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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偷情與王子出世

第05章 偷情與王子出世

「我們必須快點。」我喊道,「我們必須在暴風襲來前趕到目的地躲起來。」
拉斯弗再也沒辦法襲擊我了。他雙腿癱軟,倒在我腳下,劍從麻木無力的手指間飛出,在空中旋轉,落下來,插入法老王座側面,抖動著。國王震驚了,難以相信地盯著劍。劍邊碰到他的胳膊,劃破皮膚,一行小紅寶石從淺淺的傷口中溢出,滴落在法老雪白的亞麻衣服上。
隨著時間流逝,太陽照射在被釘住的囚犯身上,熱度在逐漸升高。到中午時,囚犯們因疼痛、口渴、失血變得虛弱,像屠夫鉤上的屍體一樣安靜地懸挂著。觀眾們開始失去興趣,離開。一些男爵忍耐時間比其他人長。拜斯提一整天都還有呼吸。只當太陽落山時,他顫抖地呼吸了一下,最後毫無生命地垂掛在那裡。
神殿巨大的發亮銅門旋開。門似乎是自己開的,沒人推動。
我心裏再次升起對女主人的佩服。以她的聰明,她完全能成為優秀的大將或出色的玉米商,你看她對時機的判斷和把握,多麼的準確。「陛下,底比斯是我的生命之城,在這裏我有了身孕,除了這裏,住在埃及任何地方我都不會真正開心。所以求您,以您的寬厚和寬容,允許我讓我們的兒子在底比斯出生。求您不要讓我回到埃勒芬蒂尼。」
「大家都叫他們牧人王朝,喜克索斯人。」
「你真應該去當律典師,」塔努斯笑道:「你能讓文字和語言按照你的曲調跳舞。」但他只是命令輝帶一個中隊乘快艦北行至敏耶處探探情況,萬一碰上敵人就返回報信。輝就是那次我們在加拉拉抓獲的拜斯提部族的施勒克匪徒。塔努斯很喜愛他,他也升遷很快,如今已負責指揮一支海艦中隊了。
這是她的又一個計謀,和最近所有瘋狂舉動一樣,令我震驚。「不合適,主人。你會冒犯規矩的。」
「我們一直遵照國王的命令尋找你們。」他告訴我們,趕緊跑下山,來到我們跟前。
「是怎麼回事啊?」
我們從水路出發,船越往北走,前方傳來的不利消息和謠言就越多,這些消息如成群的蝗蟲一樣壓過來,打擊著我們的自滿和自信。航行期間,塔努斯經常來到我們的船上,跟我談談這些事,聽聽我的看法,當然這隻不過是表面,每次他來都會花些時間陪王子和王后。
六個被綁的俘虜在王座前站成一行。克拉塔斯輕輕一聲令下,他們跪下,鞠躬。
我的女主人比任何人都更喜悅,歡快地問候著其他船上的朋友。我們的小帆船快速劃破夏天泛綠的水面,船頭鑲了一圈白色的泡沫花環,船尾留下了閃閃發光的航跡。
當每一個熟悉的路標出現在我們眼前時,我的女主人興奮地大聲唱著。龍船在大維西爾王府下方的碼頭停泊時,回家的喜悅從我們倆身上消失了,我們陷入沉默。洛斯特麗絲小姐來摸我的手,就像一個被神話故事中的怪物嚇倒的小女孩。我們看見了她的父親。
我返回帳篷,我的女主人正在等我。她已準備好優雅地去見國王,同時還有她的幽默。
酒是醇的,音樂是激動人心的,跳舞的全是男人。他們充分展示了男性魅力,因為我命令他們用自然狀態表演。女士們被這種表演深深吸引,很快忘記顧及體面,大口喝酒。我毫不懷疑許多男舞者天亮前是不會離開後宮的。一些王室夫人有著貪婪的慾望,許多人多年來沒有受到國王的關愛。
我撿起那隻死鴿子捧在手裡,舉向天空。「噢,荷魯斯,我萬分榮幸接受您對我的委託,我將至死忠誠,不辜負您的信任。」
「泰塔,你必須得做點什麼了。」
「你現在必須警覺。」洛斯特麗絲小姐對我低聲說,「他們會找你,把你除掉。記住眼鏡蛇。」
「和以前看到的一樣,只是這次更強烈、更生動。同樣在河兩岸生長著一望無際的樹林,每棵樹都有皇冠,十分威嚴。你的王朝延續幾個世紀,堅不可摧。」
我搖搖頭。「你給了我最可怕的處罰。你在把我從你身邊趕走,我不會再有幸福了。」
正合我意,很快,國王乘坐的小船到達西岸,我們和宮廷其他成員一起趕到登岸碼頭迎接他。
塔努斯從斗篷下面拿出藍色小雕像,放在王座台階上,然後退後,繼續說。
「我會閉上眼睛,想象我又回到了梯雷斯墓地,和塔努斯一起。」她吐露,然後調皮地咯咯笑。「雖然把國王想象成塔努斯就像老鼠尾巴已經變成大象鼻子。」
「我都告訴你會是這樣的結果!」我的女主人還未等我作出正式診斷,就自鳴得意尖聲尖氣地說。「哦,多虧了眾神!我這一生不會再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了。」
夜幕降臨,王室婦女穿著炫耀的最新樣式的服裝開始陸續到達。一些人修剪了頭髮,把自然頭髮換成了假髮。窮人家的妻子為了養活孩子,被迫賣掉自己的頭髮,製成了這些假髮。這是我厭惡的時尚,我發誓全力阻止我的女主人追隨這種愚蠢做法。她光澤的頭髮是我的幸福源泉。但談到流行,即使最理智的女人也不可信。
國王的興奮被激起來了,像銅匠熔爐里的煤炭一樣炙熱。他專註地向前傾身。雖然神殿里的每隻眼睛都盯著我,貴族們為了更好地聽見每個字也擠向前,但是我用餘光看著英特夫領主,神殿發亮的銅門就像是高高的鏡子,他的影子在其中被放大。他細微的表情差別,他做出的即使是很細微的動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報仇不會那麼容易的。」我搖搖頭。「英特夫狡猾得像沙漠中的狐狸。我覺得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埃及了。」我說這些時,他的黑暗保護神肯定在哧哧冷笑。
自從我離開底比斯,又派來一位建築師負責祠廟工程。法老希望這個不幸的人能保持我制定的高標準,也按同樣速度推進工程。這樣做可能是不公平的。
「雖然就年紀來看,擔任如此高的職位,他似乎還太年輕了。不過,愛妻,你說的這點也正合我的心意啊。」
我想了一會,向她提了個建議,她高興地叫出聲來。小王子也彷彿是同意我似的,再次動了動,甩出一股風來。
「我們得請位淵博的學者負責孩子的學堂教育。這人得懂得各種科學知識和神學知識。」
右邊遠處的沙漠一直延伸到東方天際,呈現出一片暗褐色,令人生畏。沒有哪支軍隊能穿越那片火熱乾燥的荒漠。因此,我們的右翼安全可靠、堅不可摧。
他在會上說:「除非我們弄清楚面臨的是什麼樣的敵人,否則不可能制訂出抗敵的正確策略。」
「其他人怎麼樣了?國王和我們所有的朋友。」她問,一邊喝著水。想著別人的安危是她的天性,即使自己處於這樣的困境。
「昨夜我做個夢,聖上。」我告訴法老,「太令人驚奇了!為了證實一切,我解開阿蒙拉迷宮。」
我的女主人看上去對自己很滿意。她已成功地向我隱瞞了禮物的性質。通常她不會如此機敏地戰勝我。她低頭看我彎下去的頭,慢慢地、清楚地說,暫時享受著最大的快樂。
「他被關在自己的住處,陛下。由藍鱷團的一名高級軍官和一個小分隊看守。」我有點猶豫,「拉斯弗也在看管中。」
我的女主人用力扯我的衣服下擺,專橫地低聲說:「讓我們離開這兒,泰塔。」我開始不情願地一點一點挪向石頭群。石頭掩護了我們撤離,防止別人看見。接受銀環賄賂的馬夫給我們留下了一頭驢,正拴在石頭叢中看不見的地方。一來到驢跟前,我就檢查驢背上是否有我要的東西:水袋和裝供給的皮包。我發現一切準備妥當。
「你能給我看看這些捲軸嗎,泰塔?」一提到財產,法老的表情像滿月一樣閃亮。現在他急切地注視著我。
我確定我和女主人找到了一個有利地勢觀看打獵;從此處,我們也可以偷偷離開,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遠處,透過搖曳如水的幻景,我看到山谷腹地成群的瞪羚,把它們指給我的女主人。
「法老!」我大聲叫道,「偉大神聖的埃及!我有個好消息。伊西斯女神遵守了對您的承諾。您的王朝將會世代延續。阿蒙拉迷宮的預言靈驗了。萬能的國王,我的女主人已經得到了您的恩寵!洛斯特麗絲小姐懷上了您的兒子!」
行刑那天黎明,我離開後宮時,皇宮花園籠罩在黑暗中。我匆忙走過水園,星星倒映在池塘的黑色水面上。我走進皇宮廂房,英特夫領主正被看守在自己的住處。我看見火把光和燈照亮了窗戶,聽見裏面傳來瘋狂的命令和痛罵聲。
我離開看台上的座位,走向國王面前。我看向英特夫領主,一下踩空台階,好像撞上了石牆。他的憤恨明顯可見。
當然,有時她會突然要求說要吃燉羚羊肝腎,或是雲雀舌肉,或是烤野鴇脯等野味,國王會立刻派出一百名獵手,去沙漠里捕獲這些珍奇動物。我盡量不把她這些奇特的要求告訴塔努斯領主,因為我害怕他會派出整個北翼軍隊到沙漠里獵殺羚羊、雲雀或野鴇,要知道軍隊可是用來攻打偽法老的。
我的女主人被帶回到法老面前,他真的很感動。我確信他和其他人一樣逐漸愛上了她,不只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不朽的希望。她跪在他面前時,他眼中湧出淚水,沾染了面頰上塗的粉。
對岸新宮殿仍在建造之中,女主人迫不及待地想搬進新殿。但因尚未完工,她只好先從後宮宮闈搬出,暫時搬進我為她父親建造的那座府邸,這座大維西爾的王府氣派華麗,從府里一隅可以俯瞰整個水園,女主人就在這裏住下。這也是與她目前王后的身份般配的,作為國王最寵愛的妻子,她理應享此待遇。每周邁穆農王子就在這花園涼亭里接見老師,當然得由洛斯特麗絲王后陪同。經常也會有十多個官員或朝臣在場陪著,有時候法老本人也會駕臨,所以我們的會面很受約束。
法老毫不掩飾他的懊惱,對我沉下面色。但我繼續固執地說:「我不能給你看捲軸,但我能帶你去看大維西爾從你這裏、從你領地的人民那裡侵吞的寶藏。是我為他修建了秘密儲藏室,把從男爵那裡收集到的贓物藏在裏面。在這些儲藏室,我存放了法老的稅收官從未見過的財富。」
「他從墓里出來了!他成了我們的神。」
「這個箱子裝有……」我讀著多年前刻在箱蓋上的說明。「箱中有一塔克三百德本純金。至於有多少箱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儲藏室里有五十三箱金子,二十三箱銀子。但是我忘了這裏確切藏有多少箱珠寶首飾。」
釘子一釘好,軍械師爬下梯子欣賞自己的手藝。這個新鮮的懲罰形式的不足顯現出來。拉斯弗怒吼、咆哮,上下搖擺,血慢慢流到腿上。他擺動的肚子倒掛著,碩大有毛的生殖器拍打著肚臍。他扭動、掙扎時,釘子慢慢穿透腳趾間的網狀肉,最後完全撕裂。拉斯弗掉回到地面,像一條上岸的魚在跳動。觀眾們喜愛這種表演,高興地大笑他的滑稽表演。
我忙著點燈,後背對著洞口,這時我的女主人尖叫起來,聲音很大,極度恐懼。我也被嚇到了,血流像蜂蜜一樣快要凝固,雖然我的心臟像飛奔的羚羊蹄在急跳。我轉過身,去摸匕首,但當我看見門口的巨大怪物時,我一動沒動,沒有去摸皮帶上的武器。我本能地知道,我的小刀對於戰勝這個傢伙根本沒用。
「英特夫領主是我的最高領主。英特夫領主是阿赫塞特。」
拜斯提咧嘴笑了,聳聳肩。「現在英特夫領主是大維西爾,而皮安基·哈萊布領主死了。我覺得英特夫領主似乎已達到目的。」
「我粉碎了男爵們的勢力,毫不留情地屠殺了他們的跟隨者。在我們整個埃及,現在還有一個人稱自己為施勒克匪徒。」
只要有塔努斯參加的皇家禮儀場合,我的女主人多半都會找借口出席。她很清楚自己需要不露聲色,以免他人疑心,但每次和塔努斯相顧對視,她臉上都會流露出火一樣的熱情,這種熱情足以燒焦法老嘴角的那簇假鬍鬚,看得我不禁心驚肉跳,所幸除我之外,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些。
塔努斯突然從鞘里拔出劍,高高擎起,清楚明白地下令讓大家安靜。大家聽從了,一片寂靜。他又說:「聖上,您允許我講話嗎?」
「你不能。」我說,「法老現在正等著目睹行刑。你必須向他彙報這一切。」
塔努斯抗議道:「奈荷貝特領主,這些命令跟蒙上我的雙眼、綁住我持劍的手臂有什麼區別?您派我打仗,但卻不允許我使用一切有效、謹慎的作戰方式。」不過這番抗議又是徒勞,只召來奈荷貝特幾聲心滿意足的冷笑,他這次終於報了昔日羞辱之仇,把這位年輕對手掌控在自己的命令之下。就這樣,在人性的這種狹隘和自私面前,江山社稷、民族命運都可以置之不顧。
我就趁機告訴他一些有趣卻鮮為人知的逸事,歷史上許多偉大的運動賽手、將軍和聖人,都是在預產期前就提早出生的。
但抗議也是徒勞。那三位守舊派老將官職位比塔努斯高,最後還是他們贏得了這場爭論。
它們是我想象中最漂亮的貓科動物。比我們的豹高且瘦,長而光滑的肋骨,凹陷的肚子,柔軟的尾巴似乎說明了它們的性情;金色的皮毛上點綴著最黑的玫瑰形花紋;從每隻眼睛的眼角深處到面頰有一條黑線,看上去像是一行眼淚,再加上莊嚴的舉止,這令它們看上去悲慘而浪漫。我十分著迷,渴望擁有其中的一隻。我立即把這一想法告訴了我的女主人。法老從不拒絕她一時興起的怪念頭。
而白天,法老則常常召我商量改造祠廟、陵墓之事,如今他的財力加強,重建一事已不成問題。我估計至少得有一半財寶隨法老入墓陪葬。國王從英特夫這批珍藏品中精挑細選,挑出了所有的上乘珠寶,還送了近十五塔克的金條給祠廟裡的金匠,令其將之鑄成葬品。
「他會看穿你的眼睛,他垂死的外祖父的尖叫聲會穿透你的肚皮,進入他的小耳朵。」這番話讓她開始有所選擇,取得了我想要的效果。
她的美麗只被光滑的深褐色頭髮遮蓋。她和塔努斯度過的那些天似乎讓她充滿新的美感,從身體內部散發出來。雪花石膏罐子里的燈從透明的罐身照射出來;同樣,我的女主人似乎也周身放光。
我再次向西邊地平線看去。那裡的天空已變成硫磺色;就在我看著時,硫磺色逐漸漫布整個天空,令我不安。然而,我是人群中唯一注意到這一奇怪現象的人。
「你的女主人怎麼樣啊?我昨晚上又夢見她了。快告訴我,她好嗎?她收留的那些孤兒怎麼樣了?她的心多麼善良,多麼美好啊!底比斯所有人都喜愛她。我走到哪兒都能聽到人們說起她的名字,每次聽到都像一把鋒利的矛刺上了我的胸膛。」
「今晚是節日前夜。」國王看上去很高興,「說實話,泰塔,幾個月來我一直準備履行這個美妙的義務,只要你允許。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在阿蒙拉迷宮中看到了什麼。」他又一次期待地向前傾身,我已準備好了。
「泰塔,別把我單獨和國王的妻子留下。和我們待在一起,別讓我受到可怕的誘惑。我們的榮譽處在危險中。我不能相信我自己,你必須待在這兒,保證我不給法老的妻子帶來羞辱。」
我們觀看時,所在島周圍的海灘卻被洪水吞噬了。我們的登陸碼頭很快會被淹沒,河水會拍打著我們花園的門。河水最終會漲到多高是個問題,通過研究尼羅河水位測量標尺的水平刻度才能計算出。整個國家和每個人的繁榮或飢苦都取決於這些數據。
我們和宮廷其他人員已經登上分配給我們的船隻,站在甲板上向國王歡呼。他離開王宮,走下大理石台階,登上雄偉的豪華龍船。他安全登船后,一百個號角吹響揚帆的信號。整個船隊一起揚帆,船頭全部指向北方。隨著河流奔騰,船槳向內划動,船隊改變航線,順風行駛。
克拉塔斯把舒福提拖到一邊。塔努斯又拎起一個俘虜。「告訴國王你是誰。」他命令。
她用力點點頭,像小時候摔倒在地擦破膝蓋時,哭腫了臉。我一遍一遍撕著紙莎草紙。對此破壞還不滿意,我把碎片拿到燈前,讓火苗把它燒成脆黑卷。
「到目前為止,只有語言詆毀我。當然一定有其他證據證實對我這些致命的指控吧?整個埃及會有人拿出指控我的證據嗎?是真正的證據,不是口頭的。如果有,讓他到前面來,我會對指控做出回應;如果沒有人有證據,那我沒有必要回應。」
「法老準備親自看判決執行嗎?」塔努斯問。法老看看他,找借口說要留下來處理清單和聽稅收員的報告。
我立刻知道出現了嚴重的差錯,於是衝過去。我差一點被守在英特夫領主私人住處門口的衛兵刺到,但在刺穿我的一剎那他認出了我,抬起武器,讓我進去。
在我們身後,大廳的一半擠滿了國王的隨從——侍臣、勇士、貴族領主,更不要說國王的妻妾。她們寧願放棄胭脂和化妝盒,也不願錯過我答應她們的這個激動時刻。我的女主人自然走在最前面。塔努斯緊跟在國王身後一步。他和他的藍鱷團已接手皇家保鏢的責任。
「告訴我他的真實姓名。」法老命令,又焦慮地站起來。「說出最後一個施勒克匪徒的名字。」
「它們是石頭。」她堅持著,直到她手裡握著一個「石頭」,把它捏碎,黏稠的汁液從手指縫中流下來。神創造的精巧的假相讓她很驚訝。「這就是它們賴以為生的食物?似乎不可能。」
「從懸崖頂,我就看見你們穿過暴風。」聲音聽起來親切熟悉。
她一跳上地平線,風就像覓食的餓狼一樣向我們撲來,在山澗峽谷間呼嘯。我女主人的頭髮像旗一樣飄揚,吹散,拍打著纏在脖子上。裙子也被掀開,高高地飄在瘦削的褐色大腿上方。她笑著,快速旋轉,和風調情,就像是她的情人。我沒有分享她的喜悅。
「這些人是誰?」法老問。塔努斯站在第一個人上方,抓住他被捆的手腕,拖他站起來。這個俘虜的皮膚星星點點散布著天花愈合后留下的疤痕,一隻瞎眼反射出銀幣的光。
暴風猛刮兩天,毫未減弱。我偶爾睡一會兒,強迫自己忘卻一切。但無論何時醒來,我都能聽見他們。他們歡愉的聲音折磨著我。奇怪的是,當我的女主人和國王在一起時,我從來不知道我會這樣痛苦——但是,另一方面,那也沒什麼奇怪,因為那個老人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我以為我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可是我錯了。」我的聲音很低。我心裏始終知道,我們不會對英特夫進行公正的判決。他是黑暗之神的寵兒,享受著他們的保護。
「高興些,泰塔。」她命令我,「我給你這新的自由,高興點兒。」
早上當我努力叫醒她時,我開始擔憂。通常她會滿懷希望地笑著從床上蹦起來,準備抓住和吞掉新的一天,貪享生活的快樂。然而,今天早上她把被子又拽回到頭上,含糊其辭地說:「再讓我睡一會兒。我感覺身體像老太太一樣又沉又無力。」
我實在想象不出,還會有什麼樣的敵人比我們還強大。我們有一萬兩千名弓箭手,個個頭戴精良的皮革頭盔,身穿護胸皮甲,只要不是短距離作戰,這些裝備就能防住任何弓箭;我們有八千名健壯的矛槍手,配有河馬皮做成的長盾,堅如銅鐵;我們還有一萬名劍手,頭戴豹皮帽,同時配有彈弓,彈子能在五十步之內|射得人腦漿迸裂。
「國王會生氣,理由充分。讓英特夫逃跑,我失職了。」
幸得皇子,法老喜不自禁。誥令天下狂歡一晚,為皇子舉行慶生喜筵。上埃及全城百姓在大街上載歌載舞,法老派人送來鮮肉和美酒讓百姓享用,人們大飽口福的同時,自然不忘為邁穆農王子祈福。再加上王子是我的女主人洛斯特麗絲小姐所生,而百姓對她十分崇敬,這就更讓這場狂歡喜上加喜、樂上加樂了。
那天晚上,我在服侍女主人和孩子的時候,她悄悄對我說:「哦,泰塔,你今天有沒有在人群中看到塔努斯?多麼複雜的一天啊,真是叫人又歡喜又悲傷。我應該為我的愛人而難過。你看他那麼高大、英勇,卻只能眼瞧著、耳聽著自己的兒子被別人認領。我真想跳起來衝進人群大喊,這孩子的父親是塔努斯·哈萊布領主,我愛的是他們父子倆。」
「巴克赫爾!」人群尖叫。「真的。阿赫荷魯斯做了所有這一切。」塔努斯再次讓人群安靜下來。
另外,我和塔努斯這些天幾乎沒說話,有許多事情需要討論。我們站在柱碑的入口,匆忙制訂計劃。
「洛斯特麗絲小姐懷了你的孩子。她派我來告訴你,他想讓你第一個知道,比國王都早。」我氣喘吁吁地說,「好,現在趕緊鬆開我,否則我就徹底完蛋了。」他猛地放開我,害得我差點從甲板上跌下去。
還沒等我穩穩抱住,女主人就用胳膊肘撐著,掙扎著起身。她滿頭大汗,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滿臉地焦急:「是男孩吧?告訴我,快告訴我!」
「我保證讓你作我的奴隸,不再出售你,也不釋放你。」她透過淚眼,沙啞地低聲說,然後一絲頑皮在那雙悲慘的深綠色眼睛中閃現。「當然了,除非你過分地讓我惱怒,我就立刻叫來法律文書。」她伸出一隻手把我扶起來。「起來,你這個笨人,注意你的責任。我肯定地說我的杯子空了。」
集結在埃勒芬蒂尼島港口的帆船數量眾多,似乎覆蓋了整個水面。我的女主人開玩笑地說,人們不必弄濕雙腳,在船體搭成的橋上溜達著就可橫跨尼羅河。每個桅杆頭都飄揚著旗幟,船隊看上去十分壯觀。
我們吟唱著,國王以玉米、肉、酒和金銀為祭品。然後他大聲喊出他的術士、技工和數學家,命令他們進入尼羅河水位測量標尺,開始觀測和計算。
正義遭到欺騙,他真的流露出瞬間煩惱。但當我們都在場時,他總是在偷偷摸摸地研究財寶清單,甚至當塔努斯承認對囚犯逃跑負責時,法老也對此表示漠視。
大維西爾用很長時間詳細列舉了他在過去一年裡的功績和如何忠實效忠法老。人群因厭煩和不適出現低語和騷動。熱氣升騰,照射到擁擠院子的太陽光線聚集在神殿牆內。我看見擁擠中不只一個婦女昏倒。
「我什麼時候才能獲得自由,才能奔向塔努斯啊?」洛斯特麗絲王后嘆著氣。
「你想得太早了。」我警告她,「可能是急腹痛。我們必須先做檢查才能確定。」
她從來沒見過雪,只是聽我提起過。我隱約記得小時候出生的山地那裡會下雪。於是女主人就說尼羅河流域太熱了,想要些雪敷敷額頭。法老立刻下令舉辦一場特殊的運動大賽,選出上王國跑得最快的百名賽手,派他們到敘利亞為我的女主人取雪,為了防止冰雪融化,我設計了一種特殊的箱子裝雪。這可能是她那些千奇百怪的要求中唯一一個沒辦法滿足的,因為當這些箱子從萬里之遙的山巔帶回來的時候,裏面的冰雪早已化沒了。
「他這個年輕人太天真了。」我贊同地說,「就連石匠和包工頭偷了他的睾丸,他都不會發現。」
神殿的所有院子都擠滿了普通百姓,甚至擠到了神殿牆外的聖街上和花園裡。雖然我幾乎一生都住在底比斯,但從未見過這麼多人。無法數清人數,但估計那天一定有二十萬人。人群的喧嘩讓我感到自己就是一隻蜜蜂,置身在嗡嗡的蜂群中。
「我想從你那裡得到的唯一禮物是一生服侍你的權利。主人,請廢除這個契約書。請允許我撕碎它。」
「死亡?」拜斯提大笑。「我從未怕過。那是我烤麵包用的麵粉,已餵給無數人吃了,所以我為什麼害怕自己也飽餐一頓呢?」聽他吹噓,我在懷疑他是傻瓜還是勇士。不論是什麼,我內心對他沒有同情,也沒有敬佩。我記得皮安基·哈萊布領主一直是個男子漢,他的兒子很像他,這才是我應該同情和敬佩的。
「即使法老相信我告訴他的大多數事情,也不會相信你在喀姆新風中懷了他的孩子。我們必須為我們的這個小傢伙找個養父。」我已把這個嬰兒看成是我們的孩子,不只是她自己的。雖然我儘力掩蓋我的輕浮無常,但我還是和她一樣對她的生育能力滿意。
其他罪犯一個一個被抬升到城門上,釘在那裡。人群喊叫、鼓掌。只有殘忍者拜斯提不做聲,讓觀眾感到沒興趣。
「我這兒有許多事要做,塔努斯領主。我不在場,你們進行吧。判決執行後向我彙報。」
這次更穩固了。拉斯弗頭朝下垂著,肋骨像某個可怕的海星伸展著。他不再喊叫,因為肚子里一堆腸子向下垂,壓迫著他的肺。他掙扎著呼吸,再也沒有喊叫。
從那以後,孩子成長中的許多第一次,我們都留著等塔努斯一起來分享。塔努斯給孩子喂下了第一口粥,這是小王子第一次吃飯,彷彿是被口裡陌生的食物嚇住了,他小嘴一咧,臉一仰,把稀飯吐得順著下巴淌,然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似乎是吵著要用母親的奶水衝掉口中食物的異味。洛斯特麗絲王后趕緊把他抱坐在膝蓋上餵奶,塔努斯在一旁痴迷地看著。突然他開了個玩笑,伸過手來一把從小嘴裏把奶頭搶走,惹得自己和王后都哈哈直樂,小王子似乎並不喜歡這種親昵方式,哼唧幾下表示抗議。而我則被塔努斯的舉動嚇了一跳,生怕國王突然到來,看到這種情景。
我第一次抬起頭,不相信地盯著她。她把紙莎草卷按在我麻木的手裡,天真地沖我笑。
「難道真沒有辦法讓塔努斯也像我們這樣親近孩子嗎?」
法老聽罷,哈哈大笑,「他還是個嬰兒呢!難不成你要他還沒學會走路、講話,就先教他各種本領?」
「神聖九_九_藏_書的法老問你是誰?」塔努斯輕輕說,「回答問題。」
「願天堂的夢想夜晚吹送給你,泰塔。」衛兵隊在我身後喊道。但我已失聲,不能回答。我從未想過會為拉斯弗哭泣,可能從來沒想過。我可能只是為自己哭泣。
不用說,最後當然還得由我幫她辦理這些傻事,泰塔就是受苦受難的奴隸命。雖然她每天也都來看看這些善房,但日常事務還是由我來操辦。這樣一來,城裡的流浪漢、醉漢都能來我們這兒免費吃上一頓,還能睡上舒適的床。這還不夠,甚至連他們喝的那碗湯,都是我的女主人親手盛的;身上流血的傷口,腸胃的清洗,都是由埃及最好的醫生負責處理的。
施勒克匪徒的男爵衣衫襤褸、帶著鏈鎖,被帶到王座前。但英特夫領主走進神殿時卻穿著漂亮的亞麻衣服、銀色拖鞋,頭髮新卷的,臉塗著粉,榮譽之金戴在脖子上。
藍鱷團三名最高大的衛兵抬起一個箱子,踉蹌地穿過牆上參差不齊的出口。
夜裡他睡得又香又穩,第二天一覺醒來后就先吼著要吃的。我舉起一個手指,他會用那雙黑亮的大眼睛,盯著看手指晃來晃去,而一旦手指晃動到他能夠抓住的地方,他就會伸手來抓,使勁探著小身子試圖坐起來。就這樣,他很快就學會了坐,比我以前照顧過的孩子都早。而等同齡孩子剛剛會坐的時候,他就已經會站會爬了;而別的孩子剛剛會爬的時候,他卻已經搖晃著邁出了第一步。
我驚恐地認出其中一人是可美特,護衛團高級軍官,一個我尊敬的人。他蜷在角落裡,抓著肚子,嚴肅的臉上刻著極度痛苦的表情——我希望再也不要看見的表情。我摸摸他的臉頰,皮膚冰涼,已經死亡。
在這個歡樂的氣氛中,我的女主人站起來,提醒來賓們注意。然後,她代我向她們敬意,溢美之詞不絕,我的臉紅了。她繼續講到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來發生的有趣、感人的經歷。酒似乎緩和了這些女人對我的態度,她們笑起來,鼓掌。幾個女人甚至藉著酒傷感地啜泣。
在奧西里斯神殿前的石頭高台,法老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全體民眾都能清晰地看見他。他頭戴雙皇冠,手拿彎柄杖和連枷。
「我的半生時間是大維西爾的文書和財務主管。我記錄他的財產記錄,在捲軸上記下他的利潤和支出,收集施勒克匪徒的男爵付給英特夫領主的贓物。我處理所有這些財產。」
「你好啊,小殿下。我給你帶來了好消息,我們打勝仗了。」塔努斯親切地逗弄著他,邁穆農認出父親后也高興地叫了一聲,這時塔努斯胸前那條閃閃發光的金鏈吸引了他。他使勁一動,雙腿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前挪了四步,抓住金鏈后兩隻小手就再也不鬆開了。
「法老,他如果心情好一些,身體就沒多大問題了。」我說,「陛下,您知道嗎?拉斯弗就是很久前持刀閹割我的人。」我脫口說出,卻看見國王眼裡同情的目光。
這些天里,塔努斯除了履行軍職,監督新艦隊的組建和艦船的建造,還忙著處理父親留下來的地產。
「我從未夢想過,像我這樣的身體會裝滿這樣的快樂。」她一邊說著,一邊撫摸著自己的身體兩側,低頭看著自己,同時讓我也摸一摸。「當我和塔努斯在一起時,你承諾我的一切都發生了。法老賜你榮譽金鏈,也正好表達了我對你的感激。我想讓你在某種程度上分享我的快樂。」
我的女主人是在最不方便的時辰開始生產的,對此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她的羊水是夜裡三更天時破的,她慣於給我找麻煩,照顧她這麼多年,她沒有幾件事能讓我不操心的。不過這至少給我找了個不用接生婆的理由,因為我向來信不過那些指甲又長又髒的黑老婆子。
「他們偷的是我的。」國王怒視著,「我想讓你和他一起仔細看一下賬單,告訴他我們在哪些方面吃了虧。」
「我們會返回大河嗎?他們會在這兒找到我們嗎?」她最後想到了自己的安危。
「拉斯弗,他那個醜陋流口水的動物?那個企圖在奧西里斯神殿謀殺你的人?他逃過塔努斯領主那一擊了嗎?」
「巴克赫爾!」人群高喊,「法老萬歲!向塔努斯·哈萊布領主歡呼!」
國王現在轉身向塔努斯。「你的手下把英特夫領主帶來了嗎?」
「撕掉封條。打開箱子!」法老命令。塔努斯砍去泥板,用劍撬開箱蓋。
事後,她似乎和我一樣震驚。我們倆驚恐地看著她床邊嘔出的一灘。
分娩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再也睡不著覺,整夜擔心。一來我曾跟國王保證一定是個王子,二來實際的預產期要比國王料想的早。沒幾天了,要是萬一生出來的是個公主,那我也無計可施,不過,至少我能讓法老有所準備,雖然孩子會早於他料想的預產期出生,也讓他不會起疑心。
一位皇家獵人從遠處山頂發現我們,熱情地向我們致意。
「阿赫荷魯斯!」喊聲繼續。「是那個神!」人群先後一排一排跪下表示敬意。坐在看台高處的那些人跪下來,許多人做出手勢擋開不幸。王座周圍的貴族們也跪下來。整個神殿只有兩個人保持站姿:法老像繪畫的雕塑坐在王座台階上一動未動;底比斯大維西爾站立著,高大、傲慢。
我們怎麼能相信,會有一支軍隊能乘船穿越無垠的沙漠,速度快得跟風一樣?這些犯人說,敵人的艦隊很奇怪,行進時會激起雲團一樣的滾滾塵霧,因而看不清來者有多少人,任何軍隊,只要看到他們駛來,就會產生巨大的恐慌。
塔努斯和我曾嘲笑過這個名字。現在卻再也不敢了。
她說的每個字像毒鏢一樣刺傷我。我一想到沒有她的生活,我的舌頭在嘴裏變成了石頭。作為一個被解放的人,我會永遠離開她。我再也不會為她製作食物,服侍她沐浴;不會在她準備睡覺時為她蓋被;不會在天亮時叫醒她,並在她第一次睜開那雙可愛的深綠色眼睛迎接新一天時陪在她身邊;再也不會和她一起唱歌,為她舉杯,幫助她穿衣,凝視她所有的美麗。
塔努斯見過國王后就直接趕到水園的涼亭,我們已經在等他了。我在門口為他們站崗,兩人一別就是兩個多月,此刻相見,熱情如火般燃燒,禁不住擁抱起來。最後我不得不想辦法把他們分開,因為這擁抱只會導致一種後果。
塔努斯站在前廳中央,像墜入陷阱的黑毛獅子在吼叫,握緊拳頭指向進來的任何人。雖然他經常脾氣暴躁,但我從未見過他因為生氣而變得如此無能。他似乎失去了推理能力,口齒表達也不清楚。他的手下——藍鱷團威力無比的英雄們——畏縮著躲開他。王宮廂房的其他地方一片吵嚷。
「讓石匠走過來!」我喊道。幾個穿著皮圍裙的壯漢從走廊走過來,在王座牆腳下放下皮工具袋。我把他們從河那邊法老墓地的工地召集來。他們頭髮上白色的石頭灰塵讓他們看上去年紀很大,有智慧,但實際上幾乎沒人看起來是這樣的。
我深吸口氣平靜下來,然後問道:「毫無疑問,你的囚犯跑掉了?」塔努斯沒有回答,但領我來到大維西爾的卧室。我立刻看到,空無一人的房間的對面牆上,繪有壁畫的護牆板被移走了,露出後面的缺口。
塔努斯嚴格命令輝避免與敵人作戰,四日內務必回來報告情況。輝果然在第四天回來了。他到了敏耶,卻沒有看到一艘船,也沒遭遇一點抵抗。沿岸村莊都已毀壞,敏耶城已遭洗劫,整個城市一片火海。
儘管睡眠不足,但第二天早晨我仍生氣勃勃、頭腦清晰地來到奧西里斯神殿,坐到我的位置。
他緊緊拽住我,弄得我都透不過氣來,著急地問:「你打的這是什麼啞謎啊?直接說吧,不然我就把你扔到河裡。你這個老無賴,到底在說什麼呀?別跟我玩文字遊戲!」
我離開酒館直接奔向宮殿。法老見是我來非常高興,說:「我正要派人找你呢,泰塔。我覺得我的祠廟大門修建得太節儉了,我要做得大氣一點。」
「國王得救了嗎?」我問。
「那是必然的!」塔努斯抱起孩子鞦韆似地搖來搖去,邁穆農高興地尖叫,踢著腿催塔努斯繼續這麼晃動。
他們的木槌和火石鑿子落在牆上,幾乎沒理會我的責難。顏料和灰泥成片飛落,外牆的厚板被拿下來,重重放在大理石地上。灰塵嗆到女人們,她們用圍巾捂上嘴和鼻子。
國王和牽著獵豹的獵人沿著坡向谷底走去,我們和其他宮廷人員則留在山頂。侍臣們已在互相打賭,我和他們一樣急切地等待狩獵結果。但我女主人的腦中想著其他事情。
委員會內部分為兩派:以奈荷貝特為首的守舊派和以塔努斯為首的革新派。不幸的是,守舊派佔了上風,掌握了最終決定權,所以最後實施的都是他們的陳舊觀念。
她想了好久,然後嘆息。「好吧,但我希望你回來時給我詳細描述一下,不要漏掉一個細節。我特別想知道其他王室夫人都穿什麼服裝。」她沖我淘氣地咧嘴,表明她並沒有被我的理由完全哄騙。「你可以小聲告訴我,這樣睡在我肚裏的孩子不會偷聽到。」
「英特夫在哪兒?我要確定他處於嚴密看管,才能休息。」
「英特夫領主希望從迫害哈萊布領主中獲得什麼?」
「我們在這兒會安全的。我們的水夠喝很多天。暴風結束時,我們會找到回到大河的路。」想到珍貴的水,我馱了鼓鼓一袋來到墓地,在這裏驢不會踩到它。現在天幾乎完全黑了,我摸索著從行李中拿出奴隸為我準備的燈,吹亮燃著的燈芯。燈發出光芒,歡快的黃光照亮陵墓。
「這是誰的印?」他問。
委員會下令塔努斯立即北行,重整前線撤退的部隊,穩定局面。塔努斯必須駐守邊疆,牢牢守在邊界線上,不許採取撤退策略,不許將軍隊撤至北部要塞艾斯尤特城。而實際上,艾斯尤特城外一帶的山脈構築成了一道天然防線,城牆則構成了第二道防線,非常適宜防禦部署。塔努斯直接指揮埃及艦隊以及北方各路軍隊,負責控制河面,另由三百隻戰船負責河上運輸,提供物資。
「我怎麼了,泰塔?」她低聲問。「我以前從來沒這樣。」
「打獵一開始,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上面。那時就是我們的機會。」我說話時,風突然停止了。一路上,從河面吹過來的風曾讓我們感覺涼爽。這時卻像青銅匠打開了熔爐的門,空氣熱得令人窒息。
「可能我錯了。」英特夫領主欣然同意,「讓我看看是否能把它取下。」戒指輕意地從手指上滑下來,塔努斯單膝跪下,遞給國王。
船隊抵達了艾斯尤特城。此城四周築有堅固的城牆,地勢較高,俯瞰著尼羅河。塔努斯不顧奈荷貝特下達的禁令,選了五千精兵作為戰略儲備留守艾斯尤特城,由萊邁姆負責指揮。部署完畢,我們這才啟程繼續北行,來到邊境處就職待命,等待神秘敵人牧人國王的到來。
「讓他站著!」國王命令,「他會有足夠長的時間躺在墳墓里。」法老站起身,高貴、憤怒地站在我們前面。這時他似乎是真正的國王,像王朝的一世,擁有威力和力量。我已非常了解他和他的弱點,現在卻充滿敬畏感。
「我是泰塔,曾是英特夫領主的奴隸。」我大喊。法老看向我,皺眉。「我希望向陛下展示一切。」
這時我看到鴿群上空有一顆黑點,儘管離得很遠,我還是很快就認出這是沙漠里飛來的野鷹。野鷹鋒利的翅膀迅速合攏,俯身開始向領頭的那隻鴿子衝去,準確而又殘忍地將鴿子撕裂,剎那間,如一團白煙一樣,鴿子白色的羽毛在天空四散而開,那隻鳥登時喪命。一般來說,野鷹會將獵物牢牢抓在爪中,隨它一起落在地上。
「你不期待這個,是嗎?你太驚訝了,不知道對我說什麼。對我說點什麼,泰塔。告訴我你多麼感激這個恩賜。」
如果和前一天有什麼區別的話,就是人群好像更壯大了。底比斯沒有一個人不聽說大維西爾垮台的消息,沒有一個人不急切地想目睹他最終的羞辱。即使因他的腐敗而飛黃騰達的下屬們,現在也把矛頭轉向他,就像一群鬣狗吞食自己生病、受傷的首領。
那番嘲弄本應該更容易讓我恨他,但不知為何,我沒有,而是回應他:「你不要走到河底淤泥里,老朋友。我烤肉叉上烤的下條鯰魚叫拉斯弗。」
「陛下,我想這道理顯而易見,懶人才會賴在床上晚起,浪費自己的精力,而偉人總是早起。我早注意到您,尊貴的法老,總是日出前就起床。我一猜就知道您也是早產的。」其實我知道他不是,但好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自然他也不會反駁我。「要是您這位王子也效仿陛下您,提早從母親肚裏出來,那會是大吉之兆啊。」我真希望自己別這麼信口胡謅,但國王對我這番話似乎非常信服。
「塔努斯領主,除了殺人犯和罪犯的口頭供述,你還有什麼證據嗎?」
「這是我的城,」她對我說,「我愛它,我愛這城裡的每一個人。哦,泰塔,我真害怕回到埃勒芬蒂尼。真不想離開我美麗的底比斯。」
「陛下,注意箱蓋上的印記。」我指著封條對國王說。國王看了一眼泥板。
「塔努斯領主,」國王轉向他,「拿起你的劍。砍下英特夫領主的手指,把戒指給我拿來。」塔努斯殘忍地笑著,遵命地邁步上前,劍拔出一半。
塔努斯從英特夫領主脖子上摘下鏈子交給國王。法老雙手捧著金鏈,但當塔努斯欲退去時,他叫住他。
「西岸很涼爽,很美,」女主人點頭同意,「能住在那裡我會非常開心。」
「我向你保證,我的主人,我和拉斯弗一起在底比斯時,我的手會放在匕首上,只吃自己親手剝皮的水果。」我咕噥著,同時沖他笑,高興地揮手向他回禮。
「巴克赫爾!法老英明!法老萬歲!」人們瘋狂地歡呼著。我身邊的女主人不害羞地啜泣著,但那時,有一半的皇家女人都在哭泣。幾乎沒有人能抗拒那個英雄形象,他的金髮讓他胸前的金鏈黯然失色。
國王不是一個人北行奔赴前線的。宮廷侍從、王后和王子都需要陪他前往。王后必須帶上扈從人員,王子也得帶上自己的老師,於是我也將隨軍前往艾斯尤特城,趕往前線。
「什麼交往?」塔努斯問,聲音中帶著死神一般的語氣。
最終我使出渾身解數,用了最尖銳的理由才說服她。「主人,這樣殘酷的場面當然會影響你未出生的兒子。你當然不希望摧殘他年幼未成熟的思想。」
「把他帶走!」他刺耳地說,「讓他聽候國王的處置。」我看他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轉身面向國王,單膝跪下。
「他安全待在埃勒芬蒂尼島的王宮裡。他下令,一旦找到洛斯特麗絲小姐,就把她直接帶到他那裡。」
我,埃及瞬間最富有的人之一,向國王鞠躬,回到我的女主人身邊。她用力握住我的手安慰我,但事實上我很高興。我們的命運互相糾纏,我是她的一部分,我知道我們再不會有任何物質需要。我已在計劃如何投資我的女主人的這一大筆錢。
「是男孩嗎?」我的女主人再次喊道,這次十幾個聲音一起回答了她。
「都叫哪些來?」一個女奴邊穿衣服邊揉著睡眼,跌跌撞撞地跑進屋子。
我們一登上王宮碼頭,阿頓就在那兒,放鬆地鼓起塗粉的雙頰,對我的女主人體貼過度。「他們已找到二十三具在風暴中喪生的不幸屍體。」他帶著殘忍的口氣告訴我們。「所有人都確信你們已死亡。但是我在哈比神廟祈禱,保佑你們安全返回。」他看起來對自己很滿意,我卻很惱怒,他竟然把她的倖存歸功於自己。他只給我們一點時間用來快速沐浴、用帶香味的油塗抹乾燥皮膚,然後快速帶我們來到國王面前。
最後風弱了,消失了,在懸崖腳呻|吟。天空越來越明亮,我知道這是我禁閉在陵墓的第三天。我振作精神,叫他們。我不敢進入內室,怕看到我可能看到的一切。有一會兒沒有回應,後來我的女主人嘶啞地回答,這聲音令人恐懼地在柱碑下面回蕩。「泰塔,是你嗎?我以為我已在暴風中死去,被帶到西天樂園。」
我的女主人靠在石牆上坐下,首先想到的還是她的愛人。「塔努斯現在找不到我們了。」她絕望地哭了。是我把她領到安全地帶,我被她的忘恩負義傷害了。我把她從毛驢上扶下,把馱的東西放在陵墓的角落,然後從水皮袋裡倒出一杯水,讓她喝。
我冒著致命的危險,假定他的寶藏還留在我存放的秘密地方。過去兩年裡的任何時間他都很可能已經把寶藏轉移位置。然而移動這麼大數量的寶藏是一項艱巨的工作,冒的危險和留在原地一樣大。他將不得不信任其他人,這對英特夫領主來說難以做到。他本性多疑。另外,直到最近,他還一直相信我已經死了,帶走了他的秘密。
「那也是。」他一下就認同了,所以我的諷刺不該用在他身上。「他的罪行像海一樣深,天一樣高。我必須制定一種恰當的懲罰。絞索對英特夫領主太仁慈了。」
我仍習慣於回應他的聲音,屈服於他的話,我的意志動搖了。我感到塔努斯的手在我肩上,只是瞬間的一摸,卻使我勇氣倍增,支撐著我。然而,英特夫領主注意到了這一舉動,向國王指出來。
「阿赫塞特是我的最高領主。」施勒克匪徒回答。「我向阿赫塞特發過效忠的血誓,把劫掠來的贓物的四分之一交給他。作為回報,阿赫塞特讓我免受法律制裁,為我們提供蓄意襲擊的目標。」
有時候人最好別想著去干涉命運的安排,越是祈禱越可能會適得其反。
誰都沒見過這次的敵人,也一點都不了解。我覺得國王這樣一來,就把女主人和王子捲入到了不必要的危險中。我的危險則不必考慮,因為除了自己,沒有人會關心一個奴隸的安全問題。出發前的那天晚上,我徹夜無眠。
塔努斯大笑:「泰塔,他眼神跟你一樣犀利,對黃金獎鏈這麼敏感。」
我看我的女主人似乎喊得最響亮。我就坐在她旁邊,喊聲快把我的耳朵震聾。
我是男爵,我就是這麼死的。
在我勸說下,法老同意讓女主人和王子留在我們來時乘坐的龍船上,一來水面上比陸地上涼爽、舒適,二來萬一軍隊敗退,女主人她們能迅速逃離。
「錯誤在於負責看守的士兵,他因喝了英特夫提供的毒藥已得到了足夠的懲罰。你已派船隻和部隊去追逃犯。你已做了該做的一切,哈萊布領主。你現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執行對其他罪犯的判決。」
我急忙跑回去找我的女主人,準備漲水儀式。我會在儀式中起顯著作用。我們穿上最好的衣服,把新金鏈戴在脖子上。然後,我們和王宮其他人員及後宮的女士們一起加入自發前往哈比神廟的隊伍中。
我們周圍都是本國最尊貴的人。穿著極其時髦的領主和女士;將軍和元帥們手拿金鞭,驕傲地吹噓自我功績和軍團的嚴格軍紀;行會主席,富裕商人,祭司,來自帝國各屬國的大使,全部聚集在此。
我們一行人坐著河上小船來到西岸。白帆和五顏六色的三角旗在風中飄揚。歡笑聲和魯特琴及叉鈴的音樂伴隨著我們。每年一次的大河漲水幾天後就要開始了。這種期待,摻雜著整個王國的繁榮新氣象,增加了宮廷的歡樂氣氛。
「當然我會告訴你是什麼。」她神秘地笑了。「秘密,這就是全部。」
「服侍你是我渴望的所有獎賞。」
女主人由於年輕,身體恢復很快,數日內便能出來面見朝臣了。她挨著國王坐下,座位略低於國王的寶座,年輕的她懷抱嬰兒,這幅畫面煞是生動。她掀開長袍,托起一隻溢滿奶水的乳|房,大方地放到嬰兒嘴裏,文武百官禁不住朝她歡呼,這歡呼聲似乎嚇著了孩子,他吐出奶頭,小臉漲得通紅,憤怒地朝他們吼叫,滿朝上下更加振奮了,大叫道:
我走下來,站到王座前。國王的聲音溫柔。「你在叛國者英特夫和他的心腹拉斯弗手下遭受了無法言說的傷害,被迫縱容土匪和強盜,向皇家稅收官隱瞞主人的財富,做了背離國家的惡事,犯了死罪,然而,這些都不是你的本意。作為奴隸,你被迫服從主人的意願。因此,我赦免你所有罪責,判你無罪。鑒於你效忠王室,我從沒收叛國者英特夫的財富中拿出兩塔克純金獎勵給你。」
「你能告訴我是什麼禮物嗎?」我問,心裏有些不安。我從來說不准她憑空想出來的下一出惡作劇會是什麼。
我的女主人決心要去看判決執行,看她的父親頭朝下被釘在正門上,我想她並沒有真正意識到將要目睹的一切有多麼恐怖。我也下決心不讓她去現場。她沒有施狂的本性。她之所以想去,我想原因之一就是大多數王室女人都打算去欣賞有趣的場面,原因之二就是塔努斯將負責行刑。她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凝視他的機會,即使從遠處。
我從那鴿子身上拔下一根羽毛。後來放到了小王子睡床的墊子下,這樣能給他帶來好運。
「我率領一千名藍鱷團勇猛將士進入沙漠和蠻荒之地,搜出躲在秘密要塞的施勒克匪徒,殲滅成百上千,把砍下的頭顱堆在路邊。」
大維西爾身後不遠站著拉斯弗。我們不在期間,他顯然升職了。他戴著萬人統帥的頭飾,手執金色權位鞭。面部的肌肉還是沒有改觀,一邊臉仍可怕地塌陷,唾液從嘴角滴下。此時他認出了我,隔著狹窄水流,用半張臉沖我咧嘴,舉起金色鞭子冷冷地致意。
「還謀殺、搶劫了哈萊布領主和您上萬的臣民。」我一邊系牢胳膊上的繃帶,一邊提醒他。我可能有些冒失,但他現在深深地感激我,我寧願為之冒險。
蓋澤勒斯山谷是皇家禁獵地之一,受到法老一長串命令的保護。一群皇家獵場管理員長期駐紮在山谷上方的小山裡,執行國王的命令,保留所有動物。未經王室批准,在此狩獵會被處以絞刑。
「你不要接受任何陌生的禮物。」我的女主人堅持,「你睡在我床腳,夜裡我能保護你;白天你待在我身邊,不要自己四處走動。」
最後國王準備依次宣判囚犯,雖然他說話時只看向英特夫領主。
雖然傷亡慘重,塔努斯最終仍是將叛軍首領趕出了艾斯尤特城,趕回到了他自己的老窩。
我的女主人又一次尖叫,這次充滿狂喜。「塔努斯!」
「向我保證你不會再把我趕走。發誓你不會再把自由強加給我。」
總有類似的謠言肆意流傳,說什麼有新的強敵要進攻埃及。這樣的傳言我以前聽過不下五十個,所以這一次也並沒有多加留意。不過,這名船長的消息素來可靠,因此我見到塔努斯時還是跟他提了這件事。
「喀姆新風!」我叫。「梯雷斯墓地!塔努斯!」
我正看著英特夫領主的臉。他震驚了,畏縮了,就像臉上挨了一擊。他認出了被俘虜的人,但他明顯相信他們早已死了,頭骨正在路邊。他快速向旁邊瞥了一眼牆上小聖器室的門。門隱藏在懸挂的亞麻旗布后,那是他從擁擠的內院逃出去的唯一出路。但萊邁姆向右移動一步,堵住通往門口的路。英特夫領主回頭看著王座,神情自信,目空一切地揚起下巴。
法老召集戰事委員會召開秘密會議。我是很久以後才從克拉塔斯嘴裏套出了當時會議商討的內容。塔努斯自然是永遠不會違背誓言泄密的,就是對我和女主人他都不會說。但是我略施小計,就可以慢慢引誘克拉塔斯說出來,這個多嘴多舌又可愛的傻瓜是經不住我哄騙的。
艦隊擺成作戰隊形,在河兩岸拋錨停穩,不過守船的只有基本船員。真正作戰的士兵都隨步兵團主力一起登陸上岸,部署在河東一帶。
「我叫拜斯提。」他比其他人說話都清晰。「人們把我稱作殘忍者拜斯提,雖然我不知道原因為何。」他用聲名狼藉的劊子手的幽默咧嘴笑了。「在何魯斯摧毀我的部族前,我是施勒克匪徒的一名男爵。英特夫領主是我的最高領主。」
那隻死鴿子剛好掉在我的腳邊,幾滴溫熱的鴿血濺在我的涼鞋上。我知道這是太陽神的神諭,預示著小王子會得到太陽神的保護和眷顧。我也知道,這是神下達給我的命令,神要我來照顧小王子。
我領法老沿著大廳參觀。我們第一次摒棄了所有禮儀,法老像小孩子似的急切。他緊跟在我身後,幾乎踩到我的腳跟,皇家隨從也急切地在他身後站成一列。
獵豹伸展長長的身體,前爪用力向前伸,然後拍打後腿,彎曲瘦削的軀體,然後再次伸展。很快,它們迸發出最快的速度。我從未見過這麼快的動物。和它們相比,羚羊群似乎突然跑進了沼澤地,速度受到阻礙。兩隻豹毫不費力地超過羊群,超過一兩隻掉隊的羚羊,追上了它們選擇的獵物。
我把他放到他母親的懷裡,放到她腫脹的乳|頭旁,這孩子像一頭咬到羚羊喉嚨的豹子一樣,不住口地吸吮起來。女主人這時抬頭看著我,一言不發,我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此時此刻,我們只需沉默對視,任何語言都不足以傳達我們的心聲。誰都不必開口,卻都已經知道。一種我們誰都無法完全理解的奇妙,就此開始了。
「安靜!」國王突然猛烈地怒喝。「我們要聽奴隸泰塔的證詞。」他直接看向我。我吸口氣,繼續說。
國王一吃完飯,阿頓就來接她去國王的帳篷。她離開時表情平靜,腳步堅定,可能還想象著她的小王子和在底比斯等我們的孩子的父親。
「完美匹配。英特夫領主,這個印就是你的戒指印上去的。」但大維西爾對指控沒有作出回應。他抱著雙臂站著,表情冷酷。
九_九_藏_書這次卻不同。只見這隻野鷹鬆開了爪子,將死了的鴿子放開,拋向地面。然後野鷹盤旋在我頭頂上空,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它繞著我的頭頂飛了三圈,三次發出那種毛骨悚然的尖叫。三是具有神奇魔力的一個數字。我意識到這絕不是純自然的現象。這隻野鷹是有預兆的,或者甚至會是太陽神荷魯斯幻化而成的。
男爵們跪在國王面前,但即使衛兵用劍刺英特夫領主,他也拒絕下跪,國王做個手勢讓衛兵停止。
「以荷魯斯的神聖母親的名義,泰塔,我希望你仍在這兒負責。」法老嘀咕說。「如果你的女主人和你分開,我會把你從她那兒買來,讓你永遠待在死亡之城監督這項工程。自從這個白痴接手你的工作,花費似乎已翻番。」
我看見國王化過妝的臉表現出迷惑和猶豫不決。他雙唇顫抖,眉稍緊鎖,因為他頭腦反應緩慢、不夠敏銳。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話,但在他講出重大、無法改變的決斷前,塔努斯又一次舉起劍,指向王座那邊神殿敞開的門。
我拿起紙莎草卷。「請讓我把這個愚蠢的東西撕成碎片。讓我繼續為你效勞吧,讓我站在你身後吧,那裡是我的位置。」
勝利時我忘了拉斯弗。英特夫領主沖他右手一彈,發出信號,但拉斯弗像一條經過訓練的公狗回應著獵人的進攻命令。他突然兇猛地撲向我,讓所有人措手不及。他十步就能夠到我。他撲過來同時,從鞘里拔劍,像銼刀發出刺耳的聲音。
神殿里的人群靜得讓人壓抑,就像悶熱的天氣難以忍受。他們恐懼地看著,或默默地憎恨,或迷惑、不相信。然而,沒有一個人敢大聲指責英特夫領主,或者情緒激動,直到法老首先開口說話。
不多久我們就遇到了第一股從前線撤退的士兵和逃兵,他們沿著河岸南逃,一路上搶殺掠奪。塔努斯當即將其中的幾百人斬首示眾。隨後收攏剩餘士兵,納入旗下重新整編,委派忠誠可靠的軍官管理。自此再也沒有逃兵,軍紀嚴明,軍容大為改觀。
我在服侍英特夫領主時,曾被任命為水域看護人。在那群傑出人物中,我是唯一的奴隸,但我安慰自己:沒有誰戴著榮譽金鏈。他們很尊重我。他們以前曾經和我一起工作過,知道我的價值。我曾幫助設計測量尼羅河水位的測量標尺,並監督執行;是我通過觀察,算出了複雜的公式來確定預想的高度和每場的洪水流量。
法老繼承人任命儀式一結束,王室一家人就離開朝堂大廳,來到院子里,早有備好的橇車在此等候,法老攜洛斯特麗絲王后登上車,待王后抱著小王子在他旁邊坐定,橇車就由幾匹白色公牛拉著,沿拉姆斯大街朝奧西里斯神廟趕去祭拜。沿街兩旁站滿了底比斯城的百姓,他們高呼萬歲,以表示對國王的忠誠,對王后及剛出生的小王子的愛戴。
人們終於安靜下來,回味他說出的每個字,如醉如痴,全神貫注。法老也控制不住耐性了。「說吧,塔努斯領主,人們熟悉的阿赫荷魯斯。說出這個人的名字。告訴我他的名字,讓他知道法老的懲罰。」
阿頓站在我旁邊,捧著一個雪松木小盒子。他打開蓋,獻給國王。法老從盒子里拿出一條金鏈子,純金製造,刻有皇家珠寶商的標誌,表明重量有二十德本。
當我把臍帶剪斷,給孩子清洗身子的時候,心中充滿了一種神聖的敬畏感,是我以前在寺廟裡面拜祭埃及眾神時都不曾有過的。我整個身心都在這個小生命身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那完美的小身子,紅撲撲的臉上帶著出生時擠出來的褶皺,這是力量、執著和勇氣的象徵,無疑是他生身父親的品質的流露。
國王兩眼一亮,道:「我想不出還會有誰符合這個條件啊。」他邊說邊笑著看我。這孩子已經改變了法老的性情,自邁穆農出生以來,國王就總是顯得很快活,所以那一瞬間我覺得他會朝我眨眨眼。不過,他對生活的態度還沒有好到那種地步。
「我渴望的唯一獎賞就是後半生留在你身邊。」我感到眼淚從我身體深處湧出來。我竭力止住。「主人,我求你,別把我從你身邊趕走。如果你對我還有感情的話,請允許我留在你身邊。」
天上高高的沙雲吹過太陽,陽光轉暗,我不得不用肉眼直接看向它。整個世界蒙上赭色陰影,太陽變成昏暗的橙色球體。飛舞的沙子掃著我們裸|露在外的四肢和脖頸後部。我把我的圍巾纏繞在我女主人的頭上保護她,領著她的手前行。
我們穿過正門,進入大維西爾的議事廳。法老在門口停下。雖然拉斯弗造成的劍傷很輕,但我用亞麻布包紮上,把胳膊吊在吊腕帶里。
唯一覺得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對情人,雖然相距咫尺,卻被一道鴻溝隔開,這鴻溝比我們生活中的尼羅河河域還要寬廣。兩個人都開始責問我阿蒙拉迷宮預言的事,好像迷宮中的幻境能否實現全靠我一個人似的。我解釋說我只是映照未來的一面鏡子,而不是能推動命運石板上那塊大石頭的人,但怎麼辯解都是徒勞。
他從頭上拿下頭盔,火紅的鬈髮傾瀉下來。人群立刻認出他,響起一片呼喊聲,似乎撼動了神殿的地基。
剛要準備生,洛斯特麗絲小姐就顯出了她一貫的從容和沉著。我睡眼惺忪,但很快拿來熱酒擦凈雙手,把要用的工具放在火焰上加熱消毒,我聽到她在呻|吟,但卻很高興地對我說:「泰塔,你最好再看一下。我覺得要出來了。」我知道離孩子出來還早,不過我還是迎合她看了一眼,然後趕緊大聲喝斥她的女奴。
我每天都去看塔努斯領著這些裝備完善的士兵舉行大規模的軍事演練,信心因此與日俱增。但我還是有所憂慮,我們對喜克索斯國王了解得太少,對他帶領的軍隊一無所知。於是我向塔努斯指出,戰事委員會雖不許他派出陸軍武裝前去刺探消息,但是沒規定不允許派船隊這麼做。
「你說得對。你一直對我衷心耿耿。那些無賴對真理和榮譽一無所知。他們可能是被強迫的。」他猶豫了。英特夫領主感到自己佔據了優勢。
國王站起來。我對這個老人的毅力表示驚訝,因為他一直像雕塑一樣坐著。他伸出雙臂祈求上帝賜福。就在那一刻,傳統習俗的神聖酒杯被擊碎,整個人群——祭司、貴族、百姓——陷入驚恐。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是人群中僅有幾個不感到驚訝的,因為我越權安排了一切。
「我的臣民!底比斯的公民們!你們已聽到了對我最信任、最喜愛的大維西爾的指控。你們中有人能提供塔努斯領主缺少的證據嗎?你們中有人能拿出證據指控英特夫領主嗎?如果有,我命令你說出來。」
浸過瀝青的燈芯草火把搖曳的火光照亮了我們的路。我跟隨主祭司走進尼羅河水位測量標尺入口——在高壇后牆開鑿的黑暗通道。我們走下斜坡通道,石頭台階由於河中軟泥和河水流動變得濕滑。一條有毒的黑色水蛇從我們腳下滑過,猛地發出嘶嘶聲,鑽進黑暗的水裡。水位已漲到通道的一半。
我是王子的御用醫師,但實際上他卻壓根用不著我的醫術。他繼承了父親的強壯、健康和旺盛的精力。他胃口極好,消化也快。東西只要放到嘴裏,他就會像獅子一樣大口吞掉,很快又會張著嘴巴索要東西吃。
但是塔努斯錯了。法老極其平靜地接受了英特夫逃跑的消息。我無法理解其中的緣由,除非他意外獲得的大批財富讓他變得成熟了。在他內心深處,他可能對他的大維西爾懷著微妙的感情。另一方面,法老很仁慈,不可能希望看著英特夫領主被釘在城門上。
「我宣布,這個孩子就是我的子嗣、我的血脈、我的繼承人。他是我的第一個兒子,將繼我之後成為法老。各位王公貴族,各位名媛貴婦,我所有的子民們,我鄭重向你們宣布,這位就是邁穆農王子。」
「聖上,我,我不知道。聽說是東方來了一支陌生的敵人,非常可怕,行進起來速度像風,沒有一個國家能擋得住。我們的軍隊還沒有見過他們,但已經從北方邊界全面撤退了。連最勇敢的戰士都不敢堅守與他們對峙。」
「男爵們?」英特夫領主問,「我們必須用這樣的頭銜奉承他們嗎?根據他們的供述,他們是最卑劣的罪犯——殺人犯、盜賊,強|奸婦女、兒童。我們應該在他們身上尋找真理嗎?那不相當於在田地里的野獸身上尋找廉恥和良知嗎?」英特夫領主指向他們。他們確實身體半裸,像動物一樣被捆綁著。「讓我們看看他們,神聖的陛下。他們難道不是那種收受賄賂的人嗎?不是那種挨鞭抽後為了自己的皮膚而說任何話的人嗎?您會相信這些詆毀全心全意效忠您的人的話嗎?」
「瞧,真是一頭小獅子。胸膛里流的都是聖王勇士的血液。」
對於女主人和塔努斯這種揮霍錢財的不理智行為,我不斷抗議,但卻是白費力氣,氣得我賭咒發誓,說除非自己裹上了防腐屍布躺在了墓里,才會住口不再責罵這兩個幼稚的大傻瓜。我一直都在盡心呵護他們,可他們卻一再地把我最好的建議當做耳旁風,這竟是我得到的回報?
「陛下,注意大維西爾左食指上的戒指。」我咕噥道,「我可以恭敬地建議法老把它和這個箱子上的印記對比一下嗎?」
突然,我意識到這個怪物沒有翅膀,而是貝都因人穿的那種長羊毛斗篷的褶,在風中猛烈拍動。我倆被這恐怖景象嚇得一動不動。它抬起雙手,摘下發光的戰鬥頭盔和鷹頭樣的面具,搖搖頭,一團赤金鬈髮落到寬闊的肩上。
人群早就散去,我一個人坐在空空的看台上。對國王下達這樣殘忍的命令,塔努斯沒有試圖掩藏對它的厭惡。他堅守崗位,直到太陽落山,把值夜勤的任務交給手下的一位士兵,大步回到城裡,留下我們守夜。
五天觀測時間一結束,我們就要開始三天的計算。這需要使用許多紙莎草捲軸。最後,我們把觀測結果呈送給國王。那一天,國王在貴族和半數埃勒芬蒂尼島民眾的陪同下隆重返回神殿,接受估算結果。
我從來都不贊同女人隨軍同行的風俗。不管是和平年代還是戰爭時期,女人都只會讓人分心。即使塔努斯這樣卓越的將領也會因此分神,影響到他的主要作戰目標。他應該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任務上,可當我跟他這麼說時,他大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在兩個裝有河水的罐子里分別放入五隻望天蛙,然後一個罐中混入我女主人的尿,另一個罐子原樣未動。第二天早晨,在船上我女主人房艙的隱蔽處,我們移開蓋罐子的布,察看裏面的情況。
英特夫領主高傲地站著,對指控沒表現出任何情緒變化。男爵一個又一個被拖到他面前,都做出同樣的陳述,他沒有辯護。
我的女主人一聲不響,鎮定自若,我以前很少見她這樣。她不再是無法自我約束、嘮嘮叨叨,而是站在塔努斯身旁,用一種新的寧靜看著他的臉。她讓我想起了在她的庇護神像前祭奉的一位女祭司。她的眼睛從未離開他的臉,偶爾還會伸手摸他,好像再次說服自己那真的是他。
「告訴國王,你的最高領主是誰?」塔努斯強調。
雖然我是嘉賓,但我不能把宴會安排交給廚師和嘻嘻哈哈的女奴。畢竟,我的女主人作為主人的名聲至關重要。天未亮,我就來到市場,選購最好、最新鮮的農產品和海產品。
塔努斯洪鐘般的聲音傳到外院。「兩年前,你命令我摧毀威脅國家命運的殺人犯和盜匪的那些毒窩,還把王室鷹璽交付給我。」
王座周圍是一小群級別最高的顯貴,他們的頭與法老的腳齊平,當然其中一位就是奧西里斯的主祭司。在過去的一年,老院長離開了我們這個短暫的世界,穿過陰間,踏上通往永恆樂園的西方旅程。這位新院長更年輕、更堅定。我知道他不那麼容易被英特夫領主掌控。事實上,在我監督修建泰塔看台時,他和我合作安排了今天儀式上某些不同尋常的活動。
「很快就有兩個她等著你去愛了。」我告訴他,他盯著我,像個突然喪失判斷力的人一樣,張大了嘴巴,瞠目結舌。「這件事可遠遠大於那晚在梯雷斯墓地里颳起的喀姆新風。」我說道。
法老滿懷期待地向前傾身。他逐漸和我的其他病人一樣相信我的夢和迷宮了。
「我是整個世界最幸福的人。你給我講的關於愛的一切就是事實。請為我高興,即使……」她沒說完,我突然意識到她讀出了我內心最深處的感受。即使在她最高興時,她也因為給我造成的痛苦而傷心。在那一刻,我比以前更愛她了。
王室婦女們又開始變得難以控制。她們以前從未聽過用這樣溢於言表的詞彙讚揚一名奴隸。
法老慢慢地環視大廳。在這個長房間的那一頭是大維西爾的王座。王座由整塊雪花石膏雕刻,和法老在埃勒芬蒂尼島王宮的御座一樣莊嚴。四面高牆塗著光滑的泥,背景是我設計的最引人注目的濕壁畫。壁畫把巨大的房間轉變成了眩目的樂園。我還是英特夫領主的奴隸時,親手創作了這些壁畫,但此時我看到它們,仍感到一陣深深的喜悅。
「聖上,我是舒福提。」他說,「在阿赫荷魯斯擊潰、屠殺在加拉拉的族人前,我曾經是施勒克匪徒的一名男爵。」
國王突然想起我,徑直看向坐在女主人旁的我。「還有一人一直效忠王室,揭露了被侵吞財寶的藏匿地。讓奴隸泰塔站到前面來。」
他只是說了些祝賀和讚美之辭,關切地詢問她身體是否安康。這期間他眼睛一直著迷地盯著她的腹部,因為奇迹要從那裡浮現。最後,他問道:「我的愛妻啊,你這裏還缺些什麼?這段日子你就要費心受累了,你看我還能做什麼?只要你舒服、高興,儘管提。」
第二天早晨,我們一覺醒來,發現尼羅河夜裡已開始了一年一次的漲水。碼頭守夜人快樂的喊叫聲喚醒我們,我們才覺察。我因飲酒過多,身體仍感沉重,但還是下床,跑到河邊。兩岸已站滿城裡的百姓。他們祈禱、唱歌、揮舞棕櫚葉,迎接洪水到來。
「我把他和男爵們一起鎖在軍伙庫里。但英特夫領主的兩個兒子,門賽特和索貝克不見了。幾乎可以確定,是他們設計謀殺了我的手下人,還有他們父親的逃跑。」塔努斯又一次完全控制了他暴躁的脾氣,但怒火仍未消。「你非常熟悉英特夫,泰塔。他會做什麼?他會去哪裡?我如何能抓住他?」
法老滿意地長出一口氣。「把那個孩子給我送來。」
我扶她騎上驢,給她調整鞍子長度。她俯身抓住我的手。「謝謝你。」她說。
作為每年進貢的一部分,紅海對面亞摩利屬國的國王給法老送來了王國經過訓練的獵豹。國王急切地想讓這些健壯的動物追逐西岸沙丘地區常見的成群瞪羚。整個宮廷,包括我的女主人,都奉命參加整個活動。
結果孩子卻非常合作,在母親肚裏又多逗留了近兩周時間,我也並沒採取什麼催生措施。出生時間離大家預定的日子越接近越好,這樣就沒人能說三道四了,但是法老卻因相信早產是福而盼著孩子早點出生。
他喉嚨中發出輕輕的吞咽聲,眼睛看著我。如果他還有感覺,我知道他的口渴一定是地獄中最殘忍的折磨。我從罐中拿出幾滴滴在他舌頭上,小心不要讓任何一滴流回到鼻子里。他虛弱、無力地吞咽。即使他很強壯,但現在已是奄奄一息了。液體從嘴角流出,沿著面頰,流進沾有糞塊的頭髮里。
「男爵們的指控呢?」法老最後問,「你對此作何答覆?」
「它們在那裡吃什麼呢?」洛斯特麗絲小姐問。「沒有一點綠色。它們一定吃石頭,因為那裡石頭夠多。」
「有獵人照顧他們。」我告訴她,「他們是好人,了解沙漠。」但沒有充分預料到暴風,我生氣地想。雖然我想辦法安慰她,但我知道對於婦女和兒童來說情況會很糟糕。
我轉身向後看。暴風正從撒哈拉沙漠襲過來,暗褐色,十分恐怖,升向陰冷的黃天,滾滾而來,如同巨浪撞擊著珊瑚礁。風颳起的沙子沖刷著我的雙腿,我跑起來,拽著身後的驢。風刺入我的後背,幾乎把我擊倒,但我抓住我的女主人。
「我覺得應該現在就定好老師人選,好增加老師對他的了解,他也能慢慢熟悉老師。」
「我想的是你,主人!」我抗議。
我從工頭那兒借來一把木製三角尺,在泥牆上畫出一個長方形,然後退後,對工匠頭說:「輕點!越少破壞濕壁畫越好。它們都是偉大的藝術品!」
「毒藥。」我站起來。「其他人也是一樣。」有五個人蜷在地上。
從門外又進來一伙人,看上去與眾不同。法老張大嘴看著他們。克拉塔斯走在前,面罩掀起,右手握劍。跟在他身後的那些人身上只穿著腰布,光著頭、腳,胳膊捆綁在身後,奴隸一樣拖著腳走向拍賣台。
如同以往的幾個世紀,節日以人們聚集在奧西里斯神殿聽國王發布公告而結束。
那年夏季的洪水很仁慈,一如我們在埃勒芬蒂尼祭水儀式上的預測。洪水退後,田地披上了一層新的外衣,黑色淤泥在太陽照耀下閃著光芒。很快,這些肥沃的黑土就會鋪滿濃郁的玉米和水果。等小王子第一次能夠挺起身子邁出筆直的步子時,埃及所有的穀倉都糧食滿溢,就連最窮的人家,食物儲藏櫃里也都裝得滿滿的。河西岸的邁穆農宮殿已經初步成形,北方戰場的形勢也對我們非常有利。所有的神都在微笑著看著法老和他的王國。
她的笑容消失了,不安地盯著我。「我給了你我權力範圍內最珍貴的禮物。我給了你自由。」
微弱的燈光中,這個形象模糊、扭曲。它有人的身形,但太大了,不可能是人。怪異的腦袋使我確信,它肯定是來自陰間的恐怖的鱷魚頭怪物,吞食托特天秤上需要的那些人的心臟(托特是陵墓四壁上描繪的怪物)。它的頭閃爍著爬行動物鱗片的光;嘴是鷹或碩大烏龜的嘴;眼睛深不可測,無情地盯著我們;肩膀上長出巨大的翅膀,半卷著,像躁動的隼的翅膀,拍打著高大的身體。我以為這個怪物會揮動翅膀,用堅硬的魔爪撕碎我的女主人。她一定也被這種場面嚇壞了,又尖叫起來,蜷伏在怪物腳下。
女主人肚子越來越大了,我堅決要求她減少各種活動。因怕她和未出生的嬰兒感染上疾病,嚴禁她再去醫院或孤兒院接觸病人、窮人。我曾為大維西爾在水園裡建了個涼亭,白天天熱時就帶她去那裡休息。每次她抱怨無聊時,法老就會派樂隊到花園裡來給她解悶,還勸我暫時放下修建邁穆農宮殿一事,專門陪她。我給她講故事,跟她討論塔努斯最近的英勇事迹。
「我已向北方派出五艘快船,命令他們搜查遇到的所有船隻。」塔努斯告訴我。
到這時,我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赫荷魯斯用在戰爭廝殺時指揮軍團的聲音回答他,這聲音在石柱間回蕩。「偉大的法老,我是人,不是鬼。我是您的臣民。我來到您面前,對您的命令作出回應。我來到您面前,向您彙報兩年前,就在奧西里斯節這一天,就在這個地方,您給我下達的任務。」
我雇了幾名沒事幹的年輕文書,還找了幾位愛百姓勝過愛神靈愛金錢的清廉祭司。我領著他們,開始了夜間大搜索。每天夜裡我們穿街走巷,還跑到貧民窟,想把那些夜裡無家可歸的孤兒帶回到女主人的善房。這群街頭小野人個個骯髒不堪,樣子叫人生厭,竟然沒有幾個肯自動跟我們走的。我們只得像抓野貓那樣,追上去一個個捉住帶回來。他們那小身子上全是結成痂的髒東西,厚厚的頭髮粘在一起,根本就沒辦法用梳子梳理,頭髮里還滿是虱子,我給他們洗澡、剃頭,他們卻又抓又咬,弄得我的胳膊上、手上全是傷疤。
「在喀姆新風那天,你為我效勞,我必須回報你。法老已賜你榮譽金鏈。我有自己的禮物給你。」
我仍然興奮不已。我扶她跨上鞍子,牽著毛驢下山,走進拐角處,消失在身後山頂人群的視線中。我的女主人不會對我生氣很久,當我又狡猾地提起塔努斯的名字時,她把剛才的事全忘了。我催促她向約定的地點前進。
「泰塔,你有時喋喋不休。」法老並未被我講述的王府建築所吸引。「繼續,朋友。我心急地想看看這裏藏著什麼。」
遵照法老的命令,我們延期一個月再返回埃勒芬蒂尼。國王近來忙著安置新獲得的財寶,心情非常愉悅。自我認識國王以來,還從未見過他這般得意、開心。我自然也跟著高興。此時,我已真正贏得了這位老國王的厚愛和信賴。有時晚上他會帶我和幾名文書一起熬到深夜,忙著查點、檢驗這批金光閃閃的皇家財寶。
「巴克赫爾!」男爵們喊。「是真的。泰塔說的是實話。」
塔努斯曾將克拉塔斯提升為萬人統帥,指揮藍色鱷魚護衛團。這對搭檔配合默契,兩人關係像花崗岩一般堅不可摧。因此克拉塔斯作為護衛團指揮官也在戰事委員會中佔有一席之位,但因職位太低,只有出席權沒有發言權。他把會議上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轉述給了我和女主人。
我回頭,看見他們終於出現在洞口。他們站在那裡,沒有擁抱,長時間凝視著彼此,然後塔努斯轉身,大步走開。我的女主人看著他,直到他消失,然後朝我等候的地方走來。她走路時像在做夢。
「幫我穿衣。」她命令,然後把手舉過頭。她一動,雙乳改變了形狀。多年來我看著它們從不成熟的小無花果長到現在圓圓的、奶油般的石榴,比珠寶或大理石雕塑更美麗。我把精緻的睡裙套在她身上,讓它流過她的身體,遮住她,但沒有遮掩她的美麗,就像清晨的薄霧裝飾著黎明中的尼羅河水。
「我聽你說的時間已經夠長了。」他向塔努斯點點頭。「讓你的手下好好看守他,但對他禮貌點,因為他的罪行還未得到完全證實。」
「我已下令安排一次宴會。還給王室夫人們發去了邀請。」
我似乎是唯一不高興、心情壓抑的人。風讓人感到粗暴、煩躁,正從不適合的方向吹來。我不安地看著西邊天空,無雲、晴朗,但有黃青銅色的光輝,有些不正常,似乎從這邊又升起了一個太陽。
面對這樣刺|激的場面,我發現自己渾身顫抖,喘不過氣。我女主人的聲音使我振奮起來。「泰塔!快點下來,他們會看到你趴在那兒。」我滑下來,回到她身邊。
「陛下,作為您的醫生,我必須堅決地說您現在該休息了。這一天已消耗了您偉大的力量和忍耐力。」
「英特夫領主下令做這一切,並獎賞我一塊純金。」
一宣布完,人群中傳出驚訝的低語。我大聲喘了口氣。那是一筆令人驚訝的數目,一筆可以和國內最富有的領主相匹配的財產,足以買下沿河最肥沃的大片土地,裝修這塊地上的豪華別墅,買下三百名強壯的奴隸開墾土地;足以裝備一個商船隊,派他們到天涯海角帶回更多財寶;一筆甚至超出我想象的大數目。但是國王還未說完。
塔努斯這般揮霍家產卻並不滿足,他居然還派出克拉塔斯、萊邁姆、阿茲提斯等幾位統帥,前去召集水戰中致殘致瞎的老兵,這些人如今都靠在底比斯城裡乞討度日。塔努斯竟然從自己繼承的大別墅中選了一處,將這幫無用之人安置在那裡。要知道這些沿街要飯的,原來能吃上廚房裡倒掉的剩飯剩菜就不錯了,可現在塔努斯居然還供他們吃肉喝酒、吃玉米餅。這樣一來,普通士兵更加擁護他了,甚至在大街上都高呼塔努斯的名字,在酒館里喝酒時都要先祝他健康。
在我女主人的堅持下,我坐在她旁邊的墊子上,沒像往常坐在她身後。我看出許多來賓對這種不得體的行為感到反感,在扇子后互相低語。我和她們一樣不自在。為了掩蓋我的尷尬,我示意奴隸們把酒杯加滿,示意樂師奏樂、舞者起舞。
我們在西岸登陸時,一大群奴隸正等在那兒。馬夫牽著皇家馬廄里光彩奪目、披掛著絲制裝飾的白色騎驢,驢身上馱著帳篷、毯子和成籃子的食物和酒,以及其他王室野餐用具。一隊奴隸負責侍候,一些奴隸把遮陽傘擎在女人們頭上方,其他的服侍貴賓;還有用來娛樂的小丑、雜技演員和樂師,以及提供獵物的一百多名獵人。
「不,泰塔。宴會是以你的名義舉辦的。你將以來賓身份坐在我旁邊。」
「塔努斯呢?」她問,「他會怎麼樣?」
英特夫領主的威脅和毒藥讓我結結巴巴。「當我還是大維西爾的奴隸時,我是他的信使和他與男爵們間的密使。我認識所有這些人。」我指著克拉塔斯在王座附近被控制的俘虜。「是我把英特夫領主的命令傳給他們。」
看她沉浸在喜得兒子的歡樂中,我退出來去稟告國王。我走得並不匆忙,我知道這消息早傳到他那兒了。皇宮妃嬪們向來多嘴,早沉不住氣把消息傳開了。國王現在很可能就在趕往女主人寢宮的路上。
他是第一個被吊到木頭城門上的囚犯。三個人站在低矮擋牆上拉緊繩子,另外四人同時從下面推,把他掛在那裡。一位護衛團的軍械師手裡握著石頭大頭槌,爬上梯子,來到他身邊。
低處的河水曾經像是銅塊上生出的綠銹般的鮮艷綠色,現在上漲的洪水已把綠色全部沖走,河水變成了不祥的灰色。夜裡,河水已上升到港口的石頭橋塔的一半,很快就會漫到堤岸上的建築,然後強行進入已乾裂多月的灌溉渠河口。從那裡開始,水流打旋,淹沒田地,衝垮農民的小屋,沖走田地間的界標。
塔努斯舉起一隻拿過來的火把,照亮國王進入密室的門。九_九_藏_書國王走進去,我緊跟其後,然後是塔努斯。
我上次來到這裏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和其他人一樣滿懷興趣地環顧四周。一切沒有改變。雪松和金合歡木箱和桶還是按原樣堆在一起。我向國王指著那些最先吸引他目光的箱子。他命令:「把它們搬到議事廳去。」
「哦,泰塔。」她呵呵笑著,撩起睡衣,敬畏地察看著平坦、結實的肚子。「想一想!一個像塔努斯的小淘氣正在我的身體里生長。」她滿懷希望地按著肚子。「我知道我在梯雷斯墓中找到的快樂不會就此結束,眾神一定會留下印跡。他們給了我一個伴隨一生的記憶。」
「向國王指出你認識的阿赫塞特。」塔努斯命令。舒福提拖著腳向前走,來到英特夫領主面前。他滿嘴唾沫,吐向大維西爾華麗的制服。「這就是阿赫塞特。」他喊,「願蟲子飽餐他的內臟!」
艾卜努卜村位於一處低矮山地,周圍是大片開闊的原野。不過至少此地視線還算開闊,能及早發現敵人的行動。
然而,人群中最令人注目、能和法老本人抗衡的就是大維西爾。英特夫領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身材高大,氣質高貴,像傳說中的人物一樣英俊;胸前和肩上佩帶著沉重的榮譽金鏈,像來自萬神殿神話中的人物。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令人憎惡的拉斯弗。
法老認真地俯身在箱子上,對比戒指和印。當他重新直起身子時,滿臉憤怒。
「看看這個奴隸如何受到我的控告者的奴役。這是塔努斯領主訓練出的另一隻猴子。」英特夫領主的聲音又像溫暖的蜜糖一樣光滑。「他的無恥無邊。法典里列有懲罰……」
「我們不能遲到。你浪費的每一刻都會縮短我和塔努斯相處的時間。」當然她是對的。在其他人想起我們之前,我們的時間很少。我的女主人很受大家喜愛;一旦狩獵結束,回到河邊,他們就會找她作伴。
又一年過去了,又是一點變化都沒有,這回連塔努斯都怨恨我了。「我那麼信任你,把我未來的幸福全寄托在你的預言上。你要是再不趕快做些什麼事,我發誓……」他打住不說,卻拿眼睛直瞪我。不說出來的毒咒才更有威脅力。
第二天就舉行皇家儀式,塔努斯榮升為埃及雄獅以及北翼軍隊總指揮。而原任此職的老將則獲封高額賞金,打發去做宮廷閑職了。這次提升,確保了塔努斯在全軍前四的地位,只有奈荷貝特和另外兩名老態龍鍾的將軍比他官職高。
我們把他們安頓在女主人新建的免費客棧里。然後,祭司和文書配合,開始進行漫長的教化和教育工作。不想我們好不容易抓來的這些小野人卻不領情,沒幾天就有許多逃走了,重新回到屬於他們的貧民區。不過,也有幾個留下來了,他們的行為舉止漸漸由野蠻的動物變成了文明的人,雖然轉變很慢,但我的女主人卻十分高興,這也給我帶來些許慰藉,我原本還以為這種事情是斷無樂趣可言的。
同時,節日按過去幾個世紀的所有儀式和傳統進行著。然而,這個季節,不是塔努斯的藍鱷團,而是另一隻船隊在哈比瀉湖捕獵河牛,另一群演員在奧西里斯神殿演出受難復活劇。遵照法老的命令,劇本還是我創作的那個版本,台詞有力、感人。然而,這位新的伊西斯沒有我女主人演得可愛,荷魯斯也沒有塔努斯領主演得高貴、動人。不過,這個塞特比拉斯弗扮演的那個更令人愉快、更惹人喜愛。
他幾乎打到我。我看見他在與自己的情緒鬥爭,最後控制住了它。
我徑直向他走去,低頭躲過又一下瘋狂猛擊,沖他大喊:「塔努斯!是我!控制自己!以眾神的名義,你瘋了嗎?」
每場洪水后,界線的測量和複位都由水域護衛官負責。每年到重新設立界石時,英特夫領主都偏袒富翁和貴族申請標定的土地,以此來增加財產。
「我不需要檢查。我知道——在我心裏,在我身體的秘密深處。」
她飛奔過去;他抱起她,好像她還是個孩子,高高舉起,她的頭碰到了石頭墓頂。他把她放下,抱在懷裡。她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把嘴伸向他的嘴,他們好像要用全部力量吞掉彼此。
英特夫領主結束講話時,主祭司走上來。中午的太陽正在頭上方。他向國王彙報底比斯教會的事務。隨著他的講話,熱度和惡臭在增加;香水和香精油再也無法掩蓋酷熱和未洗身體的汗臭味。人們無法逃離去解決內急,男男女女只能蹲在原地。神殿開始散發豬圈或公共廁所的惡臭味。我把在香水中浸泡過的手帕遞給我的女主人,她輕輕捂住鼻子。
「我搶劫了他的大篷車,燒了他地里的莊稼,突襲了他在賽斯拉的礦,殺死礦工。好笑吧,再沒有人到那裡開採鐵礦了。我還焚燒了他的別墅,派手下人到城裡誹謗他。他的誠實和對國家的忠誠遭到玷污。我還幫助別人徹底擊垮他,導致他最終喝下有毒的曼陀羅花種子,自盡。」
我們因此經常和大維西爾在一起,因為在整個節日期間的所有儀式中,陪同國王是他的責任。在這段時間,英特夫領主扮演著洛斯特麗絲小姐可愛、周到的父親。她是國王的妻子,因此他用所有敬重和關心對待她。每天早晨,他給她送來禮物,金子、珠寶、精緻的小聖甲蟲形雕飾物,還有用象牙和稀有木材雕刻的小神像。儘管有我女主人的命令,但我沒有把它們還回去。我不希望警醒敵人,另外,這些禮物彌足珍貴,我偷偷把它們賣掉,把錢投資在囤積穀物,由城裡可靠的商人——我的朋友們幫助掌管穀倉。
「別那麼大聲,主人。」我請求。
聽到宣判,英特夫領主臉色發白,身體搖晃。他們的塵世身體被消散,不必接受防腐處理了。對埃及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嚴厲的懲罰了。他們永遠不能進入天堂。
「男的!嗨,你好,邁穆農,埃及小王子!」
受到驚嚇的羚羊們儘力躲開致命追擊。它們高高跳起,在精巧的蹄子觸到烤焦地面的一剎那,在空中扭身,轉變方向,往回跑。獵豹同樣優雅地轉體,結局不可避免。每隻豹都抓住一隻羚羊,落到地面,激起重重塵土,然後蹲伏在羚羊身上,爪子夾住氣管將其勒死。羚羊的後腿劇烈地踢蹬,最後僵直而死。
拉斯弗又哼哼。我不能再忍受了。我從籃中拿出一罐啤酒,走下來到隊長跟前。從沙漠時我們就互相認識。他大笑著,對我的請求搖頭。「你是個軟心腸的傻瓜,泰塔。這個狗雜種太過分了,他不值得擔憂。」他告訴我。「但我會暫時巡視其他地方,快點。」
「阿赫荷魯斯!」一個婦女尖叫,然後昏倒在石路上。
那是極有紀念意義的一天,塔努斯也在,親眼看到兒子邁出第一步。那陣塔努斯剛打了兩個月的仗,篡權的紅色叛軍佔領了艾斯尤特城,該城是我們北方的防禦戰略要地,因此法老下令塔努斯率領艦隊去下游收復該城。很久之後我才從克拉塔斯那裡知道這場戰爭有多激烈,不過最後塔努斯突破了城牆守衛,率領他鍾愛的藍鱷團闖入了城裡。
「奴隸泰塔,我生命中所有歲月里,你一直是我的盾牌。你一直是我的導師、我的私人教師。你教我讀書、寫字。你給我解釋星象之謎和晦澀的藝術。你教我唱歌、跳舞。你告訴我如何在很多事情中找到幸福和滿足。我很感激你。」
「這一切仍是語言。」國王若有所思地說。「英特夫領主需要物證。我,你們的法老,需要物證。」
「如何下的毒?」塔努斯問,語氣中強裝鎮靜。矮桌上有一摞碗——他們顯然用這些碗吃的飯。我拿起其中的一個,聞聞。蘑菇的味道更強烈了。
「你們的罪行是空前的。以前制定的懲罰措施不夠嚴厲,不適合你們的情況。以下是我對你們的宣判。奧西里斯節結束后,次日黎明,你們會被全身捆綁、赤身裸體地在底比斯各街道上遊街。你們活著時,雙腳會被釘在城的正門上,頭向下垂掛,一直留在那裡,直到骨頭被烏鴉啄乾淨。然後取下你們的骨頭,磨成粉,扔進母親河尼羅河。」
「你不要再把他稱為『小傢伙』。」她突然對我發起火來,「他將成為王子。」
「都是真的。」殘忍者拜斯提把被捆綁的雙臂抬向王座。「泰塔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是我把英特夫領主的命令帶給殘忍者拜斯提。命令摧毀皮安基·哈萊布領主的房產和財產。那時我是洛斯特麗絲小姐的親信,我知道他渴望擁有大維西爾的地位。英特夫領主命令的所有事情都完成了。哈萊布領主被摧毀,被剝奪了法老的恩寵,所以他喝了一杯曼陀羅花。我,泰塔,證實這一切。」
「很好。」國王微微笑道,同時把孩子抱來放在膝上,「你有人選推薦嗎?」
「你要質問的不應該是我,而是那些神。我可以去向他們祈禱,但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塔努斯返回底比斯城時,全城百姓熱烈歡迎。法老為他戴上一條嘉獎勇士的英勇金鏈,同時下令為打了勝仗的所有士兵補發餉銀。
「他借用阿赫塞特的名字。」塔努斯大聲說。「他和他的兄弟黑暗之神塞特一樣臭名昭著。」
法老笑了,不是因為臣民的富裕,而是因為稅收官會聚攏賞金。每年的稅收以洪水的價值來計算,今年將會有大筆新增財寶添加到他祠廟的藏寶室里。為了結束哈比神廟的賜水儀式,法老宣布了每兩年一次到底比斯參加奧西里斯節朝覲的日期。自從我的女主人在奧西里斯節最後的受難復活劇中扮演女神到現在,兩年過去了。這看起來是那麼的不可能。
不過,也偶爾會有那麼幾次,只有我們四人在場。第一次有這樣的親密機會時,洛斯特麗絲王后把王子放進他父親的懷裡,這是塔努斯第一次抱自己的兒子,我看到塔努斯低頭看著兒子的小臉,高興得語無倫次。小邁穆農當時把嘴裏未咽下的奶水吐到了他的朝服上,但即使這樣塔努斯也抱住他不肯放下。
「你是不是還想讓我為你的創意付錢啊?你這個老無賴!我敢說你跟敘利亞商人一樣小氣。」他拍一下我的背說道。然後領我到遠處甲板的另一端,那裡不會有船員偷聽到我們的談話。他壓低了嗓門說:
奈荷貝特最後又嚴格強調,再次下令:「哈萊布領主必須將所有陸軍部署在邊界。不許分派勢力在北方搞突然襲擊或偵察襲擊。」
我轉身,拿起韁繩,領她返回尼羅河。
後來,國王下令全場肅靜,繼續說道:「我向大家宣布,這位是王子的母親,洛斯特麗絲小姐。朝廷之上,她的座位將僅次於國王寶座,從今天起,她將榮升為王后,是我法老最尊貴的妻子。自此以後,她的名號將是洛斯特麗絲王后,位列國王和王子之後。同時,在王子長大成人之前,洛斯特麗絲王后將代理攝政,在我不能主持朝事之時,將由她代我領導我們的王國。」
「王后陛下,我真高興您看在我們大家的面上,這一次控制住了自己任性的舌頭。」
與此同時,奈荷貝特將負責彙集其他部隊,召回駐守南部邊界防禦庫施國的部隊,雖然庫施部族這股來自非洲內陸的黑色勢力仍然威脅著我們,但此刻強敵在前,我們必須集中力量。一旦各路部隊召集完畢,奈荷貝特將率援軍北上與塔努斯會合作戰。這樣,一個月內,我們就能在艾斯尤特城外聚集一支六萬人的無敵大軍和四百艘戰艦。但同時,塔努斯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前線。
最後一個男爵被帶上前,面對大維西爾。他身材高大,身體瘦削,肌肉結實,皮膚被太陽曬壞。他有貝都因人的血統,黑眼睛、鷹鉤鼻;鬍子濃密、捲曲,表情傲慢。
「塔努斯!阿赫荷魯斯!阿赫荷魯斯!」兩個名字混在一起,像暴風吹動的激浪撞擊著神殿牆。
這是另一個折磨我的世界。喊叫、呻|吟、低語撕扯著我的心。年輕女人有節奏的啜泣聲——並非因痛苦——威脅著、毀滅著我。她最後狂喜的放肆尖叫聲比閹割刀的切割更令我痛苦至極。
獵豹的籠子裝在橇車上,由一隊白牛拉著。宮廷人員聚集在橇車周圍讚歎這些稀有動物。它們不是土生土長的動物,而是來自開闊的大草原;大河沿岸沒有這樣的地形。我是第一次見到它們,強烈的好奇心讓我一時忘了憂愁,小心謹慎擠過人群,沒有推碰別人,沒有踩到某位性情暴躁的貴族的腳趾,儘可能靠近籠子。
他搖著腦袋,驚喜交加:「我的兒子!」然後就咧著嘴巴樂個不停,像個白痴一樣。「我的女人,我的兒子!我得馬上去找他們。」他跳下甲板就走,我趕緊跑過去抓住他,使出渾身解數勸了半天,才攔住他沒能像風暴那樣立刻沖向皇宮闖進後宮閨房。後來,我領他來到最近那家河畔酒館中。剛巧有一群藍鱷團士兵也在這裏,於是我點了店裡最好的酒,付了賬,留他們在這裏陪他喝。店裡還有一些其他團的士兵,看情形可能一會兒會有一場衝突,因為塔努斯情緒比較激動,而他的藍鱷團士兵向來是稍加煽動就會挺身而出的。
隨著主祭司大聲宣讀,國王開始微笑。我們預測了幾乎完美的河水上漲幅度。漲水不能太低,讓田地裸|露在太陽下暴晒,對豐收最有效的肥沃的淤泥黑層被撥除;也不能太高,衝垮河渠和地面建築,淹沒沿岸村莊和城市。這個季節會帶來大豐收和肥羊群。
「聖上,戒指已在我手指上二十年了。我的肉已在周圍長上了,難以取下來。」
安靜下來后,法老繼續說:「英特夫領主,你戴著榮譽金鏈。看見那件獎章戴在叛國者的胸前,我感到厭惡。」他向塔努斯看過去,「衛隊長,把金鏈從罪犯的身上取下。」
對看台上的位置一直競爭激烈,但作為設計者,我把最好的位置留給我的女主人和我自己。我們正對王座,就在國王頭上方一點,可以清楚地看見整個內院。我為洛斯特麗絲小姐準備了一個羊毛皮墊,還有一籃子水果和糕點、幾罐冰凍果子露和啤酒,幫我們挺過沒完沒了的儀式。
我的女主人聽了這些情話,氣得一陣跺腳,直罵她的情人是個固執的大傻瓜,一點都不在乎她。那天她摔了一個杯子,兩個彩色玻璃球,還將國王送給她的寶石鏡子扔到了河裡,最後一頭倒在床上,一直哭到了晚飯時分。
「野獸已很好地掩蓋了足跡。」塔努斯承認,「他藏在最茂密的灌木叢中,難以靠近。我沒有更多證據指控他,但可能其他人會有,那些今天聽了這一切而受到鼓舞的人。我請求你,埃及國王,問問您的臣民們,這裡是不是沒有人能拿出證據幫助我們。」
塔努斯指揮著埃及三萬精兵。我還從沒見過如此強大的兵力。實際上,我都懷疑尼羅河流域以前有沒有集結過這麼大規模的軍隊。不久奈荷貝特還會率領另外三萬士兵趕來,到時候就會是歷史上最多最大的軍隊了。
「我以前從未見過這些箱子。」當第一個箱子搬出來,放在大維西爾王座的高台上,英特夫領主反駁。「我不知道牆后的密室。一定是我的前任建的,箱子也是按他的旨意放在那兒的。」
在兩處神龕,我的女主人都留下一個金環作為祭品。自封的護衛高興地收下這些供物。我對這種奢侈表示抗議,但完全無用。我的女主人經常缺乏正確的錢財觀念,我不得不費心儘力地替她積累。沒有我的限制,她可能把所有財富送給了張著大口的祭司和微笑著貪得無厭地接受施捨的窮人。
沿著褐色曬焦的山谷底,我看到一列圍趕的人,身影由於距離遠和熱氣,看起來渺小、扭曲。他們正朝我們的方向慢慢移動過來。羚羊群開始在他們前面遊走。
野鷹又叫了一聲,這是最後一次了,然後它就飛到一邊,快速地拍打著翅膀,飛過寬闊的尼羅河水域,消失在西邊的荒野中,飛回到眾神居住的西天樂園。
「那麼愛妻,你覺得誰能擔此重任?我的武士中沒有幾個能具備這些優點的。」我覺得國王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麼預謀或詭計,不過女主人可絕不是傻子。她優雅地側轉過頭來:「以國王您的英明,自然更了解手下的大將,知道誰最適合。」
王后並沒有接過國王的話,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們還得找一位精通戰術的人,教孩子練習各種兵器,把他培養成英勇的武士。我覺得,這人得年輕、有教養,當然還要可靠,對王室忠心耿耿。」
邁穆農宮殿的修建工作真正開始動工,是在法老第一次對我下達修建命令的五周后,這期間我一直在草擬修建方案。女主人和國王對我的設計一致叫好,說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期待,說這是迄今為止埃及土地上最有氣魄的建築。
神殿一片可怕的噓聲。人群中肯定有一萬多人受到過英特夫領主的嚴重摺磨,有充分的理由憎恨他,但是,沒有人大喊歡呼、勝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懲罰有多可怕,他又多麼肯定會報復。我能聞出空氣中他們害怕的氣味,如焚香時的煙般濃重。大家都知道,塔努斯的聲望和偉大功績不足以戰勝對英特夫領主未經證實的指控。在這個時候表現出喜悅或公開贊同會是極度愚蠢的做法。
我跟隨塔努斯一起去檢閱部隊,自他親自接管以來,軍隊士氣高漲。也許法老親臨陣地也有助於穩定軍心。塔努斯闊步走過各列隊伍,每經過一處,士兵們就高聲吶喊,我也跟著大受鼓舞,對軍隊的士氣和塔努斯的軍威都很放心。
一個神穿過神殿門,大步走過來。他身材高大,令人恐懼,斗篷隨著身體的走動在肩上揮擺;頭盔頂有一大簇白鷺羽毛。他面容奇特,發出金屬般的光澤,半鷹半人;鉤狀鼻,眼睛如同兩道黑縫。
拉斯弗是所有囚犯中最強硬的,拜斯提死後很長時間,他還懸挂在那裡。他的臉上都是烏血,脹得有平時兩個大;舌頭從上下唇間伸出來,像一片厚的紫色肝;偶爾還發出深深的呻|吟聲,眼睛略微睜開。每當這時,我都感受到他的極度痛苦。我對他最後的仇恨早就枯萎、消失了。我被同情折磨著,就像對任何受盡折磨的動物。
她正在等我。雖然已過午夜,我已筋疲力盡,但她不讓我睡覺。她太激動了,堅持讓我後半夜坐在她床邊,聽她喋喋不休地說著塔努斯和其他無關緊要的話題。
「神聖的法老,這些確實是指控嗎?我只是把它們看作是一個因嫉妒而失去理智的年輕人的離奇想法。他是罪犯和叛國者的兒子。塔努斯領主的動機一目了然。他讓自己相信,叛國者皮安基本可能取代我成為大維西爾。他故意把他父親垮台的責任推卸給我。」
「這堵牆后就是大維西爾的私人空間。」我向國王解釋,「上次王府整修時做了一些改動。英特夫領主喜歡把財富放在手邊。」
在國王面前,神的塑像已從高壇搬出,神像上裝飾著鮮花和漂亮的深紅色亞麻。然後,把塑像浸透在油和香料中。我們這時唱著讚美詩,感謝神降臨洪水。
「只有我能為他找到一個國王父親,他才會是王子。準備好。我要去見國王了。」
「我知道一件事,他早已經制訂計劃應付這樣的一天。我知道,他和下王國的商人和律師一起在那裡儲藏了財寶。他和偽法老有貿易往來,向他和他的將軍出售軍事信息。他在北方會受到友好歡迎。」
那天剩餘時間和第二天一整天,法老都在檢查祠廟藏寶室里的財寶。在這裏,至少他沒發現可抱怨的。在世界歷史上,從來沒有這麼多財富在同一時間聚集在同一個地方。即使對於我這樣一個喜歡美好事物的人,也很快被這裏的豐富弄得疲憊,我的眼睛也蒙上了閃閃金光。
塔努斯拖延一會兒,慢慢地、不慌不忙地環顧神殿。當我們的目光相遇時,我微微點頭,只有他能看出,但他的目光未作停留,向神殿敞開的門看去。
第二天法老來看孩子的時候,王后就忙不迭地開始實行我的建議了。她說:「親愛的夫君,尊貴的皇上,您有沒有想過,我們得給邁穆農王子挑選幾名老師?」
「我是法老的妻子。我定規矩。宴會期間我有禮物送給你。我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送給你。」
歡呼聲隨之而起,經久不息,因為此刻大家誰都不想第一個安靜下來,誰都想藉機展現自己的忠誠。
公眾對行刑極其感興趣。城市元老們在正門前搭建了泰塔看台,一個座位收一個銀環。來觀看的人並未減少,看台擠滿了觀眾。在看台上找不到座位的人群涌到城牆外的田地里,許多人拿著啤酒、紅酒以示慶祝,為男爵們上路乾杯。幾乎所有人都遭受過施勒克匪徒的蹂躪,許多人喪失了丈夫、兄弟或兒子。
「這堵牆后的整個空間是個密室。」我們在等待火把時,我告訴法老。「我奉英特夫領主的命令建造的。」
首先,他告訴我有人看到英特夫領主曾在迦薩城出現。聽說他當時正帶著一支衛隊往東方走。據此推斷,他一定是成功穿越了西奈沙漠,或者是藉助航船駛過尼羅河入海口,之後才沿著大海向東走的。
「我們仍要做檢查。」我固執地告訴她,然後取來罐子。她蹲在上面,給我提供了她一天的第一次尿。我把尿分成兩等份。
「我不想相信你說的了。」法老俯視他的大維西爾,露出悲傷的表情。「我一生都相信你,你卻一直藐視我。」
我們大家都為他鼓掌。邁穆農抓住金鏈支撐著身體,眉開眼笑地看著塔努斯,似乎是在笑納大家的稱讚。
「這些敵人到底是誰?」法老質問道。我們第一次聽到了他聲音中的恐懼。
「國王命令早起。我們必須在太陽升起前上船。我給你拿些熱飲讓你精神起來。」我把開水倒入一碗藥草中,這是上次月圓時在最佳時機,我親手採摘的。
「神聖的法老,我會告訴你這個阿赫塞特的名字。他不知羞恥地站在你王權的影響下。」塔努斯用劍指著。「他就在那兒,榮譽之金戴在叛國者的脖子上。他就站在那兒,法老唯一的夥伴,一個把你的王國變成殺人犯和盜匪樂園的人。他就是阿赫塞特,底比斯省的總督,上王國的大維西爾。」
「快點,你們這群懶骨頭!快把皇上的其他妃嬪都叫來!」
「泰塔救了我。」她告訴法老,「他領我躲藏起來,在那些可怕的日子里保護我。沒有他,我可能已經像那些可憐人一樣喪生了。」
「撒謊!還是言語誹謗,缺乏物證。」英特夫領主大聲叫著,但聲音中已露出絕望的語氣。「物證在哪裡?」
她一這樣,塔努斯不管在說什麼,都會停下來,全神貫注地看她那雙深綠色的眼睛。我不得不把他叫回來,繼續還沒談完的正事。面對這樣直白的相互愛慕,我自己的感情顯得卑鄙和低下。我強迫自己為他們高興。
他閉上眼睛,這就是我等待的時刻。我從捲起的圍巾中抽出匕首,把尖小心翼翼對準他腦後,然後快速刺進去,只露出劍柄。他的後背在最後的抽搐中呈弓形,死了。我拔出匕首,上面幾乎沒有血。我把它藏在圍巾里,轉身離開。
「我以為你丟了。」他對她說。如果禮儀允許,他可能已擁抱她。「我發覺你比以前更漂亮、更可愛了。」他說得對,因為愛讓她散發出特殊的魅力。
他看見我在看台上,抬頭沖我咧嘴笑,一側臉上癱瘓的肌肉只讓他咧嘴笑一半,成了嘲諷的鬼臉。他叫道:「謝謝你來祝我一路平安,閹人。我們可能會在天堂再相見,到那裡,我希望再砍掉你的睾丸。」
「我再也不會高興了。」我脫口而出,「你把我拋棄了。我怎麼能再高興起來?」
贈送我的禮物和獎勵並沒有結束,因為我的女主人不會示弱。那天晚上,當我服侍她沐浴時,她突然打發走其他奴隸,赤|裸地站在我面前,對我說:「泰塔,你幫我穿衣。」她對我特別滿意時,允許我享有這個特權。她知道,在這親密的場合中,她完全屬於我一個人,我有多麼高興。
「金子!」國王雙手捧滿閃閃發亮的黃色金環,金子從手指縫間落下。他手裡拿著一個金環,眼睛湊近研究上面的來源標記。「二德本純金。這個箱子能裝多少啊?這個秘密儲藏室里有多少箱子啊?」他在反問,不期望回答,但我給了答覆。
一聲粗重的嘆息像風一樣吹過整個神殿庭院,颳得擁擠的人群像羅望子樹葉沙沙作響。突然,一個女人尖叫起來。很快,迷信引起的恐懼呻|吟聲震驚所有人。一些人跪下,一些人恐懼地把手舉在頭上,其他人用圍巾蒙住臉,擔心眼睛因為看見不適合凡人的景象而被擊瞎。
其他的事可都是完全順了她的心意。有次塔努斯來向國王彙報埃及戰艦的作戰情況,女主人也在場。她找了個不太顯眼的地方,安靜地坐著,等到塔努斯講完走了,她才輕聲對國王說:「我聽說塔努斯領主是我們最好的將領。神聖英明的君王啊,您覺得如果把他提升為埃及雄獅,由他掌管北方軍隊,是不是明智之舉啊?」我再次為她的厚顏要求而汗顏,而法老竟然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遵循我女主人的意願,我坐在看台上觀看判決執行。當囚犯最終從敞開的門被帶進來時,我根本沒有注意周圍女人們的時髦服裝和首飾。相反,看著拉斯弗,我強迫自己想起他曾經帶給我的每一個殘忍和邪惡,重新經歷著他的皮鞭和解剖刀加在我身上的極度痛苦,試圖恢復和加深對他的仇恨。然而他站在那兒,白肚皮幾乎垂到膝蓋,頭髮上有屎,污物順著臉向下流,流過他奇特的身體,我卻難以對他恨之入骨。
我們越接近懸崖,她的急切心情越嚴重,她不能再容忍慢吞吞的爬山速度。她從驢背上跳下來,跑向下一個山脊。「在那兒!他就在那兒等我。」她九*九*藏*書大叫,指向前方。
腳上釘著釘子,光著屁股沖向天,
當箱蓋落下,露出箱內寶物時,國王不禁大叫:「神啊!」他的侍臣毫無規矩地擠上前盯著箱內,大呼小叫,互相推搡想看個究竟。
我們又越過一個山脊,這時我確信我們已徹底遠離蓋澤勒斯山谷,掉頭徑直向梯雷斯墓地進發。在安靜、燥熱的空氣中,毛驢蹄子踩在石頭上發出叮噹、噼啪的聲音,好像踩過一片碎玻璃。我很快汗流浹背。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風暴氣息。我們還要走很長一段路才能到達目的地,我對女主人說:「空氣像枯骨一樣乾燥。你應該喝點水。」
「不許哭!這不是我想要的。」她自己的眼淚也隨著流下來,「我只想像國王一樣獎賞你。」
犯人說:「他們不是人,是從地下世界里出來的魔鬼,他們乘著可怕的風,飛出沙漠。」
「使勁!」我對著女主人喊道。「再用勁!」她很努力地配合。因為年紀輕,她的骨盆不那麼堅硬,很容易打開,生產很順利。孩子突然一下子就全出來了,那嫩滑的小身子如同從彈弓上發出來的一顆石頭,差點從我手裡飛出去。
「是他們母子倆給了我奮勇作戰的動力。老朋友,你別擔心,我會像獅子保護幼子一樣奮戰的。」
「拉斯弗和他一起跑了嗎?」我問。塔努斯搖搖頭。
現在國王俯視著我。「這形勢非同尋常,如同前所未有的治療。然而,奴隸泰塔,讓我警告你,如果你的證言證實是無意義的,缺少物證或實質性東西,絞刑繩在等著你。」
就這樣,尼羅河的水漲了又落,季節跟著更迭變換,孩子也一天天長大,對我和塔努斯來說,這都是自然的變化。而對女主人來說,她的生活則是圍著那些能與孩子及愛人單獨相處的時光而旋轉的。每次塔努斯剛走,她就又盼著下次會面的到來,中間的等待時間對她來說太漫長了,長得叫人難以支撐,每次見面又如此匆匆,短暫得叫她無法承受。
我搖搖頭。「他無法接受我的任何幫助。」我用拇指掀開他的眼皮,盯著他死亡的眼睛,然後向前傾身,聞聞他的嘴。微弱的蘑菇發霉的味道極其熟悉。
漸漸地,灰泥層下露出了石塊的輪廓。法老驚呼,不顧飛揚的灰塵,靠近身體,看著石灰牆下現出的設計。整齊排列的石塊上橫著一塊長方形的、異樣顏色的石頭。這塊石頭和我在灰牆外層用粉筆標出的輪廓正好吻合。
最熱愛的底比斯,有上百城門的美麗的底比斯——我們多麼高興地看到它出現在我們面前。河岸寬闊的拐彎處林立著神殿和閃亮的城牆。
「我們絕不會退讓每一寸神聖的領土。他這種建議純屬懦夫行為。我們無論在哪裡發現敵人,都要堅決作戰,打垮他們。我們不能忽戰忽退,這是打仗,可不是村姑跳舞調情。」
「別說了,泰塔!你正在傷我的心。」她大聲抽著鼻子,但我是殘忍的。
他沖我笑,我知道他也開始喜歡我了。「你已經多次為我們服務了,哦,卑微的工具。但這次最有價值。走近點!」他命令。我在他面前跪下。
「哈萊布領主的名字因為叛國罪的誣陷而受到玷污。你的父親因這一罪名被逼而死。你已證明了你父親的無辜。我取消對皮安基·哈萊布領主的所有判決,在他死後恢復他被剝奪的榮譽和頭銜。那些榮譽和頭銜傳承給你,他的兒子。」
「很好,主人。我會負責。」
那信使不住地顫抖,一是因為路上的艱辛跋涉,二是由於內心的恐懼,他知道,誰帶來災難性的消息,誰就會受到懲罰。
她咯咯笑了。「你怎麼稱呼我的?王后陛下?聽你叫得怎麼這麼彆扭,好像我是個冒牌貨似的。」她把王子換個姿勢,從懷裡這側移到那側,隨著挪動,那小身子兩端竟然掀起呼呼一陣風來,皇氣十足。
八天後,皇家帆船將沿著上漲的尼羅河水向北駛去。我們到達時,塔努斯·哈萊布領主將在底比斯等候我們。我的女主人欣喜若狂。
我們聚集在最後一級裸|露在水面的台階上,藉助火把的燈光,研究石匠已在通道牆上鑿出標記。每個標記都有確切含義——或神奇,或實用。
不過,他還是抽出了一些時間,召來塔努斯開會商議軍政問題。此時,他已將塔努斯視為全軍最優秀的得力大將了。
我走到城門,拉斯弗的頭和我的頭平齊。我輕輕叫他的名字,他的眼睛睜開。我無法說清他理解多少,但我低語:「我有點酒,給你潤潤舌頭。」
在國王的敦促下,石匠果斷擊破密封的門。他們移走塞縫石,毫不費力地就拿出了其他石頭。一個暗口露出來。法老現在負責這項工作,激動地招呼拿來火把照亮。
我看見法老一邊聽,握著連枷的手一邊在顫抖。他的一隻眼皮在抽搐,我以前注意到他在極其痛苦時就是這個樣子。
「英特夫領主是我的最高領主。我把贓物放進大維西爾的錢箱。」
受難復活劇演出的第二天,法老過河視察他的祠廟,在這種場合下,他一整天都讓我緊跟在他旁邊。他多次公開諮詢我有關工程的各方面情況。當然我在任何適當的時候都戴上我的金鏈。這一切都沒有逃過英特夫領主的眼睛,我看出他在冥想國王對我的好感。我希望這會更加有助於保護自己免遭大維西爾的報復。
「英特夫領主,如果你願意,把你的戒指遞給我。」國王過於禮貌地說。大維西爾把左手藏在背後。
「泰塔,地點就定在西岸。你儘管設計,不要太節儉。宮殿必須配得上我法老的兒子。就給他取名叫邁穆農吧,黎明的統治者。那麼宮殿就叫做邁穆農殿。」
我拋開疑慮,盡量融入戶外活動的情緒中。但我做不到,因為有比天氣更讓我擔心的事。如果我計劃的某個部分出錯,我的生命將處於危險,可能其他比我更珍貴的生命也將處境危險。
「我是阿赫伊庫,是施勒克匪徒的男爵,但我所有的手下人都被殺害了。」
不用說,雖然具體的事情都是我來做的,但那些寡婦、跛子等窮苦民眾,口口聲聲念叨著要感謝的人絕不是我,而是我的女主人。他們給我的女主人送來可憐巴巴的小禮物,無非就是些野花,拿來時都蔫了,還有些不值錢的珠子,以及《死者之書》中的插圖畫,歪歪扭扭地畫在劣質紙莎草紙上。只要女主人一出門,就會有女人抱著孩子求她賜福,還使勁伸著胳膊去摸她的裙子邊,彷彿那裙子就是神奇的護身符,摸一下就能得到保佑似的。她竟真的去親吻那些髒兮兮的嬰兒,我曾警告過她這樣做不健康,可她不管。她還大把大把地將銅錢撒給流浪的人們,臉上充滿了悲憫,像秋日大樹疼惜落下的枯葉一樣愛憐地看著她的百姓。
「你是誰?」法老盤問。「你是鬼還是人?你為什麼干擾我們莊嚴的儀式?」他的聲音強硬、清晰,聽不出其中有任何顫慄。我更崇拜他了。這個老人可能虛弱,上了年紀,容易上當受騙,但他有足夠的勇氣,可以面對人或神,可以像勇士一樣堅定立場。
「問廚師。」我建議。我突然怒火中燒,把碗向牆上摔去,碎片讓我想起了被同樣毒死的寵物們,可美特也曾經是我的朋友。
法老對於她的這個請求顯然有些吃驚,他捋了一會兒那簇假鬍子,說:「你想住在底比斯?那好,我就把朝廷搬到底比斯!」他轉向我:「泰塔,給我設計一座新的皇宮。」他又轉回身看了看我的女主人,指著河的另一岸說道:「愛妻,我們就在西岸那邊建造宮殿,你看行嗎?」
「我的孩子!我的兒子!」他叫道。我心裏暗自好笑,這兩個人竟然都這麼神奇,立刻就能猜出來這小娃娃是男是女。「真是奇迹啊,這是荷魯斯直接賜我的禮物!」塔努斯那一刻高興極了,彷彿這世界上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別人當過父親。
「別嘮叨了。」她沖我發脾氣。但我不會讓她再睡了,敦促她起床,喝下補藥。她拉長臉。「我發誓,你想企圖毒死我。」她抱怨。然而,沒有任何先兆,我還未來得及阻止,她全吐了。
法老穿著輕便的獵裝,看起來輕鬆、高興。他在我女主人身邊停下。她行禮時,他關切地詢問她的健康狀況。我內心十分擔心他會決定讓她一天陪在身邊,這會擾亂我所有的安排。然而,獵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沒有命令我的女主人陪著他,就離開了。
按著法老的命令,罪犯們赤身裸體,捆綁在一起,被帶領走過卡納克的各條街。人們排成隊,向他們投糞便、扔污物,尖叫怒罵,揮動拳頭。孩子們在遊行隊伍前跳舞,唱著一時衝動編造的打油詩:
法老用連枷示意他安靜。「英特夫領主,你利用了我對你的好印象。法典由我來解釋或修正。法典中規定,出身高貴和普通平民一樣受到處罰。你應該清楚記得這點。」
他的話深深困擾著法老,我看出來了。他盯著大廳,好像尋找英特夫領主需要的證據,然後顯然得出了結論。
「巴克赫爾!」一個聲音喊道,人群緊跟喊起來。塔努斯又一次命令大家安靜。
一想到那樣的生活已走到盡頭,我悲痛欲絕,絕望地盯著她。
「牧人?哼,我的士兵可不是由著他們像放羊一樣放牧的,我輕輕鬆鬆就能叫他們滾蛋。」他倒是對英特夫領主的消息比較感興趣。「只要我們能確定他的真正行蹤,我就會派支特遣部隊前去捉拿他,將他繩之以法。只要我踏上以前那些屬於我家的土地,不管走到哪兒,我都能感覺到父親的魂靈就跟著我。我一刻不為他報仇雪恨,他就一刻不得瞑目。」
「繼續走!以後有很多時間,讓你喝個飽。」
「是誰命令你做這一切的?」
離開埃勒芬蒂尼島的第十天晚上,皇家隨行人員在河流彎道上游的一個舒適的海岬宿營。那晚的娛樂節目包括一名全國最出名的講故事人。我的女主人通常愛聽講故事——勝過其他大多數樂趣。她和我一直期待有這樣的機會,離開王宮后還在勁頭十足地討論此事。然而,令我既驚訝又感到痛苦失望的是,洛斯特麗絲小姐宣布自己太疲憊,身體不舒服,不能參与講故事了。雖然她強迫我去,讓我帶上其他人,但是她身體不好,我不能撇下不管。我給她喝了熱飲料,然後躺在她床尾地板上,以便她夜裡需要我時,我能在她身邊。
「他在紅海那邊有朋友。」我說,「他把財寶寄給位於北部海濱吉薩城的商人,代他保存。他和貝都因人有來往。許多人受雇於他,會幫他穿越沙漠。」
那天晚上在尼羅河水位測量標尺通道中守夜,我幾乎沒睡覺。我的女主人興奮得找不到自己的卧榻,讓我陪她坐到天亮,唱歌、大笑,反覆講述那些她百聽不厭的塔努斯的故事。
剛才還只關心葬墓、祠廟的法老,頃刻間就將這一切拋到了九霄雲外。跟塔努斯一樣,他的第一反應也是要趕去看她。國王抬腳便走,我急匆匆跟在後面,穿過宮裡一道道長廊,路過一群喧嘩聒噪的宮廷貴族和朝臣,趕往後宮。而此刻,我的女主人已經在後宮的花園裡等我們了。女人天生善於裝扮,她懂得如何利用四周的環境作點綴,增添自己的美麗和可愛。只見她坐在矮矮的長椅上,周圍花團錦簇,身後就是綿延寬廣的河流。此情此景,讓人覺得江山永恆,王朝不衰,我以為國王會激動地跪倒在她的面前,但即便這樣興奮的時刻,國王仍沒有忘記自己的高貴和尊嚴。
「塔努斯的孩子!我正懷著塔努斯的兒子。」這不可能是國王的嬰兒,因為自從她由於絕食而生病、流產,我已成功地阻止他們同床。
「我非常熟悉他。我和他有交往。」
「遵命。」我讓她放心。接下來的幾天里,我遵守著對她的承諾,處在她的直接保護下,因為我肯定英特夫領主不會讓他的女兒陷於危險,以此威脅他與國王的聯繫。
對於工藝,我向國王展示,靈堂側面牆的石頭磚縫間怎麼可能沒有一片紙莎草。法老命令三角楣飾和神殿牆全部拆倒,罰款工匠行會五百德本金子,上交皇家的藏寶室。
她茫然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笑容像一盞燈點亮了陰暗的帳篷。「我懷孕了!」她喊。
「不可能。」她第一次在爭論中猶豫了,「我的兒子對此一無所知。」
風暴一停,我們沒有時間留下來。皇家獵人可能已在四處尋找我們。風暴為我們提供了不在現場的最好借口。我確定殘留的獵人可能已散布在這些可怕的小山中,但不能讓搜索隊發現塔努斯和我們在一起。
船長還帶來了一個消息,當時看來無關緊要,但後來卻改變了整個埃及以及沿河居住的我們所有人的命運。好像是說有一支不知道來自何處的部落正往敘利亞東部行進,這支部落驍勇善戰,一路走來所向無敵。誰也不了解這支民族,只知道他們的作戰方式很特殊,以前從沒見過。他們能在開闊的地面上風一樣飛速行走,沒有什麼軍隊能攔得住他們。
我聽見一個老夫人對旁邊的人低語:「他忘記首飾多可惜啊。他是這樣一個吸引人的尤|物。」這個晚上我會忽略這些話。在其他場合,這些話早已讓我十分痛苦。
這次神殿的布置和以往不同,因為我向國王提出建議,他也十分通情答理地採納了。他命令,靠著內殿三面牆搭起木頭腳手架,有厚實的石牆的一半高,沿著牆逐級上升,為成千上萬的底比斯貴族提供座位,使他們享有特權,不間斷地觀看整個進程。我還建議,這些座位用彩陶和棕櫚葉裝飾,掩蓋本身醜陋的樣子。這些建築第一次建在我們的國家。從此,它們司空見慣,建在大多數公眾集會場合——王室列隊行進的路上,體育比賽場地周圍。這種建築就是如今眾所周知的泰塔看台。
「誰是你的最高領主?你把贓物交給誰?」塔努斯問。
毫不懷疑,單純就是這些作品,不考慮其他任何成績,我就可以獲得我們國家歷史上最傑出藝術家的稱號。令人悲哀的是,是我創作了它們,又是我現在要毀掉它們。這混亂的一天曾讓我有了勝利的感覺,可是破壞壁畫卻讓我感到悲哀,不再那麼興奮。
「好像他們稱自己叫牧人王朝,」我回答,「喜克索斯人。」我當時要是知道這個名字對我們埃及人的世界會帶來多大的變化,就不會回答得如此漫不經心了。
我看見國王微微地、不自覺地點點頭。他接受了這個人的推理——這個他視為朋友的人,這個他給予了無數信任和獎賞的人。
法老現在對懷孕和分娩的話題很感興趣,暫時忘了祠廟陵墓之事。我差不多每天都得跟他再三保證,說洛斯特麗絲小姐雖然臀部小,但這絕對不會影響正常分娩,說她這樣年紀輕輕,非常有利於成功順產。
舊年逝去,河水再一次漲落,繼續著永無止境的生命循環。這是迷宮預言后的第四次漲水了。我跟他們兩人一樣,也盼著預言幻境能在季節再次更迭前實現。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於是女主人和塔努斯都嚴厲地責問我。
塔努斯細細盤審犯人,發現即使用燒得發紅的熱炭燙他們的頭,他們都不改變說法,最後塔努斯下令處死這些犯人。他不能讓這些瘋狂的說法泄漏出去,一旦四處傳開就會影響軍隊剛剛恢復的士氣和信心。
整個儀式進行中,我和宮裡其他的僕人、奴隸一起站在閣樓里觀看,閣樓位於大廳的斜上方,可以俯瞰大廳的情景。我伸長了脖子,探出頭來尋找塔努斯領主那高大的身影。他和及另外幾個軍隊將領一起站在國王寶座之下,他位列第三。他也和其他人一樣高呼萬歲,但是我卻讀懂了那寬大剛毅的臉上竭力掩飾住的表情。這是他的兒子,卻被另外一個人奪走,而他非但無力去阻止,還要竭力去偽裝。他所承受的痛苦到底有多大,恐怕就連如此了解他的我,能猜出的也不過一二分。
「沒有人能阻擋這支神秘的敵人?」塔努斯笑道,「我倒想讓他們來跟我的士兵較量一下,我倒要讓他們見識見識,堅不可摧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說的那群來勢如風的萬能武士,他們叫什麼來著?」
神殿庭院延伸到國王面前,一個出口連著另一個出口,像孩子們玩的猜字遊戲的一個個盒子,但在厚實的石牆上,門都完美地設置成一條直線。站在正門門樓外的聖萊姆大街上,一位朝拜者通過內門向里看,能清晰地看見四百步外國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
法老宣布他要親自出戰。一千年來,只要是歷史上的重大戰爭,法老都會親臨戰場,鼓舞士氣。雖然我很欽佩國王的勇氣,但真不希望他選擇這個時候來證明自己。麥摩斯法老絕不是個勇士,他親臨戰場也不會提高獲勝的幾率。士兵看到前線的國王時士氣可能會有所振奮,但綜合考慮,國王一行人非但幫不了塔努斯領主多少忙,反而會妨礙作戰。
我急忙叫道:「塔努斯領主,邁穆農王子不高興了。」兩人這才不情願地分開,塔努斯走到孩子跟前,小王子光著身子,趴在樹下我為他鋪好的狼皮大衣上。塔努斯單膝跪在他面前。
最後,主祭司以奧西里斯神的名義保佑國王,結束講話,然後深鞠一躬,退回到大維西爾身後。那天早晨,人們不到天亮開始集合,直到現在,才第一次徹底安靜下來。他們忘記了厭煩和不適,伸長脖子,期待著聽法老講話。
等小王子再次安靜下來,嘴裏又開始含住奶頭了,法老才站起來,向我們——他的臣民宣告:
「我不值得你感激。」我反對。
「三角洲已經淪陷了。紅色篡權者死了。下王國一片火海。孟菲斯城和阿瓦利斯城全被燒毀,神廟也都燒成了平地,眾神的雕像全都砸毀了。」法老不敢相信:「這怎麼可能?這位信使的話一直都很可靠,但是這回卻叫人無法相信。怎麼可能事情都過去了我們卻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叛軍兵力強大,我們花了十五年都沒能打垮,怎麼可能一天之內就死了?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
我覺得在整個上王國里,沒有一個人不熱愛我的女主人,當然可能那幾個無法給國王生個男孩的妃嬪們要例外,女主人的地位現在比她們要高,自然會惹來她們的妒忌。而其他人在聽到國王的宣布后,都紛紛歡呼致賀。
「巴克赫爾」人群高呼。法老把叮噹作響、剛剛還屬於英特夫領主的金鏈、加掛了勇士象徵的星墜,掛在塔努斯的脖子上。「向哈萊布領主歡呼!」
我看見塔努斯眼中沒有一絲同情。我知道他和我的想法一樣。他手中緊握劍柄,手指因用力而像溺水者的手指一樣白。
「大人!」一聽對方竟說自己是懦夫,塔努斯受不了這個刺|激,大喊道:「只有傻瓜,只有他這樣的老傻瓜,才會在不了解真相前就做出決定。我們還沒有一點情報依據,怎麼能就這麼做出決定?」
國王把鏈子舉過我頭頂,吟誦:「我賜你榮譽金鏈。」他俯身,放在我的雙肩上,沉甸甸的重量令我喜悅。這個裝飾品是皇家榮譽的最高標誌,通常留給將軍、大使或高級官員,如英特夫領主。我懷疑在埃及歷史上,這條金鏈是否曾經套在卑賤的奴隸脖子上。
她輕輕地打了我一下:「難道就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你覺得神聖?你呀,連純潔的真愛也要嘲笑。所以說,不管你讀多少書識多少字,本質上還是粗人一個。」
可轉眼又是一年飛逝而過,就連我也開始對自己的預言失去信心了。我開始相信,諸神已經改變主意了,或者我夢境中所看到的都是我自己願望的幻象。
「法老,這是挑釁。我的敵人將受到鼓勵,從潛伏的陰影中走出來攻擊我。」英特夫領主強烈地抗議,但法老用粗暴的手勢讓他安靜。「他們會因作假證而陷入危險境地。」他答應。然後對人群說:
自從阿赫荷魯斯粉碎了施勒克匪徒,全國各地呈現出別樣的活力。我們途經的每個村莊的村民都來到水邊,向他們的國王致意。法老頭戴笨重的雙皇冠,高高地坐在艉樓上,所有人都可以清晰地看見他。他們揮動著棕櫚葉,高喊:「願眾神對法老微笑!」河水不僅給他們帶來了國王,還帶來了恩惠。他們很高興。
「你真的只是不想離開這個城市?」我問,「還是不想離開住在這兒的某個傻乎乎的戰士?」
我估計我的猜測幾率各佔一半,我拿生命作賭注。我屏住呼吸看著鏡子中英特夫領主的影子。我的內心狂跳,情緒高漲,如插翅的雄鷹翱翔。從他痛苦和驚慌的表情我看出,我向他射去的箭擊中了目標。我贏了。寶藏還留在原地。我知道我能領法老去見識英特夫領主一生侵吞和劫掠的贓物。
「這個無賴比他的國王還富。沒有嚴厲的懲罰適合這種邪惡。他欺騙了我和我的稅收人員,侵吞了稅收資金。」
他差不多每天都會找我商量。這些地產曾經被英特夫領主據為己有,所以並未遭到施勒克匪徒的破壞,依舊維護得很好,一派繁榮。因此,塔努斯一夜之間成了上王國屈指可數的富豪。他不聽我的勸告,決定從自己這筆私人財產中拿出一大部分補發軍餉,為他鍾愛的藍鱷團重添武器。這種慷慨自然讓士兵對他敬愛有加。
神殿仍然十分寂靜。我聽見我的女主人在我身邊用力喘息,然後我感到她抓住我的一隻手,用力緊握,我的手指骨幾乎斷裂。
遠在南方,在一個文明人從未去過的地方,哈比神坐在山頂上,從兩個取之不盡的罐里把聖水傾倒入尼羅河。每個罐里的水的顏色和味道都不同:一個是鮮艷的綠色,味甜;另一個是灰色,沉積著泥沙。泥沙每個季節淹沒我們的田地,賦予新的生命和豐饒。
「塔努斯領主為人驕傲,自尊心強。」洛斯特麗絲小姐告訴我,好像我不了解他的秉性一樣,「你要是膽敢告訴他這次升職是我幫的忙,我就把你賣給敘利亞商人。」她如此警告我。
我從密室逃離出來,好像我的生命處於危險。我本可能沖入風暴,在那消亡。那樣的話,一切就都結束了。但我太膽小了,風把我趕回來,絆倒在柱碑一角,風不再折磨我了。我坐在石地上,把圍巾纏到頭上遮住眼睛、耳朵。但是,雖然風暴沿著懸崖呼嘯,也不能淹沒墓室里傳出的聲音。
用我女主人尿澆的種子已長出小綠芽,而另一些種子毫無變化;沒有接受我女主人賜福的望天蛙無反應,而另外幸運的五隻已生出長銀線,上面點綴著黑色的卵。
「不,陛下,我無法做到。捲軸一直屬於英特夫領主。」
洛斯特麗絲小姐總是要我找些託詞,好讓塔努斯和她有機會再單獨相處。坦白說,我並不想花費心思來滿足她的這個要求,我心裏有所顧慮,我得為自己、為她考慮,得為尚未出世的孩子的安全著想。倒有一次,我試探著向塔努斯透露女主人想邀他會面,他嘆了口氣,說了很多愛的表白,但還是拒絕了。
「塔努斯領主!塔努斯!塔努斯!」
「神聖的埃及法老,這傢伙是個奴隸。」英特夫領主的聲音冷酷、緊張。「一個奴隸控告底比斯地區的領主,一名國家的高級官員,這是多大的笑話?」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法老和所有隨從兩次上岸,視察了阿赫荷魯斯在商路的十字路口立起來的紀念碑。當地農民已把這些令人厭惡的頭骨堆保留下來,作為新神的神聖遺迹。他們把每塊頭骨擦得如同象牙般閃亮,然後用泥砌起來,永遠屹立。他們還在上面修了神龕,指定祭司侍奉這些神聖之地。
從上游傳來大瀑布遙遠的轟鳴聲。不斷上漲的洪水淹沒了路上的花崗岩天然水壩,呼嘯著穿過峽谷時,水花像銀水柱噴向刺眼的藍天,在阿蘇恩省各地都能看到。當漂亮的水霧漂浮在整個島時,清新涼爽地落在我們仰起的臉上。我們對這種賜福感到喜悅,因為我們知道這是山谷里下的唯一一場雨。
我數不清自己曾接生過多少嬰兒了,但從沒像今天這樣滿懷期待。我覺得那一刻我傾注了全部的愛和奉獻。我知道一種奇妙的感覺因此而開始,它將會持續一生,會隨著時光流逝而日趨強烈。我知道我的生命再次有了轉折,一切都不會再與以前相同了。
「作為奴隸,這筆賞金不給你,而是給你的女主人,洛斯特麗絲小姐,法老年幼的妻子。」我應該猜得到法老會把這筆錢留在自己家。
我們離開人群,來到已為洛斯特麗絲小姐準備好的驢跟前。我扶她騎上去,輕聲地和馬夫說話。當他告訴我我想聽的內容時,我把一枚銀環滑到他手裡。銀環不見了,像變魔術一樣。
我又回到她身後的位置,重新填滿杯子。微醉的客人們以為這一切都是我們為了娛樂她們而安排的。她們鼓掌,吹口哨,把花瓣扔向我們表示欣賞。我看得出,她們中的大多數寬慰了,因為我們沒有真正藐視她們的體面,因為奴隸還是奴隸。
英特夫領主走進王座前的空場,開始向底比斯兩城的國王致歡迎辭,用這種傳統方式宣布開幕。他講話時,我看一眼旁邊的我的女主人。即使我和她一樣厭惡她的父親,但我還是被她毫不掩飾、公開表達的憤怒和憎恨震驚了。我想提醒她不要那樣明顯,但我知道,這樣做只能進一步把注意力引到她的極度仇恨上。
我當然因受到他的器重而感到十分榮幸。我毫無惡意地向法老指出,新的建築師在重新設計我的神殿正門三角牆時犯了缺乏審美的錯誤,還有工匠行會那些無賴們的拙劣手藝;三角楣飾充斥著在下王國風靡一時的頹廢的敘利亞風格。在下王國,出身卑微的篡權者的日常喜好正在破壞埃及藝術的經典傳統。
「壯漢才能搬動。」我冷冷地說,「箱子相當重。」
「我做了你吩九_九_藏_書咐的一切,神聖的麥摩斯,埃及的神和統治者。我等您進一步下令。」他的尊嚴和優雅封住了我的喉嚨,令我無法吞咽。我極力平靜下來。
塔努斯打破了恐怖的寂靜。「聖上,你看到了誰給這個禽獸發出襲擊信號。你知道誰將因為令國王本人處於危險而受到指責。」他跳過被打倒的衛兵,抓住英特夫領主的胳膊,倒扭過來,他終於跪下,痛苦地大叫。
「泰塔,你可以繼續。」國王對我說。我開始測量牆。我從最遠處的牆角走整整三十步,然後用隨身為此攜帶的粉筆標出距離。
「英特夫領主,你已經聽到了對你的指控。你對此有什麼說的嗎?」
克拉塔斯的兩個手下站在我們中間,但後背對著他。拉斯弗猛衝過去,把他們撞倒在地,其中一個人摔趴在塔努斯前面的石路上,塔努斯本想跳過來救我,但被擋住去路。我只有孤軍奮戰。拉斯弗雙手舉起刀,沿著我的頭到胸骨劈下去。我舉起雙手抵擋他的襲擊,但雙腿因受驚和恐懼僵住,既不能移動,也不能低頭躲閃劈面而來的劍。
「吸引他的不是那金鏈,而是勝利。」女主人斷言道,「有一天他也會把英勇金鏈掛在胸前的。」
「我會立即告訴阿頓。你今晚必須和國王同床。」我嚴厲地對她說。她迷惑不解地盯著我。
一屋子的妃嬪都擠到床邊,她們親眼看到了孩子來到人世的第一個動作。小邁穆農王子用他那只有我小指那麼長的小雞雞,朝著天花板撒了一泡尿。這泡尿剛好全澆在我的臉上。
但他還沒被擊敗。我輕率地相信這麼容易就取得了勝利。我看他右手做了一個令我迷惑的手勢,可是太晚了,我還沒來得及當回事。
一個奴隸牽著驢,另一個奴隸為她撐遮陽傘,我和我的女主人跟著國王及橇車走進沙漠。由於經常停下來休息,我們走了半個上午才到達蓋澤勒斯山谷。路上,我們路過了古老的梯雷斯墓地。這塊墓地得追溯到第一代法老時期。有些智者說,墳墓是三千年前從黑石懸崖上鑿出來的,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如何得出這一結論。路過時,我不聲不響好奇地研究墳墓的入口。然而,即使這麼久遠了,我也沒找出人類在周圍留下的最新痕迹。我過於失望了。我們一邊前進,我還不停地回頭看。
成片刮起來的沙子席捲我們,周圍環境變得暗淡。我害怕迷失方向。突然,沙幕中出現一個洞,我看見陵墓的黑暗入口出現在我們面前。我一隻手拖著我的女主人,一隻手牽著驢,跌跌撞撞躲進山洞里。入口的柱碑由堅硬的石頭刻成,引導我們進入山腰,然後一個急轉彎,進入到墓室。這裏曾經是古代木乃伊安息的地方。幾個世紀前,盜墓者盜走了經過防腐處理的屍體和所有寶物,現在剩下的只有石壁上褪色的濕壁畫,都是些眾神和黑暗中鬼怪的形象。
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塔努斯領主身上,最初並沒有看見一隊武裝人員從高壇中快速、靜悄悄地湧出來。雖然他們全副武裝,手握戰盾,但我認出了頭戴頭盔的大多數人。他們是萊邁姆、阿茲提斯和藍鱷團的其他五十名勇士。他們就像皇家保鏢,快速列隊在王座周圍,但是,萊邁姆和阿茲提斯則毫不引人注目地站到英特夫領主身後。他們一就位,塔努斯又說下去。
「紅色篡權者還沒來得及拔劍就死了。戰號還沒有吹響他的軍隊就七零八碎了。」
「為了更好地執行國王的命令,我詐死,把一個陌生人的木乃伊封在我的墳墓里。」
「全都叫來,誰都行。」王子將來若想繼承王位,王室中必須有人親眼目睹他整個出生過程,證明沒有發生換嬰之類的事情。
當我發現英特夫領主用那雙蒼白的豹眼睛看我時,我感到一絲竊喜。那眼神讓我確信,他對我的感受沒有緩和。我記得他對付敵人時的耐心和持久力,像一隻美麗的蜘蛛等在網中心。他看我時眼睛發光。我記得那碗毒牛奶和眼鏡蛇,儘管我十分警惕,我還是十分不安。
法老和埃及所有高貴的領主走在最前面。因生活富足而長相富態的祭司們正在神殿台階上等候我們。他們的頭剃過,頭頂因塗油閃亮,雙眼發出貪婪的光,因為今天國王會慷慨獻祭。
隨著日子的推移,她原本平滑勻稱的腹部逐漸變大。我除了忙著設計宮殿,還負責每天彙報她肚子的進展情況,不光得跑到皇宮向國王稟報,還得跑到軍隊指揮部向北翼總指揮彙報。
「許多不是石頭,而是活著的植物。」我告訴她。她笑著不相信。我在石頭地上搜尋,摘起一把神奇的植物。
最後法老對人群發表講話。「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我推遲訴訟,充分考慮奴隸泰塔將呈現的物證。底比斯的民眾將在明天中午再次聚集在此地,聆聽我的判決。我的講話結束。」
最後,我的女主人命令我跪在她面前,我照做了。眾人紛紛低語。我選了一件用最好的亞麻布做的樸素上衣,女奴們按最適合我的髮型給我梳了頭。除了頸上的榮譽金鏈,我沒帶任何裝飾品。在這樣炫耀的氣氛中,我樸實的風格很吸引人。由於定期游泳、鍛煉,我一直保持著強健的身體,這也是英特夫領主第一眼就被我吸引的原因。那些年,我一直處於最佳狀態。
我從未見過塔努斯拋劍。我滿眼只有拉斯弗的臉,但劍突然出現在空中。恐懼提高了我的意識,時間似乎緩慢流逝,像溢出的油從罐中滴出來。我看著塔努斯的劍頭尾交替,圍繞中心緩慢旋轉,每次旋轉劍光閃閃,像夏日的閃電,但還沒轉完一整圈,就擊中目標。是劍柄,而不是劍尖,撞倒拉斯弗的頭。劍沒砍殺他,卻突然停在頭上方,像風中的柳枝一樣抽打他的脖子,他的眼睛在眼眶裡盲目地轉回來。
英特夫領主順從地鞠躬,保持緘默。但當他意識到所處困境時,他突然面露兇惡,看上去十分緊張。
奈荷貝特一派反對塔努斯提出的任何意見。這位海軍老將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塔努斯拯救了險遭毀壞的龍船,卻讓他蒙上了羞辱,所以,他對塔努斯的反對是出於個人原因,而絕非經過理智或邏輯分析。
「以荷魯斯的名義,他就像一隻老鼠,有幾十條通往洞穴的逃跑路線。」塔努斯詛咒,「我怎麼能殲滅全部?」
根據預計的收成,穀物的價格是十年來最低的。那隻能有一個發展趨勢,就是上漲,雖然我們可能為了利潤要等一段時間。商人以我女主人的名義開了收據,我把它們存在法庭檔案中;自己只留五分之一,我覺得是非常合理的傭金。
洪水於我們到達艾卜努卜前幾周就開始消退了,雖然灌溉渠中水流依然迅猛,但周圍田地中的洪水都已退了,地面變成了黑色泥潭。
關於喜克索斯人我們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們沒有一支艦隊走陸路。塔努斯料定會在陸地上遭遇敵人,所以安排步兵準備作戰。塔努斯知道,他應該阻止喜克索斯人過河,應該把敵人引入到對我方有利的戰場上作戰。理論上來看,艾卜努卜一帶並不利於作戰,但是這是奈荷貝特的命令,由不得塔努斯。
設計通過後的當天我們就開始動工修建。一名信使成功買通各路關卡,避開沿途紅色叛軍的巡邏艦隊,帶著一船從貝博洛斯運來的雪松木,在底比斯北部靠岸。船長是我的老朋友,他帶來了些很有價值的消息。
當第一個粗銅釘穿過拉斯弗碩大、有骨痂的雙腳時,他不再開玩笑了。他吼叫著,怒罵著,在抓住他的人的手中扭動。人群歡呼,大笑,催促著汗流浹背的軍械師。
在一座小山的山頂貴族們從驢背上下來,俯視廣闊的褐色山谷。帳篷很快搭建起來用以納涼,成罐的冰凍果汁露和啤酒用來解渴。
「是玩笑,不過,單不單純可就難說了。」我嘀咕道。我注意到因為這親密的接觸,兩人都臉紅心跳,我能感覺得到洪水般的激|情正在二人胸中涌動。我知道要不了多久兩個人就都控制不住這股激|情了,最後恐怕塔努斯會把責任感、榮譽感全拋到一邊。
我的臉上一定顯現了這一切,因為我的女主人用她漂亮塗色的腳趾碰我一下,對我說:「這麼悶悶不樂,泰塔?看到你的人都知道你遇到什麼事了。笑!我命令你笑!」
我趕緊適時提醒他二人,女主人卻說:「泰塔,別那麼大驚小怪,跟個老太太似的。我們只不過開了個單純的玩笑。」
「別哭。」她命令,「如果你哭,那我就會和你一起哭,在所有賓客面前。」直到那一刻,我真正相信她從未考慮過,她一時興起而錯位的慷慨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順臉流下。
午夜,我正在給國王受傷的胳膊換藥,皇家稅收大臣和稽查長來到寢宮,把財政收入的最後賬單呈上來。法老敬畏地看著。他的思想再一次鬥爭。面對巨大的意外收穫,他既憤慨,又興奮。
我禁不住請求我的女主人:「再等一會兒。」她還沒來得及拒絕,我就爬上裸|露的岩石頂部,向下面的谷底看去。
然後我在營地附近瀉湖的蘆葦中捕捉十隻青蛙,不是鮮綠黃色、後退跳躍的那種,而是分泌黏液、黑色的那種,頭和慵懶肥胖的身體間沒有脖頸,眼睛位於平頭骨頂端,孩子們因此把它們稱作望天蛙。
我嚴格控制她的飲食,不許她喝一丁點兒的酒。我讓宮裡的園藝工每天供應新鮮的水果和蔬菜,把肥肉剃掉讓她單吃瘦的,因為我知道肥肉會讓肚裏的孩子行動遲緩。每天我都精心為她準備每一頓飯菜,夜裡她要睡時,我把藥草和果汁混成的特殊滋補湯端給她喝,以使她的嬰兒更加強壯。
「真的嗎,泰塔?」法老直接問我。我裝出最謙虛的表情,小聲說道:「我只是眾神一個卑微的工具。」
「塔努斯尤其知道做什麼,他就像一名貝都因人。你放心,他會看到暴風來臨。」
「陛下真是公正、無所不能。」我從他房間出來,去找我的女主人。
我站立著,沒意識到在做什麼。我的聲音響亮地在耳中回蕩,嚇了我自己一跳。
終於,邁穆農王子都要5歲了,他媽媽也快21歲了,這天,從北方來了一位信使,恐懼地瞪直了雙眼,戰戰兢兢地向國王報告:
她從袍子底下拿出一捲紙莎草,用綵線捆著。「你曾像奴隸一樣跪在我面前。現在像自由人一樣站起來。」她高高舉起紙莎草。「這是你的解放契約,由宮廷文書起草。從今天起,你是自由人了。」
雖然捕獵人群在谷底,但離我很近,足以觀察到兩隻豹。兩隻豹發現羚羊群正被慢慢趕過來,它們由深情款款的寵物變成了兇猛的獵人——這才是真正的本性。它們高高揚起頭,目不轉睛,高度警覺,雙耳向前豎立,靠著牽繩,凹陷的腹部收縮著,每塊肌肉像拉滿弓的箭一樣繃緊。
英特夫領主和他的兒子門賽特和索貝克——兩個沒有拇指的英雄——站在大批人群之首。這群站在碼頭上迎接國王的人都是貴族和底比斯城市的元老們。和我噩夢中出現的一樣,英特夫領主英俊、溫文而雅。我感到情緒低落。
「法老萬歲!」塔努斯高呼,底比斯人民跟著高呼致敬,重複了十次。「萬歲!」
「你知道這個秘密通道嗎?」塔努斯冷淡地問。我搖搖頭。
這次他沒像其他人一樣被拖走。塔努斯又一次對他說:「告訴國王。你認識皮安基·哈萊布領主嗎?他曾經是底比斯的貴族。」
羚羊離我們最近;身後幾百步遠的地方,法老正用繩牽著那兩隻獵豹。我正好看到他鬆開獵豹,趕它們走。它們開始跳躍奔跑,昂著頭,好像正在研究奔跑優雅的羚羊群以選擇獵物。突然羚羊群注意到它們快速逼近,開始全速奔跑,像一群燕子掠過灰塵四起的平原。
就在下一次開會頒布法令時,國王就宣布了王子的老師人選。農奴醫師泰塔將負責邁穆農的學堂教育和禮儀培訓。這倒沒引起多大的驚訝,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就引得人群的一陣騷動,他說:「至於教他習武練兵、戰術戰略的,將由埃及雄獅哈萊布領主負責。」就這樣,塔努斯·哈萊布領主只要不上戰場,每周就要候命服侍小王子。
我不禁屏住呼吸。朝廷都城一事非同小可。一旦決定遷都,會波及千千萬萬的老百姓,這種事情,可不是一個不滿16歲的孩子一時興起就可以決定的。
「不是處罰,泰塔。是獎賞,你難道不明白嗎?」
「那裡有一個暗門。」他喊,「快點打開!」
我答應邀請阿頓。他打開國王的酒窖,讓我挑選。我雇了城裡最好的樂師和雜技演員,進行了排練。我派奴隸出去到河兩岸採摘風信子、水仙和蓮花補充我們的花園中已盛開的大片花朵。我讓織工編結小蘆葦舟,上面放彩色玻璃燈,讓它們漂浮在水園池塘上。我為每位客人擺放了皮坐墊和花環,以及成罐帶香味的油,讓她們在悶熱的夜晚涼爽一下,同時驅散蚊子。
「對於你的坦白我沒有向你提供任何從寬的報償,你承認嗎?你明白死亡等著你嗎?」
後宮妃嬪趕來的時候,孩子剛剛開始露頭。我的女主人一陣巨烈抽搐,然後就看見了嬰兒的頭髮。我一直擔心,害怕嬰兒會長著泛著金黃色的捲髮,但是我看到的卻是厚厚一簇黑毛,就像水獺的毛那樣。還得過很長時間頭髮的顏色才會變呢,得長大一些了,黑色捲髮上才會慢慢泛起石榴籽那樣的深紅色光澤,而且也只是在陽光照耀下才會很明顯。
克拉塔斯用複雜冰冷的禮貌態度讓英特夫領主面向牆,但自己站在犯人和國王之間,手裡拿著出鞘的劍。
他朝我揮舞著小胳膊,使勁亂蹬,差點又從我手裡掉下去。我的視線慢慢恢復了,這才看清楚他那瘦弱卻硬朗的小身子,看清那長著厚厚一層黑髮的驕傲的小腦袋。
塔努斯想把軍隊主力從前線調回,沿尼羅河河岸構築強大的防禦體系。同時,他打算多派出些探子和偵察部隊前去摸底,探清這支神秘敵人部隊的底細。我們在北部各城都插有線人,但不知為何到目前竟還沒收到他們任何消息。塔努斯想先將各種情報收集齊全,然後再部署主力部隊,展開戰鬥抵禦敵人。
我們不能繼續聊天了,因為捕獵開始了。兩個皇家獵人打開籠子,獵豹跳出來。我希望它們試著逃跑,但它們像神殿里的貓一樣馴服,愛撫地舔著馴養者的腿。豹發出奇怪的吱吱叫聲,與其說像一頭兇猛的食肉動物,不如說更像一隻鳥。
日子就這樣飛一般地流逝。一天早上我翻日曆時,發現自從洛斯特麗絲小姐重盡妻子的義務,恢復與法老同床后,已經兩個多月過去了。雖然這時的她還沒有明顯露出懷孕的跡象,不過也是時候告訴國王了,國王將要擁有一筆新的無價之寶——他要做父親了。我把這個打算告訴了女主人,她心裏卻只在考慮一件事。她讓我答應她,在稟告國王前,必須先去告訴塔努斯他才是孩子真正的父親。我遵守承諾,當天下午就去河西岸的船塢找塔努斯,當時他正對著船匠發火,揚言說要把他們扔到河裡喂鱷魚。不過一見到我他就忘掉了憤怒,把我領到軍艦的甲板上,得意洋洋地給我看船上的新泵,說如果船隻在戰鬥中損壞,可以用泵將艙底的水排出。看他那股得意勁兒,似乎忘了這個設備原本就是我設計的,於是我巧妙地提醒了他。
阿赫荷魯斯停在國王面前,透過青銅面具的縫隙仰視他。即使在那一刻,法老也未退縮。國王面色慘白。我說不準是不是被嚇變白的,但他眼中閃著光,可能是因為宗教信仰的狂喜,也可能是因為恐懼。
那天晚上我帶了許多祭品去荷魯斯神廟拜祭。我對著太陽神祈禱:「希望迷宮的預言不久就會實現,他們二人已情難自已,對我們大家來說,這可是恥辱、死罪啊。」
「主人,您要控制自己啊。您要是哭了,乳汁就可能會變酸。」我撒謊嚇唬她,這警告很管用,她聽了我的話,用力忍住了眼淚。
只要女主人知道我要單獨去見塔努斯,就會讓我為她帶去大堆熱情洋溢的情話。我回來時自然還要捎上塔努斯同樣熱情、冗長的回話。還好這些情話重複率很高,記起來並不那麼費事。
我順勢說道:「這孩子可真是在暴風天中懷上的。」惹得她又一陣笑,繼而又開始唉聲嘆氣。
我的女主人把酒杯端到唇邊,但喝之前,沖我笑了。雖然她的眼裡還有淚水,但笑容激發了我的士氣,恢復了我的幸福。我感到和以往那些年一樣離她很近。
我們一起極其小心地記下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讀數。在接下來的五天里,我們會輪流來觀測和記錄正在上升的水位,用水鍾的流動測定讀數的時間。從水樣中,我們能估計出泥沙含量。所有這些因素都會影響我們最終的結論。
「英特夫領主,你被指控犯有叛國、謀殺、搶劫及其他一百項同樣值得處罰的罪行。我從各行各業的五十名臣民——從領主、自由人到奴隸聽到了有力的證詞。我見過你藏起來的、從皇家稅收官那裡侵吞的秘密財寶。我在財寶箱上見到了你的個人印章。這些證據已足以判你有罪一千多次了。我,八世麥摩斯,埃及法老和統治者,特此宣布,你被指控的所有罪名成立,不值得王室寬大、憐憫。」
「我們大家都認識你,醫生泰塔。你可以走近些。」
最後法老講話,但我失望地聽出了他懷疑的語氣。我直覺上感到他不希望這一切是真實的。他多年來一直深深信任英特夫領主,這一切撼動了他信任的基石。
他手一揮,讓塔努斯退下。這個動作太熟練了。我看見國王在猶豫;他的懷疑在加劇。他絕對相信英特夫領主,現在很難轉變這一想法。他想相信英特夫領主是清白的。
我把尿的第一部分混入同量的尼羅河水;然後把兩個罐子裝滿黑土,每罐里種五個高粱粒籽,一罐用純尼羅河水澆,另一罐用混有我女主人尿的水澆。這是第一次測試。
「聖上,聽我說!」英特夫領主跪著乞求,但法老把臉轉過去。
國王堅持讓洛斯特麗絲小姐一直陪在他身邊。我想他對她的迷戀正慢慢變為真正的愛,或者他相信她會為他帶來子嗣。這種愛的後果便是等我們渡河返回到底比斯時,我的女主人已累得筋疲力盡。我擔心她懷的孩子。不能告訴國王她的狀況,不能建議他對她表現出更多體貼,一切太快了。她再次和他同房還不到一周,這麼早就診斷出懷孕——即使是我的診斷,也一定引起他的懷疑。對他來說,她仍健康、年輕體壯。他就那樣對待她。
我慢悠悠地走在水園裡,像做夢一樣有一種不真實感。天剛破曉,太陽神阿蒙拉才探出個頭,只在東方天際露出一點紅光。我輕聲祈禱,向他致謝。我停下腳步,抬頭看那輪紅日時,王宮裡正有一群鴿子在花園上空盤旋,等鴿子轉變飛向,太陽的光芒已四散出來,紅色光線照在鴿子拍打的翅膀上,耀眼得同天空里璀璨的寶石。
國王隨軍上岸,在地勢較高的地方安營紮寨,四周田地多被洪水淹沒。這裡是個荒村;村民已於許多年前追隨偽法老逃走了。邊境一帶向來多事,此處常有軍隊集結,血戰不斷,民不聊生,久而久之村民們就放棄了在此生活的念頭,索性逃離這塊雖肥沃但危險的土地。這個荒村叫艾卜努卜。
我把塔努斯這種瘋子般的揮霍行為告訴了女主人,不想她竟然大受啟發,拿出好幾百盒金幣,買了十幾座大樓,裝修成醫院、宿舍等善房,免費讓底比斯的窮人來住。她的這些錢可都是我辛辛苦苦賺來的,我早就打算著要用來做玉米買賣,但不管我怎麼苦苦哀勸,她都一意孤行。
塔努斯退下去,法老把注意力轉到囚犯身上。「英特夫領主,你的底比斯地區領主的頭銜被剝奪。你的名字和地位將從所有公共紀念碑中清除,從你在國王谷已準備好的墓地中清除。你的地產和所有財產,包括非法所得財富,全部沒收歸國王。那些曾屬於皮安基·哈萊布領主、通過惡毒手段佔為己有的地產,現在全部歸還給他的繼承人,我們出眾的塔努斯·哈萊布領主。」
我還不能說話,不光是因為眼睛里沾了小王子的尿,還因為滿眼的淚,這淚,是聽到他第一聲啼哭時的如釋重負、歡欣喜悅。
我想,到現在,國王不會再依靠他的語言能力。他用彎柄杖和連枷示意,然後雙腿離地,坐回王座。
「看看你能為他們做什麼。」他指著前廳散亂的屍體,就像發生過一場激戰。
有時我也參与這些會議。下王國偽法老對我們的威脅如陰影一樣縈繞心頭,揮之不去。而塔努斯最有能力驅走我們心頭的隱憂,因此頗受國王的青睞,於是塔努斯趁機說服法老拿出英特夫的少許財寶,新建了五支海上艦隊,併為所有守衛重新配置兵器,為士兵發放新鞋。雖然他未能說服國王補發拖欠半年之久的軍餉,但這些舉措仍使軍隊士氣為之一振,士兵也都知道這些是誰為他們爭取來的,對塔努斯心存感激。因此塔努斯前來檢閱部隊時,他們個個都如雄獅一樣振聲怒吼,高舉右拳以示敬意。
受到觀眾的鼓勵,執行官又把他升回到門上,拿鎚子的軍械師又爬上梯子,釘了更多釘子。為了把拉斯弗更牢固地釘住,防止他掙扎,塔努斯命令把他的手和雙腳都釘在門上。
「我會處置他,就像處置他的主人一樣。」法老保證,「他會受到和英特夫領主一樣的懲罰。你滿意了嗎,泰塔?」
「沒有我能信任的人嗎?你,英特夫領主,我對你像親兄弟。你從我這兒得到的是仁慈,可看看你是怎麼回報我的。」
談正事花的時間比我預想的要長,但最後我和塔努斯擁抱道別。空中仍瀰漫著美妙的黃塵,一絲陽光透出來,我牽著毛驢上路。我的女主人徘徊著,我在下面的山谷里等她。
不過,輝抓獲了偽法老殘餘部隊的幾個逃兵。我們終於算是找到了真正見過喜克索斯敵軍的人。可是,他們幾個誰也沒有參戰,都沒有真正和牧人國王打過仗。敵人剛到他們就逃跑了。因此他們的話含糊不清,聽起來很牽強,不足為信。
「離開!」洛斯特麗絲小姐在他懷中叫道,「別管我們。我現在不想聽什麼羞辱、榮譽的話。我們的愛已被壓抑得太久了。我等不到迷宮預言實現了。別管我們,善良的泰塔。」
靜默中,英特夫領主大笑,聲音中充滿蔑視。他做了一個不屑一顧的手勢,轉身背對塔努斯,直接對國王說:「沙漠陽光灼傷了他的大腦。這個可憐的傢伙瘋了,只會胡言亂語,沒有一句真話。我本該生氣,但相反,我很悲痛,這樣一個有聲望的勇士會淪落得如此粗俗。」他把雙手伸向法老——一種莊重、忠誠的手勢。「我一生都在效忠法老和我的人民。我的榮譽無懈可擊,我沒有必要因為這些狂言為自己辯護。我無所畏懼,相信神聖的國王的智慧和公平。讓我的功績和我對法老的熱愛代替我的語言。」
我被遺忘了,站在陵墓的陰影里。雖然我曾密謀冒那麼大的風險讓他們相聚,但現在我無法讓自己寫下困擾我的情感,因為我不願意目睹他們的狂喜。我相信,嫉妒是所有情感中最可恥的,然而我和塔努斯一樣愛洛斯特麗絲小姐。這不是父親的愛,也不是兄長的愛。我是一個閹人,但我對她的愛是一個正常男人的愛,當然是無望的愛,但正因此也是苦澀的愛。我不能再待在此處看著他們。我像一個被鞭打的小狗,開始悄悄地從陵墓中退出。但塔努斯看見我要離開,結束了那似乎要毀滅我靈魂的恐怖的吻。
「我最愛的塔努斯永遠都沒法跟我們一起享受這種親昵了。你知道嗎,他還沒有親手抱抱邁穆農呢,他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我一想到這些,就忍不住要哭。」
「除了作為遺產傳給你的這些頭銜,我還要賜給你新的稱號。你已完成我給你下達的任務,粉碎了施勒克匪徒,對他們的最高領主已公正處理。為了表彰你對國王的效忠,我賜你英勇金鏈。跪下,哈萊布領主,接受國王的恩賜。」
「我們何時能走?」她低聲問,「我們何時能逃離開這裏,進入沙漠?」
城門下只有十個衛兵,我自己站在看台上,幾個乞丐像成捆的毯子一樣躺在城牆根。門兩側的火把在夜晚河風中搖曳,在以死亡為主題的場景中透射出一道怪異的光亮。
我領他們來到王座后的牆前,在繪有太陽神阿蒙拉每日穿越天空的巨幅壁畫下停下。即使國王處在興奮中,他看見壁畫時眼睛里還是流露出虔誠的神情。
「陛下,這次絕不會弄錯。在夢裡,伊西斯女神出現,答應抵制她兄弟塞特的影響。塞特讓洛斯特麗絲小姐得上消蝕性疾病,那麼殘忍地奪走了你的第一個兒子。在奧西里斯節第一天和我的女主人同床,你就會被賜予另一個兒子。這是女神的承諾。」
「泰塔,那次梯雷斯墓地的事純粹是瘋狂行為。我從未想過要冒犯洛斯特麗絲小姐,要不是因為喀姆新風,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我們不能再冒那種險了。你告訴她,我愛她勝過自己的生命,告訴她,我們的日子會來到的,阿蒙拉迷宮都已經做出預示了。告訴她,我會等她一生一世的。」
就這麼三言兩語,女主人就給我找了件沉重如山的差事,這是她以腹中胎兒的名義向國王提出的第一個請求。自此之後,她又提出了許多要求,諸如為她喜愛的人謀個一官半職,為她保護的人要些財物賞賜,不惜差人跑遍整個王國弄來珍稀罕見的美食。對她的種種要求,法老都無意拒絕,一切順著她的心意辦。我覺得她就像一個淘氣的孩子,拿著手裡這根特權棒揮來揮去,開心地看著國王為她忙前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