皮箱,在外層的草席底下,也綁上了縱橫交錯的細繩嘍?」
「我們之前都沒發現,皮箱是在蟻川家被替換的呢!」丹那刑警低聲嘆息著。
「哦,你嗎?……」鬼貫警部意外地轉頭看向對方。
「哦?」
「剛才,你的注意力,完全被北風給吸引住了,所以忘記還有無風的狀態。」
「然後到了次日下午,你騎三輪貨車前往膳所家,去取那隻黑色皮箱,然後把它帶回蟻川家,是在他家裡打包的,對吧?」
鬼貫警部與丹那刑警結伴而行,在街上隨興漫步。
「嗯……這個,好像是從廚房後門,那邊拿過來的吧!」
「您太偏激了,試著去組建一個家庭吧!……」丹那刑警好言相勸,「妻子很可愛的喲!……把孩子抱在膝蓋上的時候,一整天的疲勞,可是會一掃而空的!」
「不行,他不能這麼做,丹那。要是把貨車停下來,就會讓貨車司機察覺這件事;而如果像你說的一樣,為了包好黑色皮箱,而將路程拉長到遠賀川之後第二、第三個站——比如說赤間站好了,這樣一來,就換成他們在寄出皮箱后,到福間站的時間變短了。要完成這個詭計,蟻川一定得在福間車站搭車,如果到福間站之後的車站去搭,是絕對趕不上112次列車的。這是在計算過貨車跟搭112次列車的車站間的距離、貨車的速度、以及112次列車的發車時間,這三個要素后,所算出的結果。
「然後呢?」
過了一會兒,他用平緩的語調娓娓說道:「感謝你的美意。但是我這十年來,已經過慣了單身的生活,要是娶了老婆,我想我一定會煩得受不了吧!……一會兒說想做新衣服,一會兒又要我帶她去戲院,生了孩子又來討奶粉錢,要我費神應付這種麻煩事,我實在做不到。有時候,我會對你還有其他人,居然神經強壯到能扛著老婆這個重擔活下去,而感到非常驚訝。大家結婚的時候都還年輕,所以,八成是見到適婚期女性照片后,被迷得跑去相親,看了幾眼就被愛沖昏了頭,以為對方是天仙下凡,才跟她訂下了所謂的『白頭偕老』之約吧!……不過,到了我這個年紀,已經不會被愛沖昏頭了。謝謝你的建議,但我可能無法接受。」
「請……請等一下!……」丹那刑警急忙舉起手掌喊暫停。他閉上眼睛思考了一會兒,試著要理解鬼貫警部的話。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從一開始就毫不懷疑:蟻川愛吉從若松車站領出的、聲稱裝著薄鹽鮭魚的皮箱,就是X皮箱;我不只是對這件事情深信不疑,還一直陷在那虛構的邏輯里,不能自拔,唉,連我自己,都對自己啞口無言啊!……」鬼貫警部苦笑著說,「我們為了X皮箱中的屍體,到底是在何時何地,被換到Z皮箱這件事,而頭痛不已,但事實卻只不過是,皮箱被整個調換過來,所以彥根半六與站員所說的那十四、五分鐘,就已經很足夠完成了。
「沒錯,由近松千鶴夫打包的,謊稱內有古董的X皮箱的綁法,是直的綁兩條,橫的綁四條,用的是馬尼拉細麻繩、而蟻川愛吉打包的Z皮箱,同樣也是用馬尼拉細麻繩,綁法也絲毫不差,就連裝在上面的貨簽,用的也是同型的木片。不管是繩子、貨簽還是貨簽上的文字,一定是事先就準備好了,因為兩隻皮箱的包裝,一定要完全相同,不然會被二島車站的站員看穿的。我想關於這一點,蟻川愛吉應該仔細叮嚀過近松千鶴夫很多次,可能還畫了圖解寄給他吧。不過在他的遺書中,這個部分講得非常簡略,所以,這大部分都是我自己的想象。但我認為,這與事實應該相去不遠才對。」
「……」
「是……嗯,就是,他把硯箱給拿出來了。」
「朝南也沒有關係。」
「蟻川寫完貨簽之後,就來幫你打包了對吧?」
「那麼,兩隻皮箱是在哪裡被調換的呢?」
「沒有刮痕的皮箱,並不是從膳所那裡運來的皮箱。」
「我覺得她很好,如果有需要,讓我去幫你說媒吧!……」
「先跟你說聲抱歉,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那麼說來,是月亮上的烏鴉被打下來,烏鴉啼時,白霜瀰漫了整個天空嗎?」丹那刑警放棄似的說著。
「你們兩位如果結合,一定會成為一對神仙美眷的。」丹那的語調非常認真。
「我描述的順序有點兒亂,所以,才讓你每字每句都read.99csw.com要聽仔細了。另一方面,蟻川愛吉於十一月二十九號晚上,在自己家裡殺死馬場番太郎后,便直接將他塞入預先準備好的皮箱中。但是,那隻皮箱是膳所轉讓給若松的Z皮箱。蟻川在皮箱中,放入眼鏡跟車票,好誤導別人以為,犯罪現場是在近松的防空洞中。到了第二天早上,在謊報內容物是薄鹽鮭魚后,他便把東西寄了出去。」
「沒錯。」
「沒錯,正對北方。」
「嗯嗯。」
「哦?」
「是的,就像我在電話里說的一樣,只有那時候而已。」
「哦,您說貨簽的事,那是蟻川先生自己寫的。」
丹那刑警默默地點頭,然後又問了另一個問題:「鬼貫兄,既然如此,他大可不必這麼手忙腳亂地,把草席包上去,可以多費點兒工夫,把黑色皮箱包好后,在遠賀川車站之後的站寄送不是嗎?或者也可以停下貨車,從容地包好之後,再從遠賀川寄出去不就得了。」
「嗯。」
「我把皮箱打包起來了。」
「那裡面的確如他所說的,一片漆黑,進去之後,有一小段時間,我什麼都看不見,但過了不久,眼睛就習慣了黑暗。我取下兩片貨簽后,就走回了原處。」
「在這之後呢?」
就在此時,鬼貫警部的鼻翼扇動,雙頰泛紅,猛然起身走了出去。不久之後,鬼貫警部回來了;現在的他,雖然已經恢復成平常的鬼貫警部,但臉上卻難掩欣喜的神色。
「咦?……」丹那驚訝不已。
「接著,我把貨簽遞給他,蟻川先生在上面,寫了收件人的姓名與住址。皮箱打包完成後,就把它綁到上面去了。」
「怎麼樣啊,丹那?……聽完了剛才那些話,你應該明白:馬場番太郎的屍體,是在哪裡塞進Z皮箱了吧?……蟻川愛吉究竟是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做到這一點的,這些問題全都一次解決了對吧?」
「不是同一隻……」
「那時候我忙著攤開草席,鬆開繩子。」

04

「雞朝著北方的話,當然是吹北風啦,難道還有雞朝北方,卻吹東風這種怪事嗎?」丹那刑警笑著說。
「沒錯。他不是說,皮箱底面的刮痕,突然不見了嗎?」
「鬼貫兄……」
「不對。」鬼貫警部故意用冷淡的口吻回答。
「不過,我們已經知道:蟻川愛吉擁有跟膳所善造同一款型的皮箱,以及運輸行的老闆,曾在蟻川家打包這兩件事,這就等於一切的資料,都早已提供給我們了。所以說,如果我真是一個明察秋毫的名偵探,知道這個情況之後,應該會兩眼發亮,快刀斬亂麻地把這謎團給解決了吧!……反過來,從邏輯上來說,除了那個時候以外,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是的,正是如此。」
「嗯,其實這件事,我自己放在心裡就好了,不過說起來,嫉妒、傲慢、虛榮、殘忍等等,都是女性的共通點。只要身為女人,不管再努力,都無法從這些壞品行中,擺脫出來。當然,你的太太是極為少見的例外。」
「嗯,你說得非常明白,不過,有沒有漏掉什麼呢?」
「當然不會這樣。但是那隻雞朝著北方,並不代表一定吹北風。」
「這是他身為機械工程師的天性。從那天晚上,貨車停在二島的十字路口時,發生的事情,也能看出他的深謀遠慮一一他預料到我會找出貨車司機,所以特地促使司機,記得他往返車站與貨車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鐘,以便讓司機做出對他有利的證言。的確是老謀深算啊!」
「那是騙人的。只要跟馬場番太郎的屍體重量相同,不管什麼東西,都可以放進那隻皮箱里。」
「如果不用擔心這一點,那就如你所言,不需要把皮箱里的內容物丟掉,也就不需要特地跑到遠賀川車站,只要在附近的折尾車站寄送就好了。但是,寄送時間與目的地,如果相同的話,就算是從不同車站,寄出去的東西,也必定會被運上同一輛貨運列車。因為從二島車站寄送出貨物,都得在折尾車站,換到往東京的列車才行,所以,兩隻皮箱不只會搭上同一輛貨物列車,還很有可能,被放在同一個車廂里。這樣一來,就算其中一個包著稻草席,另一個是蘭草席,但警方跟鐵路方面的人員,還是可能會在小型貨物通知書上,發現有兩個貨物的重量幾乎相同,並進而注意到這件事。因此,他才要把沙子倒了。」
「你去哪裡拿的?」鬼貫竟部急切地問道。
「我本來認為除了二島之外,沒有別的機會了。」
「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鬼貫警部很滿意似的,溫和地笑著點了點頭,又接著問道:「這段過程大概經過多長時間?」
「我不明白。」丹那刑警回應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的冷漠。
月落烏啼霜滿天。
「所以說,藉由運輸行老闆的手,從原宿車站寄送到二島車站的,其實是蟻川的皮箱,也就是我取名為X皮箱的那一隻。聽好了,這裡是這個計劃最重要的詭計。也就是說,近松千鶴夫在二島車站領取的皮箱,以及在十二月一號到三號的這三天內,寄放在二島站的,都是X皮箱。」
「唐璜不是為了找到理想的伴侶,而四處留情嗎?……如果這不是他的推托之詞,那我想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白費工夫而已。我不知道他的『理想』到底是什麼,但理想的女性,不可能像那樣到處都有吧!……即使覺得對方似乎是理想的女性,也只不過是被她戴在臉上的順從與貞節的面具,給徹底迷惑了而已。回到主題,我想,由美子小姐也是一樣——我是基於禮節,才不一口咬定,而是用『我想』這種說法……想象一下吧,娶她為妻,將她放在身邊時,她美好的假象就會崩解,露出藏在面具之下的本性,這將會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https://read.99csw•com接下來呢?」
丹那刑警頓時大笑起來,但不一會兒,他突然斂起笑容,急切地問道:「不過,寄放在二島車站的那隻皮箱,就是那個X皮箱,裏面到底放了些什麼啊?不會真的是古董吧?……」
二月二號,也就是蟻川愛吉死後的三七祭日那天,當丹那刑警吃完了午餐,經過鬼貫警部的辦公桌時,發現鬼貫警部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恍惚狀態,他雙眼茫然若失地,望著窗外的景色。丹那看鬼貫警部圓瞪著雙眼,張大著的嘴巴,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單純的發獃。他不敢出聲叫喚鬼貫警部,便順著他的視線,望向窗外,想發現他在看些什麼,想些什麼。但是霞關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早春風景,並沒有任何古怪之處。
「烏啼……!?」丹那刑警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或許你是如此吧,不過我呢,經過這十幾年來,對女性的冷靜觀察,歸結出了她們的普遍表象。」
「我不是說了,兩隻皮箱與馬場番太郎的屍體,是構成這個詭計的三大要素嗎?到此為止都還是正確的。可是,雖說要構成這個詭計,這三項的確是不可或缺的,但因此而斷定,這三個要素一定要在一個時空有所交集,這就是我的失誤了。因為我沒有想到,在某個時間點上,只要兩隻皮箱,就能構成這個詭計的基礎。雖說如此,但並非只要有兩隻皮箱,就能夠完成這個詭計,還需要加入整齣戲里,最重要的角色——屍體,才能夠組成這個令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詭計。所以舉出三個要素這個思路,是絕對沒有錯誤的,但是,乖乖地掉入了蟻川愛吉設計的陷阱這一點,不管怎麼看,都是我輸了。」
但過了一會兒,他再次向老闆問道:「冒昧地問一下,當蟻川愛吉那小子在貨簽上,填寫收件人資料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鬼貫警部再次滿足地點了點頭,他不疾不徐地轉過身來,對丹那刑警說道:「丹那,你或許會認為,我在意這件事,是出自於對所有事物,都會起疑心的職業病使然吧……」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丹那刑警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鬼貫警部似乎是希望對方自己回想起來,他用手咚咚地敲著桌子的一端,等待對方說話,但運輸行老闆依然沒有開口。
「不過剛才,它可是朝北的喲!」
丹那刑警瞪著那七個字看了一會兒,不久,他也露齒而笑:「……哈哈,我明甶了。這麼說來,這句詩的意思就是『月落在烏啼山上,霜布滿天空』的意思嘍!……」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丹那刑警頓覺顏面掃地,連聲苦笑,「我真是甘拜下風。不過那又怎麼樣?」丹那馬上就來了一記回馬槍。
鬼貫警部說到這裏,就不再說下去了,他為了自己笨拙的說明技巧,無法說服對方而感到懊惱,但是要叫有婦之夫丹那刑警,理解單身主義者的心理,本來就是緣木求魚吧!
「你還沒有發現嗎?」
「這麼說來,表示吹的是北風吧?」

05

鬼貫警部說完,歪著頭似正在思考,他看起來像是在躊躇著,到底要不要把話說出口,也像是在考慮著,到底該如何說出口。
「對,曉得!……」丹那刑警茫然地點了點頭。
「什麼?」
華燈初上,銀座的柳樹,冒著柔嫩的淡綠色新芽。在往來行人輕快的腳步中,感覺得出濃厚的春天氣息。
「我明白了……」
「……其實,那天我去大久保的膳所先生家裡之前,曾先到蟻川先生那裡,跟他詢問目的地的住址、姓名跟路線等。那時候蟻川先生說:『在我這裏打包后,從原宿車站寄出去吧。』反正貨物寄出之前,本來就要給他看一下,所以我就照做了。」
「不懂嗎?」
「我還是不懂。」丹那說道。
「那個風向器有什麼嗎?……」
「況且,蟻川愛吉把空的X皮箱拿去託運后,還得趕在到達福間之前,在漆黑又不斷搖晃的貨車上,跟近松千鶴夫互換衣服。為了不讓司機從他背後的窗口,看到這一幕,一個人在換衣服的時候,另一個人需要用身體靠著窗口,以遮住司機的視線。你也回想一下,自己因為睡過頭,而急急忙忙系領帶的時候,領帶會被系成什麼樣子吧?……這樣的話,你應該就能明白,互換衣服需要多久時間了。」
被這一說,丹那有點兒害羞地開口:「月亮落下,烏鴉啼叫,白霜布滿天空,是這樣的嗎?」
「去儲藏室。」

01

「鬼貫兄,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什麼時候?」
話在這裏暫時打住,鬼貫警部喝下一大口冰涼的綠茶,潤了潤嗓子,丹那刑警看著他,也跟著抽了幾口煙。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您剛才到底在看什麼呢?」
「然後,他就開始磨墨了。」
「關於這件事,你們運輸行是專門送貨的,要打包的話,在店裡打包,既方便,又不怕弄亂四周,這樣你也比較省事,不是嗎?……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會選在蟻川家打包呢?」
「所以說,連你的漢文老師也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