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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塔努斯血灑疆場

第08章 塔努斯血灑疆場

另外還有三支埃及弓箭隊同行,由克拉塔斯領主率領,輔助我們作戰。我困在埃德巴·塞吉德那幾年,克拉塔斯這個老傢伙已經加官進爵,成了貴族。他迫不及待地想來一場真正的戰爭,弓箭隊每名士兵都配有新式彎弓,射程能比衣索比亞人的長弓多出兩百步的距離。
我和邁穆農精心策劃了出征方案,然後,我們就像當初實施戰車訓練計劃一樣,小心謹慎地開始執行既定策略。我們很容易就說服了塔努斯參加到作戰中來。他曾敗在阿庫思的劍下,為此一直耿耿於懷。於是我和邁穆農當著他的面討論藍劍,說藍劍如何了得,輕易就避開了他的青銅劍,說當日若不是我,他早就死在阿庫思手下了。我們故意羞辱,激怒塔努斯。
三天後,阿庫思才又擺好棋盤,示意我在他對面坐下。這可憐的傢伙一點也不知道等著他的會是什麼。
趕在夜色降臨前,我已經教會了一百多名戰車手和車夫來做這個原始但有效的手術。藉著顫動的油燈,我們整個晚上都在忙碌。
我不知道是什麼促使我想起把輪子用於汲水,除非一種可能,就是到這時輪子已經成了我生命中的一種牽挂和熱情。我還在擔心我們戰車的輪子爆裂的問題。我的夢裡滿是旋轉的和碎裂的輪子,輪邊緣帶著銅刀或是用來測量所經過距離的小旗。大大小小的輪子時常縈繞著我,使我夜不能眠。
我看見阿奎爾領主與他的同夥詭秘地交換著眼神,更加堅信了自己對他們的懷疑。
塔努斯命令立刻派出全部遠征軍,他要親自率軍,因為我們還不確定河上游會有什麼。我們埃及人使用的奴隸,有些是戰爭中的囚犯,剩下的就都是從外國的商人手中購買來的。而這次,據我所知,這是幾個世紀以來我們第一次被迫去為自己抓奴隸。這種活動對我們來說和獵象一樣新奇。不過這次至少我們不會以為獵物會很順從或愚鈍。
他們表現出明顯的震驚。只有祭司們對此略有所知,他們也研究了星空,有些人對航海還比較擅長,但他們也被河流的迂迴嚇了一跳。這沒有什麼好驚訝的,因為我給他們看的地圖並不完全準確。為了打擊阿奎爾領主及其黨羽搶佔上風,我對實際數據有所改動,使曲線兩個端點的距離看上去比我計算的結果要短些。
等我從近處細細觀察馬時,也像塔努斯著迷藍劍一樣,立刻被一股強烈的感情控制,迷上了這些馬。它們不同於我們的喜克索斯品種。這些馬個頭更高,全身比例更勻稱、優雅,頭很高,鼻孔很大。我知道,這樣的大鼻孔是耐力的標誌。馬眼睛長在頭顱更靠前的位置,比我們的馬要突出一些,那眼睛很大,目光溫柔,閃爍著智慧。
油燈已經快燃盡了,燈油滴到了床邊,在屋頂上映射出怪誕的影子,好像兀鷹拍動的翅膀。我慢慢地挪動腳步,極不情願地走到塔努斯躺的地方。我知道,希盧克人是不會弄錯的,他們對這種事情有著特殊的感知力。
阿庫思的士兵也在那裡,有二三百人,他們背後就是萬丈深淵,背水一戰,這種時刻,每個人都變成了英雄。現在這些人儼然成了真正的雄獅。雖有一些人被逼到了懸崖邊上,掉落進深深的峽谷,喪了性命,可倖存的猛士依然固守作戰,擊退了希盧克人的第一次衝鋒。
他想了一會我的話,然後嘆氣說,「謝謝你,泰塔。我想這是我一生中最高興的一天。」他說話的方式,好像自己已是個滿頭銀髮的老人。
邁穆農立刻由一個臉紅的情人變回了堅毅的戰士。「泰塔,照顧好她,別讓她受傷。」他嚴格命令我,然後迅速從我身邊跨過去,沖向樓梯口。
邁穆農思忖道:「如果我們攻打阿庫思,山谷地形無法展開戰車作戰,我們就必須使用步兵。塔努斯將軍,你看你的希盧克步兵能否敵得過這些衣索比亞人?」邁穆農仍以將軍尊稱塔努斯,可見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里,他尚未得知塔努斯就是自己的生身父親。
「泰塔!」我的腦海了響起了一個孩子的聲音。我以為那是因恐懼而產生的幻覺。「泰塔,我來了!」
象頭仍沒有朝向我,待我確定這點后,站了起來,憂心忡忡地跑到塔努斯躺的地方。「起來,快起來!」我用粗啞的聲音小聲說,並試著扶他站起來。但他很沉,而且還沒完全恢復意識。絕望中我回頭看看公象。好在它正遠離我們,依然還拖著一堆摔壞的馬車和那匹馬。
我們討價還價了五天,最後定了下來。我告訴他,「您要允許洛斯特麗絲王後繼續在您的峽谷里挖井,並且宣布那裡為禁區。禁止您自己的子民進去,否則處死。」這一條為的是我的女主人,可以防止法老墓遭到褻瀆。
儘管首領不懂我的話,卻明白了我的手勢。他命令一個人把箱子帶給他,放在他面前,打開蓋子。他有條有理地檢查每一件器具。碰到能吸引他的東西,就舉起來問我問題,我盡量用手勢回答他。
這回該我驚訝了。拜尼·周知道法老墳墓的事,而且還要進攻我們的人。據此,我修改了我的提議。
兩名婦女把罐子里的水從女孩頭頂倒下,另一人則用一塊摺疊起來的布擦拭著她的身體。女孩兩手舉過頭頂,慢慢地轉身,讓水浸透每個部位。因為水冷,她時不時地笑著尖叫幾聲,我清楚地看見她的乳|頭,呈現出石榴石的鮮紅色,珠寶一樣鑲嵌在兩隻光滑圓潤的乳|房上。
對於這麼有用的囚犯,阿庫思不相信手下任何人,於是親自看押瑪薩拉公主。我們的車隊就是要把她帶到阿庫思的城堡去。我從給我送飯的女奴的閑談中,從多姆棋棋盤上隨意的談話中,知道了這些事,也知道了一些其他的事情。等我們到達卡馬拉山丘,也就是阿庫思·甘那基·瑪麗媽王在山上的城堡時,我已經掌握了衣索比亞阿克蘇姆王侯諸國之間複雜微妙的政治關係了,而且也知道有多少人覬覦著帝國的王位。
「龜陣!」邁穆農低聲下令道。我們這支小隊立刻聚攏起來,展開手裡的衣索比亞盾牌護成一圈,像鯊魚穿過沙丁魚群一樣擠過了人群。前面有些弱者被推到了懸崖邊上,發出聲聲尖叫,增加了人們的驚慌。我們擠到石橋前,守衛想要攔住我們,不過人群太擠了,他們非但沒法揮動手中的兵器,反而有被擠下懸崖的危險。
「準備好,泰塔!」直到這時,我才看見那個小腦袋,剛露出擋板一點。韁繩抓在兩隻小拳頭裡,指關節因用力而顯得發白。
我們跟著人群向高原盡頭的埃德巴·塞吉德趕去。等快到石橋時,人群已擁擠不堪,我們不得不擠出一條路來。石橋橋端有守衛把守,正拿著劍和棍棒往回趕這些逃亡的群眾。一些女人高舉著嬰兒,哭喊著祈求可憐可憐孩子,讓她們躲進城堡避難。有不少人被撞倒,後面的人群又擠了過來,將這些人踩在腳下。
我沒法給他什麼希望或者安慰。他久經沙場,見過很多的肺傷,了解這傷有多致命,我騙不了他。我用羊毛墊和亞麻繃帶包紮住傷口,一邊包紮,一邊念著咒語想把血止住:「從我面前逃走吧,塞特的作品。」
「我真孤單。能夠和朋友說說話對我也是件樂事。」她對我的信任是那麼地自然,我有些感動。
「她名叫瑪薩拉·拜尼·周,」我告訴他,「我和她一起被囚禁在埃德巴·塞吉德的城堡里,在那兒熬了兩年。這期間我漸漸喜愛上了她,她的性格比臉蛋還甜美呢。」
「我們會讓人割斷脖子的。」塔努斯吼道,「你憑什麼相信這些山裡人不像這片兇險的土地一樣野蠻?」後來我們才知道這些人是衣索比亞人。
阿庫思王把這些烏鴉叫做自己的小雞,他有時會把人掛在牆上餵養小雞,有時則將人直接扔進谷底。那些不幸的人在拋落谷底時發出的一聲聲哀號,是我們在埃德巴·塞吉德峰頂的風歌殿生活時的一大特色。
儘管車輪有些不穩定,但莊稼卻很快茁壯起來,高處河岸的土地變綠了,在尼羅河日光的照射下,金色的玉米沉甸甸地彎下來。我們在第四道大瀑布那裡收穫的,並不僅僅是這些莊稼。還有,洛斯特麗絲王后又生了一個小公主。如果要說什麼,只能說這個嬰兒比她的姐姐長得更纖巧。
但還是留不住他。他每次呼吸都很費力,我能聽到血液在他的肺里翻滾的聲音,好像深深的沼澤里藏著個不安分的小動物。
一個馬夫模樣的人朝我們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對身邊的同伴說了幾句,然後他們就朝我們的方向走了過來。這次,我們不敢再堅持著不走。三個人低下頭來,從遮蔽我們的大岩石後面爬走了。我們來到更遠處一堆散落的巨石中,找了個絕對安全的藏身地,立刻開始討論起來,三個人爭著說話,誰都不肯靜下來傾聽。
「我想得到它。」塔努斯小聲說,「我拿不到那把劍,就一刻也不安心。」
塔努斯挑選了整整一個師的希盧克士兵,個個野蠻嗜殺,他向士兵承諾,此次捕獲的牛將全部歸他們所有。我們記得大山隘口寒風凜冽,所以讓每個士兵都披上厚厚的狼皮外衣。
那衣索比亞首領出手兇猛,揮劍朝塔努斯的頭部劈過來。在擊劍搏鬥中,這樣直接去砍對手的做法很不明智。我知道塔努斯的反應會是側身躲開,並藉助肩膀的力量順勢還刺,劍尖會朝著那首領的鬍子處刺進去,穿透喉嚨。這是塔努斯最喜歡的招法之一。
「邁穆農,」我叫道,「回去,快轉回去!」
我們到達第五道大瀑布時,發現有數千頭象群在兩岸樹林里吃草。塔努斯命令戰車立刻行動。我們已經改進了獵象的戰略,學會了如何避免最初那兩隻公象帶給我們的損失。所以,剛到第五道大瀑布的第一天,我們就捕殺了一百零七頭大象,而只損失了三輛戰車。
邁穆農也摘下了假髮。不戴假髮的他,毋庸置疑就是一個王子。我走到一邊,留瑪薩拉獃獃地站在那裡,他們二人四目相對,一動不動,沉默不語,那短短的一瞬間似乎凝固成了永遠。而後,瑪薩拉羞澀而又輕柔地用埃及話說道:「你來了。你兌現了諾言。我知道你會的。」
我選了兩名最好的戰車手作為邁穆農的隊員。每輛戰車上一般只有一名戰車手,但他自己體重太輕了,所以戰車可以多乘一人。並且王子的力氣還不大,遇到駛不過去的障礙時,還需要把車抬過去,而他的力氣還不能抬起戰車的一端,所以需要再派一個人來幫他。
我用劍砍斷把它綁到車柱上的皮具。劍很鋒利,可以用來剃頭髮,皮具在利刃下裂開。用力砍了三下,佩興斯就可以自由奔跑了。我伸手去抓它的馬鬃,想爬到馬背上去,可它嚇壞了,還沒等我抓住就跳開了。它的肩胛把我撞開,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跌到戰車的下面。
我蒙住馬的雙眼,牽著它走過石橋,回頭看見瑪薩拉站在露台上,身影又可愛又孤單,她俯望著我,用埃及話向我大喊,話音隨著颯颯的風聲傳了過來。
我們攀上陡峭的岩坡,卻走到山坡後面的大峽谷中。我們慢慢墜入了一片惡魔般的境地。這可怕的荒野似乎沒有盡頭,我們穿著涼鞋,腿上傷痕纍纍,步履艱難。晚上,我們蜷縮在一小堆木火旁,顫著身子,凄慘無比。
「幾千頭,」塔努斯向周圍看著,眼裡流露出獵手的激|情,「看吧,泰塔,多得不計其數啊!」
雙方又咒罵了一陣。然後輪到拜尼·周進攻了。他的進攻、撤退方式也一樣,結果也差不多。就這樣一天過去,謾罵對謾罵,進攻對進攻。晚上時雙方都撤退了,我們在峽谷腳下紮營,阿庫思派人叫我。我一進帳篷,他就向我打招呼,「打得真過癮!」他一副凱旋的樣子,「拜尼·周幾個月都不敢再上戰場了。」
那衣索比亞人扔掉武器,雙手捂住了臉。邁穆農又向他的胸部刺去,把他推到了樓梯下,樓梯再一次通暢了。他大聲對我喊道:「跟上萊邁姆。別站在那兒。緊緊跟住他,越快越好。」
邁穆農輕聲哼了一下,他不是故意的,而是本能。這是一種本能的強烈渴望,聲音中帶著壓抑的苦惱。女孩立刻跳了起來,直直地瞪著他。邁穆農躲在我和塔努斯的外邊,所以他暴露在她面前,而我們卻還隱藏著。
我跟塔努斯和王子都強調了快速行軍的重要性。不僅是因為想來個出其不意,同時也考慮到山裡馬上就會下雨了。在被困埃德巴·塞吉德的那些日子里,我研究了這裏的氣候類型和季節變化。若大雨將我們堵在山谷中,那比所有的衣索比亞軍隊都危險。
我想,除了我之外,我們一行人中大多數都會對這個決定感到高興和輕鬆。他們飽受著思鄉的煎熬,厭倦了多年的長途跋涉。而我卻染上了一種壞毛病:渴望旅行探險。我想看看河流下一個轉彎處會有什麼,下一座山底下又是什麼。我想要繼續前行,一直走到世界的邊緣。所以女主人接下來的命令很讓我高興,她派我去選擇王墓的地點,並命令邁穆農王子和他的戰車隊陪同我出行。這樣一來,我不僅可以繼續滿足我的探險慾望,還可以再一次享受與王子單獨作伴的喜悅。
這時,下一輛戰車駛過來,分散了公象的注意力。
那些急匆匆走出簡陋小棚的人,非常茫然,沒有任何反抗,甚至都沒想著逃跑。他們聚在一起談論,看著我們把戰車和盾牌圍在他們周圍。
有人大腳趾下長了癬菌,在我的治療下痊癒了;有人賭博贏錢太多,而對手輸錢后脾氣暴躁,雙方爭執起來,這些衣索比亞人有一種習慣,用匕首解決爭端,於是那人帶著刀傷來找我,我縫合了他的傷口;還有一個人從馬上摔斷了胳膊,我給他接好斷臂,胳膊接得很好,因此我名聲大振。衣索比亞首領懷著一種全新的敬意對待我。吃飯時,他第一個挑選食物,待他選好后,就有人把碗遞給我,而其他人這時還不允許吃飯。
我的小公主們都已經不再是小孩兒了,卻依然惹人喜愛。她們怕是不大記得我了,見到我反而有點害羞。我向她們鞠躬行禮時,兩人都睜大了眼睛盯著我。貝凱莎的頭髮顏色已經變深了,成了銅色。我盼著她憶起童年時對我的依戀。
所有的子民都熱愛她,但沒人能比我愛得深。我對她的愛和奉獻,連塔努斯都超越不了。我感到無比地自豪,因為她還一如既往地需要我、信賴我、相信我的判斷、尊重我的忠告。儘管我的生命中還有其他人叫我寵愛,但她永遠是我生命中的最愛。
「如果我回頭時,你還在這兒,我就要用劍鞘打你的屁股了,那也是我的權力。」塔努斯說道,轉過臉去。我們兩個都不再想這個孩子了。「收集象牙真不像采蘑菇那樣簡單啊,」我說道,「我們得想出更好的計劃。」
我們這些王后的扈從和軍隊各部將領都聚集在艦船甲板上。象牙靠著桅杆堆放在一起,像戰利品一樣展覽示眾。軍官一律穿著部隊的華麗制服。有軍銜的將士都站在王後身后待命,號手吹出嘹亮的短曲,王子跪到了王後面前。
邁穆農挑選了幾名一流的擊劍手和勇猛的戰士,組成一支先頭特遣隊。當然,萊邁姆,阿奎爾領主和阿茲提斯都在其中。我也是這支特遣部隊的一員,不過不是因為我的戰鬥能力,而是因為我是唯一一個曾進入過埃德巴·塞吉德城堡的人。
他們互相喊著我講話中的部分內容,晃著腦袋,模仿著阿庫思自大的風格。過了很長時間人群才恢復秩序,最後阿庫思向我跨步走來,用譴責的語氣朝我喊。我一點也不明白,但也衝著他,把原話一字不差地喊了出來。這次造成的混亂更大。笑話鬧得太大了,成年人都笑得站不住了,得相互扶著,有的還叫著擦眼淚。還有一個人掉到了火里,燎到了鬍子。
我跌坐在地上,恐懼地看著腿上露出來的箭柄。然後回頭看看尾隨的人。穿條紋袍的大鬍子首領帶著他們,跑在最前面,超出那些人有一百步遠。他輕靈地邁著步子,蹦到這條羊腸路上,跑著追了過來,他奔跑的速度很快,像極了野山羊。
然後我們兩人用了很長時間,思考沿哪個方向去尋找墓地最為理想。陵墓地點應該是地勢嶙峋、無人居住的地方,這樣不易被盜墓者找到。一定得有峭壁,墳墓和通道都建在裏面。
塔努斯想要那把劍,而我和王子也同樣渴盼得到這些馬。
首先,在老朋友阿頓的幫助下,我弄到了一份不軌分子和意圖叛變人員的名單。名單上排在第一位的是默克斯的長子阿奎爾領主,對此,我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從他說話的口形我已知道了他的背叛情緒。阿奎爾領主是一個狂妄自大的憤怒青年。我相信他膽大妄為,妄想自己頭戴皇冠,坐在上下兩王國國王的寶座上。
「我中箭了!」我喊,「跑吧,丟下我。我跟不上了。」
「這場瘟疫對我們快速返回埃及的希望有多大影響?」女主人問我。
塔努斯也同樣對水輪印象很深,不過當然他不會流露出來。相反,他向我笑道:「很精巧,但它什麼時候也會像你著名的戰車車輪一樣爆掉?」他問。克拉塔斯和其他一些軍隊里的獃頭鵝覺得這話非常有趣。此後每當水中一個車輪壞掉了,他們都說「變成泰塔」了,泰塔是王子對我的昵稱。
女孩向他走來,不耐煩地重複著那個問題,邁穆農依舊不解地搖頭,她抓住了他的手握住。情急之下,她說話的聲音提高了一些。
我們後面其餘的車以單列列開。我們的計劃是等靠近后再合成兩列,從雄象的兩側經過,同時把箭射出去,然後再轉回來。這是經典的戰車戰術。
公象又尖叫了,但這次是因為疼痛而不是憤怒。它過來抓我們,我們衝出了它鼻子所及的範圍。我回頭看見它站在我們揚起的塵煙中。但當它再次咆哮時,鮮血從鼻頭流出來,像水壺中噴出的蒸氣。
他用希盧克語唱著,那原始的歌聲穿越了深淵,連站在城堡露台上的我都能聽得到。他周圍的士兵也跟著齊唱起來,邊唱邊如巨浪般往前沖。這一次衝鋒誰都沒有辦法攔得住,他們連刺帶砍,殺出一條路來。塔努斯第一個衝上石橋,他身材雖魁梧,身形卻敏捷,依然邊沖邊唱。希盧克士兵跟著他上了石橋,橋太窄了,他們只好匯成一路,縱隊前行。
接下來的幾周里我每天都想著阿奎爾,我們待在第四大瀑布下面,我希望我給他的地圖沒有我擔心的那麼不準確。不過至少,他這個叛亂隱患消除了,去了北方。
塔努斯還是不願和我以外的車夫做搭檔。即使克拉塔斯與萊邁姆費盡心機都不能把車輪用爆,他還是對我設計的新車沒有信心。我們帶領著縱隊,後面第二輛車由藍鱷團中最年輕的軍官邁穆農王子駕駛。
「大象,象牙!」這些都是財富,是連擁有無數陪葬財寶的麥摩斯法老做夢都無法想象的財富。而我們無論向哪裡望去,都可以看到站立的大象群。
克拉塔斯站起來,問了一個會前我已經安排好的問題。「那是不是說,如果我們走捷徑,從沙漠穿過去到第二大瀑布,會與從底比斯到紅海再返回的距離相同?從底比斯到紅海我都走過好幾次了。」
我小心地解開綁著盔甲的皮帶,卸下他的胸甲。我倆都低頭看著傷口。傷口很深,和劍刃一般寬,裂開的口子像張開的紅唇一樣。塔努斯每一次呼吸,傷口處都會冒出殷紅色的氣泡,這一劍已傷到了肺,我卻不敢說出來。因為一旦用箭刺穿了肺,誰都沒法活下來。
「抓住那些馬!」塔努斯命令道,等空車被帶回到我們跟前時,他告訴王子,「快出去,乘那輛車到河岸上,等我們回來。」
我們把馬車和戰車都留在了法老墓地所在的山谷,然後向山中前進。拜尼·周已經派出了一百名嚮導來迎接我們,都是他最信賴最優秀的士兵。
「他和你流淌著相同的血液,會感到非常自豪的。」
我試著拖塔努斯和我一起走,但他只走了一步就哼了一聲靠倒在我身上。「我的腿,」他哼道,「動不了了,膝蓋脫臼了,該死的膝蓋。」
從希盧克嚮導那裡,我們了解到,這種不可思議的大規模動物遷徙每年都有一次,這些動物從一個草場遷徙到幾百裡外的另一個草場。希盧克人根據它們那種奇怪的叫聲,把它們叫做「胬」,就是角馬。「這可是用之不竭的資源,每年都有。」我告訴王子。那時我們誰都沒有預料到,這些笨拙的角馬會帶來怎樣的災難。本來,從它們耷拉的腦袋和無緣由的哼唧中,我應該有所警惕的,或者也應該從它們鼻孔淌出的黏液看出些預兆的。但是當時我沒有多想,以為它們不過是溫順無害的動物,以為會給我們帶來巨大的收穫。
我覺得他應該花更多時間,和我一起待在荷魯斯呼吸號的甲板上,學習羊皮卷書籍,而不是和克拉塔斯、萊邁姆之流駕駛戰車奔跑嬉戲。那兩個流氓對自身安危從來不在乎,對王子的安全也一樣粗心。他們又是打賭又是挑戰,又是誘惑又是漫無邊際地吹捧他,弄得王子很快就跟他們一樣,變得膽大妄為,什麼危險的新花樣都敢嘗試,回來后還津津有味地跟我講述他的這些惡作劇,嚇得我直為他擔心。
尼羅河又一次泛濫了,提醒我們又一年過去了。我們已經收割了島上種的玉米,把我們的馬匹集合在一起。我們把戰車拆開堆放在戰船的甲板上。把帳篷捲起來,堆進船艙里。最後,我們一切就緒,準備起程離開,所有健康的人和馬都在岸上拖拽纖繩。
不到一個月,我們已快到了卡馬拉山地。我們的隊伍沿著山道蜿蜒行進,猶如一條長長的眼鏡蛇。希盧克士兵的青銅長矛在陽光下閃著光,彷彿眼鏡蛇身上的鱗片。一路上我們沒有遇見任何阻撓的敵人,沿途的村子都已成了荒村,村民帶著牲畜和妻兒早已逃離。雖然每一天都有烏雲壓著山頂,夜晚也有雷聲入耳,但是大雨遲遲未下,因而河流淺灘處水位很低,可以涉水而過。
最後我是騎馬離開埃德巴·塞吉德的。阿庫思決定再次進攻拜尼·周王。我是他的私人醫生和多姆棋棋伴,因此奉命隨行。
他們沒有金屬工具。武器都是木棒和削尖的棍子。他們還不會制陶藝術,他們的船是掏空的野生植物。他們不種莊稼,而是用籃子捕魚,用木棒捕獵長角牛,以此為生。長角牛是他們最有價值的財產。他們從牛脖子上的一根血管里放血,把血和剛擠出的熱牛奶混到一起,津津有味地喝這種稠狀混合物。
「吁!」邁穆農喊著,讓全速奔跑的馬停下來。他把車轉個彎,轉得很急,因而里側的輪子突然停下,輪緣在原地打轉。他從我們兩人面前插過來,一時間把我們和進攻的公象隔開。戰車原地打轉,剎那間停住了,停得很漂亮。
河水終於漲起來了,我們穿過了第三道大瀑布,繼續前進。幾乎在不知不覺中河水就轉了個圈,向東面方向流去,這說明我們的船已經轉了一個大彎。
「殺!殺!」他們不停呼喊,矛頭上沾滿了鮮血。在他們面前,驚恐的村民四散逃開,他們已到了石橋橋頭。
開戰的前天晚上,阿庫思讓我待在他的帳篷里,陪他到很晚。他一邊磨拭著藍劍劍刃,一邊向將領下達命令。我見他時不時用亮得發光的劍刃剃幾根腕毛來試劍鋒,然後滿意地點點頭。最後,他用乾淨的羊脂擦了擦劍刃。這種銀藍色金屬很奇怪,存放時必須塗上油脂,否則上面會形成一層紅色粉末,像是會流血一樣。
塔努斯精神抖擻,急於追捕這些新的獵物。他迫不及待,還沒等四支戰車車隊都聚齊,而只是第一戰車隊的五十輛車剛準備好,他就下令出發了。我們高喊著向其他駕車的人挑戰,賭狩獵的結果。長長的車隊在河岸的樹叢中滾滾前進。
那天快傍晚時我們走到了河流的一處淺灘旁,這地方我們來時曾路過。我認出了它,這正是瑪薩拉跟我描述過的地方,是通往她的鄉村、她父親城堡的路徑。這條河是尼羅河眾多支流之一,從山上流下來的。前幾天一直下雨,所以這淺灘的水位升高了。
他回來了,但晚了,馬駒已奄奄一息。它憋得透不過氣來,我用手瘋狂地抓住它,我能感覺到它的力氣正在消失。我摸到它的喉嚨下突起的氣管。我輕輕割破一層皮,露出了白色的氣管,然後按住刀,用刀尖穿透堅硬的鞘,空氣立刻從窄孔中進去,馬駒的肺部開始充氣,胸部隨之鼓了起來。它又開始了平穩規則的呼吸,不過很快氣孔就被血和黏液堵上了。
他們都覺得那是個天大的玩笑。有一次我生氣拒絕和他玩,阿庫思就把我大頭向下裸掛在城堡的牆上,直到我叫著讓他擺棋。
「泰塔!」他在一百碼外就向我尖叫,「馬!可愛的伊西斯女神發發慈悲救救我們吧!馬!」
我們讓數千名曼德里和丁卡部落的奴隸挖出碎石,裝到籃子里,抬到河上小山的岩石坡上,那裡,石匠已經挖出了一道人工溝渠。
第二天我又提出了一個建議。「偉大的眾王之王,阿克蘇姆國國王,您應該知道我是埃及人。而埃及攝政王洛斯特麗絲王后正率領軍隊駐紮在兩河交匯處,就是尼羅河與支流交匯的地方。」
我顧不上看這些,目光一直停留在塔努斯身上,他還站在橋上,緩了一會兒,開始向城堡的大門走去,士兵個個舉起手中的武器,向他致敬、歡呼。
他一|絲|不|掛,頭髮濕淋淋的,很明顯是剛剛在河裡游過泳,雖然我一再警告他河裡會有暗流和鱷魚。不過他的行為叫我困惑不解,只見他從河灘上選了兩個大石頭,一手拿一個,舉起又放下,不停地做,很是奇怪。
然後公象又尖叫了,並且跑了起來。
瑪薩拉房間的門從裏面閂著。我們一起用力撞門,這時裏面傳來了女人的尖叫和慟哭聲,連撞了三次,門才開了,我順勢跌了進去。屋裡很暗,角落裡一群擁成一團的女人,很難分清誰是誰。
我慌忙從最近的戰車上砍下一節竹子,切出一段空管,插|進傷口裡。竹管撐開了傷口,空氣可以自由地進出,小馬駒不用再掙扎著呼吸了。
邁穆農已派了一位信使,先行稟告了我要回來的消息。此刻他們都在等著我呢。「呸,塞特腳趾間的爛皮!」克拉塔斯朝著我大喊,「我以為我們再也見不到你了,老傢伙。」他一把把我拽到胸前,緊緊抱著我,壓得我肋骨都要碎了。
「去哪邊?」我問。
邁穆農很快就走了過來,留瑪薩拉獨自站在那裡。他直接走到塔努斯的床前站定,低頭看著他。塔努斯顫抖著擠出一點笑容,我知道這個微笑對他來說有多費力。
「邁穆農對我說了什麼,我不懂。他說的是什麼?」
「阿庫思!」塔努斯怒吼一聲,「我一直在找你。」
「快看那象牙,」塔努斯喊到。他沒感到有什麼危險,還只關心著狩獵的戰利品。但是馬匹都很緊張,有些驚慌了,馬兒嗅到了這些奇怪獵物的氣息,把頭揚起來,在韁繩套中不停掙扎、亂竄。想控制它們,讓它們跑直線都很難。
這個遊戲正對兩個大頑童的胃口。他們孩子似的興緻勃勃,參加了比賽。好幾個星期過去了,尼羅河的樹林里還迴響著他們沙啞的叫喊聲和馬蹄的砰砰聲。等他們體力和速度都達到極限時,輝強烈地向我抱怨,說他們已經累壞了二十套牲口。不過,值得欣慰的是我們贏了賭注。新車輪經受住了最嚴格的考驗。
我有樂師一樣敏銳的耳朵,所以便開始利用這一專長。我專心地聽周圍人的談話,學習他們說話的語調和韻律。很快我就能推斷出首領的名字叫阿庫思。一天早晨,隊伍在出發前,阿庫思面對聚集的人們,發布一天的行進命令。我等他說完了這篇言辭激昂的長篇訓話后,以完全相同的語調和韻律重複出來。
第二天晚上艦隊停泊后,我就去找王子,卻發現他一個人躲在河岸上一個不顯眼的地方。他沒看見我,所以我可以觀察他一會。
「它真有力量,甚至能轉動一個戰車的車輪。」
「可是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呢,泰塔?」
一群男人圍在一起在玩棋盤遊戲,從我藏身的地方望去,那遊戲很像我們玩的巴奧棋。他們打著賭,對這場石子棋遊戲爭執不休。不一會兒有兩個人跳了起來,從腰帶上拔出彎刀,雙方像兩隻憤怒的公貓,咆哮著大吵,怒目而視。
塔努斯用銅製長矛和象皮盾牌將他九九藏書們武裝起來,讓他們統一穿上野貓尾巴製成的短裙制服,頭戴鴕鳥羽毛裝飾。塔努斯派軍官用各種經典的戰術陣勢來訓練他們,而我們也很快就學會了如何把這些步兵團和戰車隊結合起來。
箭插在後腿上,我自己不容易夠到。此外,我用兩把泰塔手術勺夾住插入肉內的箭鉤時,幾乎疼得昏倒。
在我的提議下,女主人同意她的兩名黑人女奴隨遠征軍一起出發。我與她們倆的個人關係並不怎麼愉快,但此刻她們有很大的價值。兩個女孩都還記得童年時被抓來做女僕前的事情,還記得庫施部落的語言,有利於我們馴化俘虜時的交流。而且,我作為一名樂師,耳朵非常靈敏,善於分辨人的聲音;此外,我還有很強的語言天賦。
如今,每當有人跟我說,世界上根本沒有所謂的一見鍾情,我就會靜靜地微笑,心裏想著邁穆農第一次見到瑪薩拉的這天。
洛斯特麗絲女王開場就說:「我非常清楚,大家是多麼渴望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多麼厭倦這次漫長的航行。我和你們一樣,不止一次夢回底比斯。」
「泰塔做得對。這次狩獵我們以前沒幹過。你要閉上嘴巴,睜大眼睛,孩子。」
「它看見我們了」,我喘氣道。我拖著塔努斯,迫使他用沒受傷的腿在我旁邊蹦著走。大象看到了運動的物體,發出了一聲尖叫,我永遠也忘不了那聲音,讓我震耳欲聾,頭暈目眩。我們兩人都打著轉,蹣跚著差點沒一起倒下。
夜裡的擊鼓聲將我驚醒。那是希盧克士兵在黑暗中敲打粗糙木鼓的聲音。他們用自己的語言唱著輓歌,聲音哀怨,聽得我一陣恐懼,不住顫抖。
塔努斯看我跑了過去,擠出一點笑容,但那微笑慘白無力。他停住腳步,雙腿慢慢彎下去,重重地坐在地上。我在他旁邊跪下來,看到鱷魚皮胸甲上有道裂縫,血正從裂縫裡滲出來。我知道,藍劍插入的深度遠比我想象的嚴重。阿庫思用藍劍穿透了盾牌,穿透了皮質的胸甲,刺進了塔努斯的胸部。
拜尼·周瘦得如同一根權杖,長長的白鬍子和銀髮綹垂到腰部。因為離得遠,我看不清他的長相,但有不少女人都告訴我,他年輕時是衣索比亞最帥的小伙,有二百個老婆,有些女人還為他而殉情自殺呢。我覺得他的本事,在嬌妻美眷那兒能充分施展,在戰場上就未必了。
「一千!」他們齊聲說,「是一千!」
我們埃及的峽谷二十年才能下一次雨。所以沒人想到雨這樣遙遠的東西會在此刻降臨到我們身上。開始時,濃雲蓋住了峽谷頂上的那片天空。一下子從陽光明媚的中午變成夜幕襲來的晚上。冷風從峽谷上吹來,吹得我們身心涼透,我們只好沮喪地湊在一起取暖。
邁穆農俯身緊握他的胳膊,說:「痛苦只不過是我們註定要遇到、要戰勝的另一個敵人而已。你是這樣教我的,塔努斯將軍。」王子以為是傷口在作祟,可我知道,他的痛是因為「父親」這個字眼。
當時我們只能說這麼多話,不過第二天我又來了。她問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再告訴我一遍邁穆農對我說的話」,我只好再重複一遍他的諾言。
我們終於看到了另一個山丘上那座高高的城堡,這城堡修繕得很好,牆上並沒有掛阿庫思城垛上那種恐怖的戰利品。
我們的艦隊一渡過第五道大瀑布,整個庫施的土地就完全展現在面前了。我們由希盧克人帶路,艦隊駛到了上游,而戰車隊則沿河岸四處搜尋,帶回來更多象牙和大群的奴隸。很快我們到了一個很寬的河道,河水從東部注入尼羅河。這條河水流很小,細流默默地淌入下面的池子里,我們將它命名為阿特巴拉河。不過,希盧克人告訴我們,到了漲水期,這條不慍不火的河會變成憤怒的湍流,大水洶湧,加大尼羅河每年汛水期的水量。洛斯特麗絲王後派了一支尋金隊,由希盧克人引路,沿阿特巴拉河盡量往遠處走。同時艦隊繼續南行,沿途不斷狩獵,襲擊和捕捉奴隸。
一天夜裡他們來找我,把凍得直哆嗦的我領到瑪薩拉的房間。房間里點著微弱的油燈,瀰漫著一股嘔吐物的味道。瑪薩拉蜷縮在屋子中間的草墊子上,旁邊地板上是一堆堆的嘔吐物。她非常痛苦,不停地呻|吟,流著淚,捂著肚子。
那一刻,我的絕望變成了憤怒。
這時,我聽到雨聲中夾雜著另一種聲音,是水聲。河水已經成了兇猛的怪物。我們藏身的狹窄峽谷里,突然掃過一麵灰色的水牆。大水夾在兩邊的峭壁間,所過之處,一切都被沖走。
「一個奴隸的塗鴉有多大的精確性?」他的語言很不客氣,表情高傲。「拿筆在紙上畫幾道,這簡單,但若面對幾百里地的沙子和岩石,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你這個奴隸怎麼證明你的瘋狂理論符合事實?」
這樣,我們的水上旅行隊繼續前進,兩側的沙漠每經過一英里就變一番模樣,但最後終於不變了。
我們一點也不知道,一場毀滅性的災難正要降臨到所有人的頭上。相反,我還有充分的理由得意一番。前一天我剛繪製好了法老陵墓的圖紙,完成了設計工作,我精心設計了好幾處機關,以防止盜墓者的破壞。洛斯特麗絲已經批准了這些設計並委託一名石匠監督建造工作。她告訴我,我可以動用一切奴隸和設備修建陵墓。我的女主人態度堅決,她要履行對已逝丈夫的承諾,要我發揮我的最大才能,為他設計出最好的陵墓。
他抬手一劍,刺向第一個衝上來的敵人的喉嚨,這是塔努斯教他的經典招式——一劍穿喉。然後他抬腳踩向那人的胸膛,迅速將劍拔出,又是一腳,把那人踹下樓梯。屍體滾下去,砸在下面又一個想衝上來的人身上,那人也跌了下去,樓梯通暢了。
「看我駕車,學著點。」我告訴他。當邁穆農向塔努斯求助時,塔努斯終於支持了我一次。
邁穆農王子問我,我們有什麼權利像對待牛群一樣抓住他們並佔為己有?我告訴他:「他們是野蠻人,我們是文明人。就像父親對兒子負有責任一樣,我們有責任把他們從野蠻狀態中解脫出來,讓他們看到真正的神,這是筆交易,他們要做的就是用勞動來回報我們。」
我們把他放在阿庫思王的床榻上,然後我把他們都趕走了。待他們走後,我把藍劍放在塔努斯身邊。他微微一笑,把手放在鑲著金子和珠寶的劍柄上。「我為這寶貝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我真想拿著他在戰場上揮舞,哪怕只有一次。」他低語道。
我們本想只攀登到第一排峰尖,但我們爬到尖上時,卻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我們看到周圍的山高高聳入藍天,那些更高的山形狀如平頂的砧板,呈現出獅子毛般的茶灰色。相比之下,我們所站的山巔顯得十分矮小,這就誘使我們繼續向前。
我在監禁期間曾一遍遍聽到別人說起口令,因為我的牢房剛好就在大門上面。不過口令也許已經改了,所以我喊出舊口令的同時,也做好了準備,讓人取下那守橋將領的頭顱,我說:「山很高!」
天很冷。我從沒見過那麼冷的天,而我們只披著薄薄的麻布披巾。我凍得四肢無力,渾身發抖,牙齒打顫。我們用儘力氣咬住牙齒,卻還是不住打顫。
過了一會兒,這些人又想起了我,便回到我跟前繼續對我拳腳相加,以泄受挫之憤。最後那首領讓他們停下來,不許再折磨我。慢慢地,大多數人都對我失去了興趣,邁步走開了。我躺在地上,渾身是傷,土箭還在我肉里。
「其他人呢?」我問。
「怎麼樣,老朋友?我想你沒傷到骨頭吧?」
這個衣索比亞人竟能如此輕易就讓自己丟了兵器,塔努斯吃了一驚,因此當對方又閃電般刺來一劍時,塔努斯反應慢了一些。往後一閃,雖然避得及時,但藍劍尖還是在他的前胸上劃了一條淺而長的口子,血迅速流了出來。
當尼羅河又一次漲水時,貝凱莎兩個月大了,我們做好了渡過第四大瀑布的準備。此時,一年來的辛勤勞作已讓我們有了許多經驗,並學會了對付這條貪婪的河流的各種方法。
「向我發誓,絕不要告訴他。」
「那你呢?你了解她又有多少呢?有她對你的了解多嗎?」我問。他搖搖頭。「你愛她嗎?」
那首領又走回到帳篷前坐定,不過這次他把劍橫放在兩膝上,拿出一塊陽|具形狀的火山石,開始深情地敲擊劍鋒,每敲一下,那金屬都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這絕不是銅,銅不會發出那樣的響聲,銅的聲音就像獅子休息時的呼嚕聲。
我們正討論時,突然聽到河岸傳來說話聲,從那群部落營地的方向向我們一點點靠近。我們趕緊找個更隱蔽的地方藏了起來。
我模模糊糊地記得,有幾隻手把我從洪水中拖出去,然後我就漂到了一個遙遠的岸邊。我聽到了王子的聲音,漸漸清醒過來。我還沒睜開眼,就聞到了燒木炭的煙味,感到身子一邊有火苗的暖意。
我在隨後幾個月里研究他們時,發現他們既不會讀書,也不能寫字。他們唯一的樂器是用掏空的樹榦做成的鼓;而他們的歌就像野生動物的哼唧和刺耳叫聲一樣;他們的舞蹈是對性行為的公然模仿,跳舞時男女彼此靠近,臀部碰撞、扭動,直到相遇。這時模仿就變成了現實,最放蕩的淫|亂行為就開始了。
「天啊,看它來了!」塔努斯吃驚地吼著,因為這畜生並沒有跑開,而是直直地向我們衝來,攻勢兇猛。它比馬要快得多,像被獵狗追急的豹子一樣矯健靈活。它飛起的每步都踢起很多塵土,我還沒來得及控制住馬車,它就到了我們跟前。
「我是說一百次嗎?我覺得不是,肯定是一千。」他轉向隨從,「賭的是一千次,對嗎?」
「我們一直衝到它面前,」我告訴塔努斯,「然後轉過去,閃出一個大側面,你好射它的肋骨。」
「我同意。」拜尼·周說。
我給他調了一劑安眠花藥,但他卻不願喝,對我說:「我要過完我生命中的每一分鐘,一直到最後一秒。」
「向它猛衝,」塔努斯喊道,「在它轉身跑之前就把它射倒。」
「我不知道。」
快到年底時,河道仍向南延伸,我們遇到了跨在尼羅河上的第三道大瀑布。我們只好又一次上了岸,清理好土地,種上莊稼。等著尼羅河漲水了再穿過瀑布。
「你說得對。」塔努斯站在我肩后往前指,「看它們後面,那兩個一定是雄象。看它們站著時多高,軀幹多粗啊。看那象牙,在陽光下發著光呢。」我向後面的車發出信號,我們繞過了這群雌象和小象,繼續前進,仍保持隊伍行進陣式,穿過刺槐樹叢向兩頭公象奔去。前進時,我們不得不繞著行走,躲避樹上掉下來的樹枝和連根拔起來的巨大的刺槐樹榦。由於還不知道這些動物具有難以置信的力量,所以我回頭對塔努斯說,「這裏一定有過一場巨大的風暴,風暴席捲森林,才帶來這麼大的破壞。」那時我一點也沒有想到,其實大象才是罪魁禍首,而它們看起來那麼溫順,像是毫無抵抗力的樣子。
這年快過去時,我又得再做一個著名的夢了,因為女主人又在沒有丈夫的情況下懷孕了,而這隻能用超凡的方法來解釋。於是,已逝法老的幽靈又開始活動了。
我們一動不動,驚訝萬分。這些動物都是同一種,一隻只完全相同,都是暗紫色,頸部堆滿贅肉,上面長著鬃毛,頭上的角形狀如同彎月。頭部畸形,鼻子又肥又圓,前肘高大,傾向瘦削的后臀。
她眉目精緻,小小的鼻子很翹,嘴唇柔嫩豐|滿,但一點兒也不顯得厚重,高高的顴骨上面,是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眼睫毛又密又長。她真美。美得只有一個女人能與她相比。
我身後的一名女子像受驚的母雞一樣叫了起來,我正要伸手抓住她,她卻從我手臂下閃了過去,飛快地跑向室內的樓梯,樓梯間很快迴響起了她的尖叫聲:「護衛隊快來啊!敵人闖了進來!」與此同時,樓梯處傳來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我們沿哪條河走呢,泰塔?」邁穆農問道。我派人去叫來希盧克嚮導。
我立刻開始對她進行仔細檢查,我擔心她的肚子會像石頭一樣硬,生怕腸子腫爆,腸內東西已淌滿肚子。那樣的話人就沒救了,即使我醫術再高明也救不了她。
我向他轉達了他女兒對他的愛和責任,這些話深深打動了他,他急切地問我女兒是否健康,敵人怎麼對她的。然後他的僕人把我領到一間卧室休息,那房間按照衣索比亞人的標準來看,一定是奢華的上等房間,僕人為我拿來一件全新的羊毛長袍,換下我的破衣爛衫。
「到了又回來了!」他笑了,對自己的成就非常驕傲,「我們在第二道大瀑布扎的營,吃了尼羅河的鮮魚。回底比斯的路開闢了!」
「他就在露台上等著呢。」我答道,然後走向門口,掀開門帘。
「鑒於他的勇敢表現,我正式宣布他為藍鱷團的一員,級別為二級軍官。我特向他頒發英勇金鏈,戴著它,是自豪和榮耀的象徵。」
馬都站起來了,卻被摔毀的戰車拽住跑不開。公象向它們進攻。布雷德離象最近。那象用鼻子劈斷了我愛馬的脊背。布雷德蹄子一軟,跪在地上尖叫。佩興斯還和它拴在一起。公象把一支粗牙穿進布雷德的胸膛,然後揚起頭,把這匹連踢帶掙扎的動物舉到了空中。
由於語言不通,我沒法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沒法了解這些衣索比亞人的任何事情。於是我開始學他們的吉茲語。
「這些希盧克人如果經過培訓,配上銅製武器,可與世界上任何步兵較量。」塔努斯也同意,「把箭放到架子上。我要盡量多抓活的。」
我記得我們的戰車飛過賽道終點時人群響起的歡呼聲,記得我拉著韁繩,邁穆農站在踏板上左右投擲標槍,射中沿途上我們經過的兩個稻草人,然後我們瘋狂地往前沖,王子像惡魔一樣狂吼,長辮子被風吹得豎在腦後,像進攻中的獅子尾巴。
塔努斯搖搖頭:「全溺死了,我就從洪水中救起你一個人。」
「嗯。我很勇敢,是不是,泰塔?」
自然,我們又把汲水用的傳統桔槔放到了長長的平衡臂上,從河裡提水。這活兒由一個奴隸來做。他把平衡臂末端的陶罐扔到水裡,然後提上來,把水倒進河岸的灌溉渠里,那是一項又慢又費力的工作。這裏河岸很高,用這種方法來采水還極其浪費。
「好吧,告訴我吧。」就這樣,我們開始計劃逃跑。對我而言,這就像場遊戲,我主要的目的是讓她心存希望,讓她樂觀。我並沒怎麼指望能找到走出峭壁的路。我們商量著搓條繩子爬下峽谷,那個峽谷猶如敞開的大嘴,每次我從她屋子的露台上往石橋下看,都會不寒而慄,可她居然真的開始一點點收集羊毛和碎布,藏在墊子下。我不忍心告訴她,我們得需要一條多麼長、多麼結實的繩子,才能承受住兩個人的重量,把我們送到谷底,要真的編出這樣的繩子,她的整個房間都塞不下的。
我那時還不知道,後來才了解到大象的視力很不好,幾乎跟瞎子一樣。它們主要依賴於聽覺和嗅覺。只有運動的物體才能吸引它的注意力。如果我們站在那裡不動,它根本不可能看見我們。
「安心地去吧,塔努斯領主。」邁穆農沒有再執意堅持,他不想破壞生命盡頭時的那份莊嚴。他繞到床前,吻了吻父親的嘴唇,而後他轉過身子,手握著藍劍,大步離開了房間,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當遠征隊出發時,我和他們走了一小段距離來到沙漠里,為他們指點正確的道路,然後我獨自站著,看他們融入銀色月光照耀下的沙漠。他們正向我們叫做「天琴座」的那片星星走去,那片星標志著北部天空。
在河岸上一個亞麻布帳篷里,我照顧著分娩中的女主人,迎來了小公主特修緹,這是已逝法老麥摩斯認可的女兒。
南行的路上,我們又遇到了一道大瀑布,這是第六道,也是最後的湍流。這道瀑布卻比其他幾道更容易穿越,也快得多。我們的戰車和貨車繞過了湍流,到達了兩條神秘的大河交匯處,這兩條河匯合之後,就變成了我們無比熱愛的尼羅河。
並不是所有的希盧克人都被選來參軍。有一些成了艦船上的槳手,划起船來個個不知疲倦,還有些被派去放牧或看管馬群,非常認真負責,因為他們生來就適合放牧。
這時下邊傳來一片驚訝與嗡嗡議論的聲音。這些地圖從一個人傳給另一個人,人們熱切地看著,我觀察到會場的整個氛圍好轉了,人們都接受了我的理論。他們出乎意料地了解到,自己竟然離家已經這麼近了,並且那片地形還是他們都熟悉的,不禁全都高興起來了。
「塔塔!」我叫道,「塔塔!」他的回答隨風飄來。
「這是吉祥之地。女神已經賜恩於我們,賜給了我們奴隸和黃金。」國事議會的王公貴族也都紛紛表示同意,「我們不再遠航了。」
有些年老的人去世了,有時意外和危險也會奪走年輕人的生命。我們對屍體進行防腐處理,然後在荒山中掘墓掩埋,讓他們留下來安息,我們則繼續前行。
我這才開始注意,那劍比我們的任何一種武器都長,劍柄的圓頭很明顯飾有純金絲飾,我從未見過如此精細的工藝。把手上墜著顆寶石。真是一把寶劍,這劍肯定是某位大師花了畢生心血才鑄成的。
後來特修緹認出了我。
我掙扎著坐起來,仔細檢查了身體的每個部分,然後回答:「我頭裂了,全身都疼,而且,我現在覺得又冷又餓。」
大象聽到了塔努斯的聲音,轉過身來,兩隻耳朵張得很開,就像一艘戰艦的帆。它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離我們不到五十步遠。
他與邁穆農在我前面五十步遠,我們的距離越來越大,但我不能扔掉珍貴的箱子。這時,又一支箭射過來了,這次我沒有那麼幸運,箭射中了我的腿,扎進了大腿的肉里。我重重地跌倒,在路上滾了幾下。
邁穆農是個聰明的孩子,我這麼解釋以後,他就再也沒質疑過我的邏輯或道德。
我們離開奎拜后,夜裡就駐紮在大平原上。一天夜裡,我突然驚醒,聽到一陣陰森的哼叫聲和大群動物移動的聲音,在黑暗中,我覺得聲音似乎是從四面八方各個角落傳來的。邁穆農命令號手吹號,喚醒軍隊,將戰車圍成一圈,保護我們。站崗的士兵在篝火上加了木柴,我們藉著跳動的火苗,向夜色中望去,看見大群大群的動物,在暗夜裡如尼羅河的洪流一樣從我們身邊流過,發出可怕的叫聲和哼唧聲,震耳欲聾,這群動物的勢頭很兇,有些撞到我們圍在外圈的戰車上,撞倒了一些戰車。在這樣的嘈雜聲中,想睡覺是不可能了,因為整個晚上,這股洪流都一直沒有減弱。
「放行!」他讓開路,我們掙扎著擠出人群,把那些想要跟著我們混過去的人群推搡回去。我們跑上了橋,橋下就是深不見底的峽谷,可因為想著得趕快趕到瑪薩拉那裡,時間緊迫,容不得有絲毫驚懼不安,我幾乎忘了橋下的艱險,領著他們穿了過去。
「是啊。我知道你會的,你一直都很愛她,愛得和我一樣深。照顧好洛斯特麗絲還有我們的孩子。我把他們都託付給你了。」
首領命人把我抬到一個帳篷里,讓我躺到一塊草墊上,把我的藥箱子放在床頭。有一個婦女給我送來吃的,有玉米麵包、燉雞肉和濃酸奶。
讓我覺得驚訝和奇怪的是,那些在瘟疫第一次襲來之後出生的新一批小馬駒,從未接觸過黃死病的病菌,但卻像鬧了場大病的母馬一樣具有免疫力。似乎是母馬通過乳汁把免疫力傳給了小馬駒,我這才確信再也不用承受瘟疫的毀滅性打擊了。
我們順著山澗中奔騰的尼羅河水,爬過陡峭的山澗和暗淡的峽谷,下面的河水翻騰成閃亮的白色。我們不能總跟著水流走,因為有些地方我們只能往上攀爬,追尋山上山羊留下的模糊足跡。大山就像一張皺皺巴巴的臉,把我們引誘到它的魔爪下,然後開始朝著我們發泄狂怒。
瑪薩拉想知道邁穆農的一切。我搜腸刮肚,回憶每一個細節,給他講邁穆農的故事。若聽到她喜歡的部分,她就讓我多重複幾遍,熟記於心,我重講時若有什麼錯誤,她還一一糾正過來。她最喜歡的,就是邁穆農駕車把塔努斯和我從受傷的公象前救出來,並因此獲得英勇金鏈這段故事。
「比你想象的更刺|激,克拉塔斯指揮。」邁穆農王子回頭向他喊道。他要是保留自己的想法默不作聲就好了,因為在混亂之中我們都把這孩子忘了,這一喊反倒提醒了我們,我和塔努斯都轉過來對著他。
「泰塔,你給我帶禮物了嗎?」
「瑪薩拉!」我一邊叫她,一邊把頭上的假髮摘下來,讓自己的頭髮落到肩上,這下她認出了我。
「如果你再多給我們幾天時間,」克拉塔斯很明顯缺少體育風度,把金子遞過來時還抱怨說,「我相信我能把輪子磨爛。」他向我們描述一個自認為有趣的假想場面,描述著車輪崩了車夫被彈出去的情景。
「我沒有銀子來打賭,」我用還很初級的吉茲語告訴他,「我是因為喜歡這些石子才來玩兒的。」
「荷魯斯作證,我知道有些人很勇敢,但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你,年輕人。」他如是說道,然後便用胳膊抱起邁穆農摟在懷裡。
他把士兵分成多支小隊,開始登山。敵方守衛撬下岩石堆,落石順著山道滾下來,而我們這些黝黑的矛槍士兵則憑藉自己的長腿,像深山野羊那樣敏捷地跳來跳去,避過落石。巨石從他們身邊轟隆而過,他們則迅速轉身,爬向筆直陡峭的山坡,從一塊岩石跳到另一塊上,發出一聲聲的怒吼,聽得我後背上汗毛都豎了起來,就這樣,他們把敵方守衛逼得退回山頂。
「我最後求你幾件事。第一,你永遠也不要告訴邁穆農我是他的生父。他必須堅信他身上流淌的是法老的血液,這樣才能集中精力,迎接擺在他面前的使命。」
我們穿過那片山丘,發現四周一片混亂。士兵們都成了烏合之眾,亂轉亂擠。女人手裡拽著孩子,頭上頂著包袱,個個都像嗅到狐狸的小雞,嚇得落荒而逃。牛羊叫個不停,成群亂跑,腳下揚起一團團塵土,牧童早已不知了去向。所以我們穿過田野繞過村莊時,壓根沒人注意。
終於阿庫思罵完退了回來,我以為戰鬥要開始了,可我錯了。雙方軍隊中還有其他幾名勇士也要對罵。我在溫暖的陽光下倚著一塊大石頭,開始了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若是塔努斯和他的藍鱷團遇到這群巧言善罵的衣索比亞人,會發生什麼有意思的事呢,想著想著我不覺笑了,不一會兒竟然睡著了。
兩人走近了,阿庫思抖擻一下精神,我看他聳了聳肩膀,身體向前傾了一下,用力舉劍刺向塔努斯的頭部,塔努斯舉起盾牌擋住藍劍,要是一把普通的劍,早被盾牌折斷,但藍劍卻像戳羊皮一樣將盾戳穿,不過還是有一半卡在了盾牌中。
她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柔和地說:「泰塔,你離開我們太久了,今晚就再次睡在我的床邊吧。」
「別管我,你這老傻瓜,」塔努斯在我耳邊惱怒地說,「丟下我,你快跑!」
「你學得很好。」塔努斯點頭稱讚,「我再沒什麼可以教你的了。我很快就要走了。」
「叫我朋友,別叫我殿下。」邁穆農單膝跪在床邊,但仍然緊握著塔努斯的胳膊。
「你已經做了很多了。」他說,「你看我們,一直不停地在要求你,沒完沒了。」
「陛下,請看看這馬的鼻孔,還有它那健壯的胸脯,勻稱的肌肉和骨骼。喜克索斯的馬根本比不上這些衣索比亞馬。」
這時我看到了塔努斯,如我所料,他就守在兩軍正中間。黝黑的希盧克士兵組成了一片黑色的海洋,而他那閃光的頭盔則像那海洋里的燈塔。我看到他甩過頭,開始高歌,鼓舞士氣。
我們一到兩河處,就向洛斯特麗絲王后稟報了角馬遷徙一事。她也贊同邁穆農王子的提議。於是,她命克拉塔斯和萊邁姆輔助王子,命王子帶上一支縱隊,由二百輛戰車、若干貨車和幾千名希盧克士兵組成,前去獵殺角馬,越多越好,將角馬切開熏腌,以充軍餉。
我拉緊韁繩,抬高馬的腦袋,準備重上戰場,但可以感覺到,佩興斯和布雷德也和我們一樣緊張。我們都不喜歡第一次獵象的情景。
這時,我才徹底意識到我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我被這困境嚇倒了,怯懦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兩腿鬆軟,沒有了一點力氣。
「他叫邁穆農。」
「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
「泰塔!」塔努斯回頭喊道,「你怎麼樣?」他在坡頂上停了下來,焦急地看著我。邁穆農已經跑過去,看不見了。
「這就是泰塔在他的阿蒙拉迷宮幻境中見到的地方。這是女神哈比的聖地,河流在此融為一體。」洛斯特麗絲王后宣布說,「我們的航行到此結束。在這裏女神會賜予我們返回埃及的力量。我把此地命名為奎拜,北風之地,因為正是北風把我們帶到這裏來的。」
現在塔努斯很少與我共駕,我慢慢擔任起了邁穆農王子主駕員的角色,我們之間產生了一種本能的和諧與默契,這種默契也慢慢延伸到我們最喜歡的一組馬——洛克和錢恩身上。我們行進時,邁穆農還是喜歡駕駛,我則站在他後面的踏板上。不過,一旦有所行動,他就立馬把韁繩扔給我,一把從架子上拿起弓或摘下長矛。我則把戰車駛向戰場,按我們事先設定的方式前進。
「我想知道你拿這些石頭做什麼,你這是在朝拜某個奇怪的庫施怪神嗎?」
那首領沒讓他們打死我,也沒把我扔到河裡。他和我一樣,渾身是土,長袍在滾落時刮爛了,衣服很臟,但右手還握著藍劍,他對著手下人咆哮幾句。他們就開始把我拖回營地。我絕望地看著周圍,發現我的藥箱掉在了岩石中間。皮帶斷開了,箱子從我背上掉了下來。
突然,我感到塔努斯抓住我的胳膊,在我身邊悄聲說:「看那兒!」
牆面與牆垛上掛著三角旗之類的裝飾,還掛著一些男人和女人的屍體,大概是為了慶祝某個古怪節日。有些屍體掛的時間很長,骨頭都讓烏鴉啄得發白,烏鴉成群盤旋在崖壁上,有的就棲息在房頂。掛在牆上的也不完全都是死屍,有些受害者還仍然活著,他們腳部朝上,倒掛在牆上,恐懼地做著臨死前最後的微弱掙扎。不過,大多數人都已經死了,屍體都在不同程度地腐爛。爛屍味很濃,連繞著峭壁怒吼的狂風都吹不散。
「文明人,」我立刻說,「因為那帳篷一定是用織布做的。」
儘管拜尼·周極力偽裝,我還是看得出他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你們的王後會為這種友好要求什麼回報嗎?」他小心地問。
「我要把胳膊鍛煉得強壯些,這樣就可以拉開新弓了。我希望我的弓有很強的拉力。你不能再拿一個玩具來哄我,泰塔,聽到沒有?」
「塔努斯領主,」邁穆農王子站直身子,他的個頭還只到他父親的肩膀處,「我抗議!」
塔努斯抓著我的肩膀,凝視了片刻,然後笑道:「若不是你,那長毛的衣索比亞人就抓住我了,但他抓到你卻更划算。謝謝你,老朋友。」看得出,塔努斯已經老了。他跟我一樣,頭髮中夾雜著銀絲,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也如花崗岩峭壁一樣,承受著歲月的侵蝕。
「塔努斯!」我喊,「邁穆農有麻煩了。」
一天早上,她心煩意亂地來找我。「昨晚我做了個可怕的夢,夢見邁穆農回來救我,但我卻聽不懂他說的話。泰塔,你必須教我埃及語。我們今天就開始,現在就開始!」
「那是什麼?」塔努斯嘆口氣,「是什麼金屬?」
「我們可以今晚去偷三匹公馬,騎著跑回到下面的草原。」邁穆農提議。這主意很誘人,不過我還是鄭重地警告他,「你是埃及的王儲,不是普通的賊。」
聲音更近了。在我們藏身的岩石堆下面的水邊,出現了一群女子,其中有一名很年輕,另外還有三名老婦。這三名老婦都穿著土褐色長袍,頭上圍著黑布。我想這些老婦可能是女僕或保姆。那時壓根兒就沒想到她們會是獄卒,因為她們對那女孩非常尊敬。女孩高高的個頭,苗條的身材,走起路來像尼羅河河畔微風吹拂的紙莎草。她穿著黃藍相間的厚羊毛短袍,露著膝蓋。雖然她穿著軟read.99csw.com皮短靴,我還是能看出她的雙腿柔軟光滑。
我剛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就聽到遠處隱約傳來的歡呼聲。我們誰都沒注意到,從遠處的艦隊上正好能看到這場追逐的全景。荷魯斯呼吸號靠在尼羅河岸邊。我能看見高高的艉樓上王后那苗條的身形,即使離得這麼遠,我依然能看出她臉色蒼白,表情凝重。
「瑪薩拉公主一旦自由,要准許她嫁給她選中的人,您不能制止。」這是為了邁穆農和那女孩。
隨著邁穆農日益成熟,力氣不斷增加,我們開始在戶外活動和軍事比賽中獲獎。這些活動是我們在奎拜生活中的一大特色。開始,我們在平原賽跑中獲勝,洛克和錢恩速度很快;後來我們開始贏得射擊和標槍比賽。再後來,我們就成了常勝戰車,誰要想從洛斯特麗絲王后那裡拿到冠軍綬帶,得先打敗我們。
「讓開!我們直接聽命于阿庫思王!」我用吉茲語朝他們大聲喊。
我跌跌絆絆地回到佩興斯身邊,擦掉剛淌出來的臭膿。我眼睜睜看著它飛快地衰竭,每呼吸一次都要經過拚命的掙扎。我極度悲傷,虛弱無助,我知道我的淚水會很快湧出來,我知道無論對人還是對馬,我都不再有任何用處。
奇怪的是貝凱莎公主生來就有一頭金黃泛紅的捲髮。她神聖的幽靈父親麥摩斯皮膚黝黑,而她的母親頭髮更是黑得像鷹的翅膀。沒人能解釋這種不尋常的發色,但都認為很漂亮。
他們聽了我的話,驚得鴉雀無聲。然後便喧囂起來。他們有一種簡單而直接的幽默感,大笑起來,互相拍打著後背,笑得眼淚流到面頰上來。我一點也不知道我說了什麼,但很明顯我說得完全正確。
「我想回家。」
「要是你能讓我們像文明人那樣坐在體面的家裡,我現在就能為你再做一個。」
但是我無法解釋,為什麼此前我們一直都沒有發現這些人。也許是有場部落戰爭或搶奪奴隸的戰爭,這些人被打敗了,只好退回去了,就像被我們趕跑的象群一樣。也可能是有飢餓或瘟疫,這些部落滅絕了也難說。總之到目前為止,我們幾乎沒見人影。
當然,所有這些樂事中,都沒有哪件能比得上我與女主人一起度過的時光了。她此時33歲,卻是風華正茂。她的成熟睿智、優雅風韻,更憑添了幾分迷人和魅力。她實際上已成了女王,沒有人能比得上她。
我小心地判斷著時機,想直接跟他說話。我指向我的藥箱,它已經被扔到了另一個帳篷邊,我聲音柔和,平靜地說:「我需要我的藥箱,我必須處理傷口。」
我把這種瘟疫叫作黃死病。這次瘟疫中,有些馬並沒受到太大的影響。它們對這種瘟疫似乎有一種內在的抵抗力,鼻孔里排出的膿物和角馬群的一樣少,它們中很多一直沒倒下,沒幾天就康復了。
輝很想和我們一道前去,於是對我百般討好。最後我還是答應了他,主要是因為拜尼·周答應過給我馬匹,所以我需要一位行家,幫助我選馬。
我把馬帶到一個避風處,然後靠在馬的一側身子上。它的皮膚濕漉漉的,在月光中散發著蒸氣。漸漸地,馬的熱量傳給了我,我不再那麼嚴重地打戰了。等漸漸有了些暖意,我就從河岸沙灘上拾了些浮木,用希盧克人的方法,費了很大勁生了堆火,把衣服鋪開烘乾,蹲在火邊待到了天亮。
邁穆農拉住了馬,我和塔努斯癱倒在戰車旁,坐在一起回頭看那大山似的屍體。塔努斯靠著車的一邊,檢查了一下受傷的腿,然後慢慢轉過來看這個孩子。孩子還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父親。
我告訴阿庫思,瑪薩拉的身體正在好轉,但必須讓她每天都在城垛上散會兒步,「否則我不能保證她的健康」。
她一頭濃密的捲髮,皮膚是刺槐樹樹心木材的顏色。待用布搓干后,全身塗上油,發出亮亮的光澤。整個身子在高處陽光的照耀下,呈現出深紅棕色,閃爍著光澤。
此時皇家馬隊里有一萬三千匹馬。儘管我們努力了,但也救不了全部。我們一直不停地忙,血從割裂的喉嚨里流出來,凝成黑塊,沾滿了我們的胳膊,實在是累得筋疲力盡了,我們才倒在草捆上躺一個小時,然後又趕緊蹣跚著爬起來繼續工作。
等我的腿恢復到能走路了,他就允許我在營里走動。不過,不許我走出他們的視野。有一個人拿著武器跟著我,即使我躲在岩石中方便,他也站在我的身旁。
我看著他,想著他的話,混亂的腦子裡開始有了頭緒。我想起了那群板岩色的動物,它們的哼唧聲,它們流出的黏液,想起了那群動物漫山遍野、昏天黑地洪水般流動的情景。我們竟還以為那是神的恩賜。
「泰塔!伊西斯保佑,真的是你!」他拉住馬,從踏板上跳下來,把我從馬上拖下。他先是擁抱我,然後把我拉到一臂距離處,我們都貪婪地仔細端詳著對方。「你蒼白了,也消瘦了,泰塔,骨頭都支出來了。我看到的這是白頭髮嗎?」他理了理我的鬢角。
阿庫思往後一甩,掉進了深淵,他先是在空中慢慢翻了個筋斗,而後就徑直掉了下去,墜落時,只見長袍飄舞,鬍子也像戰車上的旗幟一樣在風中擺動。
我撫摸它的脖子時,它掙扎著想站起來,但太虛弱了,又倒了回去。它喉嚨像是卡住了,大口喘著想換口氣,鼻孔里湧出濃濃的油狀膿液,正好堵住了喉嚨,每次呼吸都需要掙扎。
「我發誓。」我回應道,他躺了一會,恢復了點力氣,接著說道:「還有一件事想求你。」
他雙臂像風車一樣旋轉,蹣跚著似要跌落下去。這時塔努斯棄守為攻,用盾牌護住肩膀,向前移去。他用力將盾牌撞向阿庫思的胸部,藍劍劍柄上的圓頭隨之刺入對方凸起的腹部。
我為他選了一些精兵良馬,還有五輛牢固的戰車。戰車是用來運載儲水的革制水袋的,如果節省點,水夠他們用一個月。等到月圓的時候,阿奎爾領主很高興,也很樂觀,我卻為自己把距離說得短了些,把困難說得簡單了些感到罪過。
他咧嘴笑了:「為了一匹馬,我會像底比斯最壞的攔路賊那樣割斷看馬人的喉嚨!」
我掙扎著看見佩興斯從樹叢里沖了出去;它以輕快的步子自由奔跑,我知道它沒受傷,然後我就開始尋找塔努斯。他躺在離車十步遠的地方,臉朝下。我以為他死了。但這時他抬起頭來往四處看,看見我時,一臉的迷惑與虛弱。我知道任何突然的動作都可能把大象吸引過去,所以我努力讓他靜靜地躺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因為被激怒的公象還站在我旁邊。
那衣索比亞人想用藍劍頭刺我的小肚子,因為我就躺在他下面,但我猛地往一邊扭動身子,結果我們兩個從小路上滾出去,開始向碎石陡坡下面滑去。我們越滾越快,衝力越來越大。我最後瞟了一眼塔努斯,他立在狹道上向下看,我向他絕望地尖叫:「快跑,照顧好邁穆農!」
我沿著甲板,朝女主人走去,她一直在向我微笑。她頭上戴著精巧的皇冠,皇冠上鑲金的眼鏡蛇蛇頭垂在額頭上。透過她的微笑,我看到她已經掉了一顆牙齒,那縫隙多少使她的笑容失色。她昔日的纖腰變粗了,國事的繁重在她的額頭上劃上了皺紋,眼角也爬上了魚尾紋。但是,在我眼裡,她依然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
「一千。」國王說。
我這時才意識到,在瑪薩拉的腦海中,她已經把邁穆農神化了。她愛的是一個神,不是一個和她一樣年輕而不諳世事的小夥子。這都怪我,我給他講了那麼多王子機智英勇的不凡故事,誤導了她。可我現在不能傷害她,我不能告訴她,她心中的形象與真實的情況是多麼地遙遠,我不能打破她的希望。
我跪下來向她行禮,她趕緊從寶座上站了起來。這是最高的禮遇了,是她對我的恩寵。她把手放在我低垂的頭上,表示對我的喜愛。
我用了八千名奴隸來修建陵墓,還有許多最好的工匠也在不遺餘力地幫我,儘管如此,整個工程仍然進展很慢。我知道,若要建成女主人要求的精緻墓穴,若要陵墓中的裝飾符合上下埃及王國國王的身份,需要很多年。實際上也沒必要那麼匆忙地工作,因為重建皇家馬隊,培訓希盧克士兵,使他們能有朝一日戰勝喜克索斯軍隊,也需要很多年。
「我告訴你一些只有我和父王知道的事,你跟他講了,他就會相信你是從我這裏來的。」
於是,那天夜裡,我倆坐在火旁聊起了那個女孩,一直聊到天亮。我告訴他,她是怎樣為他而學埃及語的,他的承諾又是怎樣支撐她度過暗淡孤獨的日子的,最後我說了她讓我帶給他的話,就是我騎著馬離開時,她在埃德巴·塞吉德城垛上向我喊的話:「告訴他我很勇敢,告訴他我愛他。」聽罷,邁穆農沉默了很長時間,注視著火苗,然後溫柔地說,「她怎麼能愛我呢?她還不了解我。」
不過,現在我們終於趕上了他們,我們一行人的興奮勁兒迅速傳播開了。與象牙黃金相比,我們更需要奴隸。我們的文明和生活方式都是建立在奴隸主所有制基礎上的,這種制度得到了神的庇護,由來以久,非常神聖。我們從埃及出發時不得已必須放棄大量的奴隸,只帶了很少一些。現在,為了我們民族的生存和壯大,我們必須抓更多的奴隸。
馴服了阿奎爾領主,發現了捷徑,我們沒有後顧之憂,於是個個精神飽滿,勇敢地向著第四大瀑布上游前進了。
可是卻有許多馬,還沒等我們割開氣管就死了,甚至還有些馬,我們雖然成功做了手術,卻由於手術傷口的潰爛和病變而死去。當然,還有很多馬正在草原上出征,我幫不上忙。邁穆農王子的戰馬死了三分之二,不得不放棄戰車,走回到奎拜兩河處。
一名婦女把女孩的袍子掀過頭頂,女孩站在水邊,全身赤|裸。我聽見邁穆農猛地吸了口氣。我看了他一眼,他此刻已經把偷馬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第二天,從船甲板上望去,一隻象也看不見了。戰車只好沿著它們逃跑時在森林里留下的痕迹追蹤象群,卻一直到五天後才趕上象群。
阿庫思腳下不穩,跌倒在崖邊,搖搖欲墜,為保持平衡,他只好放手鬆開劍柄,劍仍然卡在盾牌里。
不過,這些南下的車隊並不全是空手而歸。他們發現了對於我們來說比象牙更有價值的東西——人。
到午飯時分,邁穆農已用箭射死了五隻動物。我們扒了皮,切了肉,而其他動物仍然無動於衷地從我們身邊走過,距離不過一臂之遠。儘管這種動物其貌不揚,可用篝火一烤,肉的香美卻絲毫不比我嘗過的其他野味差。
「這是您教會我的。」
長角羚羊與紫色的水鹿夾雜在一起,水鹿的角彎得像我為塔努斯造的弓,身上帶著斑點的長頸鹿一伸脖子就可以夠到刺槐樹頂。犀牛嘴裏長出的角有一人多高,像長矛一樣鋒利。水牛在河邊的泥里打滾。它們是巨大的牛類動物,像塞特的鬍子一樣黑,一樣醜陋。它們看著我們的船經過,眼神憂鬱,很快我們就會知道那眼神背後的惡意和那些下垂的黑犄角的厲害了。
那天晚上,我倆離開人群,一起坐在營火邊上,說起了心裡話。我們先是靜靜地坐著,仰頭看著銀光閃閃的星星。過了一會兒,邁穆農說:「我以為我已經失去你了,那種感覺就像是失去了一部分的自我。你早已融進了我生命中最初的記憶。」
阿庫思騎馬來到我身邊,指向南部地平線處的群山。「那就是偷馬賊、惡棍拜尼·周的藏身之處。那個人陰險毒辣,無人能及!」他咳了一下喉嚨,朝對手的方向吐口吐沫,吐到懸崖下。
他似乎很滿意,因為除了手術刀外,箱子里沒有危險武器。我不知道他是否能意識到這些是醫療器具。不過,我用手勢告訴他我需要做什麼,指著腿,做出拔箭的樣子。他站在我面前,拿著劍指著我,意思是說我若有欺騙他的行為,就立刻砍掉我的腦袋,不過他允許我使用我的工具。
「口令?」守衛沖我喊道。人群惶恐不安,擠來擠去,那守衛好不容易才掙扎著站穩,「你必須說出口令。」他用劍指著我,但邁穆農把劍擋到一邊。
「不。」塔努斯疲憊地做了個手勢。「走出這間陰暗的屋子,外面還有你的使命,那才是你的命運。你必須面對,不要回頭。泰塔會陪著我。帶著那個女孩走吧。去找洛斯特麗絲王后,讓她對我的死訊有個準備吧。」
只見馬的眼瞼上粘滿了黏液。我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它的脖子和喉嚨都腫到了平時的兩倍。一股惡臭難聞的黃膿正從嘴和鼻孔淌出。它在發燒,渾身燙得很厲害,身上散發出來的熱量像堆篝火一樣炙熱。
圍觀的人都目瞪口呆地坐著,好長一段時間才緩過神來。我想阿庫思一時也沒反應過來,沒料到自己會輸得這麼慘,過了一會兒,他才完全意識到自己輸了,站起身來拔出藍劍。我以為自己算錯了,以為他要砍掉我的腦袋,至少是一隻胳膊。
「這些真是好馬。」邁穆農小聲說,「我們的馬沒有這麼壯。我們必須下去研究一下。」王子首先是一個馬師。
「讓我駕車,泰塔。」王子要求道,「你知道我和你駕得一樣好。」儘管他是一個天生的馭馬者,憑直覺就能悟出戰馬的秉性,而且他還幾乎每天都練習駕車技術,不過他的吹噓還是沒有根據的。他當然沒有我駕車駕得好,因為軍隊中沒有人敢那麼說,當然一個11歲的孩子更不可能了。
我用肩膀把塔努斯往上托,把他放到踏板上躺著。然後我一頭撲到他的身上。我一上去,邁穆農就策動馬匹,我們向前突然跳去,我差點被甩出踏板。好在及時抓住了側板,穩住了自己。
王子則成長為一名勇敢而富於創新的戰車手。每年他都向我講述十幾個新點子,有些不著邊際,有些則相當不錯。我們把點子都試了一遍,包括我認為不可行的那些,當洛斯特麗絲王后提升他為萬人統帥時,他才16歲。
每天晚上我都計算白天行進的方向和距離,並標在我的河道圖上。漸漸地,河的圖案和形狀在我面前清晰起來。我發現我們已經繞了個大圈,到了西邊,但現在河流又轉向南,正如哈比所預測的那樣。
「這是神賜予我們的又一件禮物。」邁穆農說道,「等我們一回到艦船大部隊處,就派出人馬跟隨它們,我們得囤積大量的肉,來養活軍隊的士兵和奴隸。」
我們順流遊了幾里地,等我讓馬游上岸時,天已經黑了。我們從一處沙洲爬上了岸。我斷定天亮之前不會有人追我將我抓回去了。阿庫思的人不敢摸黑到達澗底。不過我冷得很,渾身不住地痙攣、打戰。
她急切地想要學習,再加上她的聰明,所以進步很快。不久,我們倆談話時就只說埃及語了。這樣很有好處,即使在守衛面前,我們也可以談論秘密的事了。
近距離一看,拜尼·周王的確是瀟洒不俗。光是頭上的銀髮和長長的鬍鬚,就使他有種獨特的尊嚴。他膚色白晰,眼睛裏面充滿了智慧。起初他很懷疑我的解釋,但隨著我背出瑪薩拉告訴我的他們父女間的親昵事,他慢慢改變了對我的態度。
最後,等我準備往外拔出箭頭時,已經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這時,營地有一半人都過來觀看,他們圍著我,饒有興緻地看我做手術。
我把塔努斯的胳膊搭在我脖子上,用盡全身力氣把他扶起來站著,他站不穩,得靠著我,他很重,壓得我腳下有些搖晃。「抱著我!」我急切地小聲說道。「公象隨時都可能發現我們!」
14歲的邁穆農王子已成了此次出征軍的統帥,這倒也並不罕見。在我們埃及歷史上,曾經有法老統帥大軍作戰,當時也就這麼大。王子極為鄭重地擔起了第一次獨自統領軍隊的責任。戰車準備就緒,邁穆農親自檢查了每匹馬、每輛車。我們每輛車有額外兩套馬備用,這樣馬匹可以輪流更換,保證休息。
我們匆匆趕回船隊,來到了東岸,發現營地里一片騷動,人們都揮著棕櫚葉,唱著歡迎與榮譽之歌。我們向人群中擠去,見人們圍著一組破爛馬車隊,馬已瘦骨嶙峋,一夥兒老兵也個個消瘦、風塵僕僕,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散發著沙漠的氣息。
很明顯,這位調解人就是這夥人的首領。他個頭很高,身材瘦削,卻像野山羊那樣結實,渾身其他地方也長得像野山羊。鬍子像野公羊那麼長,面部也像山羊那樣粗糙,一隻很大的鷹鉤鼻,下面那張大嘴的一角向鼻子處傾斜,帶著幾分殘忍相。我還記得那隻塔努斯從懸崖上射下的老公羊的味道,猜想他身上也有著同樣的氣味。
草原上聚滿了生靈,不只是大象,還有羚羊和瞪羚。有些我們認識,有些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將來我們可能會更好地了解它們,為各種各樣的動物命名。
兩個僕人闖進屋子,瑪薩拉托住她健康的小肚子,裝得好像就要死了。我咳了一聲,憂心忡忡地向兩名僕人搖搖頭,同時配了一付對她有好處的養生草藥,並告訴她們我早晨再來。
兩天後,按照瑪薩拉告訴我的方向,我來到了拜尼·周領地內一個有人駐守的山頂村莊。村長立刻擺出一副架勢,要切斷我的脖子,帶走我的馬。我充分發揮了我的遊說本領,最後他同意把馬留下,派人把我帶到拜尼·周的城堡去。
自踏上庫施之後,我們還沒有見到過能滿足這些條件的地方。我們細細回想,依我們對身後這片土地的了解程度,猜測前面會有什麼。我們現在所站的地方,奎拜是兩條河流的交匯點,也是我們整個旅程中到過的最可愛的地方。
我繪了一幅奴隸排著長隊幹活的畫面,帶給女主人。奴隸們赤|裸著身體,濕漉漉的皮膚在陽光中閃亮,每人頭上都頂著一個沉重的大筐,吃力地爬上山坡。我們把礦工留下,讓他們繼續努力開採金子,然後帶著五百德本新煉取的金環,與艦隊會合,繼續南行。
「我們不能再待在這兒了,」我輕聲告訴他,「會讓人發現的。」我拉住他的胳膊,但他掙脫了我,眼睛直直地盯住那寶劍。
「塔努斯領主,這是我的權力啊!」邁穆農絕望地做著最後的嘗試,想要繼續狩獵。
「塔努斯,」我低聲喚道。他緩慢艱難地邁著步伐,走下石橋后才把舉著的盾牌放下來,我這才看到他胸甲上流出的血跡。
「第一天在河邊與你在一起的那個,看起來像一位年輕的神的那個。」
「嘿,駕!」我朝著佩興斯和布雷德大聲叫,兩匹馬開始跑起來。我們都以為這龐然大物一旦意識到有危險就會跑開。我們還沒見過什麼動物好端端地會站在那裡等著我們去進攻。就連獅子都逃避獵人,除非它受傷或受困了。而這些肥胖的動物怎麼會與眾不同呢?
「希望如此。」
「有女孩嗎?」我皺著眉頭,裝出一副苦苦回憶的樣子,「她長得什麼模樣?」
我們慶祝節日,拜祭神靈。我們按照時令節氣舉行盛宴,齋戒、跳舞、唱歌、學習科學。我為船上稍大些的孩子上課,而邁穆農則是我鼓勵學生學習的榜樣。
「你知道我會的。」
「我不懂。」邁穆農小聲說,伸出手表示不理解。
「或許我們倆會找到從這鬼地方逃掉的方法。」
「我想過湊齊阿庫思索要的贖金,贖回我的女兒,」拜尼·周為自己辯解,「但我必須在整個阿克蘇姆國砸鍋賣鐵才能湊齊這麼多銀子,滿足他的貪婪。另外,他要我的大片土地和數十個主要村莊。若我把這些給他,勢必會削弱我的王國,使數萬子民遭受他的暴政。」
我跑到馬駒身邊,叫哈巴尼拎桶熱水來。我用亞麻布浸上熱水擦拭小馬駒的喉嚨,試著為它降溫消去脖子的腫脹,但沒有作用。膿液還是從鼻孔里流出來,脖子發熱,肉皮脹得像充氣的氣囊。
「她的臉龐就像一朵深色的百合花,皮膚是野生蜜的顏色。他們叫她瑪薩拉,對她的懷念常常讓我夜不成寐。」
幾個星期後,我就會說希盧克語了,希盧克也就是這些人的稱呼。他們的語言與習俗、生活方式一樣原始,全部詞彙不超過五百個單詞,我把它們記在紙卷上,交給奴隸主和塔努斯委任的虜軍指揮官,塔努斯從這些俘虜中物色一些人組成步兵團,輔助戰車隊作戰。
我們三個都從踏板上向後看。公象的頭懸在我們頭頂,我好像什麼也看不見了。象鼻子伸過來夠我們,那鼻子離我們很近,每次公象尖叫時,鼻子里噴出的血霧都灑在我們身上,濺我們一臉,我們看起來像是得了可怕的瘟疫。
兩頭公象忙著拔箭柄,鮮血從身上淌下,在塵灰色的皮上留下許多濕漉漉的條紋。但是傷口似乎並沒有減弱它們的戰鬥力,反而激化了它們的憤怒。那兩頭大象在樹叢中橫衝直撞,擊碎傾翻的馬車,用巨大的蹄子踩住倒在地上的馬,把喊叫的人先扔到高空,等摔落到地上時再踩住他們。
「黃色的河流源於一片廣闊無邊、充滿瘟疫的沼澤。沒人能到那裡。那是個鱷魚、河馬與叮咬類昆蟲的世界,充滿熱疾,一個人在那兒很容易迷路,永遠走不出來。」希盧克嚮導告訴我們。
「好收穫啊!」我們掃了他們一眼,塔努斯高興地說。這些人很高很瘦,四肢很長。他們比我們大多數人都高;我們從他們中間走過,像農民分牲畜一樣把他們分成幾群,相比之下,連塔努斯都顯得矮了。
他一下子用雙手抓緊我,不住地搖我:「快告訴我她的事,泰塔!把一切都告訴我,一點兒都別漏掉。」
那箭射中了,可大公象絲毫沒有反應,身子一點也沒有搖動,它只不過把鼻子伸上去,用鼻頭抓住箭柄,像人用手抓一樣,把箭柄從肉中拔|出|來,扔到一邊,繼續追來,把沾了血的鼻子向我們伸來。
「各位大人,從這些圖表中你們能看出,從我們離開第二道大瀑布算起,已經走了近千里的路程,所以現在,我們站著的地方離我們的出發點不過幾百里地而已。」
在我看來,特修緹美得簡直是個奇迹。我一有空就坐在她的小床邊撫摸她的小手和小腳,對這種美又是驚嘆又是敬畏。在她餓了等著母親餵奶時,我有時會把小拇指放進她嘴裏,她用光禿禿的牙床吸吮我的手指,感覺是那麼地愉悅。
「我會為你做一張的,做一張任何弓箭手都誇口稱讚的最好的弓。」我允諾道。
我立刻注意到,他們中沒有老年人。我吃了一驚,後來才了解到,他們有一種習俗,就是用戰棍把年老的人雙腿砸斷,然後扔到河岸做鱷魚的祭品。他們相信鱷魚是已故祖先的再生,把老人餵給鱷魚,那他們就也會再生了。
邁穆農最後一刺,似是瞄準了某個假想敵人的喉嚨,結束了這場舞劍,他把劍梢豎在兩腳之間,雙手放在劍柄上,完成了收勢。
阿庫思雖不懂他的話,但意思卻再清晰不過了。他在風中大笑,鬍子隨風飄動,煙霧一樣繞在那張山羊臉下。
「我們該怎麼辦?」輝和其他車夫都在向我求助。他們的信任讓我覺得沉重。他們以為我自己一人就能挽救災難,而我卻沒有這種能力。我不知道有什麼良方,甚至連最笨、最極端的療法也一個都想不出來。
「你真具有小丑天賦,勇敢的克拉塔斯,不過,我還是贏了你的金子。」我在他眼前把金幣晃得嘩嘩作響。「而你講的不過是老掉牙的笑話。」
兩個人扶著我,因為我腿上的箭傷疼得我一瘸一拐。回營地的每一步,都走得無比痛苦,等到了營地,他們使勁一甩手,把我扔到帳篷間的空地上。
沒有棺材,等到了奎拜我們的駐地后我會為他做一個,而現在,我只能找一些衣索比亞的女人,用蘆葦為他編出一個長長的網籃。網編得既密實又精巧,跟亞麻布很相似,可以像陶罐一樣盛起水來。
等他下一次坐在帳篷前擺好棋盤,得意地擺弄著鬍鬚,笑著等人上來挑戰時,我推開想第一個挑戰的人,盤腿坐在了阿庫思對面。
「可是,埃及的公民們,事情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糟。哈比女神正遵守著她的承諾,守護著我們的長征。你們誰都想不到,其實我們離底比斯城要比大家想象的近得多。等有一天我們返回熱愛的城市時,就用不著再重複我們來時這段疲憊漫長的旅程,我們不必再一次面對擋在河道上的那些地獄般的瀑布所帶來的危險與艱辛了。」
「如果你能跑出去,就必須去找我父親。他會保護你,幫助你返回到自己人那裡。你再告訴邁穆農我在哪兒,他就會來救我。」她說得那麼自信,我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們在河岸上聚到一起嘀咕,我只要看到他們的嘴形就能猜到他們在說什麼。還沒有人發現我有這個能力。
「聽到陛下的命令了吧。」塔努斯笑道,「我們要射中右邊那個,讓克拉塔斯射另一個,那個也夠他對付了。」
「看那兒!」塔努斯指道,「那是從劍刃和矛頭上閃出來的光。他們是金屬工匠。」
「快,我的美人,」我對它們喊,「再來一次,駕!」
「快來,泰塔。」塔努斯回頭向我喊,「扔掉你那該死的匣子,否則會被抓住的。」
她們奪門而出,而我則低頭對她小聲地說:「你真聰明,真有表演天賦。你是不是用羽毛觸弄嗓子了?」
正是在第三大瀑布,我又遇上了人生又一樁樂事,生命愈加充實。
「邁穆農!」她帶著一種奇怪的敬意重複著,「多麼美的名字!很適合他。」
我的馬上設有鞍座和馬鐙,這是衣索比亞人的騎馬方式。於是我站在高高的馬鐙上招手。我見戰車轉了個彎,邁穆農認出了我,揮鞭全速前進。
塔努斯閉上眼,表情很痛苦。
然後他開始舞劍,施展出自孩提時起塔努斯所教他的一招一式。他舞得從容雅緻,出神入化。只見那銀色劍刃在空中舞動,似一隻閃著銀光的雄鷹翱翔,劍光伴隨著劍鳴聲,照亮了昏暗的屋子。
我發現我們在一個岩洞中,夜幕已經降臨。塔努斯從冒著煙的篝火那端走過來,蹲在王子身邊。
「這就是你的家了,」他笑道,「我就是你的父親。」
「你真善於用水來做東西,泰塔。」她告訴我。「你還記得在埃勒芬蒂尼時為我造的水凳嗎?」
時間似乎放慢了,我進入一種如夢般非現實的狀態。我站著,看死神莊嚴地邁著緩慢而從容的步子向我們逼近,而我們卻不能躲開。
塔努斯獨自站在石橋中間,依然高擎盾牌,藍劍還卡在盾牌中。
於是,我為他安排了一次展覽,我們都對此印象深刻,輪子的邊緣在蘸進流動的水中后,轉了起來。
「我曾向她許過諾。你會幫我實現對她的承諾嗎,泰塔?」
我也開始像塔努斯那樣,迷戀起藍劍來。偶爾阿庫思心情好時,會讓我拿著它。那金屬輕得驚人,卻鋒利無比。我常想象,如果這劍握在塔努斯那樣一流的劍客手裡,該會有多大的威力啊。我知道,若是還有機會見到塔努斯,他一定會問起我這藍劍的具體細節。於是我就問阿庫思這劍有什麼故事,好在他很願意炫耀這把神劍。
他放低了坐騎,我縱身跨到後面,抱住他的腰。「別費時間說了,」我在他耳邊喊,「快騎,夥計,快騎!」
年輕貴族中則出現了一種孤傲固執的情緒。他們開始不滿,準備暴動。我看見阿奎爾領主對他的一個親信說:「此時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一個強壯的男人來領導我們,而我們竟受控於一個女人,一個去世國王的小妾。我們一定能找到什麼方法除掉她。」這時,我覺得我們必須果斷迅速地採取行動了。
她們就停在我們藏身處的下面,一位年齡最大的婦女開始為女孩脫衣服,另外兩位則用頂在頭上的陶罐去尼羅河河邊取水。尼羅河此時還溢著洪水,水流又急又冷,進到河裡很不安全。很明顯她們是要灌水為女孩洗澡。
我沒有陪同出行,因為我不喜歡做屠夫的助手。不過,我很快就看到草原上燃起的濃煙了。煙火將肉熏黑,儲存起來。又過了幾天,貨車回來了,每輛車上都載滿了熏黑的肉片。
「絕對沒有,陛下。我詛咒這樣不忠的想法。」阿奎爾領主急忙否定。他還不夠強大,也不太確定人們對他的支持程度有多高,還不敢正面對峙。他還沒準備好,我就把他揭發了出來。
我們在河上行駛,慢慢地就成了關係緊密的團體,就好像是一座巡迴的城,沒有城牆也沒有永https://read.99csw.com久式的建築,只有著生命的興衰。我們的人數增加了,因為大多數隨我們從埃勒芬蒂尼來的人正直壯年,女性處於生育期。年輕人在河岸上結婚,把裝有尼羅河水的罐子打碎。然後孩子出生了,我們看著他們一天天成長。
「告訴他我在等他。告訴他我很勇敢。」而後她溫柔地說道:「告訴他我愛他。」說這句話時她的聲音柔和極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雖然走了這麼多路,我的腿腳還算結實,意志力也還堅強,但我還是感到自己很難跟上邁穆農和小隊中其他士兵的步伐。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追趕邁穆農和塔努斯的人空手而歸,這暫時讓他們忽略了我。他們大聲地叫嚷,揮動著胳膊相互指責、謾罵。我想到王子他們逃掉了,心裏很高興。
每天晚上邁穆農和我都乘車沿河岸而行,我擔心眼下生長的莊稼收成很少。我們有幾千張嘴等著吃飯,而穀物仍是我們的主食。我預見到一場飢荒可能要來臨,除非我們能運來更多的水澆地。
我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受女主人委託,負責在山中建造法老的陵墓。這樣一來,我就必須在那片可怕的荒野中度過很長的時間了,於是慢慢迷上了這些山。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們在島上和河岸上種上莊稼。不過,這個地方的土地比河下游其他地點更陡些,在這裏提水灌溉莊稼更難。所以,不難預想,收成的數量和質量一定不會太好。
「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問。
我之前在上山下山的途中,留心觀察了阿庫思沿路設下的防禦措施,主要是靠落石造成的岩崩和石牆形成的堡壘。我一一指給塔努斯,我們注意到各個戰略防地的石牆上端隱蔽著敵人的守衛,他們都沒有戴頭盔,而是用樹枝作掩護。
第二年,我恐懼不安地等著角馬遷徙。不過,當它們又一次漫山遍野、昏天黑地涌過來時,哈巴尼的話應驗了。這次只有很少的馬感染了黃死病,而且癥狀很輕,沒過幾個星期就得到了恢復,可以重新拉戰車了。
他派給我五十名隨從,命我第二天就出發返回奎拜,我騎著一匹上等的種馬,這是臨別時國王送給我的禮物。
「我們的人善於圍攻作戰。」我解釋道。「我在洛斯特麗絲王后那裡很有影響力,如果您把我安全地送到她那裡,我會說服她與您修好,讓她的軍隊進攻埃德巴·塞吉德,救出您的女兒。」
「您送給洛斯特麗絲王后兩千匹馬,由我從您的馬群里挑選。」這是給我的。
於是,我們向東走,一直走到遠處地平線凸起的群山處。山脈形成了一道天然堡壘,高聳入雲,難以逾越,我們從來沒有見過、沒有攀登過這樣高的大山。這些大山旁邊豎立著一些小山,是我們熟知的尼羅河峽谷里的小山,與大山相比,這些小山則如同小鳥在河岸沙灘上留下的爪痕。隨著我們一日日往前行進,沿途的山脈變得越來越高,到後來一座座山都聳入了天空,山下的世界則變得矮小了。
英勇金鏈是對勇士的嘉獎,榮譽和威望都高於榮譽金鏈。只有英雄們才佩戴過。
我轉向他:「那段路程我也走過。來回各用十天,而且當時我們還沒有馬。現在我們若要穿過那條狹窄的沙漠地帶並不艱難。也就是說從這裏我們可以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就能回到埃勒芬蒂尼城,並且只需在阿蘇恩穿過第一大瀑布即可。」
然後我又跟她提起她對已逝法老許下的承諾,對她說:「拜尼·周會將墳墓所在的那個山谷讓給您。他的士兵會替我們守衛墳墓,防止盜墓者侵犯。他還會下令此地為禁地,這些衣索比亞人都很迷信,哪怕我們回到了底比斯,他們也依然會遵守禁令的。」
最終我們損失了一多半馬,七千匹。活過來的都很虛弱,幾個月後才強壯起來能拉戰車。佩興斯的馬駒活了過來,取代了它老娘,成了我的最愛。它負責拉我戰車右側的韁繩,這馬又強壯又可靠,我叫它洛克。
我們最初駛入庫施,這些成群的灰色龐然大物是那麼信任地歡迎我們,現在卻分散地跑開了。因為無論在哪裡見到它們,我們都展開無情的獵殺。不過這些動物很聰明,很快地吸取了教訓。
「照顧好我深愛的女人,雖然她永遠做不了我的妻子。你要保護她,幫助她,就像過去這些年裡你一直做的那樣。」
我把我的發現拿給塔努斯和王后看。有很多夜晚,我們都在王后的房間里待到很晚,討論河的流程以及它對我們返回埃及的計劃會產生怎樣的影響。我們沿河走的每一里格,似乎都沒有使我的女主人決心動搖,反而更加堅定了她返回埃及的意志。
「另一條河呢?」我們問。
終於,我到了山丘的平地上,我看了一眼塔努斯,他正在重新整編步兵隊伍。他的這群希盧克士兵,有一個缺點,就是一旦他們的矛上沾了血,就會變得狂暴憤怒,很難控制住他們。塔努斯此刻如巨象一般怒聲咆哮,四處揮舞他那根象徵權力和命令的金鞭。等到重新控制住了希盧克士兵,我們才又列隊走向迎面的第一個村莊,衣索比亞人正埋伏在那裡,躲在石牆後面等著我們的到來。敵人看到一群又黑又高、頭戴白色鴕鳥羽飾的人向他們衝來,便用長弓射出一排排箭來,而希盧克士兵則高高舉起了盾牌。
風把他的頭髮吹了下來,吹到了腦袋后,濃濃的黑捲髮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紅光。他沒停,也沒減速,繼續衝過來。
「它要死了。」哈巴尼搖著頭,「很多會死。」
塔努斯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歌聲也戛然而止。
「我認識你!」他在頭頂揮舞著藍劍,在風中嘶嘶作響。「這次我一定要殺了你。」他衝上前,走上狹窄的石牆,徑直衝向塔努斯。
不過,那三名女僕已經沿坡爬了上來。她們似乎警覺到什麼,一邊焦慮地說著話,一邊快速繞過石頭,她們看見了邁穆農。
「拿著那個。」我用全部的力氣和尊嚴命令抓我的人,並指了指箱子。他們嘲笑我的無禮,但首領派人把它拿了回來。
公象朝我們進攻而來,像岩石從陡峭的山坡滑下來。它既憤怒又痛苦,樣子更可怕,但我穩住拉車的兩匹馬,沒讓它們跑出最快的速度。然後,等我們快跟那大象衝到一起時,我叱馬揚鞭,使馬瘋狂地快跑。同時,我拚命往左拐,把公象的側面閃出來。在不到二十步的範圍內,塔努斯迅速地連放三箭,射向大象的胸膛。三支箭都中了胸部,從肋骨縫中間穿進去,整個射進了灰皮中。
「病情比我想得還要糟。」我轉身用吉茲語向兩名女侍者說道,「要救她,必須得用上我的藥箱。立刻去取來。」
就在這時,我們戰車的外輪爆裂了。那一刻叫人眩暈,我像一個體操運動員那樣在空中翻了個筋斗,不過這也不是我第一次被甩出去,我早學會了像貓一樣降落。我穩住氣讓自己滾了兩圈。地很軟,草厚得像墊子一樣。我站起來,沒受傷,反應還很靈敏。我掃了一眼,塔努斯沒我這樣成功,他四肢張開平躺在地上不動了。
大象開始追趕輝,但他的車正全速奔跑,所以很快跑開了。而隊伍中的另一輛戰車就沒有這麼幸運了,車夫沒有輝的高超技巧,轉彎轉得不及時。公象把鼻子揚起老高,然後砸下來,如同一把行刑的斧子。
我警告邁穆農,不要向洛斯特麗絲王后提到他這次出征的個人情感因素。這對我們此次計劃沒有好處。每個母親同時也都是兒子的情人,她當然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被另一位年輕女人從她身邊奪走。
我開始過河,趟著水走在那個胃部受傷的人的擔架旁。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剛走了一半,我意識到我們低估了水的深度和水流的速度。受洪水衝擊,擔架彎到了一邊,馬也被沖得轉了個彎,沒進了深水處,馬蹄子踩不到河底的碎石了。
「泰塔,你在監視我,」他突然喊到,頭都沒回,「你想問我什麼事情嗎?」
「他會殺了你。你沒見他把劍放到膝蓋上的樣子嗎?好像那劍是他的心肝兒子。」
「他是埃及王儲,一個值得尊敬的人。他若不是認真的,斷不會這麼說。」
或許是因為這份羞愧,我讓馬車走得很近。我想用自己的勇氣與它對峙,來表達我對它的尊敬。近得都快來不及閃躲時,我才扭轉了馬車以避開它的進攻,想要從它一邊逃過那邪惡的鼻子。
那擔架顛簸不停,儘管如此,我的腿還是開始愈合了。這給他們留下了更深的印象。很快他們就把一些傷病的人帶給我醫治。
空中所有的鳥似乎都聚到這兒來了,從寶石般的小翠鳥到藍鶴,從數量眾多、鋪天蓋地邊叫邊走的鴨群,到沿著水邊快速奔跑的千鳥和田鳧,無所不有。田鳧停下來時會發出「咕咕」的哀鳴聲,像在悲傷地詢問著什麼。在銀色的刺槐樹叢中,在大草原開闊的空地上,羚羊不計其數。這塊女神所在的聖地,似乎成了所有生靈朝聖的地方。兩河交匯處,往下看,油油的碧水中是成群暢遊的魚兒,而往上看,湛藍的天空里又有白頭魚鷹在盤旋飛翔,唱著它們那奇怪的、尖聲的小調。
「角馬來時,疾病害死了我們的牲畜。那些沒死的就安全了,不再生病。」
阿庫思也和他們一起笑,儘管這笑話是取笑他的,他還拍了拍我的背。從此以後,營里的男男女女都成了我的老師。我只要指出一個物體,就有人說出相應的單詞。我剛開始連詞成句時,他們都急著糾正我,為我取得的進步感到無比自豪。
阿奎爾領主目瞪口呆地望著她,雖然他的同夥都離開了,他仍獃獃地坐在凳子上。我完全以為他會找借口推脫這個我們誘他陷入的使命,但最後他竟然來找我尋求建議,讓我幫助他安排偵察隊隊員,這倒使我大大吃驚。看來我可能把他看錯了。現在既然他有了意義重大的使命,或者他可以由一名惹麻煩的人變成我們之中有用的成員。
我們還沒出發,營地中就掀起了一股巨大的喧囂。我和邁穆農王子正在遠處河岸上視察馬匹,看看是否一切都已準備好,能否起航駛向瀑布上游,這時我們聽到喊聲與歡呼聲。
「我們怎樣救它們呢,哈巴尼?」我問,但他搖搖頭。
「我們沿左手支流走。」王子決定。「去那岩石壁立的地方,我們會在那裡為我父王找到一處安息之地的。」
「你是我的朋友,對吧?你會再來看我嗎?」
那次和輝一起登上山頂高聳的懸崖,我們第一次發現那裡有無數成群的野山羊。這裏的野山羊品種我們誰都沒有見過。它們站在尼羅河峽谷中,個頭有普通野山羊兩倍高,有些老公山羊的彎角大得像傳說中的怪獸。
作為部落首領,那人的著裝比其他人要好,長袍上有紅色和藍色的條紋,耳朵上戴著像月光般的石頭。但我沒發現什麼東西能讓塔努斯如此興奮。
「你該回艦隊了,而且要立刻回去。」塔努斯表示同意。這時一輛空戰車中速跑來。我不知車上的人怎麼了,很可能被甩了出去,或被某一頭狂怒的公象整個拔了出去。
峭壁尖上有一座斜著築起的城堡,外表很醜陋,由石塊砌成,葦草覆蓋。窗戶上掛著生牛皮帘子。糞便垃圾從堡壘上淌下,把下面的峭壁弄得很臟,看了叫人作嘔。
突然她對那些老婦說了些什麼,她們便都站到了一邊,她起身離開,赤|裸著身子,邁著長長的美|腿,向我們爬過來。還沒走到我們的藏身地,她就轉向一塊巨石的後面,好讓她的同伴看不見她。她迅速掃了一眼周圍,但沒看見我們。她一定是受到了冷水的影響,快速蹲下小解,尿流在下面的岩石上,嘩嘩作響。
「我所熱愛的子民!」王后清晰地說,「議會中的王公貴族、軍隊中的將軍和官員,我今日召集你們,嘉獎邁穆農王子,他的成就我和在場各位都已親眼目睹。」她像對待一個勝利的將軍那樣,低頭向這個11歲的孩子微笑。
早晨瑪薩拉的情況好轉了,我能與她多待一會兒。只有一個女僕在身旁,不過她很快就覺得無聊,去了房間的另一頭。瑪薩拉和我悄聲地說了幾句話。
「泰塔!」她咬了一口想要抓住她的女人的手腕,向我跑來。她張開雙臂抱住我的脖子,然後她往我身後一看,緊繞著我的手臂一下子鬆開了。她瞪大了眼睛,滿臉紅暈。
「真美啊。」邁穆農在我旁邊小聲說,「看它們揚頭弓脖子的姿勢。」
「你是我知道的最勇敢的女孩。」
「右面那個最大,」邁穆農尖聲說。
「我同意。」拜尼·周說道。我能看得出,他以為自己佔了便宜。
每次我們看見對方,瑪薩拉都向我投來絕望的哀求目光,好像我能幫上忙似的。顯然她是一個重要的高級囚徒。她人很可愛,我發現白天我經常想她,猜測她被抓的原因。我斷定她要麼是強搶的新娘,逼著要去見未來的丈夫,要麼是某種政治陰謀中的籌碼。
到了這個時候,我自然而然就喜歡上了她,像喜歡我自己的小公主一樣。我要保護她,哪怕冒再大的風險,都不讓她受傷害。她讓我深深地憶起了當年的女主人,女主人像她這麼大時,我從沒拒絕過她任何事情。
拜尼·周似乎是被我的提議嚇住了,我想他可能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這不是衣索比亞人的作戰方式。
「他的劍,」塔努斯噓道,「看他的劍。」
黎明時分,我們才看清了這番驚人的景象。舉目望去,四面八方全都是動物,整個平原如同用動物鋪了一層會動的毯子。所有的動物都在朝一個方向行進,前進的步伐中流露出一種宿命的堅決,它們各個垂著腦袋,把頭埋在揚起的塵土中,發出一種奇怪的哀號聲。這群動物無邊無際,時不時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動物揚起蹄子,亂蹦亂跳,漫無目的地追逐,如同平穩河面上偶然捲起的渦流。然後不久,它們又安靜下來,邁著原先那種沉重的步伐,跟著前面的動物,走向迷茫的遠方。
「萊邁姆沖在前面帶路,泰塔和公主在中間,我殿後。」他邊說邊刺向又一個爬上樓梯的敵人,刺中了對方的眼睛。
「快,走之前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
「誰?」
然後雨就來了。不過不是一滴一滴地砸落下來的。我們就好像是站在汛期時的尼羅河瀑布下。雨水罐滿了嘴和鼻子,我們呼吸不到空氣,有一種被淹溺的感覺。雨密密麻麻厚厚一層,迷住了我們的視線,一臂之遠的人影,都變得模糊不清。雨勢很大,把我們衝倒,我們只好縮到最近的岩石下避雨。我們仍然五官不靈,全身上下像被一群黃蜂叮咬一樣難受。
「沒辦法。」
我駕回去,此時馬匹還很強壯,也很聽話。
不過這樣一來最後的結果卻很好。如果我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他們永遠不會讓我去找瑪薩拉。
王后召來金匠,他們用火爐和土坩鍋實驗后,宣布說這些金屬塊是純度極高的真金。於是,塔努斯和我騎馬回到阿特巴拉上游發現金子的地方,我幫著設計出方案,開採這些河道下面含金的碎石床。
他鄭重地點點頭。作為棋盤癮君子,他明白那種感情。我與阿庫思下棋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營地,人們都笑著趕來,擠著坐下來觀看。阿庫思不久就在東面城堡擺了三塊石頭,他若在東部再放一個石頭就贏了,於是圍觀的人互相推著,失望地笑出聲來,以為我很快就會輸掉這場遊戲。他們不明白我擺在南邊的四個沙袋有何用處。我投出沙袋,它們勢不可當地穿過棋板,切斷對方的石頭,令其孤立無援,把東面城堡孤立起來。阿庫思無力阻止。再有四步我就贏了。我甚至不用演示七塊石頭的規則。
我們的第一次進攻太順利了,因此並沒有發覺希盧克人好戰的本質。故而對下一次侵襲另一個村莊時會遇到的反抗毫無準備。而這時希盧克人已經警覺起來了,準備對付我們。
「明天不打了?」我問。
等希盧克士兵逼近時,有一些衣索比亞人揮舞著劍迎了上來。他們絕不缺乏勇氣,不過這種作戰方式對他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面對一場必死無疑的戰鬥,從來沒有人強迫他們必須迎戰。
同時,邁穆農從馬的屍體上切下幾片肉,點燃了一堆火,把肉烤熟。我們吃飽后,收起剩下的食物,開始返回。
營地處傳來了許多男人的喊叫聲,自然是聽到了婦女們的尖叫。我停下來回頭看,發現他們一群人蜂擁著沖向山脊。我這才注意到邁穆農沒跟我們一起走,而是跳過去幫那女孩了。
我不願讓那些屠夫粗人取出我朋友的內臟,於是我在他的左邊腰窩處切了個口,刀口不是很長,不像屠夫胡亂切割的那樣醜陋,而是像做外科手術一樣認真。
「泰塔,再也不要離開我們這麼久了。」她說。
我們距離奎拜還有五天的路程,這時我看見前面平原上有一股迅速騰起的塵煙在向我們衝來。透過海市蜃樓一般的塵煙,我看見駛來的是戰車。等戰車快靠近我們時,變成縱隊,擺出進攻的隊形飛奔過來。那陣形看起來雄偉壯觀,戰車及士兵的裝束也很完美,車間距離非常精確,看起來就像一串珠子長長排列。我心裏猜想這領隊的會是誰。
「繼續追逐你的榮譽吧,我的兒子。」塔努斯悄聲說道,然後把臉轉向那石牆,我坐在他的床邊,眼睛盯著骯髒的石頭地板。我不願看到塔努斯這樣的男子漢流淚。
每天的變化都清晰地表明我們馬上要苦盡甘來。沙漠終於被拋在後面了,這條寬闊平穩的大河又一次轉向了南方,把我們帶進了一片從未見過的土地。
深谷上有一道狹窄的石橋,是由一塊天然彎曲的石頭變成的,這石橋連著凸壁與山丘主頂。橋很窄,窄得不能同時容下兩匹馬,窄得連一匹馬在橋上轉身掉頭的地方都沒有,所以一旦馬上了這橋,就只能一直走到另一邊,否則斷無生還的可能。
我本應該滿意,應該知足,但我本性里有一種不安分,這種不安分加上渴望探險的衝動,成了我心中揮之不去的困擾。在修建法老陵墓的間隙中,一有片刻的空閑,我就著迷地看著那群山,它們彷彿在向我招手。於是我開始跋涉探險,走進那些寂寞的峽谷,有時我是一個人,有時也和輝或其他人一起。
「我有件禮物要送給你,我的朋友。」塔努斯肺里的血漸漸凝結,聲音變得模糊不清。他摸索著找到放在他旁邊的藍劍的劍柄,但卻沒有力氣拿起來。
我們等待尼羅河再次漲水,好把艦船駛過瀑布,等待期間,我們也像以往那樣種莊稼。不同的是,周圍是大草原,我們可以派出戰車走得更遠、更廣。女主人派了遠征隊向南追逐象群,帶回象牙。
「讓我們倒退了很多年,」我跟她說時,看到了她眼中的痛苦,「我們損失了佩興斯那批訓練最精良的老馬,我們得再重新養一批馬,訓練年輕的馬拉戰車。」
我們都穿著長長的衣索比亞羊毛長袍,拿著敵人那種傳統的圓形盾牌。不過,我們暫時沒有戴上馬鬃做的假髮。希盧克士兵現在正處於作戰亢奮狀態,我們的裝扮若與衣索比亞人過於相似,則絕非明智之舉。
這時我明白了塔努斯的意圖,他變換姿勢,是想更換角度,用盾牌將藍劍卡住,阿庫思掙扎幾下,想撤回兵器,可用盡全力,劍還是被緊緊地卡住。
「我同意。」拜尼·周說。
他把邁穆農的手從自己胳膊上移開,放到鑲著珠寶的劍柄上,輕聲地說:「現在它是你的了。」
「告訴我,若見到我父王,你會說什麼。」
「泰塔,醒醒!說話。」這聲音很執著,我睜開眼,只見眼前浮動著邁穆農的臉龐,他在向我微笑。然後他回頭說道:「他醒了,塔努斯將軍。」
我們不能走得太遠,只好停在這可怕山脈的山麓小丘上。前面的峭壁和峽谷擋住了去路,戰車只能回頭。我們發現,這些山麓小丘中有一個隱蔽的峽谷,兩邊豎立著森嚴的石壁。我和王子在這片野地探索了二十天,終於到了一面黑色的峭壁前。邁穆農王子平靜地說:「這才是我父王肉體永遠安息的地方。」他抬頭注視著這塊陡峭的巨石,臉上帶著夢幻般的神秘表情。「我好像能聽到父王的聲音,他在我腦海里說,他會很高興住在這兒的。」
那傷員的頭沉到了水下,此時我仍在游泳逃生。我滾成躺著的姿勢,將腳朝向下游。這樣隨激流往下沖時我就能用腳擋開岩石。過了一會,阿庫思的人就沿著河岸跑到了我的附近,但很快河水就卷著我拐過一道河彎,沿岸趕來救我的人被峭壁擋住,一時繞不過來。我和馬被單獨困在了河裡。
希盧克人趕走了牛群,藏起了婦女和兒童。男人們赤|裸著身體,用木棒作武器,以一種超乎尋常的勇氣與堅韌,成群結隊地向我們的戰車、彎弓和利劍衝來。
「塔努斯領主說得對。」塔努斯的警告提醒了我,我一貫謹慎,很快也提醒說,「這些人雖然貌似文明,很可能還是野蠻人。」
我們隊伍中第二輛車裡的輝救了我們。在這頭憤怒的公象面前,我們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輝像魔鬼一樣策馬高喊,從側面上來。車上的弓箭手從他後面的踏板上射出一箭,正中公象臉上,箭扎在眼睛下面一巴掌遠的地方,這才把大象的注意力從我們這裏引開了。
「殿下,我已傾我所學,把戰術策略悉數盡教與您,但我無法教給你如何生活,那是必須由每個人自己去領悟的。我要走了,要開始一段新的旅程,我已沒有什麼要告訴您了,但我要感謝有幸認識您,有幸為您效勞。」
我發現刺槐樹的木材浸在水中後會變得很堅硬,能夠彈開最鋒利的銅斧頭刃。我把這種木材與角層混合,用銅絲把它們全捆綁起來,和我做萊妮塔弓的方法很像。這樣做成的輪子速度可以達到極限,而同時在任何地形上都不會損壞。我和輝用這些新輪子做了十輛車,然後我向克拉塔斯與萊邁姆提出打賭。他們是全軍出了名的出手重、破壞型車夫,一輛車到他們手裡,很快就能用爛。我賭他們即使極速奔跑,車輪也不能爆裂,賭注是每車十德本金子。
我們經過幾乎一個月的艱辛努力才渡過了那個恐怖的大瀑布。最後有十六個人淹死,五艘船被黑岩的巨齒嚼得粉碎。但我們終於挺過來了,船在瀑布上面平穩的河面上揚起了風帆。
「沒人能到山頂的,」邁穆農王子吃了一驚,說,「那一定是眾神的住所。」
瑪薩拉是拜尼·周的愛女。她被另外一名強盜首領綁架,這位首領還沒自封為王,也沒加上眾王之王的頭銜。他直接把瑪薩拉賣給了阿庫思,換了一匹馬能馱動的銀子。阿庫思想以瑪薩拉為條件,威脅愛女心切的對手,從而取得政治上的優勢。看來抓人質、要贖金是衣索比亞的一種政治手段。
等我們距離近了,看見這些人長得很高,體形很好,很可能比我們埃及人身體更強健。他們頭髮很濃很黑,打著濃密的卷。他們都留著鬍子,不像我們都把鬍子刮乾淨。他們穿的是顏色鮮艷的長袍,很可能是羊毛做成的,而我們則赤身露膊,穿的短裙通常都是白色。他們腳上穿的是軟皮靴,而我們只穿涼鞋。他們頭上還圍著一塊顏色鮮艷的布。我們看見在各個帳篷間忙著幹活的女人全都不戴面紗,個個都顯得興高采烈。她們打來水,蹲在火旁煮飯,有的用石磨磨米,一邊幹活還一邊唱歌,彼此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語言交談不休,聲音很是悅耳。
我們散步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慢慢地守衛們對此也就習以為常了。後來,許多個早晨,我和瑪薩拉都能結伴漫步在埃德巴·塞吉德的城牆內,漫無邊際地閑談。
「那些馬!」邁穆農讚歎道,「我做夢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馬。荷魯斯神肯定就用這種馬拉車。」
一時間誰也沒有動彈,然後三個女人突然齊聲尖叫,赤|裸的女孩做出要跑向邁穆農的姿勢,但她剛一動身,就有兩名老女人抓住了她。這下四個人全都開始尖叫,女孩掙扎著要掙脫。
慢慢地,吵鬧聲和廝殺聲消失了。衣索比亞人看到自己的大王戰敗落崖,軍心大亂,紛紛扔下武器跪地求饒。希盧克士兵嗜血成狂,埃及將領來不及阻止,只能從他們手中救下一部分投降的人,把這些人拉到奴隸主那裡,捆起來帶走。
我學習他們的語言,治療他們的疾病,同時也研究他們的倫理和禮儀。我了解到這些人都是積習難改的賭徒,板棋是他們永遠熱衷的遊戲。他們把這種棋盤遊戲叫做多姆棋,但它不過是巴奧棋的初級簡化版。在板上充當棋盤的凹洞和石子的數量與巴奧棋不同。不過規則和目的都很相似。
他現在長得比我高了,瘦腰寬肩,皮膚晒成了褐色,由於塗了一層油,肌膚發出琥珀的光澤,一笑起來,喉結處的肌肉就突了出來。他手腕上戴著金護腕,裸|露著胸膛,上面戴著英勇金鏈。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他的確比我上次見他時顯得更加瀟洒了。他的樣子,讓我想起了豹子,柔軟而光滑。
我們被困在埃德巴·塞吉德的高山上,整整受了兩年的折磨,卻一直沒想出逃跑方案,但瑪薩拉從未灰心。每天她都問我:「還記得邁穆農對我說什麼了嗎?再告訴我一遍他的承諾。」
「對我來說,您不僅僅是個老師。」邁穆農輕柔地回答,「您就像我的父親一樣。」
此時一切已經明朗,邁穆農有一天必將統領所有戰車隊,而塔努斯卻從未克服他一開始就對馬產生的不信任。他骨子裡是一名海軍、步兵,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日趨保守,對這支新的希盧克軍隊的作戰方式,態度更為傳統了。
我認為這些有點過分,尤其是賜予他這麼多土地,而這些土地必須從女主人自己的地中撥出。畢竟阿奎爾曾經差一點就叛變,並且,儘管他的成就值得嘉獎,而實際上我才是建議並策劃這次遠征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獎給可憐的泰塔一條金鏈一點也不過分。
「帶了,公主,我給您帶來了我的心。」我答道。
等他們再近一些,我用手遮住陽光,仔細一看,認出了領隊戰車的那兩匹馬,心立刻激動地跳了起來。它們是洛克和錢恩,我自己的心肝。不過,我並沒有馬上認出戰馬後面的戰車手是誰。我已經差不多三年沒有見過邁穆農了,最後一次見他時他17歲,而17歲與20歲的差別,正是孩子與成年人的差別,他變化很大。
不過,吸引塔努斯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劍身。劍身有那首領的胳膊那麼長,所用的金屬既非黃銅也非紅銅,是一種閃著銀光的藍色金屬,那顏色就像剛從尼羅河撈上來的河鱸的魚鱗。劍身上鑲嵌著金子,似乎是要著意突出它的獨特價值。
「每次我一拔劍,都會想起你。每次在戰場上揮舞它,我都會喊你的名字。」邁穆農接過了武器,「你讓我感到莫大的榮幸。」
它邁著寬大、強勁的步子,耳朵在腦袋兩側扑打。前額上豎著箭柄,血像眼淚一樣從臉上流下。它每次尖叫時,肺里的血都從鼻子里像雲霧一樣噴出來。那大象像懸崖一樣高,像死神一樣黑,快速向我們衝來。我能看見它眼睛周圍有條皺紋,眼睛上長著漂亮女孩子那樣濃密的睫毛,但睫毛上閃露著狂怒,我的心因此像石頭一樣壓得我喘不過氣,叫我動彈不得。
「當然是向西,去奎拜。」他命令道,「我若不直接把你帶去見母后,她定會生氣的。」
於是我仔細勘察了這塊地方,在峭壁上做了記號,把短銅樁錘進石縫裡,標明入口的方向和角度,以便隨後派人來這裏施工。待這一切都完成後,我們從迷宮一樣的山澗和咆哮的峽谷中撤了出來,回到尼羅河上的兩河交匯處,艦隊就停在那裡。
「兩千。」我很堅決。
後來她又要求道:「跟我講講他母親——王后的事。」再後來,又說:「跟我講講埃及的事,講講你們的神,講講邁穆農的小時候。」她的問題最後總是能回到邁穆農身上。我總是很高興地滿足她的這些要求,因為我也非常想念我的家人。談談這些往事,會讓我覺得他們離我近些。
我在樹叢邊上停住了馬車,驚恐地回頭看,我們的車隊已被擊潰,從左翼進攻的克拉塔斯和我們的處境一樣慘,所以地面上到處散落著士兵的屍體和摔破的戰車。
阿庫思再次使出全身力氣,意欲拔回藍劍。這一次塔努斯沒有抵抗,反而順著阿庫思收劍的方向推去read.99csw.com,這意外的舉動一下子使阿庫思失去了平衡。
「不能,陛下。」我說著俯身吻了她一下,她笑了。
那天傍晚,我們在夕陽下沿著尼羅河河岸一起駕車時,邁穆農突然拉住馬轉向我說,「我已經參軍了。現在我終於是一名士兵了。所以,你必須為我做一張我自己的弓,泰塔。」
「嘿,走!」邁穆農尖叫著。「駕,駕!」戰車全速行進,公象在後面緊追,發出憤怒的叫聲,馬兒受到驚嚇,撒腿如飛。
克拉塔斯趕到我們旁邊,喊道,「呸,塞特跨下的厲蟹,這活兒真夠刺|激!我們第一次衝鋒就丟了八輛戰車。」
「我不會讓它死。」我嚴肅地發誓,然後讓輝跑到戰艦上取我的藥箱。
我們很快了解到,南方更遠處還有兩個部落,丁卡和曼德里,是他們的夙敵。這兩支部落更加原始,也不如希盧克人判斷力強。希盧克步兵團在埃及軍官的率領下,隨戰車一起奔赴南方,沒有什麼事能比攻打夙敵更讓希盧克士兵高興了。幾千人將丁卡和曼德里部落團團圍住。我們用這兩個部落的奴隸去干那些不需要技術的重活累活,他們一個個都極不情願,像當初的希盧克人一樣。
那晚,我為她熬了一碗滋補草藥,看她喝完后,我為她蓋上毛毯,她閉上眼睛,用輕柔的聲音喃喃說道:「你能保證不會趁我睡著了來親吻我嗎?」
他們膚色很暗,赤|裸的身體在早晨的陽光下顯出紫色,熟透的黑葡萄的那種紫色。有些人用灰泥和白土抹在身上,然後用手指尖塗上粗陋的花樣。他們用牛血和土混合在一起,弄成高高的、油光的頭盔,戴在頭髮上,使他們本就高挑的身材顯得更高。
「我很了解埃德巴·塞吉德城堡,它堅不可摧,」他謹慎地答道,「阿庫思有一支強大的軍隊。我們與他進行過多次激烈交戰,我的士兵都如獅子一般勇猛,但從來都不能將他打敗。」我已見識過拜尼·周所謂的獅子如何作戰,他對形勢的估計完全正確,他率領的軍隊永遠沒有希望襲卷埃德巴·塞吉德城堡,永遠不可能用武力救出瑪薩拉。
「它更有可能飛到阿庫思那裡,那麼我們就會挨一頓鞭打,再也不許見面了。」
我終於可以回到奎拜,可以登上荷魯斯呼吸號戰船了,那回來的一路,是我這一生中最高興的時候。
我與瑪薩拉沒關在一起。我只能在每天出發時看見她,晚上宿營時再見一次。白天在山裡穿行,我們是分開的;我在車隊前面附近騎馬,而她在後面。她總有獄卒陪著,通常還有拿武器的警衛跟著。
「我們會陷在這可怕的湍流中,會永遠回不去的。我們現在就應該返回,否則太晚了。」
這時又一個人,原先一直坐著,站起身來,先像只懶豹一樣伸了伸懶腰。然後慢慢踱到兩人中間,用劍擊掉他們的彎刀,那兩人立刻平息下來,溜走了。
我們本以為穿過第一道大瀑布就可以遇到這些外族部落。幾百年來,庫施這片土地一直給我們提供了大量奴隸。有的奴隸可能是在部落戰爭中被自己人抓住,然後和其他貿易品,如象牙、鴕鳥羽毛、野牛角和金土等,一同帶到我們王國的邊界上。洛斯特麗絲王後有個調皮的黑女奴,就是這片土地上的土著人,是從埃勒芬蒂尼的奴隸市場上買來的。
我想,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邁穆農不知所措。他只是點了點頭。我親眼目睹了那神奇的一刻,他的血漲到頸部,然後擴散到臉上,通紅通紅的,似乎照亮了這昏暗的屋子。我們的埃及王子,這位法老的兒子,他是戰車第一軍指揮官,是萬人統帥,曾獲得英勇金鏈,可這一刻,他站在那裡,紅著臉,竟像個木頭人一樣說不出話來。
我們前面那群奇怪的灰皮動物正在吃從樹上落下來的樹籽。我們以小跑的速度向它們靠近,我非常好奇,邊跑邊急切地觀察它們。大象的耳朵非常大,它們支起耳朵朝向我們,鼻子翹得老高,我猜它們正在聞我們的味道。我不知道它們此前是否聞過人或馬的氣味。
抬頭望去,山尖雲霧繚繞,雲端處閃電搖曳,我們聽到峽谷和山澗里傳來獅吼般的雷聲,一陣肅然,恐懼油然而生。
只有阿奎爾領主和他的同夥表情很難看。因為在這場擲色子的遊戲中,他們失去了最高點。正像我預料的那樣,他生氣地站起來問我第二個問題。
不過他們是我所見過的最原始的人了。女人和男人一樣,都一|絲|不|掛,生殖器露在外面,卻一點也不感到羞恥。不過年輕一點的女孩腰上掛著一束鴕鳥蛋殼做成的珠子。我一眼就看出成熟的女性都被以最野蠻的方式割除了陰|蒂。後來我了解到這種手術中用的要麼是一把石刀,要麼是一節碎竹片。她們的下身處都留有傷疤,變成了一個坑的形狀,然後用骨頭或象牙插住。年輕女孩還沒有遭受這樣的摧殘。我下決心將來一定廢止這種習俗。我肯定在這一點上女主人會支持我。
輝把發現大個野羊的消息帶回了艦隊駐地奎拜。當日,塔努斯領主便背著弓趕到了王墓所處的峽谷,王子像他父親一樣,已經成長為一名急切渴望狩獵的獵手。而我也很高興,因為能有機會和王子做伴,共同探索這些迷人的高山。
我讓馬匹小跑,然後慢慢加速衝進刺槐樹叢。在我們前面,公象橫衝直撞,地面上散落著傾覆的戰車、死人和殘馬。它見我們過來,又發出了一聲令人恐懼的尖叫,聽得我毛骨悚然,而馬抖著耳朵,又向後退縮了。我用韁繩把它們聚攏起來,趕它們前進。
很快,王子又有其他機會顯露身手了,絲毫不用我的幫助。他胸前掛著閃著金光的英勇金鏈,辮子里編著冠軍綬帶,每當他這幅模樣大跨步從年輕女孩面前走過時,這些女孩就咯咯地笑,臉上洋溢著紅色光澤,斜著眼睛看他。有一次,我有重要消息要稟告他,待匆忙衝進他的帳篷后卻尷尬極了,因為王子正伏身趴在一個少女柔軟的胴體和漂亮的臉蛋上。我悄悄退了出來,有點傷感,為他逝去的童真時代。
他告訴我,劍是由一名衣索比亞異教教神在火山中心鑄造的。阿庫思的曾祖父與那神打賭下多姆棋,贏來了這把劍,那盤棋據說雙方僵持不下,下了二十個日夜才分出勝負。我覺得這故事似乎有些道理,不過靠多姆棋贏劍的傳說不足為信。如果阿庫思的曾祖父與阿庫思棋藝相當,那麼能把劍輸給他的神,一定很愚蠢。
塔努斯放出了一箭,正中公象的前額中央。我期望這箭能穿透它的腦部,期望著它能倒下。那時我們還不知道,大象的腦並不在常人認為的額頭位置,而是在大山般的頭顱的後面,有一塊大綿骨保護著,沒有箭能穿透。
「我們抓獲他們時,會把阿庫思和埃德巴·塞吉德城堡交給你。」這一條讓他更加高興了,於是使勁點著頭。
然後,公象向我們徑直攻來。
「什麼事我都會答應的。」我說。
如果我們想要實現重回埃及的夢想,就必然不能離開馬匹和戰車。我的女主人從一開始就明白這個道理,而塔努斯卻永遠不懂。於是我讓女主人看了拜尼·周送給我的種馬,並告訴她這種馬會繁殖出優良的馬匹。
等我站到了峭壁頂上,才明白為什麼這片土地容易分裂成這麼多的小國。每座山丘都是不可攻破的天然堡壘。無論哪個人站到峭壁頂都會無人能敵,就可以自稱為王,不必擔心別國的挑戰了。
阿庫思次日的偉大戰略就是,兵分四路,發動偷襲。士兵以岩石堆為掩護,突襲敵人,任務是抓獲一些俘虜,砍掉幾顆頭顱,然後就跑。
當我們遇到第四道大瀑布時,女主人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傾瀉而下的河水和岩石像鱷魚的牙齒一樣,比以前任何一個瀑布都難對付,而且,此時有很多人開始出現沮喪情緒。他們以為沒有人能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就彼此抱怨:「我們被這些地獄般的崖壁和岩石包圍了,一個接一個,都是神在河上安置的障礙,神要阻止我們前進。」
「跑,塔努斯!」我尖叫,「否則我們倆都得死。」
橋下面的深谷有一千英尺深,谷底就是河流。那高度,馬匹見了都打戰,所以騎馬的人得下馬,把馬眼睛蒙上,牽著走過去。我走過一半時,眩暈發抖,不敢往橋下面看。我竭力控制自己才敢繼續走下去,才沒有癱軟地趴在地上抓住腳下的岩石。
只要我們不談論邁穆農,就討論逃跑計劃。當然,這個問題自從我被困在埃德巴·塞吉德以來我就一直在想,不過能聽聽她的意見,再對比我的計劃,會更有幫助。
「從船里卸下戰車,」塔努斯急不可耐,喊道,「套上馬,開始狩獵。」
大象抬起頭來,抖一抖腦袋。那兩隻巨大的耳朵拍打著自己的肩胛。布雷德的屍體從象牙上滑下來,大象輕輕地把它拋到一邊,彷彿那馬不過只有一隻死兔子那麼重。大象的力氣大得叫我無法相信。如果它能這麼輕鬆地拋起馬和車,它又會怎樣對付我這樣虛弱的身體呢?「跑啊,看在荷魯斯的份上,快跑,你個蠢貨!」塔努斯催促我,並試圖把我推開,但有種奇怪的固執使我不能離開他,我仍撐著他的肩膀。儘管我很害怕,卻不能扔下他。
我們在河上又遇到了一道大瀑布,這是第五道。後來我們知道,這也是我們行程中遇到的倒數第二個瀑布。不過這次我們不像前四次那樣大受阻礙了。由於周圍環境的改變,我們不再受制於水路。
我們沒法兒完全擺脫它的猛追,不過它也沒法超過我們。雙方的速度相同,賽跑似的衝過林間空地。我們蜷縮在飛奔的戰車板上,大象那巨大的頭血淋淋地懸在我們上面。車夫只要有一點小差錯就可能把我們甩進坑裡,或是把車輪跑飛,撞到大樹樁上。那麼公象立刻就可以追上我們了。但王子拉起韁繩來像個老手,冷靜地控制著車,眼睛敏銳地挑選著樹叢中的路徑。他讓戰車轉彎時傾倒一隻輪子,幾乎傾翻,來躲開公象瘋狂的進攻。他一點都沒有膽怯,突然,一切都結束了。
我沒再多看,因為眼淚不停地往下流,眼前已一片模糊。我知道自己像個傻瓜,又犯了多愁善感的毛病,卻無法抑制住淚水。我一直盼著看他們父子相擁的場面,這一刻我已經等得太久了。
我經常求他放了我。
塔努斯選出最好的俘虜加入步兵團,塔努斯和我一樣,很容易就學會了他們的語言。希盧克人很快把他奉為神靈,取代了他們尊拜的鱷魚,而塔努斯也開始喜歡他們了,就像喜歡自己的馬一樣。最後,我們就再沒有必要像抓動物一樣來抓希盧克人了。這些又高又瘦的人自己主動從藏身的蘆葦和樹叢中走出來,找到塔努斯,請求加入他的部隊,充當長矛手。
塔努斯睜開眼睛,「謝謝您,殿下。有您幫我承受這最後的痛苦,真好。」
等我醒來已是下午,雙方突然開始交戰了。阿庫思率先發動第一次進攻。一支先遣小隊衝到拜尼·周軍隊所在的地方,用劍敲了敲對方的銅盾牌。然後只過了很短一段時間,他們就敏捷輕靈地撤了回來,既沒傷到人,也沒受傷。
「愛。」他回答得很乾脆。「那麼她也同樣愛你。」我說。
一名守衛拔出劍來,喊道:「你們是什麼人?誰派來的?」他話還沒問完,我就閃開,讓邁穆農和萊邁姆衝到我前面,兩名守衛還沒來得及防衛,就被他倆分別結果了性命。
我看見阿奎爾領主的表情突然變了,因為他理解了王后的話,並且意識到了這是給他設好的陷阱。他匆忙坐下,顯出一副冷淡、不感興趣的樣子。不過,女主人毫不留情,繼續說道,「我正猶豫著派誰出行最合適,現在阿奎爾領主以他獨到的領悟和洞察力向我表明,他是這項重要任務的不二人選。是不是啊,我的大人?」她甜甜地問道,接著還沒有等他回答,就又繼續流暢地說:「我們很感激你,阿奎爾領主。你可以帶上任何你需要的人和設備。我命令你在下次的月圓前出發。月亮會使你夜間出行容易一些,避免了白天的炙熱。我會派一些能根據星星導航的人與你同行。在月末前你就應該能順利到達第二大瀑布並返回到這裏。如果你能凱旋而歸,我會為你戴上榮譽金鏈。」
山道上的泥板岩和碎石像流沙堆一樣危險,沒有任何可抓可靠的地方。衣索比亞人和我被甩開了,但我們都滾向河邊。我被撞得幾近昏迷,躺在地上不停哼唧,這時一雙粗手把我揪了起來,拳頭和咒罵聲像雨點一樣朝我襲來。
「我可以把您的部隊帶到他在埃德巴·塞吉德的大本營。您可以圍攻城堡,迫使他把女兒還給您。」
邁穆農起身站在屋子中央,右手持劍,擺出舞劍的經典架勢。他用嘴親吻一下劍刃,以此向床榻上躺著的塔努斯致敬。
我花了些時間研究語法,發現動詞的變化方式與埃及語沒有任何聯繫。名詞的陰陽複數也很奇怪。不過,十天後,我就能用吉茲語表達意思了,並且還記住了一些詛咒和痛罵的詞彙。
兩個人彼此對視。女孩渾身顫抖,美目圓睜。我想她會轉身跑開,或者大叫出聲。可是,她卻似乎是想密謀什麼,回頭看了一下,弄清楚那些婦女並沒有跟過來。然後她又轉向邁穆農,用溫柔甜美的聲音問了個問題,同時把手伸給他,像在請求什麼。
甚至,在國事議會上,我也看到一些埃及王公坐在與會人群的後面,口形無疑透露出這樣的話:「如果繼續走,我們都得死在沙漠里,我們的靈魂將永遠在這裏遊盪,不得安息。」
「泰塔!」輝對我說,「每匹馬都感染這種瘟疫了。」這話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離開了佩興斯,快步奔到其他馬匹那裡。一半馬已經倒下了,那些沒有倒下的馬,大多數也都在蹣跚搖晃,有些開始從嘴裏淌黃膿。
他閉上眼睛,我以為最後的時刻就要降臨了,但他的意志和力量無人能比。過了一會,他又睜開了眼睛,說道:「我想見見王子。」
「他不可能是那個意思。他不認識我。他只是匆匆地見了我一面。」她搖著頭,眼裡浸滿了淚水。「你覺得他是那意思嗎,泰塔?」她的聲音帶著請求,讓人動容,我心下一軟,再不願讓她承受更多痛苦。
看著人們為我的英俊小王子歡呼,我的眼淚又來了。我竭力控制住了自己。我發現我不是唯一一個沉浸在情感中的人,連克拉塔斯、萊邁姆和阿茲提斯這些軍人,雖然平常都培養了一種堅強的勇士精神,現在卻也像白痴一樣咧嘴傻笑。我敢發誓,這些人中有很多人都雙眼濕潤。這孩子像他的父母一樣,很能贏得人們的愛戴和忠心。最後,藍鱷團的軍官一一上前,向王子表示祝賀,他們像擁抱戰友一樣,用手臂將他抱住。
好在還有兩個小公主陪我,她們真是神奇的尤|物,給了我莫大的安慰。特修緹與貝凱莎一天天越來越迷人,而我不只是她們名義上的奴隸,由於我們所處的特殊環境,我與她們的親昵程度遠遠超過了她們的生身父親。貝凱莎說的第一個單詞就是泰塔,而貝凱莎如果不先聽我講個故事就不睡覺。每次我要離開艦隊做其他事情時,她都非常思念我,我想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期。我感到我是我們這個家庭的中心,家裡所有人都愛著我。
我還注意到,隨著我們行程快要結束,車隊中人們越來越興奮。最後我們爬上一條狹窄的蜿蜒小路,那不過又是一條羊腸小道而已,我們到了另一座山丘的山頂。這裡有很多這樣的山丘,連在一起組成了衣索比亞中部的山脈。每個山丘都有一個平頂,陡峭的崖壁像一堵牆,插入兩山相隔的峽谷。
邁穆農滿臉欽佩,笑道:「這老將軍依然勇猛善戰啊。」我沒有和他一起笑。我感覺到一股可怕的寒意,那是悲劇即將發生的徵兆,就像是禿鷹沖向獵物前,空氣中攪動著翅膀的拍打聲一樣可怕。
幾天後,一艘小船穿過兩個島時傾覆了,船上兩個人被衝到湍流中淹死了。看到這個悲劇,邁穆農很痛苦。我趁機又警告他河的危險與威力。
「沒了,」他嘀咕一聲,「全沒了。」
「阿奎爾領主領主提到了問題的要點,」我的女主人高興地說,「能這樣問,說明他對我們所面臨的問題有敏銳的洞察力。我打算派一批優秀的人出行,穿過沙漠最窄的部分,為我們北行,開闢回到美麗的底比斯城的路線。」
我們坐在山腰上討論了很長時間,但最終好奇心佔了上風,於是我們從一條溝壑中爬下去,好探探這些陌生人。
「馬呢?」
「我們必須弄清楚這些人是誰。」竟有部落能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生存,我十分好奇。
我和他打了一個賭。如果我連贏他一百盤多姆棋,他就同意讓我走,並讓人護送我回到尼羅河下游的平原去。可等我贏了一百次時,他卻搖著頭笑我的天真。
拜尼·周罵完后,阿庫思作為回應,也上前幾步罵了很長時間。他罵的話更花哨、更新穎,罵聲從懸崖上傳出,在山澗里回蕩。有幾句罵得入木三分,甚是精闢,我默默牢記在心,覺得實在太有必要記錄下來。
那天正好是我們第一次見到角馬群后的第二十天,我坐在尼羅河河岸的樹蔭下,與親密的老朋友阿頓下巴奧棋玩。出於放鬆和對老朋友的尊敬,我打開了一壇從埃及帶來的上好的酒。我和阿頓一邊討價還價,玩個不休,一邊心滿意足地品嘗著美酒。
他想了一天,不過,瑪薩拉畢竟是他用一匹馬才能馱動的銀子換回來的,非常有價值。所以最後他同意了。
我發現她的肚子很暖很軟,沒有發燒的癥狀,心下大為寬慰。我繼續檢查,儘管我一碰到她,她就痛苦地哼叫,我卻找不到病因。我坐下來,百思不解,然後我發現,她的臉雖然痛得變了形,可看我的眼神很有神。
等天亮得能看清路了,我就穿上衣服,騎上馬趕緊離開了河,因為我知道阿庫思的人會沿著河岸集中搜索。
出發后的第二十五天,我們來到了卡馬拉下面的山谷。站在這裏,我們抬頭仰望,通往山頂的小徑蜿蜒可見,出現在我們面前。
等我們與塔努斯談話結束時,他已和我倆一樣,對這次作戰興奮不已。我們轉而開始說服洛斯特麗絲女王,此時塔努斯已完全站在了我們這一邊。
這些酷刑天天都有。阿庫思王只要不玩多姆棋,只要不是忙著策劃進攻某個附近的眾王之王,他的娛樂就是殺人和酷刑,他將人的手腳切掉,用火紅的鉗子挖出人的舌頭。阿庫思通常都是自己拿著斧子或鉗子,他狂笑的吼聲和受害者的尖叫聲一樣刺耳。
我死死抓住勺柄,嘴裏緊緊咬住一塊木片,把帶有倒釣的箭頭從傷口中拔|出|來。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了驚訝與好奇的喊聲。很明顯,他們從未見過有人能這麼容易將箭的倒鉤拔|出|來,而且對傷者沒造成多大的傷害。然後,他們看到我靈巧地用麻布繃帶綁住傷口,手法嫻熟,於是更加驚嘆不止。
「我們不會在任何荒野中建造石砌神廟和宮殿。」她命令道。「我們不會建造紀念碑或方尖碑。我們的停留只是暫時的。我們不會建造城市,而是要住在船上,或帳篷里,或用草葉與蘆葦搭建草棚。我們是在路上的旅行隊,這路最終會把我們帶到生我的城市,有無數道大門的美麗的底比斯城。」
我抬頭看公象,可憐的布雷德掛在它的牙齒上,革皮韁繩套住了大象鼻子。公象開始走動了,拖動著摔壞的戰車,它努力想甩掉掛在牙齒上的布雷德,用牙尖豁開了馬肚子,馬胃裡東西的臭味、血腥味和大象特殊的難聞味混在一起。但我鼻子里卻還聞到了更強烈的汗臭味,那是我自己被嚇出的冷汗。
有一名傷員胃部受傷,疼得厲害。我知道他傷口感染了壞疽,活不過這一周了,但還是盡量想辦法減輕他的痛苦,我在擔架上鋪上墊子,減緩崎嶇山路帶來的顛簸。
公象似乎聽懂了這個挑戰。它揚起鼻子,吹出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馬猛地驚退,使我撞到了擋板上,傷到了我的肋骨。一時間,我不能控制馬匹了,我們只好轉向一邊。
我低估了阿庫思。他不是部落首領,而是國王。他全名叫阿庫思·甘那基·瑪麗媽,眾王之王,衣索比亞阿克蘇姆國統治者。再後來我了解到,在這片土地上任何土匪只要有一百匹馬,五十個妻子,就可自立為王,一般情況下這裡會有二十個左右的國王為爭奪土地和戰利品大戰殘殺。
我站在露台上,看到他如此走完生命的最後旅程,以前,他就是這樣對待很多不幸的靈魂的。從石橋落下一直到撞向萬丈之下的岩石,這一路上他一直尖叫,那尖叫聲越來越遠,最後戛然消失。
「我不相信你,泰塔。你是說來嚇唬我的。你知道我多麼喜歡在河裡游泳!」
塔努斯的希盧克士兵用長矛做了個擔架,上面鋪好羊皮毯子,他們抬起塔努斯,輕輕地向埃德巴·塞吉德城堡走去。
塔努斯握緊青銅盾牌,變換一下姿勢,用盾護住頭部。他知道藍劍的威力,並不打算用自己脆弱的青銅劍去迎戰。阿庫思也從上次的交手中學會了謹慎,從他手握藍劍的樣子,我猜他並不打算像上次那樣輕率出擊。
象鼻子砸在左側那匹馬的後背上,咔嚓一聲砸斷了馬的脊柱。殘廢的馬跌倒了,把另一匹馬也帶倒,戰車滾到一邊,裏面的人被甩了出來。大象把一隻前蹄放在倒下的一名戰車士兵身上,用鼻子扯下那士兵的頭顱,像孩子扔球一樣高高扔起。頭顱在空中旋轉,殷紅的鮮血從斷掉的脖子里灑出來,像一片鮮亮的羽毛。
我從一個哈比祭司那裡聽說,有些種類的木材在水裡浸泡一段時間後會變得更硬更有彈性,所以我就用這種方法來做實驗。我們是為了這個目的才把戰車輪子放到水中的,水流衝擊到車輪邊緣,帶動車轂上的輪子開始轉動。我漫不經心地看著,但當輪子沉入水中后,轉動就停止了,我也就沒有再想什麼。
我們在岩石和碎石中尋找,看能不能找回一些備用品。好在我的葯匣子還完好無損,儘管裏面都是水。我把裏面的東西放到一塊岩石上晾乾,用皮馬套做成了一條繩子,把藥箱綁在背上。
我一直在做車輪實驗,已經幾個月沒離開過營地了。這段時間我終於找到了一個辦法,來解決一直困擾我的車輪爆裂問題。而我的靈感來源於塔努斯及其軍隊同仁對我偶然一次設計失敗時的調侃。
「不,老夥計,我不是受了傷,我是快要死了。」他無力地回答。
「該回家了。」塔努斯猛拽我的胳膊,我跳起來就跟他走。
我跪下來蹲在它身邊,「怎麼了,我勇敢的心肝?」我溫柔地問。它聽出了我的聲音,睜開了眼睛。
幾星期過去了,幾個月又過去了,尼羅河在我們的船下,緩慢而莊嚴地拐了個彎。自從離開埃勒芬蒂尼起,我就開始沿路繪製一幅河道圖。我用太陽和星星來判斷方向,但有一個巨大的困難,就是如何測量我們走過的距離。起初,我命令一個奴隸沿著河岸走,並數自己走的步數。但我知道這種方法不準確,會使我所有的計算都等於零。
我已經一連贏了阿頓三盤棋,又拿出一壇美酒正欲倒出,這時我聽見了馬蹄聲,抬起頭來,只見一人騎馬而來,從戰車的方向向我全速跑過來。他離我尚有一段距離,不過我已認出了是輝,因為很少有人敢騎馬,當然更沒有誰能騎得這麼快了。他跑到近處時,我被他臉上的表情嚇了一跳,於是一下子站了起來,酒灑了出來,弄髒了棋盤。
我們穿過卡馬拉山地,經過一些村莊,村莊里都是石牆壘成的小屋,我們路過一些高粱和玉米地,看到地里有很多農民,他們頭髮濃密,隨身帶著劍和銅盾牌,看樣子,他們和阿庫思手下的士兵一樣兇猛好戰。
「你們難道沒有看見打架的那兩個人嗎?」我趕緊警告他們,「這些都是野蠻人,嗜血成性。他們會不等我們開口說話就一刀劈過來。還有,咱們什麼東西都沒有,怎麼跟他們交換?他們會覺得我們是貧困潦倒的乞丐。」
如果知道我們所面臨的巨大危險,我絕不會允許邁穆農王子登上踏板,站在我後面,和我們一起出去捕獵大象。這是第一次,在我們這些一無所知的人的眼裡,大象看起來那麼溫順,緩慢又笨拙,非常愚蠢。它們當然應該是很容易獵取的動物。
「陛下,瑪薩拉已被阿庫思囚禁了兩年,」我開門見山,直接說道,「可憐她一個年輕溫柔的女孩,卻在敵人臭味熏天的牢房裡日漸憔悴。」我說得誇張了一點,想讓他強烈體會她的困境。
「你們真的到了河的北面嗎?」我向他喊道,興奮地跳著,努力從人群中擠過去。
「輝!」我喊他,「我教你救它們的方法。」
他把我抱起來,放在戰車踏板上。「拿著韁繩,」他命令我,「我想看看你是否丟掉了老手藝。」
射進公象胸膛的一支箭又往深處扎進了一些,穿破了心臟。大象張大了嘴,一股鮮血湧出了喉嚨,它就這樣死在了追逐的途中。它的腿從下面伸出來,重重地倒下,落地時的撞擊聲震得地面都在晃動,大象側身倒下,又彎又長的象牙伸向天空,好像是要最後擺出一副帝王的姿勢。
於是,我舉起拳頭,發出指令,把隊伍分成兩列。克拉塔斯駛到我們左面,二十五輛戰車成線形聚在他後面。而我們則徑直向這頭巨象衝去。那淡黃色的象牙從它碩大的腦袋上支出來,有荷魯斯神廟的柱子那麼粗。
還有一群小象,象媽媽把它們趕到象群中央,然後圍在一邊保護它們。這種母愛讓我很受感動,這時我才開始朦朦朧朧有一點感覺,覺得這些動物也許不像看起來那麼遲鈍。「這些都是雌象,」我沒有回頭,對著踏板上的塔努斯喊道,「腳下跟著幼象,它們的象牙都很小,沒什麼價值。」
「吃的呢?」
「那些是馬。」邁穆農王子急切地應聲贊同,指了指營地後面一排排用繩拴著的動物。
阿庫思見我裸著身子,笑著戳我,「埃及人,你在多姆棋上可能有兩下子,但看來自己的石頭子已經丟了。」這是我被抓以來第一次暴露自己殘缺的身體。人們開始叫我「閹人」,讓我羞愧難堪。
「他說,『我會回來救你的,勇敢點。我會回來救你的。』」
有人在我身旁跪下,我抬頭看是希盧克馬夫哈巴尼,他是我交的一個朋友,為人熱情友善。他把我看作是他的主人。「是角馬的病。」他用簡單的語言說,「很多會死。」
那些女人都很高大,把女孩抓得很緊,也叫得更厲害了。儘管瑪薩拉努力掙脫,邁穆農還是不能把她拽過來。
等到下一次月圓時,我們已經建好了由河水來驅動的輪子。它用一排小土缽提水,然後把水灑到高高的尼羅河岸上的水渠里。
我們努力把邁穆農拖走,因此耽擱了一點時間,尾追的人已經近了。我們沿著一條羊腸小道向山頂跑。
我從刀口處取出他的內臟。我把塔努斯的心臟捧在手裡,雙手不住顫抖,我彷彿還能感覺到他的力量,感覺到那顆心在跳動。我懷著敬意和愛意,重新把它放回去。然後我施出我最好的醫術,將那切口和藍劍刺穿的傷口認真縫合。
趁阿庫思還沒意識到今天他必敗無疑,我們得趕到城堡,趕去保護瑪薩拉。我知道,一旦阿庫思意識到她已沒有了利用價值,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我想他可能會用藍劍殺了她,或是把她從石橋上扔到峽谷中,他最喜歡用這些方法處置人了。
聽眾中有點騷動,人們小聲議論,表示懷疑。阿奎爾領主笑了,雖然聲音還沒大到顯得不尊重、不合適的地步,女主人還是把他叫了起來。「阿奎爾領主,你好像對我的話有所懷疑?」
「要是把一匹這樣的公馬放到我們的母馬里就好了,」我開始向神祈求,「我寧願捨棄我的長壽,換來一匹這樣的馬。」
我重複了她教我的話,然後她就跟我講最新的逃跑計劃。
沒有哪一個女人能擋得住塔努斯,邁穆農和我三個人的聯合攻勢,再加上我們巧妙的計劃,洛斯特麗絲女王最後批准了我們武力出征,進攻埃德巴·塞吉德城堡的請求。
帶我去見拜尼·周王的那名嚮導跟我談起他們的大王,話語中充滿了溫暖和愛戴。我們路上經過的村莊比阿庫思領地內的更加乾淨、繁榮。牲畜肥壯,莊稼種得很好,人們衣食富足。這裏的馬有一種雄偉的矯健https://read.99csw.com美,美得讓我禁不住流淚。
我騎馬穿過卡馬拉山地,一路上淚水不斷滑落在我的臉上,經風一吹,又冰又冷。
儘管受了致命傷,公象離死亡還遠著呢。我後來才了解到這些龐然大物的生命力有多堅韌。此刻它憑著勇氣又一次向我們進攻而來,我為此對它充滿了敬意,雖然還處在狩獵的酣戰中,雖然還處在對自身安全的恐懼中,這時我就開始為我們對它的摧殘感到害臊。
邁穆農看著我,說:「我們能在敵人關大門前趕到那裡嗎?」
衣索比亞首領又回到最大的那個帳篷前面坐下,那帳篷很顯然是他的。他一邊用皮布擦著劍刃,一邊用一種堅定而深不可測的表情看著我。偶爾低聲和手下人說幾句,但我似乎已經沒有什麼直接的危險了。
現在,我經常看到邁穆農王子的戰車奔跑在各路縱隊最前面。對此我很擔心,總想找辦法制止他。當然,他身邊有很多優秀的勇士追隨他、保護他,但是,非洲叢林里充滿了困難與危險,他只不過是個孩子。
最後的解決方案並不是單一的,而是很多複雜材料的綜合運用。在這片草原上,有無限的木材類型可供選擇,我還可以結合在我們營地附近獵到的長角羚羊和野牛的角,這兩種動物與大象不同,即使經常受到我們的攻擊也不離開草原。
我想推脫掉這個責任,說:「如果我去找你父王拜尼·周,他會以為我是阿庫思的探子,會砍掉我的腦袋。」
我被卷進了水裡,不停翻滾。我感到自己像被甩到了岩石上,奄奄一息。喉嚨里都是冰冷的水,黑暗向我襲來,我想,我已經死了。
塔努斯毫不猶豫地轉回來,向我躺著的地方跳過來。
「你又見過那女孩嗎?」他問,語調雖顯得很隨意,放在我肩上的手卻抓得很緊。「哪個女孩?」我故意逗他。「河邊那個女孩,我們分開那天見到的。」
「我告訴你怎麼走。你這麼聰明,會記住我跟你說的一切的。」
我們從陸路穿過瀑布,走了三天後才在河岸上遇到了第一批村落。這村落里都是一些簡陋的草棚,特別原始,連棚屋都算不上。塔努斯派人去偵察,然後在拂曉時我們迅速地衝過去,包圍了他們。
「我要抓一隻養在露台上的小麻雀。你寫封信告訴我父王我在哪兒。我們把它綁到麻雀腿上,讓它飛到父王那兒。」
阿庫思最近的鄰居叫拜尼·周,也自稱為眾王之王,衣索比亞阿克蘇姆國統治者,兩位國王之間好像有某種仇恨情緒和競爭關係,他們已經打了很多場仗了,但誰也沒有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我要過去給他一千德本金子,」塔努斯發誓說,「我一定得拿到那把劍。」
最後,塔努斯用戰車逼他們跑得精疲力竭,將他們那超人的耐力和無畏的勇氣一一耗盡,只有這樣,才能使他們跪下來,把繩子綁在他們身上。
我覺得阿庫思就是一個相當殘忍、詭計多端的人。如果他認為拜尼·周在這方面比他強,那麼瑪薩拉的父親一樣是個難對付的人。
我的女主人下令為這些人舉行慶功宴。阿奎爾領主成了這天的焦點。慶典最高潮時,洛斯特麗絲王后把榮譽金鏈掛在了他的脖子上,並提升他為萬人統帥。女主人站起來看著這個得意忘形的傢伙,好像還覺得獎勵不夠,於是賜他兵權,統領第四戰車分隊,並給他一張許可狀,承諾等我們回到底比斯時,賞賜他一百費丹的良田。
那兩頭老公象感覺到了有東西在逼近,於是把臉轉向我們。那時我才意識到它們有多大。它們把耳朵展開時似乎能把天空遮住,而頭部則像一片黑暗的雷雨雲。
他們分給我一間單獨的石屋。石屋很暗,風從縫隙里鑽進來,很冷。爐子開著,爐火熏黑了牆,但熱量很少。儘管我穿著當地的牛毛長袍,卻從未感到過暖和。我多麼渴望尼羅河的陽光和埃及的綠洲啊!我常常坐在冷風嗖嗖的城垛上,想念我的家人,想念邁穆農、塔努斯還有我的小公主們,我更想念女主人。有時我夜裡醒來,冰冷的淚水沾在臉上。我不得不用羊皮毯蓋住頭,這樣隔壁的阿庫思才不會聽到我的哭泣。
「即使你從堡壘跑了出去,沒有人幫忙也永遠逃不出群山。」她提醒我,「這些小路就像一捆絞在一起的羊毛,你永遠理不清。部落之間全在打仗,他們不會相信陌生人的,會把你當成探子割斷喉嚨。」
「沒了,」塔努斯回答,「連我的弓都被洪水沖走了。我只有身邊的劍和身上的衣服。」
「別跟我耍王子威風,年輕人。如果你一定要那樣,就回去向你母后抗議吧。」他用一隻手把王子舉起來放進那輛戰車的空駕駛艙里。
「瑪薩拉!」其中一個僕人聽到了。「瑪薩拉」很顯然是這女孩的名字。因為她立刻做出手勢,讓邁穆農安靜並多加小心,然後轉身走了回去。
「那你就不會死了。」塔努斯笑道,「剛才我還擔心,怕我們中會有人死呢。我們得想辦法走出這些該死的大山,以免發生更糟的事情。我們竟然冒險來到河水從天而降的地方,真是瘋了。」
我向塔努斯和女主人表明了我的看法,並提出應該怎樣採取行動,之後,他們召集議會,在河岸上召開了一次莊嚴的全體會議。
「跟上我!往這兒走!」我喊道,然後大聲吼出衣索比亞人的作戰口號。身後的士兵也跟著我一起吼叫,我們就這樣繞過激戰中的村子,跑過亂作一團的玉米田。
阿庫思是全體人員中的多姆棋冠軍,但我研究了他的玩法后,發現他對七塊石子的經典套路一點也不懂,更不知道四個沙袋的意義。一個人若沒有這些知識,連成為三流的巴奧棋玩家都是一種奢望。我盤算著若羞辱阿庫思這樣既虛榮又自以為是的暴君,會有多大的風險,但最後斷定,贏棋是我能在他面前佔據優勢的唯一方法。
那景象煞是壯觀,一排排箭就像一群黑色的鳥飛向天空,然後急劇降落,射到躲在堡壘后的敵人身上,石牆也保護不了他們。隨著一聲聲慘叫,我們看到對方防線崩潰,敵人急忙沿著斜坡往上逃。而我們的希盧克士兵則像狂吠的獵犬一樣,立即緊追而上。我從山穀穀底都能聽見他們的吶喊聲:「殺!殺!」
衣索比亞人又出劍了,但我躺在狹路中間。他得跳過我才能攻擊塔努斯。我雙手抱住他的膝蓋,他倒在我身上,被我纏住。
他高高地舉起劍,然後生氣地大吼一聲,砍了下來。一連砍了十幾下,他把棋盤劈成了引火柴,石頭散落了一地。然後他大步走進岩石叢,拽著鬍子,對著高高的峭壁大喊,說著要殺死我之類的話,在峽谷里激起一片回聲。
「對於你,年輕人,你今天已經活動夠了。」我堅定地告訴他。
「我會陪著你的。」邁穆農道。
我已沒什麼可做的了,可是在漫長的四十天木乃伊製作過程中,我一直待在陰冷的埃德巴·塞吉德城堡里,陪塔努斯一起度過。現在再回頭看,我才知道那種行為只是脆弱的表現,我無法承受女主人痛失愛人的心碎,我選擇了逃避,讓邁穆農去告訴她塔努斯的死訊,而這原本是我應該擔負的職責。我原本應該和活著的人在一起,因為她更需要我,而我卻選擇和死去的人躲在一起。我真是個懦夫。
河彎下面,水流速度放慢,我這才能游回到馬的旁邊,用一隻胳膊摟住了馬的脖子。這時我安全了。我第一次想到了逃跑,意識到這是眾神給我的機會。我說了幾句感激神靈的話,然後抓住馬鬃,讓馬游到了河的中間。
我抓住瑪薩拉的胳膊,但其實我根本就沒必要拽著她跑。她腿腳麻利,跑得很快,反而是她領著我。
早晨人們把帳篷收起來,把我放到一個木杆擔架上,由一匹馬拉著,跟隨車隊沿著粗糙陡峭的山道走。我根據太陽的方向判斷,這是往堅固的群山中走去,心裏沮喪極了,擔心自己很可能永遠離開了親人。我是醫生,這會使他們不殺我,同時也讓他們看到了我的價值,我想我再也難有自由了,他們永遠不會釋放我。我以前只是名義上的奴隸,而現在我知道,自己已成了名副其實的奴隸。
他點頭道:「這個我知道。這些埃及人未經我的允許就進入我的領地,在我的峽谷里挖井。我很快就要向他們發起進攻,消滅他們。」
我的吉茲語能力與日俱增,慢慢地對這些抓我的人有所了解,也終於明白了他們為何要在山谷間穿行。
他們的女人強壯健康,後背很直,牙齒潔白整齊。每個成年女性背上都背著個嬰兒,手上還領著一個。
這裏降雨量大,而且很有規律,充足的雨水帶來了令人興奮的新景象,讓我們驚嘆不已。我們在領航艦甲板上朝尼羅河兩岸望去,雙目所及之處,是一片寬闊的非洲大草原。這裡能為我們的馬匹提供豐富的草料,為我們的戰車提供無限疆域。我們可以自由出行,沒有沙丘或岩石山擋住我們的去路。
不過,我不得不稱讚女主人的聰明和政治家風度。她已經把阿奎爾、她過去一個潛在的最危險的敵人,變成了熱切而忠實的追隨者,他在未來的日子里曾多次向她證明自己的價值。她有對付男人的方法,而且每天都在管理國家方面積累經驗。
她笑著小聲答道,「我想見你,想不出別的方法。那些人告訴我你學會了吉茲語,我知道我們可以相互幫助的。」
我拿起銅勺,伸進他的鼻孔,一直伸到最裡面那層薄薄的鼻骨。我用力穿透它,挖出頭顱中柔軟的腦漿。那一刻,我情願把他交給防腐工處理。
瑪薩拉房門外有兩個手持武器的士兵在把守,一見他們我就放心了,我生怕瑪薩拉已被轉移關押到別的地方,但此刻看到有守衛在,說明她依然關在這裏。
我們一行只有百十來人,十匹馬馱著備用物品。我們在一個深不可測的谷底宿營,塔努斯和邁穆農把新打的獵物擺在岩石上,引得我們一陣讚歎和羡慕。那兩隻羊頭非常大,是我們歷次遊歷中見過的最大個的羊頭,羊角非常重,得要兩個奴隸才能抬起。突然,天下雨了。
那時我本應該趕快跑,因為公象還沒注意到我。但佩興斯沒有受傷。我不能離開它。大象的側身對著我,它的耳朵像船帆一樣擋住了我,我沒有進入它的視線中,所以它並沒有看見我跑過來。我趕到翻倒的車旁,一把從劍鞘中抽出塔努斯的劍,衝到佩興斯的旁邊。
我對守住城門的守衛喊道:「阿庫思王在哪裡?」見他們遲疑,我說出了口令:「山很高!我有緊急消息要稟告國王。讓開!讓我們過去!」還沒等他們來得及提出異議,我們就闖入了敞開的大門,我帶著十二名精兵,快速走向通向頂樓露台的室外樓梯。
那晚我就坐在他的身旁,一直坐到天亮。我為他哀悼緬懷,就像屋外他的希盧克士兵一樣。
兩人衝到了一起,都想殺死對方。我毫不懷疑這場對決的結果,塔努斯是全埃及最強壯、技術最高超的劍客。不過等他殺了那首領,我們就註定在劫難逃了,隨後追來的那群人絕不會手軟放過我們的。
「我們去看看他們的馬,」我堅持說,最後他同意讓我把他拽走。我另一隻手拉著邁穆農,繞到安全的地方,繞著營地走了一圈,然後貓著身子爬向拴馬的地方。
「我們已經找到了竅門,」塔努斯興奮地說,「我們回去,我再給他一箭穿透心臟。」
她私下裡對我說道:「保管好你的河道圖,泰塔。我相信你能為我們回家找到一條容易的路。」
現在我們已經到了公象的面前,它仍然站在那裡不動。或許這些動物真的像它們看起來的那樣,頭腦遲鈍。這樣可能獵殺起來就容易了。我感到塔努斯對這樣無聊的捕殺有些失望。
佩興斯死時,我抱著它的頭,它因為窒息抖了一下身子,蹬了一下腿,然後全身鬆懈下來。我悲痛地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感覺要跌進絕望的深淵中。抬頭時,我透過淚水看見佩興斯的小公駒也倒下了,膿液正從喉嚨里湧出來。
我當時正抓著馬套,幾秒鐘后我和馬就都沒入水裡開始游泳了。冰冷的水流將我們沖向下游,那傷員從擔架上翻了下來,我想抓住他,一伸手卻鬆開了馬套,於是我和馬被沖開了。
「我的奴隸泰塔測繪了這些天里我們走過的河道,」洛斯特麗絲王後繼續說,「你們都看見了那輛輪子上插有旗子的戰車,它是用來測量距離的。並且泰塔研究了天象,找出了我們行駛的方向。我命令他現在走上前來,把他的計算結果展示給我們。」
我吃驚地掃了他一眼,因為我從沒聽過他用這種語氣說話。我知道他是認真的。一種突如其來的情感已將他完全控制。
我們跑出屋子來到露台上,強烈的陽光射向我們,剛從黑暗的屋子裡出來,這陽光讓我一陣眼花。我眨眨眼,好讓視野清晰起來,然後我望向石橋那端,遠處的高原上,塔努斯的希盧克步兵正在那裡酣戰。我看到了他們高高舉著盾牌,頭上的羽毛隨風飄舞。
「明天我們就回埃德巴·塞吉德城,」他告訴我,「你要把我的勝利全都記下來。這場仗打得真漂亮,我想拜尼·周這次戰敗后很快就會來求和。」
「你受傷了。」這話說得很傻,我這麼說時,根本不敢看他的臉。
「您真是歷史上難得的偉大將領。」我對阿庫思說,「我想將您的聰明才智寫下來記入史冊。」他很喜歡我這個念頭,承諾我說等我們一回到埃德巴·塞古德城,就給我提供各種所需材料,讓我完成書卷。
「呸,塞特耳洞里的臭蠟,」在我們擊退他們的又一次進攻后,克拉塔斯興奮地罵道,「這些黑鬼天生就是做士兵的料。」
就在我站的位置下面,也就是埃德巴·塞吉德城門處,跑出來一個人,站在橋頭,迎戰塔努斯。我是往下看的,所以看不到他的臉,但他右手中的武器卻絕對錯不了,那分明正是藍劍。劍光映著陽光,閃耀成了夏日里的一道閃電。
「看我怎麼教訓你這個不聽話的小流氓,」塔努斯咆哮道,用一條腿蹣跚著往前疾走。我們兩人都忘了自己的危險。
「我們必須趕過去。最佳路線就是走外面的樓梯返回去。」我回答。
我得抬頭仰望它,它像座高塔一樣聳在我們正上方,伸出鼻子要把我們從戰車駕駛板上拔|出|來。我真不能相信它竟有那麼大的個頭,眼睛里的憤怒那麼強烈。那不是動物的眼睛,而是聰明、機智的人的眼睛。這不是頭懶散的豬,而是一個勇猛可怕的對手,我們因驕傲無知而貿然挑戰了它。
我向塔努斯抗議,他卻只是笑道:「他以後要登基戴上皇冠,就必須學會躲避危險,學會領導人們。」女主人和塔努斯的看法一致。因此我只好想辦法,充分珍惜王子與我有限的獨處時間。
她堵住了我的話,於是我又想了一種方法逃脫責任:「我怎麼能找到通往你父親城堡的道路呢?你說過小路像一團亂麻,交織在一起。」
路很窄,只有一人寬。邁穆農在前,塔努斯跟在後面,我跑在最後面。由於背上那個沉重的藥箱,我落得越來越遠。第二支箭從我們的頭頂飛過,而第三支箭則射到了我的後背,力道很強,我蹣跚了幾下,好在葯匣子擋住了箭,否則箭就穿透了我整個身體。
一支箭飛過邁穆農的肩膀,撞在路旁的岩石上。我們心嚇得一驚,加快了速度。
無論任何民族,哪怕是最原始的部落,救死扶傷的醫生都會受到尊重。就這樣,我以最有說服力的方式,展現了我的職業和能力,大大改變了我在衣索比亞營地的處境。
我們終於到達了這片傳說中的富饒之地庫施,在這裏,我們發現的財富不僅僅是木材,還有更為神奇的動物。我從遠處第一眼看到它們時,以為是灰色花崗岩墓碑。它們立在嫩草叢生的草原上,就在刺槐樹叢的樹蔭下。正當我們看得迷惑不解時,這些大岩石竟開始移動了。「大象!」我以前從未見過,但它們不可能是別的東西。我身邊其他站在甲板上的人也喊了起來。
金鏈是王室金匠專門為邁穆農那麼大的男孩打造的。我親手為他雕刻了一個黃金小象墜。每個細節我都精雕細琢,眼睛用深紅色石榴石片做成,象牙則是真的。它掛在王子光滑而完美的胸前,看起來與他的皮膚也很般配。
現在,通常是獵象隊伍出發很多星期,都發現不了一頭大象,帶不回一顆象牙,獵象隊只好返回到我們在大瀑布腳下的營寨。有時看起來某個地方有無窮無盡的大象,最後卻都成了幻想。正像小王子第一天所說的那樣,獵象可不是看起來那麼簡單。
一天早晨,我登上戰車出去訓練時,突然想到了解決的辦法。我看著右邊輪子的滾動,意識到輪邊緣每轉一圈經過的距離可以用來對地面進行精確丈量。於是,此後,我讓一輛戰車沿著河走。一隻輪子的輪邊插了一面旗,命一個可靠的人踏在踏板上,每當小旗繞一圈時就在紙上做一個記號。
「你往這些動物的頭上射箭殺不死它們,」塔努斯咆哮道,「我們要衝上去試著在它們的肋骨上射一箭。如果它們頭顱里沒有腦子,那它們也一定有心肝肺。」
兩刃相遇,卻沒有鐺啷啷的響聲。藍劍乾脆利落,直接將塔努斯的黃銅劍截折,彷彿砍得不過是一根嫩柳條。塔努斯握著手裡的劍柄,而原來又長又鋒利的劍身只剩下一指長。
除了在山上修建陵墓,其他時間我都在奎拜度過,那裡有無數不同的任務和樂趣等著我,包括教育兩位小公主,以及與塔努斯領主和王子一起為軍隊設計新的作戰戰術等。
我們還沒走上一個月,就意識到時來運轉,女神兌現了她的承諾。
然後他們激烈地爭論了很長時間,很顯然,他們對我的來路和動機不清楚,正商量著該怎樣處置我。每隔一會兒,就會有一個人站在我跟前踢我的肋骨,喊著問我問題。我盡量躺著不動,以免惹來更多拳打腳踢。
它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哀求,充滿了對人類的信任。這種悲哀和無助深深地征服了我,我痛苦極了,是一種生平從來都沒經歷過的痛苦。我撕下肩上雪白的紗巾,為它擦拭鼻孔里淌出的膿,但無濟於事。我剛一擦掉,新的膿又淌了出來。
阿庫思知道我曾研究過戰術,於是問我對第二天的作戰計劃有何看法。我稱讚他很有韜略,計劃安排都很周密。其實,這些衣索比亞人對戰術的掌握和他們的多姆棋棋藝差不多。當然得承認他們受到地勢的限制,這裏的地形特點決定了沒法兒充分利用馬匹作戰,況且他們也沒有戰車。不過,拋開這些因素,他們的戰鬥的確打得很隨意,沒有條理。
「肺,」我喊到,「幹得好,塔努斯。你傷到了它的肺。」
這不是女神給我們的唯一恩賜。這裏還有樹木。狹長的山谷是刺果樹的家園,從前山谷里可能有森林,誰也說不準,但森林已在幾百年前讓人類用斧子砍掉了。樹木對於我們埃及人來說,是稀罕又珍貴的東西。埃及的木材多是來自遙遠的異域,是用船或載貨的牲口運回去的。
然後邁穆農就問我這把神奇的武器是怎麼來的,有什麼傳說。塔努斯忘記了心中的不悅,帶著強烈的好奇,加入到我們的談話中。我告訴他們:「這個拜尼·周大王已經宣布,把藍劍作為這次戰爭的獎勵。誰能將它拿到手,它就歸誰所有。」
「這違背我們的習俗。」他嘆氣道,「不過,我同意。」
「跑,邁穆農,」我尖叫道,「盡你所能快跑!」
「他說,『我會回來救你,勇敢些。』」
儘管另一匹馬的血濺到了它脖子和前胸上,它仍然沒有受傷。當然,它恐懼得發瘋,狂叫著用兩條腿踢著,差點沒把我的腦殼踢碎。我低頭一閃,它的蹄子飛過我頭頂,颳了一下我的面額。
我們迷路了。第二天,我們只能漫無目的地走。我想我們註定要死在這些可怕的山中。後來我卻聽到了河水聲,等我們登上一處山脊后,就看到了尼羅河的水流,河水在我們下面的峽谷里蜿蜒流淌。除了這些,我們還看到河岸上豎立著各色的帳篷,看到有人影在走動。
我吃過飯休息好后,僕人把我領回到拜尼·周那間陰濕寒冷、煙氣繚繞的議事房。
我們轉回去架住他把他拽開,他這才不情願地走開。「我會回來救你的。」他被我和塔努斯夾在中間,回頭對著女孩大喊,「勇敢點,我會回來救你的。」
兩條河各自表達出不同的性格和心情,就像是一對雙胞胎的性情不盡相同一樣。右手側的支流水流緩慢,水色發黃,水量比另一條河大,但似乎不那麼自信。東側支流呈暗灰藍色,擺出一副憤怒、專橫的樣子,水流匯成一股洪水衝下去,流到下游很遠的地方時,還依然污濁不清,慢慢與那條溫柔的黃色水流融在一起。
我這個巧舌如簧的人,此刻竟無言以答。我們又沉默了一會兒,後來他把一隻手放到我的肩上。
「岩崩的缺點就是,一堆落石敵人只能使用一次,不過我的希盧克士兵腿腳麻利,能夠及時閃躲。」塔努斯思忖道。
我完全不敢相信,我回過頭來,不再看面前死亡的景象。這時看到一輛戰車正從樹叢空地的另一頭全速直衝而來。馬匹舒展著身軀,頭向前伸,馬耳朵向後仰著,鼻孔張得很大,露出粉紅濕潤的鼻息肉。可是我並沒有看到韁繩處有人在駕車。
那衣索比亞首領見他過來了,挑戰似地發出一聲吼叫,拔出藍光閃閃的劍,興奮地揮舞著跑上山坡。
拜尼·周王似乎和阿庫思一樣,也是個愛炫耀的人。第二天,我們來到峭壁陡立的大峽谷,這是幾個月前早就約定好的戰場,我們到時,拜尼·周的部隊已經在谷頂佔據了有利位置。他上前走幾步,仍然站在安全的地方,開始向阿庫思大罵、挑戰。
塔努斯躺在那裡,面朝著牆,一如我最後看到他那樣,可當我的手觸到他的肩膀時,卻只覺得身體冰冷。他那曾經無比堅強的靈魂,如今已經飄走了。
拂曉時,我們離開岩石洞,開始走回到那個危機重重的峽谷。我們一到谷底,就發現岩石上散落著一些人和馬的屍體,洪水退後,屍體就擱淺到了這裏。
我們國家的時運幾乎和我此時的命運一樣好。很快我們派出的尋金隊中,就有一名隊員從阿特巴拉河的上游出征回來。他跪在洛斯特麗絲王後面前,把一個小皮袋放在她腳下。然後,按她的命令,他打開袋口,倒出一堆閃光的碎石頭。有些很小,只有米粒那麼大,有些大的則和大拇指一般大。這些石頭塊塊發出那種特別的光,不會有錯。
「發暗的那條河來自天上,從高聳如雲的石壁上流下來。沒人能攀越那些可怕的峽谷。」
從這裏無論往哪個方向看,都能看見大樹。樹林長得並不很密,不像我們在大瀑布的島上見過的那樣,但是很高,高大的樹榦之間有寬闊的草坪空地。這裏的平原上木材很多,足夠世界上所有國家在各地海域建造艦隊了。即使這樣,還會有很多剩餘,剩下的木材作為燃料,恐怕能燒上幾百年。我們這些人一輩子都是靠燒牲畜糞便來烹食的,此刻看著周圍,心中充滿了無比的驚訝。
「泰塔,如果輪緣上裝有槳,輪子就會轉得更快些。」邁穆農最後告訴我他的觀點。我驚訝地注視著他。他此時才10歲多一點,不過卻能以一種探索求新的目光看待一切。
「我是,我會的。」
塔努斯奔到了我跟前,竭力想把我扶起來,「沒用,我傷得很重,你自己跑吧。」我告訴他。衣索比亞首領已經快到我身邊了。塔努斯放開我的胳膊,拔出了自己的劍。
我的女主人儘管挺著個大肚子,還是來到岸邊觀看這個神奇的機械。她很高興。
邁穆農站在露台那頭。瑪薩拉在他旁邊,兩人挨得很近,卻沒有互相碰觸。他們表情凝重,低頭不語。我一召喚,兩人都抬起了頭。
邁穆農王子已經幫我把河道圖臨摹了二十卷。小王子才9歲,書法已經很好了。我把河道圖傳給所有的高官,以便他們能更好地理解我的話。我提醒他們注意,自從離開埃勒芬蒂尼以來,我們一直行進的路程幾乎呈環形。
「剩下的事就是為我的丈夫法老麥摩斯尋找墓地。」洛斯特麗絲王后命令道,「一旦墳墓建成,法老安葬后,那麼我的誓言就完成了,我們也該回到我們的埃及了。也只有這件事做完,我們才能回去,把喜克索斯暴君從祖國趕出去。」
這群山如同美麗的神秘女子一樣變幻莫測。有時群山似乎遙不可及,藏在厚厚的流雲里,流雲忽而被閃電穿透,忽而被雷聲劈開,群山於是隨之若隱若現;有時又似乎可愛誘人,向我招手示好,引誘我前去揭開它神秘的面紗,體驗那種驚險的興奮。
「有些品種很好,」他興奮地說,「看那個美男。」他挑出了一個體形出色的年輕人。「在埃勒芬蒂尼奴隸市場上,他什麼時候都能賣十個金環。」
等了很長時間,才見兩軍進入膠著的激戰狀態。我趕緊衝著邁穆農等人喊道:「假髮!」每個人都拿出準備好的黑色馬鬃假髮,戴在頭上。這些假髮都是我親手準備的,特意做成衣索比亞的髮型樣式。我們身穿條紋長袍,頭戴假髮,扮成阿庫思部落成員的樣子,這樣就容易混進敵軍了。
最後我們套上戰車,繼續趕路,戰車成了一支艦隊,在這群動物組成的海洋中穿行。它們閃出一條道路,讓我們通過,同時在戰車的兩側繼續前進,近得我們一伸手就能夠摸到。它們毫不畏懼,用獃滯的目光看著我們,沒有一絲好奇。
只有阿庫思手下藏在石牆堡壘后的弓箭手才能攔住他們。而這時,克拉塔斯則帶領弓箭手上山,我們的弓箭射程更遠,萬箭齊發,直直射向天空,逼得衣索比亞弓箭手只得後退。
黎明時分,我請人來為屍體做木乃伊。
順著小路,我看到在山地的另一端,有一座我所見過的最特別的天然堡壘。從山的主頂部分中凸出一塊峭壁,單獨聳立,形成一個陡峭的尖,將可怕的深谷與山丘主頂分開。
這次激戰中我們共有七人受傷,都是讓遠處的箭射中的。我為傷員拔出了箭頭,處理好傷口,包紮起來。第二天他們將傷員放在擔架上,我們開始返回。
我把瑪薩拉推到邁穆農懷裡,匆忙跑下樓梯。門口的衣索比亞守衛想向我交出武器表示投降,但我把他們推開,徑直跑向石橋。
車隊過了橋,進到埃德巴·塞吉德的庭院中心,瑪薩拉就被女獄卒帶進了迷宮一樣複雜的石洞里,而我則被帶到靠近阿庫思的一間住處。
「它的頭真大,目標好打。」塔努斯高興地喊道,搭上了支箭。「我一箭就能射死它,讓它來不及跑,跑近點,跑到那可笑的長鼻子下面。」
我搖著頭:「我的付出是心甘情願的,永無止境。」
這時我聽到侍女回來了。她們的聲音在外面的走廊里迴響。瑪薩拉抓住我的手。
「我們應該先射它。」這小傢伙和他父親一樣急切。
正在這時阿奎爾領主率領的偵察隊回來了,他是去尋找大象,沒找到,反而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天大的消息:往南很遠的地方有人居住。
「進攻啊,你個老傻瓜!」他鄙視地喊,「別光站在那兒啊!」
「塞特懲罰你和你那張地圖,泰塔。」阿奎爾領主站在領頭的馬車上向我喊道。「我不知道你們誰撒謊,但你最厲害,路程是你們對我們說的兩倍遠。」
正是在這兒,我們一行的許多人第一次看見了奇迹般的雨。儘管我曾在下王國見過雨,但其他許多人還從未見過水從天上下來。我們吃驚地仰著頭,讓雨水打在臉上,聽雷聲滾過天空,閃電白光晃得我們什麼也看不見。
接著,閃電從濃重的雲層中劈下,我們周圍的岩石隨著震顫,空氣中帶著硫磺味,閃著燧石的火星。雷在我們頭頂爆開,雷聲回蕩在峭壁之間,我們只覺得腳下地動山搖。
「最後一條,我們埃及人應准許保留所有從阿庫思那裡得到的戰利品,包括傳說中的藍劍。」這一條是為了塔努斯。
馬匹有一半已經倒下了,但我先跑去看佩興斯,它是我的最愛。這匹母馬側躺在地,肚子鼓著。它現在老了,灰白的毛像霜一樣掛在嘴邊。自從布雷德被公象殺掉以後,我就沒用它拉過套。儘管它不拉車了,可仍是最好的母馬。它的小馬駒全都繼承了它的勇敢和智慧。最近它還剛剛生了一隻漂亮的小公馬,此刻正站在它身邊,焦急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