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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王后攝政

第07章 王后攝政

他這麼小就對周圍的環境非常敏感,那雙烏黑的眼睛忽閃忽閃著,很少會錯過身邊發生的事情。所以,我一點都不奇怪,荷魯斯呼吸號上那麼多人中,他第一個認出了在前方右邊河岸上遠遠走來的陌生身影。
塔努斯把邁穆農王子從肩膀上甩下來,像拋布娃娃一樣拋給我。
「那麼,陛下,我沒有什麼建議給您了。」
「是火箭,」塔努斯點頭道,「你又言中了,泰塔。這幫野蠻人學得可真快。」
「這些都是我的子民。我寧可讓出我的位置,也不讓他們有一個落入喜克索斯敵人之手。」
「我騎在巨蛇的背上,」我答道,「但我不是一個人。」
強勁的北風吹了過來。風帆漲得滿滿的,像是孕婦十月懷胎的肚子。櫓手隨著鼓點快速划動船槳,艦隊全速朝南航行,我們挺胸逆流而上。
在輝的建議下,我讓這十來個手下都帶上亞麻布繩,裝了幾袋碾碎的玉米。除了我和輝,其他人只要一想到我們要去找的這些動物,就嚇得屁滾尿流。上岸后只過了一個晚上,等第二天早上我一醒來,發現這群渣滓兵居然一個個全都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
塔努斯現在只能把指揮部設在西岸修建一半的邁穆農宮殿,從這裡能看到對岸的房屋建築已經燒毀,屋頂都已變黑,看來喜克索斯人曾經縱火燒房。我們每天都能看到戰車盪起的塵雲,那是敵人在沿河操兵練馬,還能看到敵人先頭部隊肩上的矛槍閃閃發光,我們都知道,這是他們在準備進攻我們。
塔努斯的艦隊已經消耗殆盡,但他依舊守住河岸線。我不在那幾天,他曾經率軍又一次擊退敵人,粉碎了喜克索斯人過河的企圖。然而我們沿岸的防禦卻非常薄弱,因為我軍兵力有限,而河岸線很長,敵人可能選擇不同地點過河,所以各個地方都要部署兵力。東岸的探子報告說,敵人在底比斯瘋狂搜城,霸佔了每一艘能找到的船,大到遊艇小到木筏,全都搶了去,他們還抓了許多船匠,逼船匠在底比斯的船塢里抓緊造船。當然,這些事肯定又是英特夫出的主意,因為他和塞利提斯一樣,也在覬覦著西岸法老的財產,恨不能立刻過河將之奪走。
敵人囿於峽谷地形,無法靈活操縱戰車。他們還不能選擇離開河岸繞道過來,因為繞過峽谷便是無垠的沙漠,既沒有水也沒有草,沒法喂馬。而且那條路也並不好走,不等敵人繞回到河邊,他們沉重的戰車就早已陷入沙地,迷失在荒無人煙的沙漠里。所以敵人毫無選擇,只能排成一隊沿著狹窄的河岸行軍。
王子則很願意聽,我一邊幹活,一邊跟他討論,可惜這些談話只能等到很久以後才會有收穫。邁穆農要找玩伴兒的話,第一選擇總是塔努斯,不過我排得也不靠後,他也很喜歡我,我們互相陪伴,度過了很多快樂的時光。
我驚訝地盯著他,追問道:「你在艾卜努卜血戰之前就曾見過馬?在哪兒見的?」
我給她看了特意為她做的馬拉戰車模型,當然這得背著她心愛的塔努斯指揮官。洛斯特麗絲王后對馬車模型十分著迷,這很自然,因為那天她並未看到戰場上敵人駕著戰車殘殺我軍的情景,所以並不像大部分士兵那樣怨恨戰馬。看她對這輛戰車模型如此喜愛,我就藉機跟她描述那匹黑馬遇害的慘狀,我講得如此動情,聽得她眼淚汪汪,我也跟著傷心落淚,兩人都為馬的命運唏噓不止。
「你如果必須要造那些該詛咒的東西,你就造吧,但是別老跟我說。」塔努斯告誡我。
不過我們沒有多少時間準備這次重大的航程。喜克索斯人正從兩個方向夾擊,向我們攻來,哨兵報告說最慢三天後就能從邁穆農宮殿的房頂上看見敵人的大軍了。
塔努斯站在荷魯斯呼吸號的甲板上,向各船下達命令。憑藉旗語信號和傳令員的喊聲,軍令很快傳到了各艘艦船上。就這樣,我們前進的速度雖沒放慢,塔努斯卻已經在行進中把艦隊重新部署完畢。他加速向前,衝到整個艦隊的最前面,把身邊的戰艦全都集合起來。
即使長在山峽的那些細長的植物,原本乾枯得如同陳放千年的木乃伊,現在也重新換上了綠袍,原來枯萎的枝頭如今盛開著黃花,似乎是帶上了黃色的花環。可是,無論此刻多麼美妙,我知道,這都是曇花一現,一個月後,依然會敗給沙漠,花兒會枯萎,草兒會變成塵土,被風吹走。這般的光彩壯麗全都將蕩然無存,只有種子,小如沙子的種子,憑著巨大的耐心,等著創造下一次的生命奇迹。
「我已經把我的靈光賦予王后。她已與我和眾神成為一體。我已經在她體內種下了神聖的種子。她只有我一個男人,將要為我再生下一個王室血統的孩子。我以此向大家表明,她得到我的保護,我會一直照顧她。」
喜克索斯人從來沒遇到過火箭襲擊,心裏還在納悶飛過來的會是什麼東西。我也跟著塔努斯大笑,但卻有些緊張不安。突然,我僵了一下,笑聲也哽住了。
「那你一定能做點什麼吧?」她帶著那種盲目的信任看著我,這讓我尤其生氣。她每次自己闖出大禍時,都簡單地來找我並且說:「那你一定能做點什麼吧?」
終於,我們離最近的羚羊不足一百步了。它們已經不能再承受這麼大的壓力,一百多頭羊由一頭受驚的母羊帶著,一起向我們這邊進攻而來。我發出信號,各輛車距迅速縮短,車轂靠著車轂,形成一面由馬和人組成的銅牆鐵壁,號手們吹起了衝鋒號。我揚鞭策馬快速前行去與它們交鋒。
連塔努斯都被這奇迹深深打動了。他是軍人,是獵人,但這一次,他沒有一點獵取的念頭,只是凝視著這奇異的景觀,帶著一臉的虔誠和敬畏。
「抓住兩邊,深吸一口氣。」我提醒他,「我要帶著你像鷹一樣飛。」我揮鞭讓佩興斯和布雷德加快速度。
我順著向下緩慢流動的綠水激槳而下,轉過河彎,讓高高的岩石擋住我們,看不到艦隊了才停下。我想盡辦法跟她交談,但她都不作聲。於是我把槳放到一邊,拿起魯特琴,撥動琴弦,唱起她最喜歡的小調,等著她主動說話。
那漫長的一夜,女主人和塔努斯都一直待在我身邊。我一回來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他倆那擔心、焦急的臉,不過這兩張臉模糊不清,扭曲搖晃,我以為還是我的一部分幻象。
最後我們終於駛過了急流,進入了平靜深邃的主河河面。我們改唱起了讚美河神哈比的聖歌,我們知道她在看著我們。
「塔努斯!」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快看!看前面那艘不能動的船!甲板上那個,是賣國賊。」
一些聽眾嚇得顫慄,而另一些做出一副乞求神靈保佑的姿勢。
「你能收回你在荷魯斯神面前發下的誓言嗎?」我問,她把目光移開,低下了頭。
「留下它們!留下它們!」我哀求道。但是一支支箭無情地射過去,一把把斧頭、利劍殘忍地砍上去,馬群還沒來得及逃跑,就有幾十匹倒下了,餘下的三百來匹馬倉皇落跑,穿過西部平原,揚起滾滾塵土,成群地朝沙漠方向賓士。
「我真希望那麼簡單,但塔努斯永遠不會同意,他不能同意。」
雖然還是新手,但我已經學會了喜克索斯戰車的使用方法。自艾卜努卜平原上那個可怕的日子以來,我們軍隊里的每一點改進都深深刻在我的記憶里。對我來說,今天這場狩獵不僅是為了食物或鍛煉,而是一場為以後沙場作戰而進行的戰車培訓與練習。我們必須學著改進,發揮出戰車的最大優勢,在真正的戰爭中,情況會隨敵情、隨形勢而不斷變化,我們要學會在混亂的戰鬥中、在戰馬疾馳時仍能控制好戰車。
喜克索斯人不會讓我們這麼輕易走掉的。我們南逃路上的每一天,尼羅河的兩岸上都有他們的戰車追著我們的艦隊。
河邊的峭壁上有很多鷹和兀鷲的巢穴。從下面看這些鳥巢就像是一堆堆浮木,鳥糞把岩石染上了一道道白色的條紋。而這些大鳥則不時在我們上空盤旋,將峽谷中升騰起來的熱空氣一陣陣扇過來。
這時,原先我在埃勒芬蒂尼宮殿時對她的調|教就派上了用場。我那時就教她如何平衡錯綜複雜的權力和勢力,做出正確的抉擇。她才21歲,卻儼然是個女王,而且統治起來也像模像樣。
指甲是在身體還未浸泡進純鹼溶液時就先去掉的,此時再重新安在手指和腳趾上,鑲上漂亮的金絲線。然後拿純白亞麻繃帶將全身都纏上一層,只留出頭部和頸部。這個過程非常精細、複雜,繃帶需按照精心設計的圖案樣式纏成交叉式和十字形。繃帶下面要放上用金子和寶石做成的符咒和護身符。然後繃帶上浸入天然漆和樹脂,乾燥成石頭那麼硬。
「來吧!」我笑著吼道,「我們給你們開路!」於是他們轉過來跟在我們後面,跑著沖向敵人。我聽到身後響起衝鋒的號角,號聲像是對戰馬的鞭策。在我的右邊,我看到塔努斯的戰旗舞動,認出了他,他頭上帶有羽毛的頭盔,顯得比周圍其他人的都要高。
「它是你的了。」輝說。
願此碑如金字塔一樣堅固挺立,見證我實現回歸的諾言。
我試著抬腿往馬背上蹬,但沒能上去,卻見那匹馬依舊穩穩站定等著我,輝嘲笑道:「這馬是要教你,還真有耐心。你就叫這可憐的寶貝佩興斯吧。」當時我可不覺得他這話里有什麼幽默,不過這名字就這麼定了下來,自此以後,這匹馬就叫佩興斯。
「塔努斯可以代替我攝政,然後我就可以嫁給他了。」她滿懷希望地說。
「我是河神的孩子,」女主人不假思索地說,「我出生時就獻給她了。現在她在召喚我了,我必須去她居住的地方,去尼羅河源頭。」
「我們先聽泰塔講完,」塔努斯打斷她的推測,「繼續說,老朋友。」
「靠牙齒,」我答道,「它們沒有食肉動物那樣的鋒牙利爪,豬是唯一一種長有蹄子卻食肉的動物,而這些絕對不是豬。」
我的女主人獨自坐在露台上的蔓藤架下,腿上坐著邁穆農王子。她正指著尼羅河上的艦隊讓王子看,兩個人似乎看得很專心。
這次他的保護神終於拋棄了他。他快要跑到渠邊時,忽然回頭看我,沒留心腳下有塊硬土,撞了上去,扭傷了腳踝,重重摔倒在地,但很快他又像耍雜技一樣跳了起來。他想繼續跑,但是腳踝傷得比較重,跑也跑不動,他蹣跚著挪了一兩步,然後單腳跳著往前走。
「奈荷貝特領主呢?」
「你怎麼能僅憑一次短暫的觸摸就敢妄下斷言?」他十分不屑,依舊一臉傲慢,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碼頭不寬,一次只能並排停兩隻船。大量的難民擠在堤道上,塞在碼頭入口處,加上人們的哭聲、悲嘆聲和喧鬧聲,場面顯得更加混亂,這時人群後面有人尖叫:「喜克索斯人來了!快跑活命啊!喜克索斯人來啦!」
他在甲板上踱來踱去,抬頭仰望天空。「這討厭的風,什麼時候才能轉向啊?敵軍戰艦把我們拋得越來越遠。奈荷貝特的艦隊在哪兒啊?我們必須聯合起來守住河岸這道防線。」
因為貪杯,我倆一樣都腳下搖晃,也一樣魯莽不計後果,我竟然讓他叫醒車夫和馬車戰士,套上馬具。我們全都是新手,等我們把馬拉來套好馬車后,天都快亮了。在寒冷的霧氣中,在黎明前陰沉的寒意中,我們排成兩隊,駕車往北跑去。我在前面駕車領路,輝在後面指揮。經過頭一天的訓練,我們的五十輛戰車已經減少到了三十輛,因為我設計的輻條車輪還沒有得到合理的改進,車速快時輻條很容易散開爆裂。
我一下子明白了英特夫領主的意圖。一個擁有埃及王室血統的孩子,哪怕是敵人喜克索斯異族的傀儡,也能讓所有埃及人民都效忠臣服。塞利提斯國王和英特夫領主是要通過邁穆農王子控制埃及上下兩王國。這種征服一個民族的方法,最古老卻最有效。我抽|動韁繩,讓馬竭力奔跑,但它們顯然太累了,速度竟放慢了,英特夫領主很快就追了上來,兩輛馬車相距極近,他不需要大喊,我們就能聽得清清楚楚。
「它們怎麼會往沙漠里跑呢?那裡沒有水也沒有食物。」後來證明輝果然是對的。
我擠過人群來到他的身邊,「女主人說要等到所有臣民都上船了她才走。她讓我在這兒等你,一看到你來就帶你去見她,她還在宮殿的寢宮裡等著呢。」
然後主祭祀把金勺遞給我的女主人,拉著她的手領她到葬儀石板前。
「賭兩塊金子」,我建議道,「有一塊算我的。」我不是賭搏,不過這賭博也沒什麼風險。塔努斯用的是新式彎弓,而我是整個隊伍中最好的戰車手,我們勝券在握。
航行期間,我和邁穆農王子只能待在船上的甲板上,很多時候,我們一起坐在艉樓的遮篷下。在那裡,他專心地聽我講故事,看著我為我們的軍隊設計新弓,削制出第一個模型,這弓是以喜克索斯人的彎弓為原型的。邁穆農王子現在已經知道了怎麼樣讓我注意他,他靠的是一個「老把戲」——不停地問東問西。
後面的戰車跟著衝進我闖開的敵軍缺口,我們衝出敵軍圈隊,然後三輛馬車一組折轉調頭,繼續猛衝敵人,我們只顧奔跑作戰,沒法檢查戰車。
「吁!」我勒住韁繩。「你跑這麼遠在這兒幹什麼?」
突然車輪聲停了,我們聽到馬喘著粗氣蹭著蹄子的聲音。他們就停在我們的正下方,塔努斯又做了個緊急手勢,告誡我們安靜。邁穆農王子可不習慣這些手勢,安靜也不是他的性格。他聽到了這聲音,還認出來了是什麼。
塔努斯先是極不情願地來到馬廄旁,繼而又堅決拒絕登上戰車進入車艙。
「小船到了這裏都能被劈裂,更別說裝得滿滿的艦船,你打算怎麼辦?用你那該死的馬馱過去嗎?」他笑了起來,但我卻聽不出他這話里有什麼幽默。
按照我的命令,側翼部隊一旦完成了包圍行動,就也開始放慢速度緩步行進,並且折轉回來把羊群慢慢往回趕,趕進我們的包圍圈內,我們前後左右圍過來,將包圍圈逐步縮小。巨大的長角羚羊群中,大多數動物都迷茫地停了下來,不能確定往哪個方向跑。因為無論哪個方向都能看到一排戰車向它們駛來。
除了弓之外,他最喜歡的玩具就是我給他刻的微型馬拉戰車。我還刻了一個小矮人放在戰車座艙里,拉著韁繩趕著兩匹馬。王子立刻就把那小矮人叫做邁穆農,那兩匹馬叫做佩興斯和布雷德。他不知疲倦地在甲板上爬來爬去,推著戰車,一會兒學馬叫的聲音,一會兒又喊著「嘿,駕……吁!」
等把馬安排妥當,我才能把精力轉到人身上。我們船只有限,首先得算清楚能帶多少人一起走。我敢肯定,幾乎每一名百姓都想跟我們離開埃及,喜克索斯人的兇猛、殘忍觸目驚心,他們燒殺搶掠,屠害百姓,簡直跟野獸一樣。即使非洲荒原里會遇到種種未知的危險,也要好過這些駕著戰車驅趕我們的嗜血野獸。
「陛下,我會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找一個山上不起眼的墳墓,藏好國王的肉身,誰都不會找到的。等我們回到底比斯,再挖出來,按照您的承諾,舉行隆重的國葬。」
「你現在覺得我這些該死的牲畜怎麼樣啊?」我邊飛奔邊朝著他喊,佩興斯又放屁了,惹得我又一陣神經兮兮地大笑。
「這風多虧了女神,」塔努斯喊著,「神聖的伊西斯,請讓我們及時攔住敵人。」
兩匹戰馬同時躍起,跳過盾牌,那盾立刻碎裂了,我看到一個敵人被馬踢中了頭部,聽到他的骨頭髮出燒火一樣的噼啪聲。我身後的踏板上,標槍手正在實戰練習,準確無誤將標槍擲出,我曾選他為所有新兵中最優秀的標槍手,我果然沒看走眼,只見他臨陣不慌,牢牢站定,將一支支標槍猛砸向敵人。
「馬!」他叫道,然後不一會,又叫:「看,快看!那是輝!」
慢慢地,一種絕望的宿命感瀰漫在我們之間。大人們很少露出微笑,更別說爽朗的大笑了。即使孩子們的玩耍也都死氣沉沉,聽不到笑聲。我們只能看著對岸,看著那裡的敵人每天練兵、日益強大。
我們將島上的樹砍倒了一些,有了木材,我就可以按照我的意願進行實驗和探索了。
絕對是最意外的巧合,或者是冥冥中有神靈的暗示,那晚我和輝正好帶著我們的五十輛戰車和剛學會駕車的車夫、勇士在伊斯那訓練。伊斯那在底比斯城南部二十英里處,實際上,我們跑到這裏來訓練,主要是為了躲開塔努斯的反感和干涉。
第一輛戰車終於造了出來。車前的擋板和兩邊的側板都由劈開的竹子編織而成,輪軸由槐木製成,軸心的轂由青銅手工鑄造,並塗上肥羊油脂加以潤滑,輻條框在青銅輪緣里。車身很輕,兩個人就能舉起來,這樣當道路難走時,就可以由人抬著馬車過去。我自己都覺得這輛馬車真是偉大的傑作,工匠給它起名叫泰塔戰車,我聽了並沒有反對。
我的聽眾起興緻了。我用對了鬧鬼的音調。
然而,我們誰都不相信敵人會徹底放棄追趕了,畢竟,法老財產的誘惑太大了,叫人難以抵抗。
王子喜歡聽塔努斯叫自己無賴。塔努斯經常這麼叫他的藍鱷團老部下,邁穆農覺得自己也成了藍鱷團的一員。他高興地叫了一聲,急忙跳上車來,差點被自己絆倒,塔努斯跳下去抓住他,把他拽上車,穩穩噹噹放在我倆之間的踏板上。
我們自己的馬三天前就走了,此刻肯定正在去埃勒芬蒂尼的路上。我們自己的戰車都拆卸下來裝進了剛剛開走的艦船上。我現在聽到的戰車就在堤牆的下面,我們看不到,但都知道是誰的。
「抓緊!」那兩匹馬立即隨著韁繩跳了起來,開始拉動馬車,我熟練地駕馭著車子在牆下走了幾步,一隻車輪越過那車夫的屍體,穩穩站定。
女主人再次轉向我,「泰塔,我以前從來沒有要求過你,因為我知道這麼做你會付出多大的代價。但是現在,在我做出最後決定前,我必須請你,請你為我打開阿蒙拉迷宮。我必須知道神靈想要我們做什麼。」
我的聲音卻淹沒在士兵們的怒吼聲中,他們沖向馬群,喊著口號,拿著大盾,持著長劍,劍上牧人的血還在往下滴落。
一翻過山頂,大片的沙漠就呈現到了面前,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岩石後面走了出來。
我們發現河水已經改變了秉性,河面不再像先前那樣平靜開闊了。這河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變得狂野嚴厲,又窄又深,不見一點溫柔和憐憫。
風吹在我赤|裸的胸脯上,吹散了我藉著酒勁生起的勇敢,我接著一陣發抖。我開始希望是輝弄錯了,可這時前面遠處卻傳來了聲音,有喊殺聲、唱歌聲、兵器相互碰撞的叮噹聲,這回絕對錯不了了,這些聲音只能意味著一件事——戰爭,這種聲音只要聽過一次,就絕對忘不掉,絕對不會弄錯。我們沿河走,這條路向左有個轉彎,等我們走到頭沿路一轉彎,就看到了戰場。
與此同時,女主人則抓緊時間引領朝臣和百姓登船,並將能帶的財產都裝進剩下的艦船中。女主人委派默克塞特負責此事,派我做她的副官。默克塞特本就年事已高,最近竟又娶了個16歲的小妾,他自己的事都力不從心,所以基本沒多大用處,整個撤退從籌劃到實施都完全落在了我的肩上。
一有機會,我和塔努斯就去上游偵察大瀑布。水域很低,所有的島都露了出來。島嶼之間的通道特別淺,有的地方人都能夠涉水穿過,水不會沒到頭部。
每次我們從荷魯斯呼吸號的船尾往後望去,都能看到敵人的車隊盪著塵土跟在我們後面。很多時候,塵土與厚厚的濃煙混在一起,那濃煙是敵人沿岸燒毀村莊和城市時燃起的。每經過一個埃及城鎮,都會有一些小船加入到我們的航行中,所以我們的隊伍逐日壯大。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可能他覺得,這樣一來,萬一真如你信中警告的那樣,我們的軍隊就可以迅速返回到船上。」
長角羚羊成群聚在遠處綠油油的山坡上。有些老羊遠離羊群,獨自為伍,但其他的都是十隻百隻一群,還有幾群多得不計其數。遠看只覺得是巨大的棕黃色斑點,像投在平原上的雲影。我感覺似乎非洲所有的羚羊都聚集到這裏來了。
我們看著他逃走後,塔努斯派出偵察兵尾隨他們回到埃勒芬蒂尼,以防敵人耍詐假撤。我心裏清楚,塞利提斯不會再追來了。女神哈比履行了她的諾言,又一次保護了我們。
「這邊!跟我走!」他叫道,「泰塔,照顧你的女主人。」
「因為你會去告訴我媽媽,」他很誠實,「而她會支持你不讓我去,她總是這樣。」
「有一條巨蛇。」我的聲音傳到耳朵里,聽起來很奇怪,像是另一個我站在旁邊說的一樣。「一條綠色的大毒蛇在沙漠里爬行。」
第二天早上風又轉向了,戰車不久又趕上了我們,就在我們到達哈比神廟之門的時候,敵人追上了我們最前面的領航船。哈比神廟之門是埃勒芬蒂尼城下游的第一處黑色花崗岩峭壁,峭壁夾住尼羅河水,水面很窄,兩岸相距不過四百步,此地水流湍急,形成旋渦,旋轉著穿過哈比神廟之門,因此我們的速度大大減慢,塔努斯下令增加划槳的人手,新手也參与划船。
我把我的發明帶給塔努斯,他看後用胳膊攬住我的肩膀,這可是戰馬風波后他對我第一次親昵舉動,他說:「唉,你也總算沒有忘了我。」我知道他已經原諒我了,至少是原諒了一部分。
我想不到自己竟會因這句話而大吃一驚。畢竟,自從我們離開埃勒芬蒂尼,天天晚上她都把她和將軍鎖在卧室中的密室里,而我則在她卧室門口守著。可是,我仍然嚇壞了,手指僵在琴弦上,歌音效卡在嗓子里。過了很長時間我才能開口說話。
「說吧,」塔努斯鼓勵他,「你有什麼消息要告訴我們?」
「不要!求求你們,不要砍!」我又一次叫喊,卻見一名士兵揮著戰斧向一匹小母馬腿上突起的關節處砍去,那馬腿一瘸,根本無法逃開第二斧,馬頭被劈開,馬蹄子在塵土裡空蹬了幾下。
「就是馬夫,照顧馬的人。」他答道。
時間一周一周過去了,四周不見一點人煙。倒有一次,我們的探子發現了一隻破爛不堪的獨木舟,被水衝到岸邊的沙灘上,舟身已經被侵蝕得不成樣子,船篷由蘆葦桿搭成,兩邊都開裂了,沙灘上丟著燒魚的烤架,還有一堆灰燼,但僅此而已,沒有別的東西了。若有什麼陶器碎片、珠子之類,倒還可能推斷出來是什麼部落的人,但這些都沒有。
「在底比斯那晚,就是法老派人去抓他,指控他煽動暴亂的那天晚上,我們就想勸塔努斯奪取王位。克拉塔斯和他所有的將官士兵都發誓支持他。他們想闖進宮殿,擁塔努斯為王。」
塔努斯領主立即帶主力部隊動身前去大瀑布準備防禦工作,留下默克塞特和我一起負責人們登船。默克塞特天天與他那個16歲的小妾在一起,我好不容易逮住他,讓他負責用手勢發號施令。這些手勢都是我精心為他設計好的。這次人們上船時秩序井然、有條不紊,不再像上次在底比斯時那樣混亂和驚慌,艦隊也都排列整齊,準備啟程駛向瀑布腳下。
守夜換班時塔努斯出來走到了艉樓上,像個剛剛打了勝仗的將軍,面露微笑,心滿意足。女主人過了一會兒也隨他來到了艉樓,周身散發出一種全新的美,驚為天人,連我這個對她的美貌早已見慣不驚的人都不禁呆住了。接下來的一整天,她對身邊的人都出奇地和藹、友好,找了許多機會向她的軍隊總指揮商討問題。所以邁穆農王子只能交給我陪著,這正合我和王子的心意。
那天晚上,我正要退下,女主人把我叫到跟前,小聲說:「你描述的景象太逼真了,我今晚都不敢再睡覺了,怕法老再來。看好門。」
我向塔努斯指道:「他們要運送戰車和士兵過河,剛好讓我們堵上。」奈荷貝特那些被俘的戰船上堆放著戰車和其他作戰裝備,還擠滿了要過河的喜克索斯戰車隊員。此刻敵人已經意識到了所處的困境,有幾艘船趕緊調頭想駛回東岸,不料卻與後面跟隨的船隻撞上,纏在一起,只能無助地隨著水流漂動。
信使害怕他會被殺,說話結結巴巴:「神聖的陛下,我們的艦隊忙著在艾斯尤特作戰時,野蠻人又一次在伊斯那發動過河。他們像上次那樣把馬成群游過來,但是這次我們卻沒有艦隊擋住他們的船。兩個喜克索斯兵團過了河。他們趕著馬車乘著塵雲跑來,快得像燕子飛一樣。他們三天後就能到這兒。」
為了減輕重量,我們都只纏腰布,我們的士兵經過幾個月的划船訓練,都已練就了一副強健體格。他們全身的肌肉都剛剛塗過油,在陽光下泛著光澤,如同神的身體。每輛戰車上都帶著一根長鞭一樣的竹竿,插著統一的鮮艷旗幟。我們勇敢地穿過山間的羊腸小道,我雖然不是士兵,可回頭看著這陣勢,心裏也大受鼓舞。
我跑到船頭他站的地方,發現他果然說對了,情緒一下子高漲起來,那的確是輝,騎著布雷德沿著河邊飛跑著迎向我們。
他大驚失色,盯著我說:「敵人大兵壓來。洛斯特麗絲王后和王子的生命比誰的都重要。你為什麼不強迫她上船?」
我拉住馬,塔努斯從馬背上滑下來走回到戰車旁。他把女主人和王子都抱下來,摟在懷裡。我的女主人淚流滿面,哭道:
我按照正在研究的設計圖,給邁穆農做了把玩具弓,他幾乎一下子就學會怎麼用了,不久就能拿一支小箭從甲板這頭射到那頭,還經常興奮地把他的女奴和女傭當靶子。只要王子拿著弓,她們就都不敢彎腰,因為邁穆農在二十步之內就能射中她們的屁股,幾乎從不失手。
「然後我就看到了女神,」我繼續說,「她坐在一座高山上。巨蛇兩個頭都向她朝拜。」
「木製的圓盤太重了,是不是啊,邁穆農你看它很快就失去了動力,速度慢了下來。」
「可憐的寶貝,瞧這些愚蠢、無知的笨蛋怎麼對你的。」我輕聲說著。心裏充滿了悲傷和痛苦,看著這垂死的生靈,恍惚中我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已經開始改變。不知何故,我好像已經感覺到,以後會有很長的一段歲月,無論我的腳印留在非洲的哪塊土地上,旁邊都必然會有馬蹄印陪伴,這成了我的又一個愛好。
「雄獅護衛團是奈荷貝特的先頭部隊。荷魯斯保佑,只有這麼一具屍體。」
「咳,塔努斯領主,」克拉塔斯向我們這邊喊道,「要打賭嗎?」
腸子拽著他拖在我們的車后,起初他並沒有倒下,後來越來越多的內臟從他的腹腔里被掏了出來,他這才慢慢倒下。腸子從肚子里拽出時,他先是用兩隻手竭力捂住,但仍然還是從指縫裡滑落出來,他的樣子就像是被人拿奇形怪狀的臍帶綁在了戰車轉動的車輪上。
這次特殊的戰事會議只有我一個見證人,而且不等會議開始,埃及新任攝政王就專橫地把我趕出艙室,派我去門口守著別讓任何人進來。我拉下厚厚的門帘,最後一眼瞥見他們時,兩人已經抱在了一起。他們的感情如此強烈,可長久以來卻總是壓抑、克制,所以此刻,二人都急切地奔向對方,緊緊擁在一起,竟不像是一對戀人,反倒像是一對勢不兩立的敵人狹路相逢,抱成一團展開生死格鬥。
艦隊都駛走了,我必須用盡全力趕著馬車沿河岸快追,終於我追上了克拉塔斯的艦船,在岸上與那船并行跑了一陣,他看到這陌生的車,認出了是我們。我隔著寬寬的河水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驚訝。後來他告訴我,他以為我們早已安全上了船,在前面某一艘領航船上呢。
我們勝利凱旋,回到艦隊,車上裝滿了腌好晒乾的羚羊肉。我做好了準備,等著挨女主人一頓狠狠的叱責,她一定會怨我綁架了王子。我也想好了辯護詞,決定把責任推到哈萊布領主那裡。
她擺出大量祭品祭拜女神,整整一個晚上,我們都在祈求哈比的指點。我並不相信殺幾隻羊擺幾串葡萄放在祭壇上,就能換來神靈的關照,不過,我還是帶著滿腔熱情和虔誠,跪坐在石凳上守夜祈禱。到了早上,我的屁股都坐得生疼。早晨的陽光剛剛照進聖廟,照亮祭壇,女主人就派我下去察看尼羅河水位測量標尺。我還沒走下石階,就發現水已沒過了我的腳踝。
這時一聲喊叫鎮住了我的怯懦,附近一名士兵嘶啞著喉嚨大喊:「殺掉喜克索斯怪物!」
那射手舉起弓,把那支帶有羽毛的箭拉到嘴邊,緊緊瞄著我。我的視線剛好越過箭頭看到他的眼睛,濃密烏黑的眉毛下,一對黑色的眼珠不安地滾動著,像蜥蜴的眼睛一樣。喜克索斯人的那兩匹馬已經跑到了我左側車輪的輪軸處,於是我拉動韁繩突然撞向它們,戰車輪緣上插著的銅刀嗡嗡旋轉,正好對著敵人的馬腿。
「只要不是太危險,每次出征都要讓邁穆農隨行。」我這樣做出決定,而塔努斯哈哈笑了。
「我是埃及的加冕王子,」邁穆農一本正九-九-藏-書經地說,不過這沉甸甸的話讓他的嘴唇不住地發抖,「沒有人敢阻止我。我有權力在需要的時候領導我的人民,這是我神聖的職責。」
「坐直了!」輝開始教我,佩興斯也以它那可愛寬容的天性幫著我。
兩人的歡聲笑語持續了大半個晚上,我倒不擔心會有人聽見,因為船是在加速前行中,划槳的聲音、金屬相撞的聲音、報時的鼓聲、水手坐在長凳上划船時的歌聲,完全淹沒了艙室里的喧嘩聲。
龍船此時則顯得笨重緩慢了,漸漸落在艦隊的後面。似乎愛搗鬼的命運女神也在朝我們開玩笑,塔努斯的老船荷魯斯呼吸號是他的最愛,此時竟也落在了後面,離龍船很近。
現在,這兩個人互相對望著。我知道邁穆農正在思索怎麼開口好,我也能感覺到塔努斯正努力克制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獵物也一樣亂七八糟地分散在戰場上。很多羚羊都已經死了,側身倒在地上,還有許多非瘸即殘,也有一些垂著頭站著,或是一瘸一拐地從沙丘間走開。雜色的獸皮暗淡無光,上面有一個個的暗色血跡,那是箭桿留下的痕迹。
人們跟著喊:「啊!是法老。願他永生!」
只剩我們了,塔努斯輕聲說,「塞利提斯有四個團都過了河,六百輛戰車。我們完了。」
第一次,塔努斯對我的戰車真正起了興趣,因為我們得靠它們來追逐羚羊。當他踏上我的車,站在踏板上時,我注意到他掛在旁邊架子上的是那把新弓,而不再是他忠實的老朋友萊妮塔了。我什麼都沒說,只是拉了拉馬,讓它們朝著通向沙漠的山道駛去。
他朝我大喊,聲音蓋過了馬蹄聲:「泰塔,我的老搭檔,你還愛我嗎?你死定了,但我要讓你在死前再表現一下對我的愛戴。」他笑了起來,「我要讓你跪在我面前,親著我的腳死去。」他的話就像一群可怕的爬行動物爬在我的身上,聽得我毛骨悚然。
但是真正最讓我高興的,還是他終於原諒我了,我們又成了朋友。
於是我謹慎地反問道:「明顯不如你知道的多吧?」
睡吧,小王子,將來要統治世界的人;
然後她用金勺觸摸著他的眼瞼,唱道:
「你終於落到我手裡了!」我朝他尖叫一聲,驅車衝過去,他單腳站定,轉過頭來看著我,臉色蒼白,豹眼圓睜,眼神里流露著深深的仇恨和怨意,映射出他那顆殘酷、扭曲的心靈。
我爬回車上時,看了看王子。他兩眼淚水,血漬斑斑的臉上流露出對這頭羚羊的無比同情。他把頭扭開,以免我看到他的眼淚。但我為他自豪,因為,對自己追逐的獵物沒有同情心的獵手,絕不是真正的獵手。
他教我把繩子編成韁繩,我們一連做了十幾個他才滿意。然後我們各拿著一個韁繩和一袋碎玉米,朝馬群走去。我學著輝的樣子,並不直接朝著它們走,而是略有偏斜,溜溜達達慢慢走過去,走到最邊上的幾匹馬附近。
「哈萊布領主,」邁穆農決定以正式的方式提出請求,「我希望能跟您去。我想這會是一堂很讓我受益的課,畢竟有一天我要領導軍隊。」我教過他說話要有邏輯、要能辨證,他真是個讓人驕傲的好學生。
「哪個方向?」塔努斯追問。他和她一樣著迷,「河水往哪個方向流的?」
「好吧,我告訴你。我們自己的單弧弓強度和射程都不夠,而且還太長了,不適宜戰車上使用。」他認真地聽著,一臉莊重。還在他很小的時候,我就盡量不用兒語跟他說話,而總是把他當做成人對待。有時候他雖然聽不懂,但至少還很喜歡我說話的語調。
「那我們現在要看看你那些發明的威力了,是不是能把水抽到船里,再抽出去。」塔努斯說。
他可憐地搖著頭,「不是,將軍。」他畢竟還是個小孩,「但是我非常想跟你們來打獵,求您了。」
離我最近的一匹馬甩過頭來,捲起上嘴唇,露出兩排潔白的方形大牙,嚇得我後退幾步。這馬踢了踢後腿,發出一聲可怕的嘶嘯,我趕緊轉身,迅速跑回船邊。
「對,我們必須去,但是我們會回來的,」女主人立下誓言,「埃及是我的土地,美麗的底比斯城是我的城市。我不會永遠離開你們的。我會回到底比斯。我發誓,我請女神哈比見證我的誓言,我們會回來的。」
我想,這件事情可能就這麼結束了,我們永遠都不會組建一支自己的戰車隊伍了。可是女主人比她的情人還倔強、還要強,最初是她下令讓我造車的,現在她也堅決不撤銷命令。塔努斯想誘騙她命我放棄,卻反而使她更堅定,因此我的地位也更穩固。我和輝只用了三天時間,就又造了一輛一模一樣的戰車。
「笑?」塔努斯追問道,「他怎麼能笑呢?」
於是,我們繼續駛向灰塵里,在我身邊,塔努斯的箭嗖嗖作響,小王子像第一次追兔子的小狗一樣歡呼雀躍。
在我們附近,我看見一頭老公羊癱倒著坐在後臀上,前腿直直地挺在我前面,後背上高高地插著一把箭。我知道箭頭已經刺入了它的脊樑。我從戰車的側板架上拿出三支箭,從踏板上跳到地面,向著這隻公羊走去,那羚羊甩過頭來看我,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拖著癱瘓的後腿向我進攻而來。它用那兩隻又黑又長的角向我衝來,但眼裡充滿了死亡時痛苦的淚水。我被迫朝它心口|射了兩箭,它最後哼了一聲,滾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就不動了。
泥瓦匠已經完成了方尖碑。這是塊長形堅固花崗岩,有三人那麼高。泥瓦匠從峭壁上鑿砍之前我就標好了記號,規定了形狀和比例,所以石碑的視覺效果非常好,看起來既雄偉又雅觀。石碑立在大瀑布最後一段急流上面的斷崖崖頂,俯瞰著我們所取得的勝利。所有人都聚集在石碑下面,洛斯特麗絲舉行獻碑儀式,將石碑獻給尼羅河女神。她大聲念著上面的碑銘。
所有這一切全都是倉促完成的,最後一隻船還沒裝好,宮殿屋頂上的哨兵就大喊著說已經能看見喜克索斯戰車揚起的塵雲了。不到一個時辰,塔努斯和克拉塔斯就指揮著疲憊不堪的軍隊,結束了連續幾天的後衛保護戰,開始撤退到大墓地,登上泊在那裡的艦船。
沒有誰能跑得這麼快。風吹乾了我們的眼睛,眼淚流了出來,又被風往後吹,吹進我們的頭髮里。
連默克塞特都身體前傾,豎著的耳朵伸到了拿杯子的手前,其他人也都全神貫注地傾聽。他們都喜歡聽一個既精彩又帶有預言味道的故事。
我想站起來,但是頭疼得厲害,我呻|吟了一聲,抓住他的胳膊問道:
洛斯特麗絲王后和邁穆農王子高高地坐在荷魯斯呼吸號艉樓的皇座上。戰艦泊在尼羅河西岸。全體官員都坐在她下面的河灘上。
我已經開始用木材雕刻模型了,小王子也在旁邊時不時幫著我。其中有一組模型是木馬拉戰車,還有一個模型是帶有車軸的輪子,都是我正在試驗的東西。
「嘿,駕!」邁穆農朝佩興斯和布雷德喊道,我們驅車跑進無垠的沙漠。不過我先派了一名信使回去告訴王后王子很安全,我的女主人保護兒子的時候,比母獅子保護幼崽都拚命。
「奈荷貝特難道沒有收到我的警告信?」
這幾人立刻沉到了水裡,塔努斯繼而轉向西岸去攻打那群馬和看馬人。等我們的艦隊駛到岸邊時,岸上這些喜克索斯守衛急忙四散而逃,而我們的士兵則一躍上岸,手持長劍朝他們追去。這些人都是車夫、牧人,習慣於騎馬作戰,而我們的小夥子則都是步兵,跑是我們的強項。所以就像是一群獵犬追一隻豺狼一樣,我們很快把他們逐個包圍了起來。士兵們將這些喜克索斯人一個個砍倒,於是,地面上留下一灘灘的血跡,河邊綠油油的高粱地里多了一百來具散亂的屍體。
加上立在金橇車上的那具大石棺,一共有七具棺材。金橇車是用來將法老運送到山坡上他的陵墓的。不過,我的女主人拒絕下令送法老入陵。
我靠著堤道的欄杆,向下掃了一眼,兩輛喜克索斯戰車就停在我的正下方,馬還套在韁繩上,喘著粗氣踢著蹄子,只有一個人留在那裡守著車,其他的人都衝上了石梯。那人站在兩輛馬車的前面,注意力都集中在馬和馬車上,沒有看見頭頂上站在堤道上的我。
我努力想著每個細節,說道:「我看見太陽從我的左手邊升起。」
「我讓他們上船去了。」
「我信不過你的這些玩意兒,更信不過拉車的那些該死的畜生。」他發著牢騷。不過在我再三勸說下,他還是小心翼翼地登上了戰車,踩在了踏板上,於是我們出發了。
「我想,跟著奈荷貝特領主上岸作戰的人中,就我一個還活著。我沒見到還有誰生還。河岸上屠殺的慘狀,我都沒法形容了。」
爭論還沒有結束,我們就遇到了第二道大瀑布。
我選在邁穆農宮殿揭示預言。雖然宮殿只修建了一半,但裏面的荷魯斯神廟已經建好,我就在廟堂的內殿里占卜作法。聖殿還沒有開始供奉,荷魯斯的神像還沒有豎起來,但是我確定廟堂里已經有了荷魯斯的神力。
這片荒野之地還生活著許多其他動物,有些我們比較熟悉,還有許多則是從不知道的。
「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都傳言說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奴隸。」輝咧著嘴朝我笑,又是驕傲又是高興,覺得他知道得比我多。「可見,傳言不實啊。」
戰車在犁耕過的地里顛簸前行,我透過馬蹄的間隙看到喜克索斯人用盾牌圍成的防護牆,那牆嚴嚴實實難以刺穿,盾牌在早晨的陽光下閃著光芒,離我的車越來越近。
第二天中午我們到達了大瀑布腳下,岩石遍地的峽谷此刻已經注滿了碧綠的水,成了一條平滑的水道。有的地方水瀉下來,翻滾出白色的浪,但並不可怕。在河流的生命周期中,這個時候最利於我們航行。水位很高,可以讓我們的船划行過去而不觸及淺水灘。而且洪水這時還不那麼肆虐強勁,不至於會把船隻翻卷到瀑布兩邊的峭壁上。
「女神朝我們微笑,臉上流露著愛和仁慈的光芒。她開始說話了,那聲音像是風聲和海聲,還像是遙遠山巔傳來的雷聲。」
「現在,慢點兒。」輝提醒我,這時馬抬起頭看著我們,眼神裡帶著特有的坦率和孩子氣,我後來對這種眼神非常熟悉。
在埃勒芬蒂尼他到處搶劫,還將島上的宮殿洗劫一空;他軟硬兼施,折磨俘虜,收買信息,想知道王子和財寶的下落。埃勒芬蒂尼的百姓對王子忠心耿耿,他們與敵人周旋對抗,為我們的艦隊贏取時間。
他會永生長存。
我們轉身收兵,沿著峭壁上的羊腸道回到艦隊停泊的地方。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想再耍我一次。只見他又一次敏捷閃身,用儘力氣跳向一邊站定,避開了車身和車輪,但卻沒有避開車輪上旋轉的刀。一把刀鉤住了他盔甲上的魚鱗鏈,刀尖劃破盔甲鉤破他肚子上的肉。那刀子隨車輪快速旋轉,腸子就跟著纏在刀上,被拽了出來,就像是一條從河裡撈出來的大河鱸,叫人放在木板上用魚刀旋轉著取出內臟。
塔努斯已經沒法作戰,他的劍早就丟了。此刻他仍然緊緊抓著戰車外側那匹馬的脖子。我則只有一把匕首,洛斯特麗絲王后屈膝蹲下,想用自己的身子護住王子。
地形對我們非常有利。峽谷險峻,岩石林立,沿岸的道路狹窄,路上坑坑窪窪,河流每個轉彎口都有高聳的斷崖絕壁,每一個都是我們的天然堡壘。
「這個女人,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固執!她會把我們都害死的。」不過他這些苛刻的責備卻掩飾不了心中的自豪,他臉上的汗水混著塵土,分明寫著對王后的欽佩,他沖我咧嘴笑道:「好吧,要是她自己不肯來,那我們就去把她接來。」
我們開始返回埃勒芬蒂尼,還沒回到城裡,我就打定主意,要想前進,唯一的辦法就是棄船走陸路。陸路的艱辛自是無法想象,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在大瀑布的上游再重建船隊。
不過塔努斯到底是弓箭大師,只見他隨後再度調整目標,一支箭飛了出去,深深扎入一隻羚羊的肚子里。他又用三支箭射中了另外三隻。這時,我們周圍的獵殺活動形成了混亂的戰鬥狀態。灰塵迷漫了一切,只能看見到處奔跑的戰車和獵物。
我的職責原本是待在龍船上陪著女主人和王子。可是我不知怎麼就糊裡糊塗地登上了荷魯斯呼吸號戰船,和塔努斯並肩站在船尾,溯流而上。現在想起來有時還覺得愧疚,覺得自己這麼做真傻,簡直跟奈荷貝特領主最近犯下的錯一樣荒唐。我記得戰船才剛駛離龍船,我就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我想告訴塔努斯我改變主意了,想叫他把我放回到龍船上,可是一看到他的臉,我就又堅定了念頭,想再次見識一下喜克索斯人。
此次我們在哈比神廟之門損失了五十多艘船。之後剩下船隻繼續朝埃勒芬蒂尼行駛,每一隻船上都掛著哀悼死者的挽旗。不過,至少在此戰之後,敵人似乎已經追得馬疲人倦了,北方的地平線上再也看不到他們戰車的煙塵了,我們可以暫時緩口氣,可以悼念死者,修補船隻。
他們寫道,河水沒有盡頭,綿延不絕一直連著地的盡頭。他們寫道,第一大瀑布之後,還會有一個更可怕的瀑布,沒有人也沒有船能穿過。他們說從第一個瀑布到下一個,需要航行一整年,之後河水依舊不見盡頭。
他發出的尖叫聲無比凄厲,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這叫聲現在有時候還會在噩夢裡糾纏著我,就這樣,他到死都不肯放過我,用他最後的殘忍折磨著我的餘生。無論我多麼希望能忘卻,都永遠無法忘掉他。
很快我們就看到一些羚羊的屍體,都是比較孱弱的,那些最小的和最老的。這會兒烏鴉和兀鷲正爭食著死羚羊,一群紅色的小豺狼溜在邊上,想伺機叼上一口。
「這件事相當嚴重,泰塔,是嗎?」
「我告訴船長要等我們的,」我嘆著氣說,「但是喜克索斯人來了,他們就只關心自己的安危。」
國王塞利提斯只派了一小隊人馬過河。他們一定是奉命沿西岸快行,趕在我們轉移財寶之前先行洗劫麥摩斯法老的祠廟。
我解開韁繩,放走了馬,然後離開了戰車,我們涉水走到克拉塔斯派過來接我們的小船上。
此時馬已經跑走了三天,好在它們是成群結隊一起跑的,路上的馬蹄印很明顯,倒也很容易順路追趕。輝自信地說,沿岸牧草這麼茂盛,馬群不會跑遠的。我一度擔心馬會跑到沙漠里,輝卻十分肯定地說不可能。
我們繼續沿路追趕,終於,看到南邊地平線上揚起一層薄薄的塵土,於是我們加快了步伐。我們駕車上了一排高低不平的斜坡,就看到下面的羚羊群了。這裏就是幾周前出現雷暴的地方,前方不遠處的沙漠已經變成了一片芳草花園。
「我能做的事,你永遠都不會同意,就像塔努斯永遠都不同意稱王一樣。」
我身子發冷,仍然處於半醉狀態,迷糊中我聽到自己下令讓車隊擺成箭頭陣形。這是我們頭一天剛剛演練過的陣式,所以跟在我後面的兩輛戰車立即熟練地在我兩側向外排開。我清楚地聽到馬蹄踏在軟土上的聲音,戰車的咯吱聲,車輪繞軸轉動時的摩擦聲,還有戰車上的勇士從箭囊里拽出標槍的嘎嘎聲。我左右看看,檢查一下隊形,以我的戰車為頭構成箭頭形,這陣式是我從喜克索斯人那裡學來的。我深吸一口氣。
「也許我能拖延一陣,」塔努斯坦白說道,「我們對他們已經有所了解,可以在石堆後面、或是利用泰塔給我們裝備的尖棍跟他們對峙。但是塞利提斯根本不用戰鬥,他的戰車很快,他會像在艾斯尤特時那樣,不等我們進攻就改變戰車方向,避開我們的陣地。我攔不住他。」
「願法老永生!」塔努斯領主喊到,這是我事先安排他這麼做的。隨後,其他人也跟著喊:「向洛斯特麗絲王后致敬!願她萬歲!向她所懷的聖子致敬!願她所有的孩子萬歲!」
我托起他長滿捲髮的頭,讓他的臉對著我。我輕輕地擦去他額頭上的血,並用一條亞麻布把傷口包紮好。
「泰塔,我有一天也能像塔努斯領主那樣射箭嗎?」他問道,睡意矇矓。
等他恢復過來能說話了,塔努斯在他床墊旁邊蹲坐下來。
「兩位陛下,」我以低沉的聲音向王位上的兩人問候。邁穆農王子頑皮地向我咧嘴笑。他的頭還用繃帶包著,儘管已沒必要,但是他對自己的戰爭傷疤很是自豪,所以我就讓他繼續戴著。我對他皺了皺眉,他換了副表情,與當時的場合保持一致。
「讓孩子和我們再多待一會。」他命令道。一直等到後半夜,我才終於把王子裹在我的羊皮被裡。
沿岸有些地方變得很窄,羊腸道上有的地段只容許馬、牛、羊等牲畜一隻一隻地過去,還有些地方乾脆就看不到羊腸小道,都被尼羅河洪水淹沒了。所以我們的馬群無路可走,輝只得把它們趕進河裡游過寬闊的水面,游到對面有路的地方。
我發現,一個民族選擇朝拜的神跟這個民族的本性往往都是相符的,這一點的確是事實。腓力斯人崇拜邪神巴力,他們把活生生的嬰兒投到象徵著神嘴巴的熾熱火爐里。庫施黑人部落以最古怪的禮儀祭拜地獄的妖怪、幽靈。我們埃及人拜的是正義、正派的神靈,他們對人類慈愛友善,並不要求人拿生命來祭祀。而喜克索斯民族則祭拜的是撒特克。
「他是我的父親!」女主人在我旁邊哭著喊道,她把王子的臉埋在懷裡,不讓他看到這一幕,對我說:「放了他吧,泰塔,他畢竟給了我生命啊。」
我打開您的嘴唇您就能再次說話,
「看來我們是晚走了一小會兒。」女主人鎮靜地說,不過我知道她這鎮靜是裝出來的,她看了看我和塔努斯,無比信任地問:「你倆現在有什麼建議?」
您將永生長存!
洛斯特麗絲王后看著我:「泰塔,你的戰車呢?能抵得住喜克索斯人嗎?」
船上船員也都拿著長篙,撐船前行,保護船頭。他們一邊撐船一邊唱歌助威,荷魯斯呼吸號第一個冒險嘗試。我們在岸上用力拉著船,歌聲、吆喝聲和尼羅河轟隆的浪聲交織在一起,荷魯斯呼吸號一下子駛入第一條瀑布水道上。
「誰跟你在一起?」
不幸的是還有。十個、二十個、一百個……更多的屍體順水漂過來,船再往前走,遇到的更多。河面上的死屍,像地毯一樣從岸這邊鋪到那邊,而且屍體一個壓一個,摞成厚厚的一層,像夏天裡灌溉渠中堵塞的一堆堆水仙葉子那麼厚。
「我們會回來的。」女主人朝人群喊道,小王子也跟著喊,「我們會回來的。等著我們。我們會回來的。」
那個喜克索斯車夫這才意識到自己犯的錯誤,驚慌地叫了起來。一邊是深深的渠溝,一邊是鋒利的尖刀,他的馬夾在其中,刀片離那匹朝我奔來的紅棕色大牝馬不過一隻手的距離。
我跟在第一隊士兵的後面,也跳上了岸。我心裏有重要的打算。我做了那麼多的模型,設計了那麼多的戰車,還構思出了帶輻條的輪子,但如果沒有駕車的工具——馬,這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
逃往南方的決定,是我和塔努斯曾經計劃過的。我們曾計劃穿過大瀑布繼續前行,進入遙遠的未開墾的荒涼之地。那次是為了逃開法老的憤怒和報復。而我們現在是要逃避更殘忍更狠毒的敵人。事情差不多就這麼確定了,神靈都指出了方向,告訴我們應該遠航,我們不能忤逆神的旨意。
「她對你說了些什麼?」洛斯特麗絲王后問道,語氣里充滿了敬畏。
終於我們發現了有個人還活著。是雄獅護衛團的統帥,奈荷貝特部下排名第二的大將,他剛好被一簇紙莎草纏住,沒被急流沖走。
「只算自己獵殺的,」塔努斯回答他,「有別人的箭在身上的獵物不算。」每個弓箭手都用自己特別的標識在箭桿上做了記號,以便稍後認領戰果。塔努斯的標識是烏加特——荷魯斯受傷的眼睛。「你的箭每射中一頭羚羊,就可得一塊金德本。」
然後,包好的木乃伊被放進金子做的內棺里,棺材密封嚴實后,放進另一個稍大一些的金棺里,蓋子上飾有一張死人面具。然後把從英特夫領主處查獲的財寶,拿了一半填進棺材里。
「呸,塞特尿濕他們!」塔努斯蔑視道,「我們偏要在他們鼻子下抓住英特夫。」荷魯斯呼吸號徑直朝著他們駛去,追逐著拚命往前游的叛國賊。
那車夫不得不使勁轉動馬車,想避開我的突然轉向,外輪卻滑到了渠邊上,壓得渠邊開始下陷,戰車隨之傾斜,搖搖欲墜。
我想,這是自艾卜努卜平原那一戰後,我們第一次發出的歡笑。對我來說這笑聲是一種宣洩,標志著我們每個人都迎來了嶄新的開始。這些日子里,沙場上的打擊、法老的去世,不幸如陰雲一樣籠罩著我們。而此刻,埃及王公貴族一個個走上來朝著王座跪拜,王座上端坐著年輕可愛的王后和聰明俊美的小王子,一股全新的活力和精神在我們當中騰然躍起,將我們從絕望的麻木中救出,喚醒了我們要鬥爭、要忍耐的意志。塔努斯最後一個走過來跪下,對著王座發誓永遠效忠攝政王和王子。洛斯特麗絲王后低頭看著他,臉上寫著無限的愛慕和崇拜,她可愛的臉龐因真情的流露而越發生動,黑亮的眼睛里發出初生太陽的光澤。我真奇怪人群中竟然沒有人注意到這些。
可是,時間卻證明這些留在埃勒芬蒂尼的人也一樣對我們有用。在我們離去的漫長歲月里,是他們讓人民心中的信念之火繼續燃燒,讓人們記住了邁穆農王子,記住了王后洛斯特麗絲會回到他們身邊的承諾。
我們之間的關係好不容易才有了緩和,可卻因泰塔戰車一事又徹底跌到了冰點。
「他為什麼這樣做?」塔努斯咆哮著,「船隻的安全是我們軍隊作戰的第一原則。」
「泰塔,你沒事吧?跟我們說句話啊。告訴我們你看到了什麼?」我的女主人非常關心我。臉上掩飾不住內心的愧疚,因為是她要我再一次進入阿蒙拉迷宮的。
他上岸后停了一下,回頭看了看我們,然後就走下岸堤不見了,氣得我渾身顫抖。我們的士兵又有幾個被敵人飛過來的箭射中,於是塔努斯下令返航,返身繼續去攻擊剩餘幾艘漂在水上的敵船。
我沒有辦法駁斥他,甚至我也跟著胃裡一陣噁心,覺得他說得對。我轉過臉來不再看這群漂亮卻血腥的怪物,集中精力觀察前面水中的敵船。
當塔努斯聽到有好幾千人都急於脫離艦隊時,大發雷霆:「該死的叛徒,背信棄義!看我怎麼處置他們!」然後他表明了自己的打算,說要用他的軍隊把這些人逼上船。
戰士們對他頭上那點小傷大加讚揚,「現在你是一個真正的戰士了,」他們告訴他,「就像我們一樣。」於是,他們把自己的傷疤露出來給他看。
「朝往非洲。」女主人補充說。
我們的艦船衝進敵人混亂的船隊中。船首凸出的青銅金屬撞角發出嘎吱一聲,狠狠撞到了英特夫所在的戰船腹部,撞得我都被掀翻在甲板上。我剛掙扎著爬起來,船上的櫓手就已經開始划船後退,金屬撞角再次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從敵人那艘遭受重擊的船上抽了出來。
「是啊,」我柔聲說道,「他真的非常骯髒。」
我們船上的貨物每加重一點,就意味著有些東西必須留下。我們這次遠行可能要十年,或是一輩子。我們知道前路艱辛,大瀑布就擋在我們前面,所以除了最關鍵的東西,其他貨物我們不敢多帶,以免加重船的負擔。但是,還有一樣東西必須帶上,那是女主人對法老的承諾,可是生者都幾乎沒有地方,又能擠出多大空間存放法老的棺材和屍體呢?
河水順著撞出的洞漫進那船里,整個船急劇抖動。船上火勢蔓延很快。雖然我們的船已撤到遠處,我還是有種火燎眉毛的炙熱感。敵船主帆上的烈火已將主桅杆燒斷,桅杆砸落在甲板上,把船員和戰車隊員壓在桿下,他們的頭髮和衣服上頓時都著起了火,尖叫聲立刻響成一片。許多人帶著烈火跳下船,卻由於身上厚重的盔甲而很快溺水身亡,我靜靜地看著敵軍的慘象,想起他們在艾卜努卜平原上的殘忍,一點都不覺得可憐。
我意識到自己已把塔努斯逼得無路可退,但已為時太晚。他這人很聰明,也很機智,可是自尊心太強了,影響了他自己的理性判斷。我換了換語氣,把話說得婉轉一些。
「他說那狗崽子被摧毀了。請原諒我,塔努斯領主,是他這麼叫你的。說你編造情報無非是為了掩蓋你的愚蠢和膽小。他說他要大戰一場給你做個榜樣。」
我頭疼得厲害,起初並沒有聽明白他這番話,而後我一下子回過神來,意識到這表示塔努斯已經放下了他的驕傲,向我讓步了。我孤苦伶仃的戰車隊終於可以成為常規部隊了,他會給我金子並派來人手,讓我造500輛戰車,甚至以後還會更多,要是我能把車輪固定好的話,他甚至還會跟我一起踏上馬車呢!
我們面前就像是一幅美麗的風景畫,青草鋪地,是一片嫩嫩的綠,小山四周則是濃郁的綠,把山脈輪廓勾畫得清晰分明。這樣的背景襯托出彩虹的奇妙,美麗的彩虹映射著大地,地面上花兒成簇,開在水旁開在泥中,每一簇都是不同的種類,似乎是刻意尋找過自己的同類,像成群的羚羊和鳥兒一樣。黃色的雛菊簇擁著長在水池和湖邊,那些白色的花瓣則鋪滿山坡,還有大片大片藍色的劍蘭,紅色的百合,黃色的石南。
「你受傷了,邁穆農!」我喊道,開始抓緊韁繩停下馬。
「果不出我所料,」塔努斯大喜,「他們一路奔往底比斯城,想在路上伺機過河,現在既然奈荷貝特給他們提供了過河的船隻,自然就要停下來先行過河。不過他們都不是水手,而且把軍隊和戰車都運上船也不那麼容易。荷魯斯保佑,但願我們能及時把他們攔在半路。」
「嘿,駕,寶貝!」他朝馬叫道,把腳後跟往馬肋骨上一蹬,那馬竟聽話地開始往前走,他又使勁催它,馬小跑起來,然後疾馳飛奔。我想不通,輝怎麼就能毫不費力地操縱了它。馬在田野上馳騁,劃出優美的軌跡,轉了一圈,最後回到我站的地方。
「我不要什麼馬車,不要這些骯髒邪惡的動物!」他朝我喊道。「我只是後悔我的士兵讓它們逃跑了,沒能把它們一個個都殺掉,只希望這些畜生現在別做那麼多壞事。」我這時才意識到,他跟部隊里那些最無知的笨蛋一樣,都那麼恨馬。
我剛剛開始對輝產生的那點好感,因為他這句話,全都蕩然無存了,我爬上馬背,兩手緊緊抱住馬脖子,生怕掉下來摔壞了胳膊、腿或腦袋。
英特夫領主帶著那幾個人衝下了石梯,登上另一輛戰車。我暗罵自己怎麼沒毀了它,只需短短一剎那就能砍斷韁繩趕走馬匹,但是驚慌之中,我只想著帶女主人和王子快走。
就這樣,輝跟我一起上了岸。我帶著一支尋馬小隊,由一艘艦船送上了西岸。我只能召到十六名隊員,一提要去抓馬,沒有幾個人願意跟我去的。跟去的這些大部分都是軍隊里的渣滓。塔努斯不准他手下的好兵跟我走,他沒辦法違背埃及攝政王的命令,只好千方百計為難我,好讓我知難而退。
「他穿著雄獅護衛團的戰裙。」塔努斯靜靜地說。
「那蛇蜿蜒的身體沒有盡頭,在陽光下發出綠色的光芒。它爬過一片奇怪的土地,那裡住著個子很高的人,赤|裸著身體,還有陌生卻奇妙的動物。」
奧西里斯和阿蒙拉的祭司們認為:「河流是要把我們直接帶往西方樂園。」而哈比的祭司則認為:「這是塞特的詭計。他就希望迷惑我們。」哈比的祭司們現在在議事會中影響較大,因為洛斯特麗絲女王就是他們的神的孩子,久而久之,很多人也都接受了他們的觀點,認為哈比是我們此次航行的保護神,現在,河流轉向,這些祭司眼見自己的地位開始削弱,很是生氣,一再保證說:「河流不久就會再轉回南方。」
那些容易氣餒的人就開始互相問了:「我們怎麼知道往前走不會再遇到大瀑布,怎麼知道前面不會有河流擋住我們?」漸漸地,他們中間開始形成了一種觀點:「我們會耗儘力量,最後卻發現自己陷入急流中,無力前進也無力後退。我們應該現在就返回去,否則一切就都晚了。」
我打開您的鼻孔您就能再次呼吸。
進退兩難的喜克索斯士兵站在齊膝的玉米地中間,他們面朝外、肩並肩圍成一個圈,一手拿盾一張接一張連在一起,一手持矛槍向前刺。我們趕到時,正看到塔努斯率軍想衝破敵人的圓圈卻被敵人又一次擊退,於是敵人的外圍四散著一些受傷和戰死的埃及士兵,塔努斯只得後退重組兵力。
在這些動蕩不安的日子里,我們倆誰都無法好好休息。白天自不必說,read•99csw.com時間安排得滿滿的,甚至連夜晚也得利用起來。關於戰爭、國事的冗長會議一個接一個,經常過了後半夜還沒有結束。一個危機尚未解決,另一個就又擺在我們面前。喜克索斯人對我們的威脅日益直接和嚴重,而塔努斯在河岸的防守卻日漸削弱。
「泰塔說你自己拒絕上船。他對你很生氣,也應該生氣。」
我對我們各路分隊的控制和紀律感到很滿意。我們嚴格地保持著隊形,戰車既沒有成堆擠在一起,也沒有留出空隙。我的指令信號一隊隊傳過去,立刻得到了響應。最後隊伍形成了一個整體。相信不久的將來,面對任何敵人,哪怕是喜克索斯戰車上久經沙場的老兵,我們都能夠展現出這種作戰的優勢。
「你為什麼不先跟我說?」我只是在尋找時機。
「我也是它的。」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但的確如此,我們是互相俘獲了對方。
「哈萊布領主,這一刻我可是等了好久了。怎麼處置你好呢?我想,我是不是得先讓你看看那些士兵們怎麼享受我的女兒?」我想堵上耳朵不聽他的污言穢語,但這陰險的聲音卻又如此清晰。
運送荷魯斯呼吸號時我們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之後一周中,我們的速度加快了,每艘船所需時間縮短了一半,還能同時運送五到六艘船。船一艘接一艘,船尾接著船頭,看起來就像是皇家閱兵。現在我們一次就可以用一萬人和一千匹馬拉動纖繩。
「從這樣的高度,他們的箭可以射到對岸。」塔努斯嘀咕道,「我們今天一天的航行基本上都會在他們的射程之內。大家誰都會過得很艱難,尤其是女人和孩子。」
我想知道過了大瀑布再往前走會遇到什麼。每天晚上,在甲板上忙過一天之後,我就在宮殿的藏書室里查閱資料,一直看到深夜。我閱讀前人的記載,想知道誰曾踏上過那片未知的土地。
我騎著佩興斯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它的小馬駒。整群馬都順從地跟在後面,一共三百一十六匹。輝拍打著馬屁股,超過路上的流浪漢。我們每往前走一里格,我的騎馬技術就熟練一些,坐在馬背上就越來越自信,跟佩興斯的關係也越發默契。這馬漸漸成了我身體的延伸,卻比我自己的四肢更快更強。我騎在寬大健壯的馬背上,慢慢覺得這是多麼自然、正常的事情,而奇怪的是埃及軍隊中卻幾乎沒人願意跟我一起分享這種美妙的感受。
到了埃勒芬蒂尼,我們得以短暫休整。這些天來不見戰車追來的跡象,一種新的樂觀情緒開始在人們心中活躍起來。他們開始說要放棄南行,說就留在這大瀑布下,重新組建一支軍隊,抵抗敵人的入侵。
最後一隻敵船也翻了,尼羅河的碧水湧入那隻船里,澆滅了燃燒的火焰,發出呲呲的聲音,我們的弓箭手靠著圍欄,把箭射向水面上正在撲騰的幾名喜克索斯人。
下面立即響起了一聲疾呼,緊接著傳來了兵器出鞘的聲音。然後石梯上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敵人正向堤道上衝來。
睡吧,小邁姆,統治黎明的神;
「泰塔,求你讓我去吧。」他換了語調。這個小壞蛋軟硬兼施,是在全面進攻我啊。我不可能拒絕他了。這時我突然有了靈感,說道:「哈萊布領主是這次行動的指揮,你得問他。」
七十天後,法老屍體的木乃伊化工作終於結束了。早期我為保存國王屍體所做的努力取得了極大的成功,防腐工行會的大師傅在女主人面前將我大誇一番。他把國王的屍體從橄欖缸里移出來的時候,沒發現一丁點兒的腐爛,甚至連最容易產生壞疽的肝臟,都保存得完好無損。
幸運的是,洛斯特麗絲命令我即刻上岸,我這才避開了塔努斯盛怒下的責罰。我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我需要召集一些人手,組成一支尋馬小隊,而最後跟我同去的人竟大出我所料。
沒有哪個文明的民族會像他們那樣殘忍地燒殺搶擄的。我們對叛徒的酷刑折磨,根本無法比得上這群野蠻之徒犯下的殘暴罪孽。
我對未來的預言又一次應驗了。那天晚上,女主人的卧室里來了一個拜訪者,但不是法老的鬼魂。我按洛斯特麗絲王后的命令做了,塞上耳朵充耳不聞。
恰巧在這個時候,女神哈比再一次出現在我的夢裡。我看到她從碧水中升起,帶著慈愛的微笑,把一隻只有野鵪鶉那麼大的小河馬放到女主人的手裡。我一醒來,就立即把這奇異的夢境報告給攝政王。她此時早已認為我的夢和預言都是神的意志的顯現,其他人也都同意她。
「塔努斯也受這種尊嚴的約束。你不能讓他做你自己都不敢做的事。」我柔聲解釋道,「當然我們可以去問他,但我們倆都知道他的回答最可能是什麼。」
沒有戰車的幫助,喜克索斯的陸軍只能和我們平等對決,不過他們無意逃跑,戰鬥的意志非常堅定。從人數上看,雙方勢均力敵,因為塔努斯只能調集一個整團的兵力,其他士兵還需要部署在西岸沿河守衛。這場戰鬥充滿了血腥和殘忍,黑夜加大了作戰的難度,雙方只能靠沙灘上塔努斯縱火點燃的敵船來照明。
我仍然輕輕地唱著,同時抓起一把碾碎的玉米伸手遞向那隻母馬。我立刻就明白以前它也曾這麼被人用手餵過食物,它知道我這是要給它吃的。它寬大的鼻孔里傳出粗粗的呼吸聲,往前朝著我又走了幾步。我到今天還能清楚地記起當時的情景,它走過來,優雅地低下頭,把嘴湊到我的手上,舔了幾口,那一刻我又是興奮又是顫慄,心跳都差點停止。玉米粉粘到了它的腮須上,我心裏一陣喜悅,伸出另一隻胳膊繞住它的脖頸,它也絲毫無意掙脫我,我把臉頰輕輕地貼在它的臉上,嗅著它身上那陌生卻又溫暖的氣味。
我們就這樣討論的時候,又來了一個信使,這回是南方來的。他是乘船從水上順著激流和河風逃來的,所以消息只晚了一天。塔努斯傳他到會議室,那信使在洛斯特麗絲王後面前跪了下來。
由於女主人執意不讓步,我只得對隨船所裝的貨物精挑細選。華而不實的東西一律不帶。我先裝上兵器、工具和原材料,我們若想在未知的土地上重建文明,這些都是所必需的。而其他的貨物,我則想盡辦法縮減體積和重量。比如,為減少佔用空間,我不帶穀物和水果,而是把每一種有用的農作物的種子都分別裝進陶罐里,用蠟和樹脂密封起來裝上船。
「人不是生來就有這樣的天賦的。他必須學習,就像你必須學習,才能做一位偉大而公正的國王一樣。」
他是石頭不是雕刻石頭的鑿子。
邁穆農王子從母親的肩膀上探出小腦袋,他對自己的祖父絲毫沒有印象,只是好奇地看著那個四肢伸開平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用他那響亮的嗓門說道:「他真臟。」
「上來啊,泰塔,騎馬跑一會兒!」從他的神態和語氣中,我知道他其實是料定我不敢,這態度反而使我克服了膽怯,我決定試試看。我絕不能讓這個自以為是的年輕人比我強。
可是她的叱責卻沒有我料想的那麼嚴厲。她說邁穆農是一個調皮的孩子,惹得她擔心,然後抱住他,一直到孩子都快窒息了才鬆手放開。然後她轉向我,我就開始詳細解釋塔努斯在這件事中的作用,以及小王子所得到的訓練和經驗會多麼有益。但她似乎對整件事情都心不在焉。「我們上一次去釣魚是什麼時候?」她問道。「去拿你的魚桿,泰塔,我們乘一條小艇,就我們兩個人,就像我們過去那樣。」
我,洛斯特麗絲王后,埃及國攝政王,特此通告。
我們找到了羚羊遷徙的蹤跡,有幾百碼那麼寬。羚羊的蹄子很寬大,張開來蓋在軟軟的沙子上。它們留在路上的痕迹很明顯,像喜克索斯人矛槍槍頭的形狀。看來有上萬隻大羚羊走過這條路。
然後我們就站在旁邊,看著防腐工用整潔的繃帶將法老的頭包上,塗上樹脂,將繃帶弄濕,然後按照法老臉部形狀壓緊綁帶,壓出臉形。最後,他們為他戴上第一個葬儀面具。
當塔努斯告訴我馬已飲好準備逐獵時,我感到一陣遺憾,回頭看見戰士們都已經登上了戰車。我原本應該很高興的,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可以和我的王子一起,觀看平原上這場壯觀的皇家打獵表演,但此刻我心裏卻有種莫名的惆悵,不情願地拿起韁繩,把車趕回到隊伍前面。
「我要跟你們一起去打獵。」邁穆農說。
「是喜克索斯人!」我輕輕地說,我們停下來緊緊站在一起,「一定是他們的先頭偵察隊。」
法老的財寶,包括所有的金銀寶石,都用雪松木箱子裝好。我讓金匠把帶不走的那幾副棺材上的金塊銀塊全剝下來,把柩車木框上鑲的金子也都取下,熔成長方塊狀。我暗自高興,這些裝飾既怪異又沒有品味,終於可以讓我親手毀了。我們將財寶箱和金銀塊都運到碼頭上,裝入船上。我分配了一下,保證每隻船至少都裝一箱財寶或一堆金塊,這樣,風險就大大減低了,萬一某隻船遭遇不幸,不至於全部財寶都丟失。
「坐下。」我們一動也不動地蹲在玉米地里,一直等到馬兒又開始吃草,我們才又慢慢起身往前走,等到它們再抬起頭來,我們就又停下。
萊邁姆還提供了一些情報,是有關喜克索斯人及其南征事件的。萊邁姆抓獲了兩名投奔敵人的埃及叛徒,敵人早就安排這兩名埃及人進入艾斯尤特城刺探城內的防守情況。萊邁姆實行嚴刑拷打,折磨得他們鬼哭狼嚎,終於逼他們在死前說出了許多喜克索斯人的消息,這些消息與我們利害相關,極具價值。
還有許多葬儀財產我們沒辦法帶走,所有的傢具、雕塑藝術,儀式用的盔甲、成盒的巫沙布提俑等,當然還有被我揭掉了金子的柩車,又難看又笨重。為了不讓這些落入喜克索斯人手中,我們把它們全部堆積在祠廟的院子里,我親自把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扔到這座財寶山上,看著它燒成灰燼。
我們會回來的。就是這個信念支撐著這片被壓迫被摧毀的埃及大地度過了最黑暗的歲月。而就是在這天,回歸的傳說開始在尼羅河兩岸人民的心中生根。
「艾卜努卜平原上大敗時,你難道沒在嗎?」我很少允許自己高聲和別人爭論,但是他怎麼也不肯讓步,我急了,大聲說,「那當時站在我旁邊的難道是個獃子?你難道沒看見嗎,敵人用馬蹄用車輪襲擊你,把你的士兵都砍成肉醬喂狗喂狼!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沒有戰車和馬匹,你、還有我們整個埃及都要完蛋!」
在當時看來,這一切簡直不可思議,而後稍一細想,我就覺得這再自然不過了。這些馬一生下來就由人照顧、餵養,它們總是與人在一起,習慣了人的觸摸,習慣了讓人套上馬具。我後來還發現,它們能識別出什麼是愛,而且還能全力以赴去回報愛,這才是真正的奇迹。
我繼續拉緊韁繩,朝敵人的馬車撞去,車輪上的刀片立刻扎進了那匹馬的大腿,那可憐的牲畜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但我不能心軟,又繼續使勁用車輪撞它,尖刀攪得馬腿上的血和碎骨飛濺,那馬頓時癱倒,踢著蹄子尖聲嘶叫,把另一匹馬也拉得摔倒在地。喜克索斯戰車翻進了深溝里,擋板后那兩個人被拋了出去,但是車夫隨車跌進了溝里,被傾覆的車身和重重的車輪壓住。
不到午時,我們發現河面上漂過來了一具埃及人的屍體,這是第一具,屍體順河而下,發脹的腹部露在水面,臉上毫無表情,空洞地仰望著天空。一隻黑色的烏鴉棲在他的胸膛,烏鴉啄出他的眼珠,然後一顆一顆地吞咽下去。
我看到塔努斯時,他正領著一支護衛隊沿著堤道跑過來。截至此刻,他率領軍隊用大無畏的勇氣和獻身精神,為我們多爭取了好幾天時間,掩護我們完成這次大撤退。他們能做到的都做了,現在敵人大舉攻來,逼得他們只能後退回來。
她這麼一說,就沒有人再提回去的事了。相反,人們紛紛登上這些堵在路上的富饒小島。
「事情沒有變化。塔努斯那天發了誓,並請求荷魯斯神作為見證。他發誓永遠不會稱王。」
「你不能去。」我告誡他,「我會馬上把你送回到你媽媽那裡。看她怎麼處置不告訴大人就偷偷溜走的小孩。」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後來塔努斯讓信使退出去,下令準備些吃的好生照看他。這信使原以為會被砍頭,於是感激地吻了吻洛斯特麗絲王后的涼鞋。
「腳步聲離王後門前我躺著的地方越來越近。那道神聖的光芒變得越來越強。我嚇得渾身哆嗦。這時,一個人出現在我面前。那只是人形,但不是凡人,因為他像滿月一樣渾身發光,他的面部如同國王再現,不同之處就在於他身上的靈光帶著可怕的神聖感。」他們痴迷又安靜,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聲音。我掃了一遍大家的臉,看不出一點懷疑的跡象。
我剛剛舉起握著韁繩的左手,佩興斯和布雷德就一躍而起,向前奔去,我腳下不穩,往後一摔,差點飛出去,好在我用另一隻手抓住了擋板。我們駕車徑直衝向喜克索斯人的圈形陣列。
我們一隊五十輛戰車,後面跟著十二輛大車,裝著夠用五天的草料和水。我們分兩隊並駕小跑,各輛馬車間距三個身長,這已經成為我們經典的行軍隊形了。
喜克索斯人登岸的消息一傳到邁穆農宮殿,洛斯特麗絲王后立即召集戰事委員會,她第一個問題就問塔努斯:
他是影像不是鏡子。
突然,一個孩子的聲音打破了沉寂,王子清脆的聲音高喊道:「啊!是我父親。啊!是法老!」
許多小群羚羊都會向著大片的新鮮牧草地移去,它們慢慢地沿路合併成了一大群,穿行在沙漠里。這種難得一見的事情此刻就在眼皮底下,正是我們改善伙食的大好機會,也是我們練習戰車的天賜良機。
「該死的泰塔!你去哪兒了?」看到我爬上船來,塔努斯責罵道,「我們是在打仗。不能讓整個軍隊都等著你,而你卻在一邊做你的白日夢。」不過儘管責罵了我一頓,他還是沒有丟下我。
她的這種厚臉皮叫我無話可說。我們現在的困境完全是因為她的固執。如果她早聽我的勸告,我們幾個這會兒都已上了荷魯斯呼吸號戰船,正往埃勒芬蒂尼走呢。
「尼羅河!巨蛇就是尼羅河,」她得勝似的叫著,「你預見的是我們在河上航行。」
每一場逐獵,結局都難免叫人神傷:獵人的興奮和熱情都已冷卻,卻需要收拾受傷的獵物,結束它的痛苦。
「我們要繼續。」女主人下令,「那些想回去的人,可以回去。但是,沒有船載送,也沒有馬拉運。他們要靠自己回去,我相信喜克索斯人會由衷地歡迎他們。」
我一直盯著我們撞的第一艘敵船,尋找著英特夫領主的身影。這船快沉沒的時候,他突然又出現了。此時他已經脫掉了頭盔和盔甲,只穿著一件亞麻布馬褲。他爬上舷緣,很快平衡了一下身子,船上火焰剛要撲向他,他就伸開雙手俯身一跳,潛到了水裡。
我爬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把她也拉了起來,一把推到戰車的踏板上,向她喊道:「照看好邁穆農!」她緊緊抓住他,生怕他從戰車座艙里飛出去。邁穆農因為驚嚇和惱怒,還在大哭。我爬到他們前面抓住韁繩拉住馬。
他躺了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你什麼時候能給我一張真正的弓,而不是兒童玩具?」
大瀑布下左岸的土地非常平坦,有好幾英里那麼寬。很快,我們就可以在這片開闊平原上訓練戰車隊了。車輪的輻條在駕駛強度過大時仍會崩裂,但不像以前那麼頻繁了。我終於又讓塔努斯登上了戰車的踏板,不過,若不是我駕車,他就不上車。
「下次吧,邁穆農。這次只能觀看學習。」
塔努斯抓住時機,率領步兵團衝進我們打開的突破口。喜克索斯敵人陣形大亂,他們只能三五成群孤立奮戰,軍隊一下子崩潰,喜克索斯人驚慌逃竄,跑向河邊,而他們一到射程之內,我方甲板上的弓箭手立即放箭,箭像雲一樣密密麻麻,飛向敵人。
「泰塔,我想我又有孩子了。」
我盡量不去管後面追趕的馬車,集中精力往前看,使出我最近學會的全部駕馬招數。我們在犁耕過的土地上奔跑,穿過曲折的灌溉水道和溝渠,奔向尼羅河河岸。跟我的泰塔戰車相比,喜克索斯戰車又重又難操作。木製車輪雖然堅固卻很笨重,上面帶有好幾把明晃晃的刀,沿輪緣旋轉,刀時不時扎進耕田的泥土裡,車前擋板和兩邊側板上裝有沉重的青銅盔甲和鐵制裝飾,這些都影響了馬車的速度。此外,這兩匹馬肯定是先前趕路早已經跑累了,此刻沒跑多遠,身上就出了很多汗,嘴裏也泛著白沫。
就這樣,與黎明的統治者邁穆農神有著同樣名字的小王子,無意間助我構想出了這種安裝輻條的輪子。我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我倆會一起駕著它縱橫沙場。
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她為塔努斯、克拉塔斯、萊邁姆和阿茲提斯戴上英勇金鏈,獎勵這些英雄在通過大峽谷時立下的不朽功勛。
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仔細觀察這些動物。它們大多數都是暗褐色,細細瞧來卻又分出棗紅色、紅棕色或栗色,還有一兩隻是黑色。它們跟人一樣高,胸部呈桶狀,長長的頸部呈現出優美的弓形,鬃毛像是美女的飾帶,皮毛在陽光下閃著光澤,像塗了油一樣明亮。
我們走近了,站在地平線上,這時近處幾隻動物抬起頭來,略帶好奇地看著我們。我突然想到它們可能從來沒見過人,但似乎並沒發覺我們的出現會給它們帶來危險。
「很好,」最後他說道,「我們現在要上馬了。」說完他就把兩手都按在馬背上,身子往上一提,一條腿跨過馬背,端正地騎在了馬上,看得我目瞪口呆,驚訝萬分。我疑慮重重地盯著他,覺得馬肯定會激烈反抗,暴跳起來把他摔在地上,或者,至少也會用它那潔白的大牙咬住輝的腿把他拽下來。可是這馬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安靜順從地站著。
「她面若男子,長著鬍鬚,身體卻是女人,長著乳|房。從她的下身噴出兩股溪流,射向雙頭蛇張開的兩張大嘴。」
「落到了喜克索斯人手中。」隊長回答時不住發抖,他害怕塔努斯會暴跳起來,「我順流漂下的時候,回頭看到敵人正一窩蜂湧向沙灘上的戰船。」
「你別太自信了。塞利提斯有兩重誘惑:法老的財寶和雙皇冠的合法繼承人,」塔努斯反駁道,「金子和權力,最能堅定一個人的決心。野蠻人現在絕不會停止追趕我們的。」
我告訴邁穆農它們很勇敢,很有忍耐力,並向他解釋,這種羚羊從來不到池塘或河流里飲水卻能生存的原因。「它們飲露水,或者用蹄子從土中挖出沙漠植物的根和塊莖,來獲取水分。」
伊斯那的荷魯斯神廟旁有一片神聖的羅望子樹林,我們就在那裡紮營。經過一整天的疾馳和駕駛,我累得筋疲力盡。回到營地后,輝拿出來了一瓶味道極好的酒,我有些放縱,貪喝不少。然後就睡得跟死豬一樣,後來輝搖搖擺擺地走進我的帳篷,用力把我搖醒。
於是,我做了一個夢。
在眾目睽睽下,三人將洛斯特麗絲王后抬到象徵著埃及王國的王座上,並把王子抱起來放到她的腿上。龍船上每一個人都高呼萬歲,行禮盡忠,其餘的船隻一艘艘緩緩駛過龍船,就連船上受傷的士兵也都拖著身子來到圍欄邊,大聲歡呼,向新任攝政王和年幼的大埃及王國王位繼承人表示祝賀。
「開戰的頭天晚上他收到了,當時他邊看邊笑。」
「我來試試吧。」我輕聲說,唱起了我給王子編的搖籃曲。
大堆的石頭滾著砸向喜克索斯士兵,把人、馬和車都掃進洶湧澎湃的尼羅河水中。我和克拉塔斯站在峭壁頂上,看著敵人的腦袋在水中上下翻滾,旋轉著被瀑布沖走,發出一聲聲絕望的號叫聲,在峭壁間回蕩,不等他們扯下身上那沉重的盔甲,早已被河水吞沒。
「神把這奇妙的禮物都送到了你面前了,三百匹馬放到了你的手裡!有了它們,我能為你建造戰車,你就這麼瞎著眼睛看不到嗎?」
「我現在徹底相信,我們的未來要靠馬和戰車。我肯定殿下您也同意我的意見。」我抬起頭看著他,「你也愛馬,是不是,邁穆農?」
「關於馬你都知道多少?」他挑戰似地問我,這個問題叫我措手不及,當時,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帶上這麼多人,船都要壓到舷緣處挨著水面了,可是我別無他法。不過,我還是比較滿意,因為我可以首先安排最有價值最具創造力的百姓第一批上船,他們都是我從各行各業挑選的人,有泥瓦匠、編織工,銅匠、陶工,船匠、木匠等等,個個都是某一行業的精英。我看著他們安全地登上運送船隊,心滿意足。然後我把祭司、律典官之類的國家寄生蟲分配在最臟最不舒服的幾艘船上,這種安排讓我覺得有種特殊的快|感。
就在水漲的當天,塔努斯派出的一艘監視喜克索斯人行動的偵察艦藉著北風快速駛回來。我們的敵人喜克索斯又追來了,一周內就能趕到埃勒芬蒂尼。
在喜克索斯人暴政統治下的那些漫長而又凄苦的年月里,兩個王國都漸漸流傳開王子要回來的傳說。到了後來,埃及所有的人民,從最南邊的第一大瀑布到最北的大三角洲七個尼羅河入海口,大家都深信王子會回來,並且為那一天而祈禱。
他從一開始就是個異常早熟、非常聰明的孩子,加上我的影響,這些天賦發展很快,他學什麼東西都比其他同齡的孩子快,甚至連我的女主人,在他這麼大的時候學東西也不如他。
「荷魯斯甜美的氣息!邁穆農你成功了!」我一下子抱住了他。「我們可以從中心軸處連出幾根支柱,支撐輪緣!太好了,邁穆農,等你當上了法老,還會帶來什麼靈感和奇迹啊?」
我們自己的戰車也非常危險,擦著渠邊滑動,不過我成功地勒住了馬,把它們拉了回來。
塔努斯和女主人與我們一起站在峭壁頂上,看著喜克索斯人開始從峽谷撤退,路上橫七豎八地擺著他們的戰車殘骸,到處都是亂石和敵人丟掉的武器。
塔努斯頭一次露出了笑容,算是對我的鼓勵,於是我接著說:「有了艦隊你能統治河流,有了這戰車你就能統治陸地。靠這兩樣,你就能統治世界。什麼都阻擋不住你。」我說話很謹慎,刻意不去貶低他心愛的艦隊,也避免做出任何不利的比較。
「這才是真正的國王!他知道這彎柄杖應該是他的。」塔努斯自豪極了,對他大加讚揚,朝臣一片歡騰,嘖嘖感嘆小皇帝的早熟。
那天下午,上埃及國事議會文武百官都來到龍船艉樓,聚在王座前。奧西里斯的主祭司代表著宗教神權,國務大臣默克塞特代表國家世俗權力,而哈萊布領主塔努斯則代表軍隊權力。
我左邊的馬車幾乎和我並駕齊驅,這時,它左側的輪子由於重壓而破裂,飛了出去,把車上士兵拋了起來,馬驚叫著跌倒。剩下的戰車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疾馳。
「這並不全怪他的愚蠢。」我低聲說,塔努斯狠狠點頭,憤憤說道:「好,不怪他愚蠢。是他給了喜克索斯人過河的工具!伊西斯甜蜜的乳汁啊,您哺育了一代代埃及人,但是一旦喜克索斯人過了尼羅河,我們就真的完了!」
其他人也跟著喊:「殺了怪物!」
「不要!」我尖叫一聲,全然忘了去考慮自身的安全,「不要殺!留下這群馬。我們有用!」
輝的嗓音,要說悅耳的話,那連烏鴉爭咬腐肉時發出的叫聲也動聽了。離我們最近的馬兒好奇地盯著我倆。我把手放在輝的胳膊上示意他靜下來,我敢肯定馬兒聽了他的歌也一定像我一樣痛苦。
「那我們艦隊的命運呢?奈荷貝特損失了陸軍,但是,他是不是保住了船?」塔努斯語氣粗暴,充滿了憤怒和悲傷。
天剛蒙蒙亮,我和女主人就一起來到靈堂,在我們的注視下,國王身上蓋著的亞麻床單被拉開,法老的頭部保存得出奇的好,他閉著眼睛,臉上表情十分平靜,屍體防腐工已為他化了妝,此刻他的樣子比活著的時候要好看。
我和輝選了最好的兩匹馬——佩興斯和布雷德,套上馬具,拉動泰塔戰車開始試車。我們費了好長時間才弄明白該如何駕車,不過我們學得很快,這些馬原本就是養著用來拉車的,看著它們,我倆慢慢就摸索出來怎麼做了。到了後來,我們拉緊韁繩,讓馬拉著車在地上小跑、飛奔。
「人們已經喜歡他了。」塔努斯贊同地說,「一位將軍需要兩樣東西,一樣是運氣,另一樣是軍隊的獻身精神。」
「跳下來!」我喊道,「我會接住你!」她一點都沒猶豫,迅速把自己拋了下來,我還沒完全準備好接她,她就急速跌落下來,身上穿的短裙被風吹得鼓了起來,露出滑嫩的大腿。她帶著一股風,正好砸落在我身上。我們一起摔倒在地。
篝火的另一面,克拉塔斯在教邁穆農唱刪減版的軍隊進行曲。小王子嗓音甜美,聲音清脆,人們擊掌合拍,輕聲伴唱。後來我在戰車身下鋪好了床,想讓邁穆農去睡覺,戰士們卻都大聲抗議,連塔努斯也支持他們。
「她說,讓我的孩子來我這兒吧。我會使她強壯,這樣她就會獲勝,我的人民就不會在野蠻人的面前消亡。」我重複著她的話,這些話猶如鼓點一樣清晰,此刻仍一字一句地敲打著我的腦袋。
洛斯特麗絲王后彎下腰來,將生命之勺放到他的嘴唇上,唱起咒語:
我們等後面的貨車趕過來,飲了馬,然後沿著羚羊踩過的路繼續追趕。
「不能,」她小聲說,「我不能。」
「哦,太可怕了!無論他怎麼對我們,他都還是我的父親啊。」
「他跑了!」我朝著塔努斯尖聲喊叫,「快追水下那個賤人!」
天空中沒有月亮,但撒滿了星星。群山沐浴在它們的銀光中。我們圍著篝火坐到很晚,把羚羊的肝和心放到火上烤著吃。起先小王子坐在我和塔努斯中間。但各隊將領和士兵爭著引他注意。他已經偷偷贏得了所有士兵的心,他們邀請王子到身邊來,而王子也毫不拘束地從這群戰士間轉到另一群。他們說些小王子能聽懂的話,善意地跟他開著玩笑,小王子跟他們待在一起,一點兒也不緊張。
「等你有力氣能拉弓的時候。」我允諾道。
「塔努斯!」我尖叫道,「這邊!」
英特夫領主就站在我的馬車路線上。他頭盔丟了,兵器也掉了,似乎還有些暈眩,腳下搖擺不定。我又鞭打著催馬快跑,車輪隆隆向前行駛。我駕著戰車直直朝他衝過去,他蓬亂著鬍子,上面的絲帶都沾滿了污泥,眼睛還依然獃滯遲鈍,但是等我的馬車近了,他卻突然清醒過來。
由於喜克索斯人的到來,農民都放棄了田地,逃往城牆內避難。地里的玉米都長了一半,卻無人照料。第二天不到中午,我們就看到了馬群,它們正在一片田野上漫步,安靜悠閑地啃著玉米。我雖然曾跟那匹受傷的黑馬有過親昵的接觸,可此刻看著這成群的神秘動物,心裏還是非常緊張。
可是我們馬上就能抓到英特夫了,他回過肩膀看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可能逃不過我們鋒利的艦首,臉上露出萬分的驚恐。我不顧敵人飛來的箭,跑到船頭朝他尖聲大喊:「我恨你,從我們見面的第一天我就恨你。我一碰到你就噁心。我要看著你死。你這個惡棍!惡棍!」
喜克索斯牧人把馬留在了水邊,我開始朝它們走過去,這對我來說需要巨大的勇氣,因為誰也不了解這群可怕的動物。每往前挪一步都是對我意志的考驗,對面的馬有好幾百匹,而且馬群暴躁不安,顯然是聽到了岸上的喊叫聲、追逐聲和兵器的碰撞聲,受到了驚嚇。我敢肯定它們隨時都會像受傷的獅子那樣朝我衝過來。我腦子裡浮現出它們啃咬我的胳膊、撕扯我的肌肉的情形,勇氣蕩然無存,再也不敢走近了。我停在百步之外,膽戰心驚卻又著了魔似的盯著這群野蠻的食肉動物,我想,只要看到馬有要襲擊我的徵兆,我就馬上調頭跑回到戰船上。
「快跑!」他命令我,「我會在這兒給你們爭取一點時間。」塔努斯趁敵人還在石梯上時就衝過去,喜克索斯人那會兒正擠在梯子上,還沒來得及揮劍,塔努斯就刺向前面那個敵人的喉嚨,乾淨利索地結果了一個。
「沒事了,」塔努斯擁抱著她,「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他聽得很專心,他的父親本身就是個獵人,而他的身上也流淌著這種獵者的血液,不過,我也教導過他,要尊重一切野外的生靈。
起初我讓馬慢跑,等確信他人已放鬆,我便加快速度策馬疾馳了一陣。然後又慢下來,對他說:「看到這速度了吧,敵人還不知道呢,你就能飛到他們跟前。」我高興極了。
「跟我們講講那條巨蛇。」女主人一等我放下碗就催我快說。
「這正是我和泰塔以前曾考慮過的航行,」塔努斯思忖道,「現read.99csw.com在女神命令我們去,我們不能違背她。」
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我們在艾斯尤特城對面東岸的探子報告說,尼羅河三角洲的那支敵軍艦隊已經開始行動,塔努斯匆忙調集船隊北行堵截敵人。我們的艦隊在各個方面都要勝過塞利提斯和英特夫臨時組織的艦隊,但是戰鬥仍然非常艱辛,打了將近一個星期,塔努斯才將敵人擊退,趕回到三角洲一帶。
我覺得很幸運,埃勒芬蒂尼的帆桁里有許多已經編織好的繩索,足夠船上用的。我挑選出最好的亞麻纜繩,有些像手指那麼粗,也有些像大腿那樣粗。我把它們放進貨沒滿艙的船上,把倉庫里每一處空隙都塞滿繩索。我知道等我們遇到瀑布時,會非常需要這些繩纜。
「塔努斯,敵人的馬昨晚是不是過河來了?我必須要得到這些馬。」
也許是女神伊西斯聽到了他的呼喚,就在那一刻,我感到一直呼呼刮在我們臉上的風開始轉向了,塔努斯也察覺了。他腳跟一轉,大吼著朝艉樓上的船長下令:「風已轉向。向各只艦船發出信號,豎起所有的風帆。滴漏計時,櫓手聽令,每個時辰換班一次。鼓手,加快鼓點以助船速,所有船隻,全速向南行進。」
太陽剛剛露出地平線,把河面照成一張被錘薄的銅片,晨光在水中搖曳,晃得人眼睛疼。塔努斯軍隊的船隻就停在離岸不遠的地方,船隊都擠在岸邊,甲板上的弓箭手時刻準備著,只要有喜克索斯人撤過來想過河逃跑,就亂箭射過去,切斷敵人的退路。
塔努斯自己則率領另一半兵力,南行拖住從伊斯那來的喜克索斯部隊。
仍然沒有人臉上露出懷疑。我等著自己的話完全起了作用,然後才說,「法老從熟睡的女王胸前起來,把目光投向了我,說了如下的話。」
「塔努斯拒絕了他們的提議。他宣布說自己不是叛徒,說他永遠不會登上埃及王位。」
洛斯特麗絲王後派出尋金人去沿岸山上查看。他們爬到山上,尋找一切可能會有金子的地方,敲打挖掘,從含有石英和片岩的暗礁上砍下碎片,磨成粉末,將渣滓過濾到陶碟里,希望能看到碟子里留有閃光的金末。
「你能嗎?」我執拗地問,她不情願地搖搖頭。
我低下頭默許了,低聲說:「我去取我的藥箱。」
「輝把馬都帶到了埃勒芬蒂尼。我原諒他犯下的所有罪過和做出的所有糊塗事,因為他救了我的馬。」
我把象牙迷宮盤放到他們面前,讓洛斯特麗絲王后和塔努斯拿起來撫摸,好將自己的靈魂和所代表的國家——整個埃及——的靈魂附著在上面,我看著他們把象牙盤逐次分堆,感覺到我血液中的藥效開始變強,彷彿小小的死神爬上我的身體,心跳慢了下來。
上面高處,塔努斯正跳到了欄杆上,輕鬆地平衡一下身子,左閃右躲,避開敵人的劍,那幾個敵人圍在他身邊,像幾隻獵犬圍攻樹林里的豹子一樣。
「現在敵人已經過河,你能抵擋這些野蠻人嗎?」
佩興斯和布雷德是車隊中最快的兩匹馬,很快我的戰車就遠遠衝到了最前面,我想拉拉韁繩減慢一下衝鋒的速度,可是佩興斯根本不理會,它跟我們一樣激動,伸直了脖子帶著我往前跑。
我們迅速沖向喜克索斯人的護航船隊,耳邊到處都是戰鼓聲、士兵的吶喊聲,我只得大聲朝塔努斯喊道:「看那邊,敵人已經把馬運過河了。」
這一下,我對他的所有仇恨都湧上了心頭。我的血液沸騰起來,眼睛後面的血管似乎都要崩裂,視線變得模糊,似乎是蒙上了一層血光。我喉嚨里發出一聲憤怒的吼叫,鞭打著馬繞了個圈,轉向堤道跑回去。
頭一天晚上我就沒看到王子,不過我以為他跟女傭在一起。沒想到此刻竟然在沙漠邊上遇見他,我又震驚又氣憤,他這時候還不滿六歲,他把玩具弓背在肩上,臉上堅定的表情簡直跟他父親在處理難題時一個樣。
趁沖向敵人的那會兒,我仔細看了一下,喜克索斯大軍主力仍在東岸,已經退回到營地,敵軍看來人數很多,我站在荷魯斯呼吸號戰船的甲板上,最遠能看到遠處沙漠中的丘陵地帶,而敵人的營地竟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
雖然我寫過幾卷指揮作戰的書,可我根本就不是個戰士。我是接受了皇家馬隊總指揮的職位,可這是女主人硬要我做的,我心裏是一百個不情願。我只是想改進我的戰車,訓練第一支車隊,然後就把它交給輝或者是其他更適合打仗作戰的人。
幻境開始在我眼前形成,我被帶進未來的日子里,我看到了還沒有到來的事情。
一切財富都可以用四樣東西衡量:土地、金子、奴隸和象牙。如果我們想強大起來,想回去把喜克索斯人趕出我們的埃及,就必須在要駛往的蠻夷之地找到這些財富。
我知道我們不是去釣魚。她是想和我單獨待在河上,這樣沒人會聽到我們的談話。凡是困擾她的事,都沒有小事。
塔努斯舉起萊妮塔大弓,發出一箭,但是距離稍遠,箭只擦著了英特夫領主的盔甲。只見他一驚,很快偏了偏腦袋,朝我們這邊看來。他認出了我和塔努斯,那一刻他一定恐懼極了,急忙蹲下身子躲在舷緣下。
它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滿是痛苦。那眼睛這麼溫柔、這麼漂亮,憐憫從我心中油然生起。它溫和、顫抖地叫了一聲,跛著腿朝我走過來。我伸出手摸著它的鼻子和嘴,感覺它的皮毛像阿拉伯綢緞那般柔順。它擺出人類那種信任和求助的姿勢,把前額放在我的胸膛,我知道它想讓我幫它。
「王後會讓人殺了我的。」塔努斯說,「不過,跳上來吧,你這個小無賴。」
西岸上聚集了一大群可怕的動物,而旁邊只有幾名手持武器的護衛守著。我粗略估計了一下,應該有幾百匹馬,從河面上就能看見隨風飄動的鬃毛和尾巴。這景象叫我們不安。我旁邊的幾個士兵一陣顫慄,不住咒罵。其中一個低沉著聲音說:「喜克索斯人拿人肉喂這些怪物,就像馴養獅子或豺狼那樣。他們屠殺那麼多人,就是要餵養這些怪物。都不知道我們有多少戰友已經進了它們的肚子。」
「尼羅河有兩個支流嗎?」女主人迷惑了,「莫非這幻境還有某種更深的寓意?」
「你不是獨自一人啊,」輝樂觀地說,「你還有我呢。」第一次,我打心窩兒里開始對這個自大自誇的年輕人產生了一點好感。我倆帶上繩子和玉米袋,繼續往前走。
船越往前走,奈荷貝特艦隊的遺骸就越來越多,我們每前行一里格,就會看到河兩邊的紙莎草上,掛著很多的屍體、船舶殘骸以及戰爭所留下的各種廢料。終於,遙望前方,我們看到藍天之下出現了戰車盪起的塵煙,還有喜克索斯營地上升起的炊煙。
「我相信神不會這麼快就拋棄我們的。」然後她帶著我們和整個朝廷前往島上南端的哈比神廟。
「你還看到了什麼?」塔努斯繼續問。
「我們只能冷酷一點,必須選出一部分人走,一部分人留下。」我告訴她,但是她不聽我的建議。
我往後看看,在敵車的踏板上,一個魁梧的弓箭手站在英特夫後面,正把一支箭搭在彎弓上,離得這麼近,就算馬車不停顛簸跳躍,他也照樣能射中我們。
而他的壞脾氣卻是情有可原,國家和民族的安全危在旦夕,我們的文明遭到野蠻人前所未有的侵犯。
「它們是昨天黃昏時經過這兒的。」我發表我的看法,王子也跟著附和。「但是它們走得很慢,幸運的話我們中午前就能追上。」
「你這個瘋狂的老傻瓜。」他朝我擠出一點笑容,「以荷魯斯的名義,你那會兒到底在笑什麼?」
還沒等塔努斯回答,我小聲說道,「算我一個。他這個老吹牛大王還從沒在飛奔的戰車上射中過獵物。」
女主人還任命我為御馬監。原本就沒什麼人肯跟我爭這個職位,更何況這官職既沒俸祿也沒特權。我任命輝做我的副官,他通過賄賂、威脅、勒索等手段,募集了一百名馬夫,幫他照顧馬群。後來這些人成了我們自己的第一批戰車戰士。
偶爾也會碰到特別棘手、令她不知所措的問題。這時候她就會派人來找我。不管我是正忙於軍械庫、馬廄里的事情,還是在文書室里忙碌(她在議事廳走廊的盡頭留出了間小屋作我的文書室),我都會立即放下手頭的事,趕去見她。
人們立刻驚慌起來,沒頭沒腦地往前涌。有些婦女被擠在了石門上,有些孩子被踩在了腳下。剛才的秩序全都亂了,平日里那些端莊體面的市民,那些紀律嚴明的士兵,全都不顧一切往前擠,成了只求生存的亡命之徒。
塞利提斯國王卻很頑強。他派出更多的士兵前來清除路障,還派一些人爬上峭壁妄圖驅趕我們的軍隊。喜克索斯人馬傷亡都非常慘重,而我們則幾乎毫髮未損。他們穿著重重的盔甲費力地往峭壁上攀爬時,我們則將箭雨傾盆般倒在他們身上。然後,不等他們爬到我們的高度,克拉塔斯就下令人員撤退,前往下一處防禦要塞作戰。
這裏距上次下雨可能都有一百多年了,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沙漠里的風暴和烈日摧毀了植物,可是種子卻留了下來,多年來就一直躺在地里,等待著雨水再次到來。誰要是懷疑神的存在,這些奇迹就是證明,誰要是懷疑生命的永恆性,這裏的花草就踐行了永生的諾言。如果花兒都可以這樣生存下來,人的靈魂必然也能,人比花兒更奇妙更寶貴,必然也將永生不死。
「當然,我會繼續戰鬥的。」塔努斯點頭道,「但是最後結局還是一樣。我們沒辦法戰勝敵人的戰車。」
我對鳥和動物有著特殊的敏感,所以此刻就開始明白如何撫養這群陌生動物了。憑著直覺,我很快就學會了如何跟它們相處,不用再完全依賴輝的指示了。
他是尼羅河的孩子,是在家鄉河水的懷抱里長大的。只見他雙手破浪,劃過水面,一分鐘后再露出頭時,已游到了五十步開外,濕漉漉的長發貼在赤|裸的身上,看起來就像一隻水獺。
而在其他方面喜克索斯民族卻似乎非常落後。他們不能讀書也不會寫字,由一個苛刻的暴君統治,就是長著鬍子的塞利提斯。我們恨他、怕他,遠甚於那群給他拉車的野蠻動物。
女主人和塔努斯並肩坐在我面前,看著我喝下巫葯,這葯是用來打開我心靈的眼睛——我的靈魂的,靈魂是鳥一樣的小生命,就住在我們每個人的心裏,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我。
我聽到女主人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雙皇冠會怎麼樣?我們怎麼抵擋那些野蠻人?」
當然,這種對抗持續不了多久,後來在暴君的折磨下,有人告密了。塞利提斯急忙套上戰馬,風卷著追向大峽谷。
「最好求塞利提斯國王的原諒吧,」我硬生生地說道,「他很快就能到這兒。」我抓住她的胳膊,「現在你要等的這個無禮的戰士終於來了,請您即刻登船好嗎?」
她終於抬頭看我了,眼神很奇怪,夾雜著喜悅與憂慮。
輝隨我去尋馬了。輝就是我們抓獲的那個施勒克人。我對他從來都沒什麼好感,輝在塔努斯部下負責指揮一隊戰艦,可在艾卜努卜一戰中他的戰船都讓塔努斯下令毀棄了。所以這會兒他是個沒有一艘船的指揮,是個急於尋找機會的人。因此一聽說我要上岸尋馬,他就找到了我。
不過,塔努斯已經做好了迎戰準備。在他的指揮下,克拉塔斯、萊邁姆和阿茲提斯精心做了部署。凡是不參加拉縴的男子全都調集起來抵禦敵人。
「但現在不算數了,他可以收回誓言。」
我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看見塔努斯摔在離我二十步遠的地方,正在地上爬,膝蓋都流著血,身上落滿了塵土,好像半邊臉也蹭破了皮。他竭力維持著自己的高貴和尊嚴,掙扎著站立起來,蹣跚著走回到摔壞的戰車前,兩腳跛得非常厲害。
「我以前是個馬倌。」他誇耀道,這是他一貫的說話風格。
如若果真如此,我們就得假定敵軍已經知道我軍的實力和弱點。他們必定也知道了我們各座城市的地形和防禦措施。特別是,他們可能已知道法老祠廟裡聚集的大量財寶。
「快點轉彎!」塔努斯命令右舷的櫓手,他們一陣猛划,把船頭轉了過來,和逃跑的英特夫保持同一方向,塔努斯立即下令弓箭手拉滿弓,我們邊追邊放箭。而此時英特夫卻已劃出很遠,快要到達岸邊了,岸上有五千名喜克索斯弓箭手等著,舉著他們那種向後彎的弓,準備接應掩護他。
喜克索斯先頭部隊一趕到峽谷,就遇上了我們從高處石牆堡壘后雨點般射下來的箭。然後,等他們下車走到石堆前的時候,克拉塔斯一聲令下,士兵們立刻撬動壓在石堆下面的楔子,造成岩崩。
「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父母就被殺了,我則被一個野蠻人部落抓走了。他們就在平原上遊盪生活,那個地方在距離幼發拉底河很遠的東方,得走上一年。抓我的那些人就有馬,小時候我每天都和這些動物呆在一起,吃的是母馬的奶水,晚上就睡在馬肚子下,我是個奴隸啊,奴隸是不許進到他們的帳篷里睡的。後來我逃了出來,騎的就是我最心愛的那匹牝馬。馬帶著我跑啊跑,跑到很遠。但是我們還離幼發拉底河很遠的時候,它就死了。」
剩下的馬都看著這一幕。韁繩一套住母馬,它們就都平靜下來,信任地由著我和輝在它們中間來回走動。它們開始吃我倆手裡的食物,還讓我們挪挪馬蹄,拍拍馬脖子,摸摸它們那結實的馬背。
「吹響喇叭!」塔努斯下令。峽谷里立刻響起勝利的喇叭聲,似乎在嘲笑潰退的喜克索斯部隊。隊伍中跑在最後的那輛鑲金戰車正是那國王自己的。我們從站著的懸崖頂就能認出塞利提斯高大粗野的身影,他戴著高高的青銅頭盔,黑色的鬍鬚吹到肩膀後面。他用右手舉起弓,徒勞地朝我們射箭,面部肌肉扭作一團,又是受挫又是憤怒。
「吁!」我讓馬慢下來,轉身往後看。喜克索斯戰車跌落的地方騰起一團塵土。我駕著馬車繼續小跑起來,河岸就在前邊,只有二百步遠了,路上也再沒有什麼阻擋我們了。
「我曾立下神聖的誓言。我不能把我的丈夫送進一個隨時都可能遭到喜克索斯野蠻人搶劫的陵墓里。」
但是還有六英里的路要走。我們換了一隊人馬,拉著船進入第二道翻滾著旋渦的急流中。這裏岩石壁立,像巨大的河馬一樣,張著花崗岩石築成的尖牙,隨時準備將孱弱的船板撕裂。這道地獄般的水流長達六英里,水打著漩繞過一塊塊岩石,每一個旋渦都意味著死亡和災難。但是我們有繩索,有不斷接替拚命往上拉船的壯士和馬匹。
乃至很多年後,馬在我們的疆土上都成了再平常不過的動物時,人們依然覺得騎馬是種下流的行為。當我們三個策馬從百姓身邊經過時,很多人都會往地上吐三口痰,以趕走我們給他們帶來的厄運。
塔努斯將艦船上的士兵重新分配,凡傷兵和不能參戰的人都轉移到行速較慢的船上,與後面的龍船同行,從而保證前鋒快艦卸掉包袱,隨時準備行動。快艦上多為萊邁姆率領的精兵,這些士兵曾被圍困在艾斯尤特城,此刻都一心想有個機會參戰,以雪艾卜努卜之恥。塔努斯將藍鱷團軍旗升至荷魯斯呼吸號桅頂,士兵們情緒高漲,大聲吶喊,做出戰鬥的準備。上次的血腥慘敗還未走遠,塔努斯卻有能力迅速重振士氣。
「全隊準備前進!」我尖聲叫道,聲音裡帶著恐懼,「疾馳,前進!」
「你就別操心了,腦袋都摔壞了。我已經派輝去找馬了。」他讓我放心,「如果我要用五百輛你設計的那些玩意兒組建一支戰車隊,就得需要一千匹那該死的畜生拉車。不過,你那些新式的輪子比喜克索斯的整個團都要危險。除非你改進一下,否則我是絕不會再跟你一起駕車的。」
塔努斯從我的右肩處開弓。我看見他的箭一支支飛過我們與獵物之間的空地。這是他第一次從飛奔的戰車上射箭,而且戰車還正飛快地衝進奔跑的羚羊群中。他的頭三支箭遠遠偏離了目標,但他是一個弓箭大師,很快調整了目標。他的第四支箭射中了帶頭衝鋒的老母羊的胸部。箭一定射中了它的心臟,因為它倒下了,鼻子插|進了沙子里,滾了兩個前滾翻。後面的羚羊在它兩側甩開,為塔努斯提供了更多的射擊目標。可是叫人遺憾的是,他接下來一連兩箭都射偏了,箭都落在了目標羚羊的後面。
與此同時,弓箭手一齊放箭,火箭像密集的雨點一樣砸落在英特夫那艘船上。箭頭上閃著火星冒著煙霧,飛向敵船的風帆和船上的戰車。藉助風勢,很快燃燒了起來。
「伊西斯甜美的呼吸!」塔努斯興奮地大叫,「這是……」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心裏想說這是什麼了。因為還沒等他把話說完,一隻車輪就撞上了岩石,輪緣當即爆破。
我抱著邁穆農,縱身越過欄杆往外跳下去,嚇得王子驚慌尖叫。堤道欄杆離那個喜克索斯車夫站的地方有四人那麼高,要不是我準確地落在他的頭上,我很可能就摔斷了腿。他毫無防備,不曾料想會有東西突然砸落在頭上,脖子一下子被砸斷,我清楚地聽到椎骨斷裂的聲音,他立刻癱倒在地,我也跌倒在他身上。
「你有沒有看到巨蛇的頭或是尾巴?」女主人問道,我搖搖頭。
我見他倆滿臉疑惑,卻沒辦法向他們解釋,因為我自己還沒有想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他是音樂不是樂器。
我能將別人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讓人聽了能誤以為是被模仿者本人在說話。這時,我就模仿麥摩斯法老的聲音說道:
我向埃及人民發誓,無論我被野蠻人驅趕到何地,都誓將返回到埃及人民身邊。立下誓言,此碑為證。
我站在王座下的甲板上,注視著這個與眾不同的集會。這次我的打扮頗費了一番工夫。妝化得很淡,很有迷惑性。頭髮上抹了香油,盤成卷,這種髮式一度因我而流行。我脖子上戴了兩個榮譽金鏈,胸部和雙臂都因駕戰車而鍛煉得有形有力了。在他們眼裡,我一定代表了一種不尋常的美,因為許多人都在注視我,有些性情使然的人眼裡還流露出充滿慾望的目光。
事情甚至比塔努斯預料的還糟。敵軍第一支箭從懸崖上飛向我們時,帶著一道煙,落在水面上,離我們的船頭僅有一肘遠。
其他戰車的踏板上,弓箭手都已經拉弓搭箭,狩獵的激動心情包圍著每個人。他們像待發的獵犬,鼻子里滿是獵物的氣息。
「法老暫時先躺在這裏,我要實現對他的承諾。我會找一處安全的墓地,這樣他才能永生。我發過誓,不讓任何人打擾他的休息。」
我們穿過宮殿的花園,跑到通向堤道的石梯前,這是離碼頭最近的路線。等我們跑上了堤道,才發現就在剛才我們跑回來接王后和王子的工夫,岸上的形勢已經發生了徹底的變化。我們面前的堤道上已經空無一人,最後一批難民也都登上船走了,越過石砌的城垛,我看到船正順著水道慢慢駛向開闊的河面。
我不再跟洛斯特麗絲王后商量,自行做了決定。我讓工人只取出最裡面的兩副金棺,套上厚厚的亞麻帆布作為防護,然後一針針將布縫嚴。這樣大小和重量才算適當,我們把帆布掩蓋好的棺材裝在荷魯斯呼吸號艦船的貨艙里。
我預料到在埃勒芬蒂尼,會有一些人決心減弱,不再想南行。從底比斯出發以來,路途上的艱辛已經讓許多人退縮了,他們寧願低三下四地求得喜克索斯人的同情和憐憫,也不想繼續航行,到南方那種火熱的沙漠之地,說不定那裡還會有更野蠻的人和怪獸等著我們呢。
「吃肉還是飼料,我不想再爭論下去。我已經決定,要讓這群可恨的馬在荒原上徹底滅絕。這是我的決定,最終決定。」他踱著方步走開了,我卻鼻子一哼,嘀咕道:「最終決定?我們等著瞧吧。」
「要是我違背誓言,所有的神都會遺棄我們,這次航行也會註定難逃厄運。國王的肉身必須隨我們一起走。」
「我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獵手和戰士,就像塔努斯領主那樣。」
「讓我來牽韁繩,我來駕車,」邁穆農請求道。他是認真的,因為我先前也讓他駕過。只是他的高度才剛過擋板,不過我不敢嘲笑他,因為他說得很認真。
女主人一回到船上,就召來泥瓦匠大師,命他帶人從峽谷邊緣的石丘上砍下一尊方尖石碑。這邊我們拉著剩下的船隻穿過峽谷,那邊泥瓦匠忙著用火和鑿子砍掉石丘上的柱形長條花崗岩。砍下來后,他們用法老的象形文字刻上女主人口授的話,將她和王子的名字也刻在上面。
休息吧,胖胖的小胳膊,長大了既能拉弓又能舞劍。
我拉住她的胳膊跑,不過她像個牧童一樣矯健敏捷,在我旁邊跑得輕輕鬆鬆。這時我突然聽到了馬嘶聲,聽到了戰車車輪的嘎吱聲,這聲音絕不會錯,近得可怕。
「別讓我看見那些該死的畜生。」塔努斯狠狠地對我說。他還是不能原諒我,還對我直接找女主人的越級行為耿耿於懷。
這種樂觀所植根的土壤太淺太薄了,我不允許女主人有這種想法。我告訴她我看到的迷宮幻境才是我們真正的出路,我們的命運仍在南方。同時,我繼續為航行努力準備著,對我而言,歷險本身的魔力已經超過了逃避喜克索斯人的需要。
輝領著馬在西岸河邊的田野里等著我,我和王子每天都去看他們。雖然王子長得壯了許多,可還是要騎在我的脖子上,這樣可以看到更遠處的馬群。現在邁穆農已經能叫出所有他喜歡的馬的名字了。他叫佩興斯和布雷德過來,這兩匹馬就會聽話地來吃他手裡的玉米餅。王子第一次不用我扶著去騎佩興斯時,那馬對他溫柔得就像對自己的小馬駒一樣。王子策馬繞著田野一陣小跑,興奮地大喊大叫。輝此次南行路上積累了不少管理馬群的經驗,我們詳細計劃了下一步行程中馬的飼養問題。我還對輝說,等經過大瀑布時希望馬能發揮一些作用,並具體跟他作了解釋。我還讓他、戰車隊員和馬夫一起編織馬韁繩。
即使是最優良最善戰的戰馬,它的奔跑速度也有極限。最後我讓佩興斯和布雷德放慢腳步時,它們身上的汗水和灰塵粘在一起,都變成泥塊狀,兩匹馬垂著腦袋,筋疲力盡。瀰漫的飛煙慢慢地飄散了。戰場上景象駭然。
「看那些漂亮的船。」她說。
「每個臣民都有選擇權,他們有權自己決定要不要跟我們走。我不會留下一個人的,不管他是白髮老翁還是骯髒的乞丐,是剛出生一天的嬰兒還是身患麻風病的人。他們都是我的子民,如果他們不能走,那麼我和邁穆農王子就跟他們一起留下來。」她提到王子,自然是鐵定了心要我讓步。
每天夜裡都有上百名難民逃到西岸來。他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乘坐著臨時紮成的木筏或小艇穿過尼羅河。甚至有些體格健壯的直接游過寬闊的河面,不顧一切逃脫喜克索斯人的魔爪,他們跟我們講敵人燒殺搶掠的殘忍,也給我們講敵軍的最新舉動。
看到他們混作一團,塔努斯大笑,轉頭迎著風大喊:「發出總攻信號,鼓聲敲響,點上火箭。」
隨著我們把船一艘艘運過大瀑布,對付這條河流的經驗也越來越豐富。
她將勺放在防腐屍布纏著的胸部:
「邁穆農王子,您這是在給我下命令嗎?」塔努斯克制住了自己的笑,擺出一副可怕的怒容,我看到淚水開始在王子的眼眶裡打轉。
我們在大墓地里臨時搭了個馬廄,我不辭勞苦,每天都抽時間去馬廄看看。佩興斯看我來了,總是跑過來歡迎,我就拿出玉米餅喂她和那匹小馬駒。我還經常把邁穆農王子從他母親和女傭那裡「偷」出來,馱著他一起來馬廄。他一見到馬就興奮地又叫又跳。
如果塔努斯趕在我說服她之前就先跟她講了這件事,我懷疑她就不可能下達這一命令了,那麼,我們整個埃及的歷史將會徹底不同。正如我所料,塔努斯得知我竟稟告了王后並且得到了她的同意,對我大為憤怒,我們的關係空前地惡化起來,倆人之間產生了一道幾乎永遠不可彌合的裂痕。
我們前面有一道渠溝,兩邊又深又陡,我只好突然轉動馬車方向,開始沿著溝跑。敵車跟著我們轉向,追了過來。
輝也選了一匹馬,套上韁繩,不停地吹噓他有多了解馬,跟我大誇自己的馴馬經驗。我心情暢快,所以這次倒不怎麼厭惡他的狂傲。
「陛下,我昨晚做了一個奇怪又神奇的夢。我感到有責任把它說出來。請您允許。」
投靠敵軍的埃及叛徒應該遠不止萊邁姆抓獲的那幾個俘虜。據萊邁姆說,他們把火炭放進一個俘虜的肛|門,在這種酷刑下,那俘虜供認說敵軍的戰事委員會中,有幾位還是埃及上王國的顯赫貴族。我一聽到這兒,就想起了在艾卜努卜平原作戰時,自己就奇怪過敵軍竟能識破我方的布陣,我當時就曾猜測,敵軍戰車中可能有知道我們作戰秘密的姦細隨行。
我從最後一堆里拿起剩下的兩個迷宮盤,放在我的胸膛,貼著我的皮膚,它們開始變熱,我感到黑暗向我襲來,本能地要縮回來,末了卻屈服於黑暗,任由它將我帶走。
他們再把國王放在斑駁的石板上,把全身各部位弄直,擦掉身上的液體,將屍體晾乾,把浸有樹脂和蠟的亞麻墊塞進空空的胃裡,然後縫合。同時,他的內臟器官也都完全變干,逐一放進乳白色的雪花石膏禮葬瓷罐里,密封起來。再用四十天的時間將國王的屍體徹底風乾。靈堂各扇門都是順著乾燥的暖風方向排列的,這樣,風就可以直接吹向葬儀石板。七十天的儀式結束時,法老的身體已經乾燥得像根柴火了。
皇家獵隊也會跟著他們上岸,給我們打來野味,同時尋找那些牙齒無比珍貴的灰色巨獸。我四處詢問,看看艦隊里有誰見到過活著或死了的大象,雖然象牙在我們的文明世界里是很平常的東西,可誰都沒見過大象。我一想起我們要第一次見到這些神奇的動物,就覺得有種奇怪的、無法理解的興奮。
在我兩邊,我的士兵狂喊著「沖啊」「殺啊」的口號,以此來掩蓋心中的恐懼,我也跟他們一起吼叫,像只對著圓月狂吠的流浪狗。馬兒呼哧呼哧噴著鼻息,發出陣陣嘶鳴,突然佩興斯抬起它尾巴上的長毛,隨著奔跑的節奏,放了幾個屁,逗得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於是我恐懼的喊殺聲變成了尖聲大笑。輝借給我的頭盔太大了,從我的頭上彈了出去,風把我的頭髮猛吹到身後。
我醒來時是在塔努斯戰船甲板上的遮蓬下,我發現自己躺在羊皮床墊上,塔努斯正斜著身子看著我,一見我有了意識,便擺出一副擔心憂慮的樣子,臉上肌肉都扭在了一起。
喜克索斯人的主神是暴風之神撒特克。不用解釋我們就知道這神類似於我們埃及人最害怕的塞特神。喜克索斯人祭拜的神很符合他們的民族特徵,他們的各種行為都體現著這主神的特點。
「要從這麼大一群馬中抓幾匹,一定會很危險、很困難。」我對輝說,想聽聽他的建議。此時我壓根兒就沒敢想要把三百匹馬全抓回去,能抓二十匹我就心滿意足了,五十匹我則會欣喜若狂。我以為我們得跑過去一匹匹地追,然後拿繩子將每匹馬都綁住,我想這就是我們帶繩子來的原因吧。
晚上我和邁穆農就待在甲板上,一直待到他母親叫他回去。我們一起看夜空中閃爍的繁星,我告訴他每顆星星的名字和特點,跟他講這些星星影響著地上每個人的命運。通過觀察星象,我發現河流不再帶著我們往南走,而是朝西流去。這又引起了船上那些學者的一場激烈爭論。
敵人的兩個團由近三百輛戰車組成,是塞利提斯遠道帶來的精銳部隊,由他直接率領。登岸后就從側面朝我們發動進攻,戰車沿著河岸向南滾滾而來,一路上暢通無阻。我們的戰艦隻能竭力追趕戰車揚起的塵團,眼看著敵人朝麥摩斯祠廟法老的財產奔去。
我想這可能不光是因為他們親身經歷了艾卜努卜平原上的恐怖,還因為塔努斯·哈萊布領主的話和態度影響了整個軍隊。不管原因如何,除了輝和後來的邁穆農王子,我沒再見過哪個埃及人敢騎上馬背。當然由於王子的緣故,士兵們後來也學會了管理、飼養馬匹,同時在我的培訓下,他們也學會了熟練駕駛馬車,但即便到了那時,也仍然只有我、輝和王子敢騎在馬背上。後來我設計的輕便式輪輻戰車可以橫掃一切,埃及人成了馬的主人,但是塔努斯卻從不學我們騎馬,即使是他率領著這些勇敢的馬匹拉著戰車衝鋒陷陣時,我也從沒聽他說過一句馬的好話。
這個法令一經宣告,普通民眾對我的女主人和王子的愛戴和擁護、忠誠和信賴頓時增加了一百倍。恐怕我們的歷史上還沒有一個統治者像她這樣受到民眾的愛戴。
「別站在那兒發獃,」他回過頭喊道,「跑啊!」
我們走得越來越近,步履堅定,我們的馬精力正旺,急於狂奔。它九_九_藏_書們已經開始興奮起來,不斷甩著腦袋,在原地頓蹄,發出哼哼聲,滾動著的眼珠露出了白眼仁兒。羊群又開始移動了,只是沒有明確的方向。它們相互衝撞,朝一個方向遲疑地沖一陣,但很快就衝到了頭,然後又轉回來,往前沖。
身後一輛戰車上,克拉塔斯高喊一聲,把我們從這番美景中喚醒:「呸,塞特的臭氣!那邊一定有上萬隻。」
後來我就著燈光趴在書卷上睡著了,夢裡我又見到了那個景象,女神坐在山頂上歡迎我們,下身噴出兩道水柱。夜裡我睡得很少,可黎明醒來時卻精神煥發、興奮不已,我跑回甲板上繼續為遠航做準備。
我們正前方的石欄上先是露出來了幾個高高的頭盔,而後就看到了那幾個人的全貌。一共五個人,拿著拔出的劍朝我們走過來,這五人都很高大,穿著魚鱗盔甲,鬍子上綁著鮮艷的絲帶。其中有一個要比其他人都高,我起初沒有認出來這是誰,因為他也留著鬍鬚,像喜克索斯人那樣用絲帶裝飾起來,頭盔的前部擋住了他半邊臉。這時,我聽到了那個我終身難忘的聲音,他大喊:「噢,是你啊,年輕的哈萊布!我殺了那條老狗,今天我要連他的狗崽子一起殺掉!」
不過,我得先把馬照顧好,才能集中精力處理這件事。早在這個時候,在戰爭初期,我就十分清楚地意識到國家存亡的關鍵在馬,有了馬,我們這個民族才能復興,我們的文明才能延續。現在,加上在伊斯那抓獲的那些戰馬,我們手裡共有幾千匹。我把它們分成四群,這樣在行進路途中能更容易找到牧草,另外,馬群越小,揚起的塵土越少,就越容易避開喜克索斯人的搜查。
萊邁姆告訴我們,我們派出的送信的快艦已於一天前就駛過了艾斯尤特城,所以,我以塔努斯名義起草的特快信函現在肯定已經到了奈荷貝特領主的手中。
「如果你還對我有一點點關心的話,就不要提它。」她很快了解我的意思,並且從我身邊縮了回去,好像我剛剛打了她似的。「我寧願死也不願拿掉塔努斯在我肚子里種下的愛的奇迹。這孩子就是我和他,我們的愛。我永遠不能謀殺任何一個。」
我看著它們飛奔而走,心似乎也隨之飛走。等它們消失不見了,我跑過去,想要保護和照顧那些受了傷倒在紙莎草堆上的動物。但是士兵們卻比我快。他們憤怒地跑過去圍住這些倒下的牲畜,仇恨讓他們瘋狂,他們揮起大刀朝著馬的頭部和身體亂砍下去。
「這樣的追趕不會再持續多久了。」第十二天的早上,我告訴塔努斯。
此碑立於我執政第一年,法老齊奧普斯大金字塔建造后第九百年。
這是艘導航船,以速度和攻擊力出名,船首凸出來的金屬撞角由青銅製成,剛過水麵,可用來撞擊敵船。不過這艘船最近新換了個船長。塔努斯招呼他靠在龍船旁邊,登上去換上藍鱷團的軍旗,接替了那位新任船長。
我本能地張開雙臂,繞住它的脖子抱住它。那一刻,我是那麼強烈地想救它,可是溫熱的血從它的鼻子里滴到我的胸膛,我知道箭已經穿透了它的肺,它要死了,我無能為力,救不了它。
洛斯特麗絲王后優雅地回答:「這裏每個人都知道你具有神能。王子和我知道你能預見未來,並通過夢境和幻象猜出眾神的旨意。我命令你把這些神旨說出來。」
「真是個喜克索斯小無賴,」我嚴厲地責怪他,他卻似乎是把這話當成了極大的讚揚。我俯身跪在地上,想撿起這可憐的模型。
最後兩處塵煙終於在前方遠處匯合,將羊群圍了起來。羊群速度慢了下來,因為它們發現自己的逃路被堵上了。領頭羊轉過身來跑進後面跟隨的隊伍,這下羊群開始亂了起來,四處打轉。
車沒撞上他,但由於慣性繼續往前跑。我拽著韁繩想拉住馬,但馬還是又往前跑了一百來步,我這才能調頭把車轉過來。等我們轉回來時,英特夫正往那渠溝邊跑,想躲在那兒。我突然想到,他到了溝邊就能安全嗎?於是狠狠拍馬朝他追了過去。
「你的奴隸都去哪兒了?阿頓和默克塞特去哪兒了?」塔努斯問道。
「沒什麼」,他一邊說,一邊用斗篷的一角擦血。「別停下,泰塔,繼續追它們。如果你不追,克拉塔斯就贏我們了。」
瀑布綿延許多英里,水中露出大片巨石,被水沖得光亮,河流在石頭間蜿蜒盤旋。擺在我們面前的任務艱巨無比,連我都不禁有些氣餒了,塔努斯則表現得更加直接。
「奈荷貝特領主背靠大河,在東岸展開部署。敵人像風一樣發動進攻,把我們全逼到了河裡。」
「別以為我以前沒那麼想過。」我嚴肅地告訴她,「那樣會解決我們所有的麻煩。但問題是塔努斯。」
「荷魯斯若是有靈,就讓這投敵叛國的埃及貴族栽到我手裡。」他一手攥拳,狠狠地砸向另一隻手掌。「我們必須阻止塞利提斯過河,我們唯一的優勢就是戰船,我必須充分利用這點優勢。」
她向我微笑,帶著無比的信賴和堅定的信心,弄得我都無法呼吸了。「我知道你會想出辦法的,我親愛的泰塔,你總能做到的。」
塔努斯站了起來,大步踱向船頭,他凝視著上游漂來屍體的地方,燒焦變黑的木板仍順著河往下漂,這些都是奈荷貝特的戰艦。我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一旦他怒火爆發,好及時攔住他。
河岸邊只要有蘆葦生長的地方,我們就能看到在淺水域中圓形的花崗岩石上,有種像躺著的河馬一樣的動物。我們中那些博學的人爭論了很長時間,還是沒弄清大瀑布上游的這種動物到底是不是屬於女神,能不能捕獵。哈比神廟的祭司們堅決認為這些動物不容侵犯,而我們其他人,則持反對觀點,因為我們都想嘗嘗這些動物鮮美的嫩肉。
我想看看,看看這條偉大的河,我們的生命之河,它的源頭在哪裡。這一刻,我的生命中沒有什麼比這個願望更強烈了。
從今往後您就要居住在神的地府。
我不是發獃,而是我懷裡抱著王子,知道跑也沒用,我這樣子是跑不到河邊的。
「你在哪兒?那你站在哪兒啊?」她又追問。我差點忘了,她向來對我看到的幻境都很熱心,而且熱衷於做出推斷解釋,並樂在其中。
「我很渴,」我低聲說,「喉嚨里幹得冒火,舌頭像長滿苔蘚的石頭。」
這裡有好幾個巨大的島嶼,還有上千個小島,將尼羅河的溪流分割開來。現在正是低水位時期,許多地方都能看到河底。我們面前綿延好幾里,全是小島隔開的迷宮一樣的曲折水道和支流。面對這河的偉大和危險,我們心裏全是敬畏。
有一隻老公羊站起來能到人的肩膀那麼高,頸前部的鬍子垂下來能掃著它卧著的岩石。塔努斯最後終於把它逮到,靠的是從附近一個山峰上射過來的箭。那野羊掉了下來,在空中不停地掙扎翻滾,跌撞到下面的一塊岩石上。
「是的,諸位王公,是從船艙傳來的。那是法老麥摩斯八世的金棺停著等待入葬的地方。」
除了馬之外,我們還安排了近兩千人來拉縴。人馬都每小時更換一次,以保持隊伍的幹勁。在每一個危險的河流拐道和彎口處,我們都加派人手拿著長桿守在岸邊和凸出的岩石島上,避免拉船時船身撞上岩石。
塔努斯立刻下令荷魯斯呼吸號轉向,雖然舵手轉舵很快,但船還是得費些時間才能移轉回來。而這時,英特夫領主卻像魚一樣在水裡穿行,朝著東岸游去,想逃到岸上,那裡有喜克索斯軍隊保護他。
塔努斯匆忙集結艦隊,趕到那裡時,敵人已經成功地在西岸沙灘登陸,但是還沒來得及將戰車從船上卸下套上戰馬,塔努斯趁機將敵船全部毀掉,使得三千名喜克索斯士兵站在我們的岸上進退兩難。然後塔努斯率軍發動第一次進攻,敵軍的戰馬嚇得四散而逃,消失在黑夜之中。
「沙灘上的五十隻船……」塔努斯頓了一下,深呼一口氣,才接著問,「沙灘上的艦船後來怎樣?」
「我命你立刻動身去救這群了不起的動物。等找到它們之後,你要為我的軍隊建造一支戰車隊。」她哭著說道。
「停在中流的船,多數都由船上守船人員鑿沉或燒毀了。我躺在紙莎草堆上順水漂的時候,就看到了火焰和濃煙。還有一些船砍斷錨繩,往南邊朝底比斯逃去了。船劃過我身邊時,我還朝船員大喊救命,但是他們太害怕了,沒有人肯停下來撈我上去。」
「然後,我聽到船里響起了腳步聲,緩慢而莊嚴,與凡人走路的聲音絕不一樣。」我停了一下,吊人胃口。「這些奇怪而陰森的聲音來自於船艙。」我又停頓一下,讓他們細細體會這裏的弦外之音。
「下遊河岸上有火,」他告訴我,「還有,風吹來的時候,能聽到喊叫聲,剛才我還覺得聽到了許多聲音在唱藍鱷團的戰歌。我想那邊是在打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事情都已經變化了。」她惱怒地喊道。
「我們所有優秀的兵團全都毀了,」塔努斯悲哀地說,「現在除了戰艦,我們再沒有別的保護了。奈荷貝特的艦隊呢?拋錨時是不是停在河的中流?」
一些羚羊衝破我們的包圍圈,逃進了廣闊的沙漠,而其他的則被趕回了包圍圈。人聲沸騰,馬嘶不斷,充滿著勝利的興奮,而羚羊則嘶嚎哀叫,因為利箭不斷射進體內,它們不斷倒下,彎刀般的羊角與飛揚的馬蹄亂成一團。周圍都是蹄子聲與車輪聲,而我們則被淹沒在灰塵黃煙里。
「先把身子往上提,高點兒,然後再擺腿跨過去。小心來回動的時候擠壞了你兩腿間的球球兒。」輝這麼說,說罷就大笑起來,又補充道,「不過這條建議你倒不用擔心,我猜你肯定會坐在馬上一動不動,那就無所謂了。」
這是以前那副純金葬儀面具,我們親眼看著雕刻師塑成的。那時法老還活著,雕刻師是看著他的樣子做的,所以面具驚人地逼真。一雙眼睛用無色水晶和黑曜石雕成,閃耀著光澤,帶著仁慈凝視著我,就像他生前的眼睛一樣。頭飾聖蛇象的眼鏡蛇蛇頭從那高貴的眉毛邊露出,象徵著帝王和神秘。
最後,我們成功駛過峽口時,所有的船都帶著火燒的痕迹。還有很多船不幸遇難,沒有逃過敵人的火箭。船上的火焰無法用水桶和水泵澆滅,火吞沒了整隻船。這些船隻好被切斷,順著激流沖走,引得後面駛過來的船上跟著一陣驚慌、混亂。我們基本上能趕在大火失控前把船上人員轉移,但有時卻來不及。烈火中女人和孩子的尖叫聲,聲聲震在我的心上。我永遠記得那天的一個畫面,一名少女從一艘燃燒的遊艇上跳過來,長發盤繞,上面卻冒著火焰,像是婚禮上戴的花環。
女主人卻堅持說:「這是法老臨終前我立下的誓言,我不能把他留在這裏。」
我轉身再最後看一眼。那個喜克索斯射手被拋出來摔在溝邊的污泥坑裡,躺在那裡動彈不得,英特夫領主躺在離溝邊稍遠一點的地方。我真的覺得,他要是躺著不動,我就不去理會他了。可是就在那時他坐了起來,然後搖晃著站起身來。
從我讀過的書來看,這是人類文明曾到過的最遠的地方,再沒有人往前走了。我們仔細查看過大瀑布后,原因就顯而易見了。這段急流比我們上次越過的更加險峻、可怕。
我們用了整整兩天時間,才使整個船隊通過河谷。這一帶的峭壁擋住了風,天氣很熱,沒有一絲風,又是逆水,每隻船都只能靠人力一直划動。敵人的箭帶著火星,劃出美麗的拋物線砸落下來,擊在桅杆和甲板上。每一支箭都在燃燒,我們得用船上準備好的一桶桶水來澆滅,或是用護航艦上的水泵澆滅。我們沒有辦法反擊,敵人的弓箭手都在高高的懸崖壁頂,我們的弓根本就射不到他們。萊邁姆領著一支隊伍試圖反攻,想把敵人從頂上趕走,敵人的火箭卻直接射在士兵的身上,萊邁姆損失慘重,只得退回到船里。
「不!」他大叫著開始往後退。抬起雙手似乎想擋開厚重的馬車和奔跑的馬匹。我瞄準他駛過去,而這最後關頭,他的黑暗保護神又一次救了他。我就要撞到他了,卻見他縱身一跳,躲到了一邊。我先前見他蹣跚搖晃,以為他已經虛弱無力了,沒想到此刻卻如此迅速敏捷,像只遭獵犬圍追的豺狼。戰車又重又笨,不能靈活快速地來回拐彎,無法跟得上他左躲右閃的奔跑速度。
「南面!」他叫道。
休息吧,捲髮的小腦袋,快進入奇妙的美夢吧;
我揮著手,大喊他的名字,塔努斯看到了我,隔著人群喊道:「洛斯特麗絲王后和王子呢?他們都登上荷魯斯呼吸號了嗎?」
「親愛的泰塔,儘管睡你的,什麼也不要聽。」她紅了臉,在燈光下煥發出粉色的光輝。
大多數時候,我都在法老陵墓中的軍械庫里,我找了幾個世界上一流的工匠,和我一起製造第一輛戰車。就是在這裏,忙著設計戰車的時候,我想到了如何抵禦喜克索斯人的戰車,我發明了一種武器,這種武器說來也簡單,不過是兩頭都削尖的長木棍,尖頭部分用火加硬。十支木棍捆成一捆,每名步兵各背上一捆。敵人騎兵到來時,將木棍選好角度插在地面上,另一頭的尖部直指敵人戰馬的腹部,待敵軍受驚勒馬時,我軍立即亂箭射過去。
船上的農民上了島,清出一片耕地,種上我們帶來的種子。幾天後種子發了芽,日照充足,植物長得很快,沒幾個月,就可以收割玉米了,蔬菜水果也成熟了,我們大口吞咽著這些久違的甜美水果和蔬菜,先前的抱怨沒有了。
碧水翻滾著衝撞船頭,但是卻戰勝不了我們的決心。兩千名壯士和一百匹馬的力量戰勝了咆哮的河水。我們拉著荷魯斯呼吸號穿過了第一道激流,當船頭滑進幽藍的深潭水面時,我們歡呼起來。
「但是,陛下,那些年老體弱的呢?傷殘幼小的呢?也要帶走嗎?」
「你現在在做什麼呀,泰塔?」
「猿猴很容易就學會新花招的。」跟艦隊上的其他人一樣,我也對喜克索斯人深惡痛絕。
在我們前面,分散的羚羊群抬起頭來看著我們,此時才開始有點警覺。它們開始慢慢往前走,沿途的羚羊都加入其中,分散的羊群開始聚向一起,隊伍變得更大了,像一塊大石頭滾到坡下時引起的山體滑坡一樣。它們奇怪地搖動著身子,慢跑起來。很快,整個地面活起來了,到處是走動的長角羚羊,長長的尾巴左右搖擺。
「蹲下!」輝命令道。我們又在玉米地里蹲下來,輝接著說,「它們愛聽溫和的聲音。我小時候總給馬兒唱歌,讓它們安靜下來。你聽著啊!」他開始用奇怪的語言輕聲唱了起來,我想這應該是他童年時那個野蠻民族的語言。
我們乘馬車一陣小跑,來到平地上時,我發出信號,隊伍立刻分成三列,像百合花瓣一樣順利展開。整個陣列猶如一頭鬥牛,側翼部隊像兩隻牛角,成曲線形展開去圍堵獵物,而我的隊伍則是牛的前胸部分,在中央部署成橫排,相鄰兩車間留出三輛戰車的間距。牛角會將敵人圍住,牽制住敵人,而我們則會趁機衝上去將受困的敵人擊垮。
五萬埃及人民列隊站在河的兩岸,齊唱著致哈比的聖歌,哭著跟我們揮手告別,目送我們上船出發。王后洛斯特麗絲站在荷魯斯呼吸號的船頭,小王子站在她的身邊,船慢慢向上游駛去,兩個人都朝著岸上的人群揮手。21歲的女主人正是女人最美的時候,她美得如此神聖,凡是看到她的人,無不流露出虔誠的敬畏。旁邊的小王子臉上也映射著同樣美麗的光芒,一雙小手堅定地握住象徵著埃及王權的彎柄杖和連枷。
戰車翻了個筋斗,我和塔努斯都被高高拋了出來,重重摔在地上,我的腿摔瘸了,但我感覺不到疼,因為滿腦子想的全是這次災禍會讓塔努斯受到多大的影響,我的夢想和計劃恐怕都要就此摔碎了。
我打開您的眼睛您就能再次看到這個世上的榮耀,
我一生中從來沒有違抗過她的命令,只有這一次是例外。我沒有勒馬停下,反而盯住英特夫領主的眼睛,這一次,我毫不畏懼。
奧西里斯的主祭司把象徵著王權的假鬍子綁在她的下巴上,但這絲毫不能減少她女性的嫵媚氣質。默克塞特將獅尾纏在她腰間,並把那紅白兩色的高高皇冠給她齊眉戴好。最後,塔努斯登上高高的王座,把彎柄杖和金連枷放到她雙手中。邁穆農此時看見塔努斯拿著金燦燦的東西走過來,便伸出手想要抓過去。
這些島嶼如此誘人,土壤又如此肥沃,於是,一些人開始商量著在此定居。阿蒙拉的祭司們選派代表,向王后提出在這裏建造神廟。女主人回答道:「我們只是過路人。最後我們要回埃及的。這是我對我所有子民的承諾。所以我們不會造任何廟堂,不會建任何永久性住所。除非我們回到埃及,否則我們就得像貝都因人那樣,住帳篷和棚屋。」
他不會再死。
就在同一時刻,那喜克索斯射手放箭過來,不過他沒料到我會突然轉動方向撞向他們。那一剎那,由於恐懼,我產生了錯覺,覺到那箭很慢很慢地朝我的腦袋飛來,而實際上,它如一束光一樣神速射過我的肩膀,箭頭擦了一下我的耳垂,一滴血滴落到我的胸膛上。
到處都是人,長隊一排一排,大家都背著包裹,有些還帶著嬰兒,人擠人涌著走向碼頭登上船。我們擠出一條路,擠到了堤道上,這時塔努斯越過城垛指了指遠處,只見兩股不祥的塵雲正從兩個方向朝我們壓來。
淚水迷住了我的雙眼,我看不清道路。心裏暗罵自己是個傻瓜,怎麼這麼善感多情?但責罵也絲毫不能讓我振奮起來。看到人或動物遭受了苦難,尤其是那些高貴而美好的生靈,我總是這麼容易動情。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女主人吸了一口氣,邁穆農剛才那愉快的叫喊此刻也突然停住了。
塔努斯一把把他抱上肩頭,然後用另一隻手抱住女主人。
女神哈比果然聽到了我們的祈禱。尼羅河提前幾周就開始漲潮了。
有時候風向不順,敵人的戰車超過了我們。這時我們就會看見兩岸上敵人的盔甲和兵器閃耀的光芒,聽到他們刺耳卻無益的喊叫聲和挑釁聲,一切都是徒勞,他們的兵器傷不到河中央的我們,永恆的母親尼羅河張開雙臂保護著我們,這種保護千百年來始終不變。有時候會颳起北風,我們的船隊就會乘風疾行,把敵人的戰車遠遠拋在後面。
幾個月過去了,洪水開始消退,河流也開始縮小。我們經過一片陡峭的海岬,清楚地看到上面峭壁上歷次洪水沖刷留下的印跡。
接下來就是開口儀式了,按照傳統,這項儀式應當由去世法老的繼任子嗣來完成。邁穆農太小了,所以由他的攝政王代勞。
「是女神哈比,河神,」洛斯特麗絲王后輕聲說,「她在自己身體里形成河水,然後把水傾出流向世界。」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是他領著塞利提斯來我們埃及的。他去了東方,故意向喜克索斯國王描述埃及的財寶,引誘他來。」我也和塔努斯一樣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岸上,女主人陪著這一隊隊汗流浹背的壯士,走在他們的旁邊。即使是在這烈日的烘烤下,她仍像花兒一樣給人帶來一股清新和涼爽,她用笑聲和善意的玩笑振奮著人們的精神。她和壯士們一起高唱勞動歌,我也加入到這合唱中。女主人一路走過,開著玩笑逗得他們一陣樂,而後人們再拉起纖繩,頓覺精神抖擻。
這種遭遇戰只能有一種結果:塞利提斯國王放棄追擊。
「泰塔,你推斷得不錯。敵人是要在這裏等候我們。」他嚴肅地說,隨後立即指著前面:「他們在那兒。」
「你會成為我們埃及最偉大的一名將軍的。有一天我會把你的勝利都刻在一塊方尖碑上,這樣全世界都會知道的。」
就在這緊要關頭,我突然意識到那個喜克索斯車夫犯的錯誤了。為了抓住我們,他竟把馬趕進了我們與那道深渠間的夾縫裡,所以他的車快要沒地方走了。
「或許這正是塞利提斯國王匆忙南下攻打底比斯的原因,」我提醒塔努斯,「我們得有所準備,他們可能一有機會就要渡過尼羅河。」塔努斯聽罷大罵。
我們緊緊追著兩隻羚羊,慢慢超過了它們,這時其中一隻羚羊飛奔的蹄子踢起了一塊鋒利的燧石石頭,有我大拇指那麼大。邁穆農還沒來得及低頭,那石頭就打中了他的前額。當他抬起頭看我時,我看見他眼睛上方砸出了一道淺淺的傷口,鮮血正一滴滴流下來。
我把我的構思都寫下來,畫上圖,並記上這些軍事裝置該如何使用才能發揮最大優勢,我已經寫滿三卷了。我希望能跟塔努斯詳細討論討論,但是他對馬的理解很膚淺,與馬有關的任何事情都不願談。
塔努斯將現有的兵力分成兩半,一半交由克拉塔斯指揮,命他阻擊從北面艾斯尤特城攻來的塞利提斯國王所率的軍隊,這隊敵人可能會比另一支先到達陵墓和宮殿。克拉塔斯受命採取流動作戰方式,利用尖棍武器和一切有利地形展開防禦,目的是儘力拖延塞利提斯,但要避免被敵人切斷,避免全軍覆沒。等到無法拖住敵人的時候,立即將士兵撤回到艦船上。
最後她把我叫到跟前,我行禮跪下,她附在我耳邊低聲說:「我怎麼能忘記你呢?我最忠誠的泰塔,沒有你的幫助,我們無論如何都走不到這麼遠。」她輕輕撫摸了一下我的臉頰說:「我知道你有多喜歡這些漂亮的小玩意。」說畢就把沉甸甸的榮譽金鏈戴在我的脖子上。我後來稱了稱,有三十德本重,比法老為我戴上的金鏈還重五德本。
我們把最粗重的亞麻繩索一條條擺放在岸邊,把馬十匹一組套在一起。很快我們就發現一次只能把十組即一百匹馬連在主纜繩上,再多就沒法駕馭了。
「讓他和我們一起來,你是做對了。」我告訴塔努斯,我們兩人自豪地看著他。「這是對將才苗子最好的訓練了。」
戰車在伊斯那取得的勝利恢復了我們的信心,可這信心只持續了很短一段時間。我暗自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就是敵人的大規模襲擊,塞利提斯和英特夫領主原本早就該發起主攻了。我知道,早在攻打下王國的時候,塞利提斯就佔領了叛軍的許多艦船。這些船都棄在尼羅河三角洲地帶的孟菲斯和塔尼斯的船塢里。紅色叛軍的艦隊中肯定會有一些人叛變投靠了塞利提斯,即使海軍艦隊中沒有人叛變,塞利提斯也能從吉薩、約帕等東海岸沿岸港口召集到許多敘利亞水手,這些人唯利是圖,很容易就投靠敵人,然後分配到幾百艘敵軍戰船上負責水上運輸。
順著繩索,喜克索斯的船差不多都燒了起來,開始沉沒。他們沒有任何經驗和技巧,不知道該怎麼反擊我們,一個個只能無助等死,就像我們當時面對他們的戰車襲擊一樣。我們的船隊後退一段距離,然後再次發動進攻,撞碎敵船,朝敵人一輪輪發射火箭。
「這是你最快的速度嗎?」他在風聲和馬蹄聲中喊道,「順風的話,荷魯斯呼吸號會更快。」這話是存心說謊,也是存心挑戰。
我彈了聲和弦,同時思忖著怎樣回答。「相當嚴重?噢,我想這個詞你用錯了。按照習俗和法律,如果你生個私生子或者如果你再嫁,就得放棄攝政。默克塞特將軍將會是下一任攝政王,但暗地裡王公貴族都會為這個位置展開爭鬥。沒有你作為攝政王的保護,小王子會有很大危險。我們會被內部鬥爭毀掉的。」
阿蒙拉的主祭祀和屍體防腐工行會的大師傅忙著準備儀式所需要的器具,我們這時則唱起《不會再死的咒語》。
「韁繩。」輝輕聲提醒我,於是我照他事先教我的樣子,把韁繩套在那馬的頭上。
河裡湧現出大量的魚。我們的人民在大瀑布下游捕了一千多年的魚,而上游這些水域則從未被人類的漁網觸及過。我們從水裡拖上來的河鱸比艦隊中最胖的人都重,還有那水裡的大鯰魚,腮須都有我胳膊那麼長,重得都沒法兒用漁網捕撈。它們巨大的魚尾掃過我們的亞麻繩,繩子便像脆弱的蜘蛛網一樣斷裂了。我們得像捕捉水牛那樣,拿矛槍將它們趕到淺水域才能捉住,一條大魚五十個人才能吃完。
那些沒有損壞的戰車也停下來了。馬都已筋疲力盡,肚子兩側因大口喘氣而鼓得很高,白沫從馬嘴上滴落。每匹馬都滿身是汗,好像剛剛游過一條河。
「奈荷貝特領主將艦隊主力停在了水上,不過他派了五十艘艦船泊在我們身後的沙灘上。」
這時候我們的偵察團來報,說沙漠里有一大群遷徙的羚羊。離開第一大瀑布后,我們曾見過成群漂亮的羚羊,它們經常在河邊吃草,可是不等我們的船開到跟前,它們就驚慌逃往沙漠里去了。探子說這次的羚羊群規模很大,這麼壯觀的羊群很少見到。我以前也只見過一次。沙漠里大概二十年左右會奇怪地出現一次雷暴,之後會出現沙漠綠洲,濕地里會冒出無數的新鮮綠草,吸引離散的羚羊群從幾百裡外趕來。
底比斯的城牆固若金湯,若沒有叛徒相助,敵人哪怕圍上十年都不能攻破。但是現在賣國賊英特夫與敵人勾結,據說他在擔任上王國大維西爾時,曾秘密下令修建一條通往城外的隧道。即使是了解他許多秘密的我,也沒察覺到這件事,事後修建隧道的工匠全部被殺,所以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密道在哪兒。宮城的設計本身就像兔子窩或沙漠中的狐狸窩一樣,到處都有迷宮般的活門和暗道,所以我想不通他當初到底為什麼要修建這麼一條隧道,除非他一開始就預謀造反。
邁穆農王子騎著布雷德走在前面的馬隊中。因為邁穆農的腿還不夠長,在馬上還坐不穩,於是輝在馬的前腿後面繞著馬的胸部綁了根繩子,給王子當把手。王子轉過頭,驕傲地朝後面船上的塔努斯揮舞小手。
「馬!」他用他一貫的尖嗓子響亮地叫道,「我想去看馬。」
塔努斯取來一壇酒,倒進碗里端給我,我貪婪地大口大口喝著。
「那是幹什麼的?」
塔努斯親自負責船隻,而我和輝則在默克塞特有名無實的指揮下,負責岸上的接應工作。我在峽谷上面的一片高地上搭了個篷,默克塞特這個只知道快活的老頭每天就坐在篷底下,一手拿著一大壇好酒,一手抱著他那漂亮的16歲小妾,時不時胡亂地朝我下幾個命令。我並不理會他這些斷章取義、自相矛盾的指示是否正確,只顧繼續安排人馬忙活,準備岸上的接應工作。
「陛下,我有四十輛戰車可以參戰,而他們有三百輛。我的戰車比塞利提斯的要快,但我們的士兵在技術和作戰訓練上無法與他們相比。另外還有車輪的問題,技術還不成熟。塞利提斯摧毀我們勢必易如反掌。即使我有充分的時間和材料,能製造出更好的、車輪堅實的戰車,我也不能讓馬跑回到敵人那邊。我們不能拿馬冒險,馬是我們取得最終勝利的唯一希望。」
我胃裡突然有種被掏空的感覺,意識到我們是最後幾個還在岸上的人,而我們離空空的碼頭尚有半英里的路。我們都停住了腳步,眼睜睜看著最後的兩艘船漸漸駛遠。
自艾卜努卜一戰潰敗,我們返回到邁穆農宮殿後,女主人就一直忙於攝理朝政,天天都要和大臣、謀士討論國事。
那馬又顫抖著叫了一聲,暖暖的氣息留在我的皮膚上。然後它的四肢突然倒下,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將空氣吸進已經刺破的肺里。胸膛的傷口處湧出鮮紅鮮紅的泡沫。我俯身蹲在它的旁邊,把它那高貴的頭抬起來放到我的腿上,就那麼抱著它陪著它,一直到它死去。然後我站起來,走回到沙灘上,回到荷魯斯呼吸號停泊的地方。
有我女主人在,我很少有不能按自己的方式處理事情的時候,更何況她現在就是整個埃及的最高權威。就在當天晚上,一等龍船駛過來,我就前去參見女主人。
「我知道,可是,為什麼要做呀?」
洛斯特麗絲王后看到我們就微笑著站了起來,邁穆農從她的腿上滑下來跑向塔努斯。
河兩邊的陸地更加險峻崎嶇,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到處都是岩石峽道,兩岸的懸崖峭壁陰沉著臉,皺著眉頭看著我們。
我前面還有一群喜克索斯士兵,雖被孤立,卻仍然背靠背頑強抵抗,拖延戰時。我調轉戰車,驅車全速朝他們衝去。還沒有到他們跟前,右車輪突然裂成碎片,戰車車殼彈了出去,把我高高地拋上了天空,然後突然跌落到地上,摔得我五臟翻滾。我的頭先撞向地面,眼睛里立刻冒著大堆金星,而後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不要!」我叫喊道,卻見一匹黑色牝馬立起後腿尖聲嘶叫,肩膀上插著一支箭。
我對野生動物很感興趣,所以等塔努斯剝了羊皮宰了野羊,他把羊頭和羊角也帶回來給我。塔努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隻羊從峭壁上拖下來。我把羊的頭骨洗凈漂白,掛在船九*九*藏*書頭當做破浪神,領著我們駛向未知之地。
英特夫領主現在開始朝我們追來,他的戰車還沒跑出一百步,我就意識到比我駕馭的這輛要快。塔努斯還在外側的馬背上,阻礙了馬的奔跑;他個頭大,而且還緊緊用雙手抓住馬脖子。他好像很害怕,人都僵住了。我想,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真正害怕,我曾見過他面臨獅子的攻擊時仍然能穩穩站定,從容地拉起大弓射倒獅子,但是這馬是真把他嚇倒了。
「不!」女主人的聲音隨著她用力而顫抖。「神靈不能現在就遺棄我們埃及。我們的文明不能滅亡。我們還有太多東西要呈獻給這個世界。」
荷魯斯呼吸號在艦隊的最前面,正要進入哈比神廟之門,所以我們得往後仰著頭,才能看到峭壁頂。喜克索斯弓箭手站在高高的岩石壁上,但從我們的角度看上去,他們像是一群奇怪的侏儒。
等這些人都上了船后,我才允許下層社會的烏合之眾擠上廟下的碼頭。
我爬起來,邁穆農經這麼一嚇大哭起來,但我還有更多的事要做,顧不了他那麼多,我把他放進離我最近的戰車座艙里,抬頭看看我的女主人,她正透過欄杆往下看我。
這句他聽懂了,使勁地點著頭:「我愛馬,特別愛佩興斯和布雷德。」
「自大傲慢,老愚腐!」塔努斯悲嘆道,「那麼後來呢?」
而我們這邊,克拉塔斯則充分結合有利的地形,在易守難攻的地方修建石牆,增強防禦。他以石牆為堡壘,將弓箭手安置在峭壁上,又在敵人的必經之路上藉助高地築起石堆,構成岩崩,擋住他們。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險境。這是一匹受傷的牲畜,一隻獅子處於這種境地肯定會拚命攻擊,那麼這馬也一定會攻擊我的。可這馬和我對視了一會兒,我感覺我的恐懼像是肩上不用的斗篷一樣,正慢慢滑落。
我讓我的隊伍慢下來緩步前行。因為若追逐起來又費時又耗力,我可不想讓馬都耗盡體力。我觀察著前方兩側,兩路側翼縱隊正迅速朝羊群圍去,揚起的塵煙越來越濃,越來越高。
埃及攝政王召集國事議會,我在會上說出了我的夢。
我們盼著能儘快發現庫施部落的人,因為我們需要奴隸。我們全部的文明都是靠奴隸推動的,而從埃及逃出時卻沒法帶上很多奴隸。塔努斯派出偵察船先行去前方查看,一看見有人居住就趕緊通報,這樣我們就會有充裕的時間組織人手去抓奴隸。事實上我就是一個奴隸,可我卻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思考著如何逮捕其他奴隸,我自己並不覺得這是個諷刺。
我看到他終於有所動搖,趕緊趁勢說道:「如果這還不能夠證明的話,就請看看喜克索斯人過河時船上帶的那些貯備吧,若這些動物真如獅子那樣吃肉,他們用得著帶上成堆成堆的飼料嗎?」
只見他盯著戰車碎片看了好長一會兒,突然發出一聲吼叫,像受傷的公牛,然後使勁踢了戰車一腳,戰車跟著又翻了個筋斗,像是孩子的玩具。隨後他挪轉腳跟,甚至都沒朝我的方向看上一眼,就一瘸一拐地走了。接連一周,我都沒有見到他,等後來再見面時,我們倆誰都沒有再提戰車。
我在神靈面前發誓,請求神靈作證。我代表王子向你們發誓:我會帶著他回到埃勒芬蒂尼城,我會在這裏助他登上埃及王座,會把雙皇冠戴在他的額上,他將驅逐壓迫者,畢其一生以正義和仁慈來統治你們。
「嘿,駕!」我朝那兩匹馬喊道,突然抽|動繞在馬臀部的韁繩。馬顛簸一下立刻跑了起來。我駕車穿過牆下的路,衝進曠野里,往河邊跑去。我看到了河流正中我們船上的風帆,甚至都認出了荷魯斯呼吸號上的三角旗,正飛揚在林立的桅杆中。我們要走半英里地才能到達河邊,我邊跑邊往後瞥了一眼。
「法老向我走來,但我卻動彈不了。他經過我,走進了優雅的陛下洛斯特麗絲王后的房間。我雖然既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但我看見了發生的一切。王后仍在睡覺,神聖的法老通體放著神光,伏到了王後身上,與她享受夫妻之歡。他們的身體像男人和女人那樣結合到了一起。」
「把它給我!」他吵著要,一把抓起旋轉的小輪盤,小輪從他胖嘟嘟的手中掉了下來,跌到甲板上,摔成了差不多相等的四份。
我們急忙離開露台,穿過宮殿走廊。這回就剩我們了,連那幾個偷東西的賊都像老鼠一樣躲到了洞里。我們都擔心極了,只有邁穆農王子一點都不操心,他覺得這又是一種好玩的遊戲。他騎在塔努斯的脖子上,顛著腳後跟喊著「嘿,駕」,這是跟我騎馬的時候學的。
女主人又忍不住了,問道:「你看到的是哪個女神?哦,快點告訴我是誰。」
從艾斯尤特城一直到丹達臘城,東岸沿岸城市全部淪陷。塔努斯的海軍雖然取得過一次勝利,卻絲毫沒有嚇倒塞利提斯國王,他仍然率領戰車隊一路橫掃,包圍了底比斯城。
現在戰車已經接近了敵人的前排士兵,我看到他們從盾牌頂端露出眼睛,瞪大了盯著我,我清楚地看到敵人高大的金屬頭盔上刻著怪獸惡魔的圖案,看到汗珠子順著他們的鬍子往下滴,聽到喊殺聲和箭從我耳邊飛過的嗖嗖聲,然後我的戰車就衝進了敵人的隊列。
「簡直難以置信,他們太快了,甚至都不停下來讓馬飲飲水。我們必須加快速度登船,否則有一半人都得困在岸上。」他指著我們身下的碼頭,嚴肅地說。
「這樣的蠢話從哪裡說起?」她眼裡燃起一點怒氣。我必須趕快解釋。
「昨晚我照例履行職責睡在王后寢房門口。洛斯特麗絲王后自己躺在床上,王子睡在他母親卧房裡面的小凹室。」
那晚我們就在那個開滿鮮花的平原上宿營,花的甜美芬芳在黑暗中襲來,掩蓋了這場屠殺的血腥味。
而塞利提斯則利用這場激戰做掩護,將運輸船隻都調集完畢,當水上還正打得激烈時,他則趁機將兩個整團的兵力、戰車和馬匹都完整無誤地運送過河,而我們的艦隊此時則鞭長莫及。
長角羚羊是一種高大的動物,站著時有一匹馬高,也有與馬一樣長滿濃毛、光滑垂地的尾巴。它們面部呈淺沙黃色,帶有複雜的黑色條紋和螺旋紋。棕毛堅硬,呈深色,沿脖頸垂下,所以外形很像馬。但它們長有角,這是神創造的其他動物都沒有的。這些角細而直挺,略有傾斜,像我腰帶上的匕首。可以說,只要這些動物長得高,那它們的角將是很難對付的武器。其他羚羊類都很溫順,無攻擊性,在遇到攻擊時喜歡逃跑,而長角羚羊則會反抗,即使攻擊者是頭獅子,它們也會勇敢反抗,保護自己。
一開始女主人也支持他這麼做,不過她的動機不一樣。她擔心的只是她的子民們的安寧,以及她曾立下的誓言,不讓一個子民活在喜克索斯人的恐怖陰影中。
默克塞特和貴族代表國家世俗權力,阿蒙拉和哈比的大祭司代表神權。哈萊布領主和他的五十名高級將領代表軍隊。
「我有船隊!」塔努斯暴跳如雷,朝我吼道,「我才不需要這些吃人的邪惡野獸。所有正直的人和仁慈的神都憎恨它們。它們是塞特和撒特克的怪物,我一點都不想要。」
我們看到甲板上的喜克索斯人多數都穿著厚重的黃銅盔甲,這種著裝根本就沒法游泳,很明顯,他們壓根兒就沒意識到這點。我們開船衝過去,他們個個都嚇得目瞪口呆,驚慌失措。這回角色完全倒置,我們處於絕對優勢,而他們則像破爛的風帆一樣掛在風中。
等喜克索斯軍隊再次向我們撲來的時候,我們已有一百多艘船都順利通過了峽谷,進入到平靜緩和的尼羅河水面。
「真正的獵手理解他所追逐的鳥獸,並尊重它們。」我告訴他,他鄭重地點點頭。
「後來我終於看到了前面巨蛇的頭部。巨蛇身體分成兩部分,每個分叉上都長著一個頭。」
等回到埃勒芬蒂尼島上的宮殿,我和塔努斯就直接前往議事廳向王后洛斯特麗絲彙報。她仔細聽我們講完,然後搖了搖頭。
「如果我們能趕到河岸,萊邁姆或克拉塔斯肯定會看到我們,是不是就會派一隻小船來接我們?」我說。塔努斯當即表示同意。
高處峭壁上,成群的野羊看著我們駛過。塔努斯曾多次上岸去打野羊,但是過了好幾周他才成功地帶回來一隻戰利品。野羊目光敏銳如同兀鷲,矯健靈活,很容易就能跑上垂直的峭壁。
這裡有一種刺槐樹,木頭既有韌性又有強度,我拿來做戰車車輪的輻條,這是我做出的最好的輻條。我召集工匠、織工,一起重裝我們隨船帶來的戰車零件,並用島上的木材和竹子建造新的戰車。
英特夫把密道告訴了塞利提斯國王,於是敵人派出一小隊精兵從密道里入城,進城之後立刻殺向大門口毫無準備的埃及守衛,將大門打開。喜克索斯主力大軍湧進城內,僅僅數日,底比斯城就淪陷於敵人之手,城內百姓半數慘遭殺戮。
我把手伸到了後面,牽住了邁穆農王子的胳膊,向前拉,讓他倚在擋板上。我用自己的身體夾住他,讓他抓緊前板。這樣塔努斯兩手可以自由射箭,而王子也很安全。
「還有你,我可愛的女兒,我要把你送給喜克索斯士兵玩兒。你不是喜歡塔努斯·哈萊布嗎?那些士兵的花招可比他要多,夠你消受的啦。我只要有你的兒子在手,就用不上你了。」洛斯特麗絲王后把懷裡的王子抓得更緊了,面色蒼白卻又表情堅毅。
塔努斯下令準備戰鬥,艦隊拐過一道河彎,就看到了喜克索斯軍隊。戰爭說巧也巧,我們恰恰就在敵人坐船駛離河岸的那一刻及時趕到。
我笑道:「她可不是個容易被強迫的人。這點你和我一樣清楚。她是絕不會讓一個子民落到喜克索斯人手裡的。」
我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從她堅決的表情,再爭下去也是徒勞。我們打開巨大的花崗岩石棺,抬出裏面的六個內棺,就這樣體積仍然太大,只運這棺材就需要整整一艘艦船。
我們的隊伍四散在整個平原上,我數了數,有五輛戰車在追趕中掉了輪子,翻倒的戰車像一個壞脾氣的巨人摔壞的玩具。受傷的士兵躺在摔毀的車旁,其他一些士兵跪在旁邊,為他們處理傷口。
我們把他從水裡撈上來,我幫他診治傷勢。肩膀上的骨頭已經粉碎,一隻胳膊再也不能用了。
我們戰船上的所有人員都武裝起來,日夜守護在西岸,塔努斯只能抽空睡會兒覺,而基本上他一刻也不得空閑。女主人和我都很少能見到他,而每次見到他時,他都又憔悴又暴躁。
我,王后洛斯特麗絲,埃及國攝政王,上下王國雙皇冠繼承人邁穆農王子的母親,特向王國人民鄭重傳達如下承諾:
這場心不平氣不和的討論發生在荷魯斯呼吸號戰船的艉樓上。塔努斯部下的士兵都聽得呆住了,一個奴隸竟敢這麼對埃及雄獅說話,竟敢把埃及軍隊的總指揮說成是愚蠢的獃子。不過,我控制不住了,衝動起來不管不顧,繼續說道:
「這樣的美景真應該跟心愛的人一起分享的。」塔努斯帶著敬畏輕聲說,「要是王后現在跟我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我問他,他會很樂意那麼做的。我肯定。」她放心地笑了,「並且我還能成為他的妻子。我們就再也不需要撒謊找借口在一起了。」
那船上欄杆處有一個魁梧的高個兒,穿著魚鱗狀盔甲,戴著高高的喜克索斯頭盔。塔努斯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他來,頓時義憤填膺,怒吼道:「是英特夫!我們怎麼就沒猜到是他呢?」
離我們最近的一匹母馬朝我們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嘴裏也發出同樣溫柔的響動。它這是好奇,於是我繼續柔聲唱著,誘它過來。它後面還跟著匹小馬駒,是一匹可愛的紅棕色小馬,抬著腦袋,豎起耳朵,模樣楚楚可憐。
他聽見了。我從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來。可是這時他的黑暗保護神又一次護住了他,就在我們要抓住他的時候,一艘快要沉沒的敵船,吐著大火和濃煙,朝我們漂了過來。一旦這船撞上我們,我們就會跟它燒成一片。塔努斯只好轉舵,緊急命令櫓手倒划,那著火的船從我們旁邊漂過,剛好將英特夫領主和我們隔開,等那船漂遠,我再看時,只見三名強壯的喜克索斯戰車士兵正把他從水裡拉上岸去。
有時白天我會坐在她的王座下,幫助她處理一些棘手問題。我能讀懂唇語,這個本領再次發揮了作用。議事廳後排有個貴族官員和鄰座竊竊私語,他永遠也想不到我能把他所說的話一字不差地轉述給女主人。很快,她就確立了自己的威信,滿朝文武都認為她睿智機警、有預見力。
「原諒我吧,親愛的泰塔。」她笑著說。她的微笑能夠照亮我的生命,也能傷碎我的心。
我花了半個晚上,才說服他們最好別帶上那些不願去的人。最後,洛斯特麗絲頒布法令,說凡想留在埃勒芬蒂尼的人可以選擇留下,不過她在誥令中還加了幾句自己的承諾。這條告示在城裡的各條街道都做了宣讀,當然也在我們船上的甲板上進行了宣告。
塞利提斯國王在埃勒芬蒂尼城大肆搶劫,因此延誤了追趕。另外,他當時並沒有意識到我們會帶著法老的大堆財產繼續逆流行駛。以他對尼羅河的了解,再加上英特夫領主和探子所說的,都讓他深信大瀑布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然障礙。所以他在埃勒芬蒂尼停了一段時間,後來才又動身追趕我們。
「這個骯髒的人現在死了?」
我態度溫和,卻再三堅持讓塔努斯試試這把新弓,他終於同意了。我在東岸豎了一些靶子,他一連射了二十支箭,什麼也沒說,不過我能看出他對這把弓的射程和精準度非常吃驚。我太了解他了,他骨子裡既保守又叛逆。萊妮塔是他最初的愛,他對人如此,對弓亦如此,要他拋開最初所愛去接受一把新弓,我知道對他來說會很痛苦,所以我不去發表意見,不去增加他的煩惱,我讓他自己慢慢去發現。
我徹底絕望了,說道:「我們只能回去了。就我獨自一個人,什麼也做不成。這下塔努斯領主該滿意了。他就盼著會有這種結果呢。」
我們還沒有跑夠一半路程,我就聽見敵人的喊聲和馬蹄聲已經離我們非常近了,我匆匆往後掃了一眼,兩車相距不過三臂長。敵人的車夫正揮動一根多節的皮鞭,猛抽馬的屁股,嘴裏喊著那種刺耳難聽的語言,朝馬大聲吆喝。車夫旁邊,英特夫領主著急地探過擋板,絲帶裝飾的鬍子被風吹到下巴兩邊,臉上流露出獵人的狂喜。
碎裂的這幾塊木板躺在甲板上,仍然還是拼成圓形的圖案。我的手剛要觸到它們,眼前卻出現了奇怪的拼圖。我看到,或者說我腦海里看到,這幾塊結實堅固的木板化成了空隙,而木塊間的裂縫卻化成堅固的實體。
我們先是衝過了埃及步兵的隊列,他們四散開來給我們讓路,獃子一樣吃驚地看著我們。
我仍舊注視著前方,地面崎嶇危險,我必須專心駕車,但藉著眼睛的餘光,我看到了敵車那兩匹馬的頭部,都跟我們的車尾平行了,馬鬃往後飄著,眼睛瞪得大大的,在我們的車一邊竭力追趕。
「謝謝泰塔,我會做到的。」然後就在我吹滅一盞燈的工夫,他就睡著了。
等防腐工在靈堂里完成了為期七十天的屍體木乃伊處理時,我們已組建了一支擁有五十輛戰車的車隊,隨車戰士也已經訓練好了。
「有時用,有時忘了用。」她羞澀地笑道。
我領著馬群沿著尼羅河西岸朝底比斯跑去,等趕上艦隊時,女主人對我大加稱讚,而軍隊總指揮塔努斯態度卻十分冷淡。
「我在夜裡第三班崗時醒來,發現船上撒滿了一種奇異的光。我感到一陣冷風吹到面頰上,可是每扇門和舷窗都關著。」
早晨的陽光從屋頂的縫隙里流了進來,照在荷魯斯的祭壇上,我終於從迷宮的遙遠之旅中返了回來。由於致幻藥物的作用,我一陣哆嗦、作嘔,想起我看到的奇怪景象,我又一陣暈眩發抖。
敵人捕獲的那五十隻戰船此刻正在河面上行駛,隊形散落,樣子笨拙。船上也亂作一團,划槳的人雖不少,只不過各划各的,短槳將水潑得四處崩濺,掌舵的也都搖搖晃晃,路線飄忽不定,相鄰的船隻左躲右閃,毫無秩序。
「塔努斯領主沒有耐心,另外,我們有更美好更要緊的事去做時,卻要擺弄罈罈罐罐喝草藥,多不浪漫啊。」
我再次鞠躬,然後轉身面向議會。
我心裏驚訝不已,這些動物竟與人如此相似。隨後幾天里,我們騎著馬南行趕往底比斯城,我還發現它們既聰明又蠢笨,既多疑又信任,既固執又頑皮,既緊張又冷靜,有時友好有時冷淡,有時勇敢有時膽怯,有時堅忍有時急躁,有時出人意料有時又在預料之中。總而言之,性情上與人類非常接近。我對它們了解得越多,就越想再去了解,跟它們待的時間越長,對它們的喜愛就越來越強。
喜克索斯的國王,就是艾卜努卜平原那場慘戰中我們遇到的那位,名叫塞利提斯。他的部落屬於閃米特人血統,是一支游牧民族,最初生活在凡湖附近的扎格羅斯山脈一帶。這證實了我最初的推測。我根據他們的外貌特徵就猜到了他們可能具有閃米特人的血統,但我很奇怪,一個游牧民族,怎麼能發明這種神奇非凡的輪子,並且應用到戰車上,另外,他們又是從哪裡找來那種叫馬的神奇動物,把我們埃及人嚇得像見到了地獄里來的怪物。
現在麻煩大了。王子已經知道他的權力和責任。這些話都是我平時教給他的。不過,實話說,我斷然想不到他會這麼快就練習使用這種權威語言。一下子,這件事情成了王室的決定,王命難違,我很難也不可能再跟他爭了,我只好找個台階下。
您不會再死。
我們靠著船上欄杆,靜靜地站著,看著死屍安詳地漂過。
我等人們靜下來,等到他們受不了懸念的吸引時才又接著說。
「我為輝而驕傲。」王子鄭重其事地說,把我的話和語調模仿得惟妙惟肖,逗得女主人和在場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應該料想到英特夫領主會是最早趕到的人,他就像只飢餓的土狼,會嗅著法老的財產而來。他一定是想跑在喜克索斯主力部隊的前頭第一個闖進祠廟。雖然他叫囂著要殺塔努斯,自己卻絲毫沒有動彈,而是揮著手讓喜克索斯士兵替他往前沖。
第二天早上我們登上荷魯斯呼吸號,再次將船頭轉向南方,航行又開始了。
「我在做一張新式的弓。」
我知道敵人一定會行動,但是對塔努斯和女主人,我誰都沒有透露,朝廷中的氣氛本就陰沉,我不想再增添憂慮,不想加重人們的失望情緒。我冥思苦想,想找到一個能應對塞利提斯和英特夫這次行動的辦法,但是卻無計可施。所以,既然我不能減少人們會產生的恐懼,我想最好還是自己一個人單獨面對這些恐懼吧。
我只得拿出隨身帶的尖棍,逼著他們讓出一條路,否則根本就沒法往回走。我和塔努斯好不容易擠出了人群,趕緊往宮殿大門跑去。
開始狩獵之前我們又飲了馬。我趁機走向前面去看這一大群生靈。當然,我把邁穆農也帶在身邊,但是,我伸手想牽他的小手時,他卻從我的手中掙了出去。他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泰塔,不要在這些人面前牽我的手,他們會以為我還是個小孩。」
他們兩個的關係很奇怪。只有三個人——那對父母和我自己——知道邁穆農的真實父親是誰。王子自己只知道塔努斯是自己的老師,是軍隊的指揮官。雖然他也喜歡塔努斯,不過還是對他相當敬畏。塔努斯不是那種能讓小孩子——哪怕是王子——敢跟他隨便開玩笑的人。
「跳啊,塔努斯,跳下來!」我喊道,他往石牆外一抬腳,讓自己往下落,斗篷波浪般地在他的頭上和肩膀上滾動,降落後正好跨在外側那匹馬的背上。劍從手裡脫落下來,啪一聲落在地上,塔努斯張開兩手摟住了馬脖子。
「奈荷貝特領主已經戰死,全軍覆沒。」他嘶啞著嗓子回答。
同時,我還制出了第一把成功的后彎弓。離開埃勒芬蒂尼后,我就一直在研製。這把弓所用的材料跟萊妮塔大弓一樣,也是木材、象牙和牛角,不過形狀不一樣。不上弦的時候,弓的上下兩端都向後彎,只有上弦的時候它才因為用力變成我們熟悉的弓形,這樣,弓變短了,弦和支撐托的強度由此增加。
洪水期間急流飛濺到島上的水沫,以及退潮時留在島上的淤泥,將這裏變成了鬱鬱蔥蔥的森林,跟兩岸乾燥的沙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本地這種高大的樹我們誰都沒見過,一排排長得旺盛茂密。
我又向王位上的兩位王室成員鞠了一躬,「然後,國王從船上回去,又進了他休息的金棺。那就是我看到的一切。」
旁邊不遠處有一叢紙莎草和蘆葦,遮擋住了士兵的眼線,草堆後站著那隻受了箭傷的黑馬,正蹣跚著往前挪動,箭已深到胸部。我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全,跑到它跟前停下來,馬轉過身看著我。
「他就這麼白白犧牲了自己,還賠上了手下所有士兵的性命,僅僅是因為對我有怨意,真是個固執的老傻瓜!真該為他的愚蠢建一座金字塔,埃及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荒唐的人。」
我們的人都是在河邊生、河邊長的,自小就熟悉船隻,也深知尼羅河的性情,恐怕比對自己老婆的情緒都了解得更深。我和塔努斯編了一套信號,用於船上和岸上的交流,配合非常默契,比我原先設想的還要順利。
最後,那拽著他的既噁心又可怕的腸子斷了,他躺在那片田野中間,慘叫聲還在繼續,但身子卻一動不動。
我們一到敵人弓箭射程之內,喜克索斯人就放箭過來,密密麻麻的箭帶著呼呼的風聲壓過來。我們的甲板上很快就扎滿了帶著刺毛的箭,那毛就像大鵝的翅膀。一些船員被箭射中,鮮血直流,從划槳的長凳上摔了下來。
「主人,您在我旁邊,還有邁穆農也和你在一起。塔努斯在我的另一邊,巨蛇馱著我們四個。」
我求塔努斯叫我留下來,去沙漠里追尋那群逃走的馬,求他派些人跟我一起去,可塔努斯甚至都沒聽我說完,就粗魯地打斷了我的請求。
我當時還沒有注意到一個事實,那就是,正因為有了喜克索斯人的入侵,正因為我們被逼逃離埃及,才使得我們的民族中開始形成一種新的尚武精神。多少年來,我們的民族多有學者、商人、祭司,卻少有勇士,可是現在,在洛斯特麗絲女王驅逐敵人的決心下,在塔努斯領主的率領下,我們正快速成長為一個尚武的民族。
「那得你去說服他母親了。有些事情可是我力所不及的。」
「我現在還是會告訴王后。」我嚇唬他,可是他回頭看看河谷,船遠得只有玩具那麼大,然後他朝我咧著嘴笑。他也知道我不可能下令便整個車隊再原路返回。
洛斯特麗絲王后決定暫緩下葬,三個晚上之後,就證明了她的決定是多麼的明智。喜克索斯人加強兵力強行過河,塔努斯險些無法擊退他們。敵人是在伊斯那北部兩英里處發兵過河的,那個地方我們沒有設防,他們先讓馬成群游過河面,然後士兵乘小船過河,為了掩飾渡河企圖,他們提前走陸路將小船從底比斯帶到那裡。
「是啊,邁穆農,他死了。我們晚上可以睡好覺了。」
在射擊奔跑的獵物時,人往往會受到誘惑,總想著直接瞄準正在奔跑的目標,而忽略了目標前面的空間。而實際上,箭在飛,獵物也在往前跑,等箭到時,獵物已經跑到前面的位置了,因此瞄得越准,箭反倒會落在移動的目標後面。而這種對前面目標位置的計算則很複雜,因為還要考慮到一個因素,即戰車也正在向目標移動。我試著調整戰車,盡量保持與奔跑的獵物方向一致,以便給他提供最易於射擊的角度。塔努斯的另外兩支箭還是射到了目標物的後面,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要緊的事就是生出沒有王室父親的孩子。」
我們只能等尼羅河再次發洪水,等水面上漲,河水變深,艦船能航行時,才敢嘗試穿過這些急流。
我早就預料到敵人會採用火攻,所以花了四天時間為塔努斯設計了抽水泵,裝在各個艦船上。現在,塔努斯對著每一艘駛過來的船下令,命船長降低風帆,我們就抽些水到甲板上,把帆纜浸濕,把盛滿水的皮桶都放在甲板上準備好,然後由一艘戰艦護送著船隻進入峭壁河谷,進入喜克索斯人射來的火箭雨林中。
最後我算出我們的逃亡艦隊上只能容納一萬兩千人,我把這個數字報告給了女主人。
我騎在馬上,把王子放在我的腿前,策馬沿著河岸飛馳,他一路上咯咯笑個不停,還晃動著他那小屁股,學著我催馬快走的樣子。我很小心,確保馬走的路線上不會撞上塔努斯。他還是不肯原諒我,如果讓他看到自己的兒子就坐在這該死的馬背上,那我就難免要遭受皮肉之苦了。
那天太陽落山後,女主人派我到龍船的橋樓上傳口信給她的軍隊總指揮,召他到主艙商討戰事。塔努斯下午剛剛發誓要服從王后,這次自然不敢忤逆。
「塔努斯,請聽我說。我仔細觀察了這些動物,還抱住一匹馬,把它的頭放在我的懷裡。它們的確很強壯,但是性情出奇地溫順,眼睛里流露出看家狗那樣的忠誠。它們應該不是食肉的。」
我們駕車跑回到馬廄時,每個人臉上都飛揚著激動和喜悅,我們都深信,這戰車要比喜克索斯的更快更敏捷。接下來一連十天,我們天天晚上都在軍械庫里掌燈忙到深夜,不斷對馬車進行測試、改良,最後我終於徹底滿意了,才讓塔努斯來看。
於是那天晚上,我們把船泊在岸邊,在沙灘上燒起火堆,品嘗了這鮮美的河中美味。原來我就在我們的艦隊中很有知名度,這下,因為這個夢,我就更加受歡迎了。那些哈比神廟的祭司都沒受到過這麼多人的喜愛。
塔努斯也覺得是:「聽起來只有兩三隻戰車,但這就夠我們受了,斷了我們的路。」
「我的夫人,你用我給你的草藥了嗎?」我躊躇地問道。
「什麼時候?」塔努斯問道,我下車仔細檢查它們的蹤跡。我把邁穆農也帶了下來,我從不錯過任何一個教導他的機會。
邁穆農踮著腳尖站著,看車輪繞著小輪軸穩穩地轉動。
回去的路上,我走在女主人旁邊,給她撐著鴕鳥羽毛做的遮陽傘,她沖我微笑了好幾次。對我來說,每一個微笑都比我脖子上戴的金鏈更加珍貴。
「我們有多少人逃了出來?」塔努斯低聲問道。
跟我們繼續南行遠航的人員名單確定了,沒有什麼意外,願去的多數都是那些手藝高超、忠心耿耿的人,那些想留在埃勒芬蒂尼的人正是我們不願帶的,包括許多祭司。
我,洛斯特麗絲王后,埃及攝政王,法老麥摩斯八世之遺孀,將繼我之後統治上下王國的加冕王子邁穆農之母,下令修建此碑。
這些都是我們的同胞和親屬,我們當然要歡迎他們,但是人數越來越多,物資日漸緊張。我們的穀倉主要都在底比斯城裡,牛、羊等牲畜也都落到了敵人的手裡。洛斯特麗絲王后命我搜集西岸的所有穀物糧食和牛羊家畜,負責後勤物資供給。我擬定了名冊,按人數配給糧食和肉。幸運的是,棕櫚樹果實都已成熟,河裡的魚取之不竭,喜克索斯人倒不能把我們餓死。
塔努斯做個手勢讓我們別說話,我們就站在那兒聽著下面敵人戰車沿著牆腳走動的聲音。他們走得越近,我們就愈加肯定只不過是一支人馬很少的先頭兵。
「塔努斯為什麼沒同意呢?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國王的,而且那樣我們就省去了這麼多令人頭疼的麻煩。」
「我敢說可能有一個大胆的狂徒會來打擾陛下的睡眠。但我想應該不會是法老麥摩斯。如果因為你善良仁愛的性格,某個暴徒的確來占你便宜,我該怎麼辦呢?」
我派輝、馬夫和戰車士兵分別領著馬群趕往南方的埃勒芬蒂尼,我命令他們必須繞開河岸行駛,避開喜克索斯人的戰車,沿著靠近沙漠的內陸走。
國王的屍體在靈堂中的沙岩石板上一放好,大師傅就將長勺插|進屍體的鼻孔里,挖出頭顱裏面凝固的腦漿,由於鹽水的浸泡,腦漿已經變硬,成了乾酪狀。然後,他們仍把國王擺成胎兒的姿勢,放進浴缸里,浸泡在強腐蝕性的純鹼溶液中,只把頭部露在液體外面。等三十天後從浴缸里移出來時,屍體上所有的脂肪組織都已溶解,除了頭部外,其他地方的皮膚外層都已經剝落。
大廳和走廊里全都空蕩蕩的,空空的房子里只有幾個賊在撿拿著東西。他們一看到塔努斯就跑了。他剛從戰場回來,看起來的確很嚇人,憔悴不堪、滿面塵土,下巴上那茬鬍子上還沾著血。他跑在前面,衝進了王后的寢宮,發現房間門大開著,沒有一個侍衛。我們急忙跑進去。
我喚醒您的心臟,這樣您就能永生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