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09章 重現古老帝國的輝煌

第09章 重現古老帝國的輝煌

防腐工帶走她之前,我在她的右腰窩處切了個口,就像當時為塔努斯做的那樣。我打開她的腹部,把裏面那個奪了她性命的可怕夢魘取了出來。那是血肉模糊的一個怪球,不是人類的東西。我把它扔到火里,詛咒邪惡的塞特把這個肉|球放到了她的肚裏。
包裹里還有一樣東西,是我用木頭雕刻的人像。我把它放在了石棺尾部。我是照著鏡子雕刻出來這個木人的,我擺了三面銅鏡,從不同角度觀察我自己的臉部特徵,將自己的相貌特點如實描摹,刻了出來,刻成了這個泰塔小雕塑。
接著人群安靜下來,只有他嘹亮的聲音在峭壁間回蕩:「我接受這份神聖的重託。我以我永生的希望發誓,我必將終生服務於我的人民和我的國家。我不會退縮、逃避責任,我請所有的神靈都來見證我的誓言。」
輝給我找來一輛戰車兩匹好馬,主動說道:「我陪你駕車吧,泰塔。」我搖了搖頭。
艦隊主力出發了,我和輝則帶領五百名馬夫和一支戰車隊,留下來等候角馬的遷徙。角馬總是說來就突然來了,黑壓壓的一大片鋪滿金色的大草原。我們駕著戰車,迎頭捕捉它們。
兩個葬禮要分開舉行。第一個比較次要,是埃及雄獅的葬禮。第二個則是盛大隆重的王室葬禮。
最初我計劃在底比斯港口把這些馬賣給喜克索斯軍需官,但是任何人只要見過馬就不會買我們這群可憐兮兮的畜牲。於是我和輝決定走另一條路。
我叫泰塔,我是醫生也是詩人。我是建築師也是哲學家。我是您的朋友,永遠為您效勞。
天色晚了,我把她抱到卧室,放到亞麻床單上,她躺好后看著我,喃喃說道:「泰塔,你能再最後一次為我打開阿蒙拉迷宮嗎?」
我嘆口氣,用手指壓住太陽穴,讓頭上跳動的神經靜下來,然後我說,「這就是我全部的幻境。」
「啊,讚美眾神吧!」他們對著我歡呼,「埃及和塔摩斯萬歲!」
她卻輕聲反問:「你怎麼知道我疼呢?我盡量不讓你看出來的。」
我站在領航艦的甲板上,身邊就是船長,我給他指路,讓船駛向東岸。我記得那裡的城牆外有一個專供木材商停靠的碼頭,如果這碼頭還在,會是我們停船卸下戰馬的最佳地點。
「是為埃帕查恩領主戰車運送的馬匹。」船長告訴他們。這位船長的父親是喜克索斯人,母親是埃及貴婦,他此刻的言談舉動都很自然,通行文書也都可信,所以敵人草草一檢查,就放行讓我們通過。抵達底比斯前,我們還遇到了兩隊巡邏戰艦,不過每次我們的船長都很從容,瞞過了上船檢查的喜克索斯軍官。此後,我最大的擔心就是馬的健康狀況了。
女主人一字一句,念出聲來。她的聲音很輕柔,卻仍如音樂般悅耳動聽,很有穿透力,我站在層層的達官貴人、名流名將身後,都聽得清清楚楚:「我,洛斯特麗絲王后,埃及攝政王,法老麥摩斯八世之遺孀,將繼我之後統治上下王國的加冕王子邁穆農之母,下令修建此碑。」
我們用擔架把她抬出陵墓。山上空氣清新,她很快就恢復了過來,但我還是堅持讓她待在帳篷里,躺在床上過了一天。
我軍其他的戰艦也都各選一艘敵船,閃電般登上船去。每艘敵船上船員的反應都完全一樣。在最初的詫異之後,他們都問了這麼一個問題:「你們是誰?」
我跪在他身邊,輕輕低語:「他們都必須要死嗎?這些我珍愛的人,難道他們每一個都必須死嗎?」我傾身上前,吻了吻他那沾著血的嘴唇。
通往埃勒芬蒂尼的各條水路上都停著許多船隻,多數都是商船和客船。我們這支小分隊駛過沿路船隻,徑直駛向喜克索斯戰艦。喜克索斯戰船都是由埃及水手駕駛的,因為只有他們才最了解尼羅河,船上只有軍官是喜克索斯人。而多數軍官此時都在岸上,正在碼頭上的歡娛場所尋歡作樂呢。
但僅僅這樣就累壞了她。我們駛進邁穆農宮殿下的那個碼頭時,底比斯半數的百姓都等在那裡,迎接她的隊伍數不過來,塔摩斯法老站在人群最前面。
前面有三座小島矗在水中,將河流分開,水道因此變得非常狹窄。
「北方來信了。是從喜克索斯兵營來的。他們的戰馬正在遭受一場可怕的瘟疫,已經有半數感染,另外每天都新增病馬幾千匹。」
「謝謝你。」她悄聲說道。她明白我這是特意為她安排的。我扶她下轎,她將身子靠在我身上,我們一起走進陰暗的石廟裡。
太陽快要落山時,我們駛入了通往底比斯城的最後一程水路。我遠遠地就看見了那熟悉的景象,心跟著一陣絞痛,舉目望去,一切如昔:那是城牆,夕陽的餘暉為它蒙上了一層柔和的紅光;那是三座雅緻精美的塔樓,是我為英特夫領主修建的,依然高高聳立,指向天空,因此得名荷魯斯的手指。
最後,我們帶著四個師的戰車隊,還有三萬名步兵,來到了有百門之稱的底比斯城外。塞利提斯國王的軍隊擋在我們面前,而越過這層層隊伍,那三座塔——荷魯斯的手指正在召喚我們,晨光中熠熠生輝的城牆在召喚我們。喜克索斯軍隊層層部署,像某種巨大的蟒蛇,將沉重的身體伸開,一隊接著一隊,一排壓著一排。矛槍的槍頭,軍官的金盔都在初生的太陽下閃著光亮。「埃帕查恩和他的戰車隊在哪兒?」法老問我,我則盯著離河最近的那座荷魯斯的手指,不時眯起眼睛,這才看清塔樓上晃動的那些彩旗。
尼羅河河水開始退回到河床,洪水淹沒的田地都露了出來,像穿了一件厚厚的淤泥大衣,這些黑色淤泥全是沃土,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光澤。路面也都開始變干,打通了南北相往的道路。不久就會是耕種的季節,也是開戰的時候。我和阿頓都在焦急地等待,等著北方傳來那條我們日日期待夜夜祈禱的消息,終於,我們等來了。那消息是乘著一艘快船藉著北風的翅膀飛來的,是在夜裡三更天的時候到的,那時候我和阿頓還在燈下伏案工作。
我知道女主人身體里的東西是什麼。我遇到過一些這樣的女人,等她們死後,我曾經切開她們的腹部,看見了子宮裡那個奪了她們性命的東西。那東西又可怕又難看,不同於人身上的任何器官,甚至在動物身上都難找到,那是一個沒有形狀的紅色肉瘤,是邪惡的塞特的東西。
我棄船上岸,急匆匆穿過非常熟悉的後巷,趕到城牆北面的塔樓上。站在那裡,可以俯瞰全城,環視四周。我眼睜睜看著逃跑的戰車隊,心痛無比,因為此刻逃走的每一輛戰車都將成為我們以後的作戰敵人,另外,我想要那些馬。我正欲轉身,想看著城內發生的事,卻看到南邊荒蕪的群山腳下塵土飛揚,緊接著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現在一切就緒。探路人員已經穿越西岸戈壁灘,找出了一條通往埃及的陸路,並沿路做了標記,另外,飼料和水罐也都準備妥當,沿線路分段儲好,足夠戰車駛抵那肥沃的埃及平原。我們的艦隊也都做好了作戰準備,只待尼羅河漲水,便可起航,但同時我們還有最後一樁儀式需要舉行。
夜裡,有星星和月亮為我照路,還有荷魯斯冥冥中用韁繩牽著我疲憊的雙手。雖然我四肢無一處不疼痛,雖然我站在踏板上虛弱得頭暈目眩,一路上卻沒有出任何問題。
岸邊停泊的駁船是數周前就安排好的,一直在等著這一天。我們立即把剩下那些還能站立的喜克索斯戰馬裝上船,角馬我們則留在了柵欄里,帶上它們會很難解釋我們要去哪兒。
每一艘駁船都由一艘我們捕獲的喜克索斯艦船護航,朝北順流行駛。每艘船上兩邊各有五十名櫓手,順水加上順風,我們飛一般地朝底比斯城駛去,給埃帕查恩領主送去我們的禮物。
我建議我們應該在第五道大瀑布下另造一批艦船,這樣就能把我軍部隊運送到沙漠口。等我們繞道重回到河岸,到了第一道大瀑布上游,我們可以再造一批快艇和戰艦,將我們運到埃勒芬蒂尼島。
當然,她帶我來這裏,並不是要說這些的。過了一會兒,她的眼裡就噙滿了淚水,問道:「泰塔,塔努斯離開我們有多久了?」
「法老!萬歲!」
他回頭望著戰車各師,萊邁姆高舉長劍,急切地喊道:「第一師準備就緒,陛下!」但是邁穆農卻不理會,轉而下令阿奎爾領主出兵迎戰。於是第三師出列,排成四隊跟在我們身後,由法老親自帶領,衝上前來。
阿奎爾領主的戰馬隊都累得大喘粗氣,於是邁穆農領軍歸隊,重換人馬。只是一剎那的工夫,馬夫就解開了羅克和錢恩的韁繩,換上了兩匹備用馬。我們後方共有六千匹隨時待命的備用馬,我不知道喜克索斯有多少匹馬逃過了黃死病,不知道他們手裡還有多少備用隊伍。
阿奎爾領主的戰馬這時也累壞了,這些馬已經駕車連著衝鋒兩次而沒有休息。埃帕查恩的剩餘車隊仍在後面追趕,而邁穆農則帶著阿奎爾領主的車隊跑回到後方,來到與萊邁姆及其第一師並排待命的第四師。
「自上次一別,泰塔,我就再沒有笑過。」她對我說道,「為我唱首歌吧,給我講講你的故事,逗我開心。」
船下的水流越來越快,我最後一次回頭往後看,只見艦隊所有船隻首尾相連,排成一排,隨時準備跟著我們衝下大瀑布。我轉回頭繼續往前看,則覺得一陣恐懼襲來,攪得我胃裡不住痙攣,兩股緊夾。眼前的峽谷正張著大嘴,吐著濃濃的水霧,像是一隻大熔爐,只等我們掉進去。
這種事情非我一人之力可以完成,我得找人幫助,但是能找誰呢?王后洛斯特麗絲不能考慮,王子也不行。女主人對法老發過誓,邁穆農則根本不知道這兩個人誰是他的生父,我答應過塔努斯,絕不告訴他真相。
「埃帕查恩調集了後備戰車隊,要挽救步兵團。」邁穆農透過戰場上的喧囂聲喊道,「再遲一會兒,他就會縱面直擊我們。發現得好,泰塔。」
「克拉塔斯!」我盯著他,高興極了,「你真的會永生的。」
戰場上埃帕查恩有整整六個師的車隊,卻四散各處,一半戰車都壞了,黃死病害得這些戰馬動彈不得。另有許多馬雖還能動,卻是走路不穩呼吸困難,這些戰車也只好減速慢行。不過,剩下還有小部分戰車,卻有條不紊,沒有異樣。
我們最主要的問題是如何化險為夷,降低沿途穿越瀑布時所遇的風險。若要穿越瀑布,只有在汛期航行,這樣,我們航行的時間就大大受限。
「願他萬歲!」整個民族一起呼喊,「萬歲!」
我拉動韁繩,驅車出了隊列,來到我軍陣前。國王是要讓士兵看到自己,有他親臨戰場,必然會鼓舞士氣,穩定軍心。我沿著長長的陣列,駕馬一陣小跑,羅克和錢恩兩匹馬的鬃毛都經過精心梳理,光亮的皮毛猶如陽光下泛光的青銅,皇家戰車也應國王之命,經過了一番修飾,車駕上飾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葉,我極力主張戰車要輕盈,但最後只好做了如此讓步。
在雕塑的底部,我刻上了這樣的文字:
萊邁姆率領戰車第一師,阿茲提斯指揮第二師,阿奎爾領主負責第三師。最近剛剛晉陞為萬人統帥的輝,出任第四師的指揮官。希盧克士兵派出兩個團,負責保護輜重和剩下的戰馬。
而塔努斯的墳墓則是在匆忙中建成的。他一生為國家、為朝廷盡職盡責,沒有積攢任何財物。我在牆上畫上壁畫,描繪出他生前經歷的重大事件,包括他捕獵猛獸的場景,戰場上英勇作戰的情景,還有他攻下埃德巴·塞吉德城堡的最後一戰。然而,他還有更高貴的品質,他和女主人的愛情忠貞不渝,和我的友情堅定不移,可這些我不敢在壁畫中展現。愛上王后是大逆,而對一個奴隸的愛則會降低他的身份。
我們終於抵達山谷,金棺停在了王墓的入口,那裡設有帳篷搭成的靈棚,靈棚的頂棚由亞麻布做成,上面飾有《死者之書》的經文和圖畫。
希盧克士兵訓練有素,列隊相接,團組相鄰。我幫克拉塔斯研究出了一套如何利用步兵團對付敵軍戰車的戰術策略,他平時勤加訓練,毫無怠懈。每個士兵除了手持長矛外,還帶著一捆標槍,一把木頭和皮革做成的彈弓,以增強標槍的力度。他們在陣前地面上埋入木棍,露出鋒利的尖頭,圍成一堵木柵,這樣,喜克索斯戰車若想接近他們,就得先穿過這堵刺狀柵欄。
「帶我去克拉塔斯那兒。」法老命令道。
我回答的時候聲音也有些哽咽:「他此去天國,已經有三個年頭了,主人。」
「一切都進展順利,泰塔。」
他從我手中接過韁繩,我下了車,站在滿是灰塵的路上,看著他駕著金車穿過大門,聽到裏面傳來雷鳴般的歡呼聲,那是底比斯的百姓在歡迎自己的國王。
我們把他從山上抬下來。屍體已經幹了,抬起來非常容易,他的希盧克士兵紛紛爭著去抬屍體,覺得這是無上的殊榮。我們沿山道蜿蜒前行,穿過重重峽谷,翻越道道隘口,一路上,希盧克士兵時而唱起他們那種狂野哀怨的輓歌,時而也唱塔努斯教他們的戰歌。
一支由一百艘戰船組成的艦隊集體倒戈,船上官兵殺掉喜克索斯將領,然後駕船趕來投靠我們,他們同時還帶來了在底比斯港口俘獲的一支貨船隊,貨船上裝滿了穀物、油鹽、亞麻和木材,都是戰爭的必需品。
果然如我所料,女主人起先並不看好兒子娶的這位異族女孩。
「我必須做的,都已經做到。」她的聲音又恢復了昔日的力量,朗聲說道,「我已經把你們帶回到了祖國的邊境。我的任務完成了,現在我要放棄我的攝政統治。」她停頓了一下,視線越過那些貴族,和我的目光相遇。我微微點頭,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派出的探子開始陸續從埃勒芬蒂尼返回,多是夜裡獨自偷偷回來的,我們多年漂泊,此時才有了朝思暮想中的祖國的最新消息。
每天晚上,我們只是從一個供水站走到下一個,所走的路線雖說是在沙漠,可早已由先行的千千萬萬輛馬車碾出了路痕。而漫長的白天里,我們則躲在馬車的遮陽棚下,在酷暑悶熱中打盹睡覺。
喜克索斯人的戰車多數都棄在城內,但還有半支分隊穿過東門逃了出去,這撮敵人駕馬疾馳,想穿過澇田和乾地之間的堤道。
阿頓已為太後備好了寢宮。一到門口,我就把所有人都打發走了,包括國王。我抱她到露台上,讓她躺在葡萄藤架下的睡椅上,從這裏她可以望向河對岸,看到心愛的底比斯那華麗的城牆。
女主人嘆了口氣:「泰塔,我什麼時候才能再看到那華麗的城牆啊?」我只好說我也不知道。
我和法老駕著金車繞著戰區觀戰,把握激戰中的每一點變幻。他把後備援軍投入到最需要的地方,時機之對,預料之准,是任誰都學不來也教不會的。他好像天生就能把握戰爭的脈搏和節拍,每一次的跳動他都能夠感知,彷彿這一切都敲打在他的心上,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女主人和王子站在石棺前,祭司們則在一旁嗡嗡地低聲誦著咒語和《死者之書》上的經文。狹小的空間里擠滿了人,人們的呼吸和油燈冒出的油煙交織在一起,空氣頓時變得酸腐難聞,很快就叫人喘不過氣來。
克拉塔斯領主內心其實不信教,本性中有些憤世嫉俗,他居然說,是所有的祭司串通一氣,把這個預言硬塞進了各自保護神的嘴中。這話是大大地不敬,表面https://read.99csw.com上我一臉震驚和憤慨,叱責了這種褻瀆行為,但背地裡我其實也贊同克拉塔斯領主的說法。
我駕車來到最後見到克拉塔斯的地方,而這裏已成了戰場上最可怕的一隅。屍體堆得和我的戰車一樣高,滿地的血都結成了厚厚的黑泥,我看到地上掉著克拉塔斯的戰盔,下車撿了起來。頭盔被打扁了,凹了進去,上面的羽毛也不見了。
就這樣,第十五天時,我們終於把金棺安全放進了石棺中。那石棺是根據此處一塊天然岩石雕刻成的,我們利用繩索和槓桿,把沉重的石棺棺蓋抬起來,蓋了上去。
「別說笑了,泰塔。」她跺了跺腳,發起了無名火:「你明白我的意思。其他所有的婚姻都不過是政治聯姻,是為了國家。但是,這一次,他的第一次,是兩個相愛的人的婚姻啊。」
「我一個人走會更快,」我說,「你進城吧,投入到勝利的喜悅中去吧,數不清的漂亮女孩都等著歡迎你回家呢。」
「我答應您,全心全意答應您。」我答道。
雨季過後便是一年中最涼爽的季節。這時,女主人下令送葬隊伍起程離開奎拜,前往陵墓所在的山谷。
女主人已經穿好了衣服。她蜷坐在床的中間,用那雙黑亮的、未曾衰老的大眼睛看著我,神態就像當年的小女孩。
我告訴她:「他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三年了,那些我可以躺在他的臂彎的日子,全都加起來,也不及這離去的歲月久遠啊。」她沉思道。我點頭不語,不知道她要引出什麼話題。
法老則率領兩隊水手守在船頭,揮動大槳撥水,避開危險。我站在克拉塔斯旁邊,將急流圖鋪開放在面前的甲板上,隨時提醒他前面水道會在何處轉彎。實際上我根本不需要地圖,上面每一道線條我都印在了腦海里。另外,我還在峽谷兩岸和前面主流中的各個小島上都安排了可靠的人,他們會揮動旗幟打出信號,告訴我們怎麼走。
「為埃及和塔摩斯!」他們喊著口號。
此前一年,我們已派馬車隊從此地出發。每輛馬車上都裝滿了水罐,水罐里盛滿尼羅河的河水,然後用木塞和熱樹脂封起來。在這段沙漠之旅中,我們每隔十英里,就設置一個供水站。我們在每個供水站都埋下了水罐,一共有三萬隻,埋在地下是為了防止烈日暴晒導致水罐爆裂。
「埃帕查恩有五個師部署在正中央,他還有六個預備師,藏在城牆內。」
兩人戀愛初期,總是要拉我作陪。他們都承認是我幫助他們走到了一起,對我心存感激。我同時是他們兩人患難與共的朋友,是他們可以無條件信任的朋友。
「那麼,振作精神,讓我聽聽你們的吶喊聲,有任務了。」
邁穆農下令將抓到的掠奪強|奸者,當場處死,將屍體懸挂于各個城門附近,以正法紀。因此,到黃昏時分,整個城市就恢復了平靜,正人君子、良家婦女又可以安全地出入行走了。
「主人,」我嘴唇乾裂,聲音嘶啞,喉嚨發炎,「法老大勝。我來接您回家。」
我還看見三個男人沿著我所在的塔樓下面的小巷追趕一個女孩,等追上了就把她按倒在地,撕開衣裙。其中兩個人按住她的手腳,另一個人則騎在她身上。我沒有再看下去。
岩石峭壁一閃而過,我們像脫韁的馬一樣疾馳而下。再過一個轉彎就到了最前面的那道急流。一塊黑色的大岩石擋在我們的路中,水流堆積著衝上岩石,掀起白色的浪沫,那岩石張著黑色的尖牙,等我們撞上去。我的胃裡又一陣緊,看船從岩石邊上跳過去,掉進斜道上,落下時一陣翻滾旋轉,像旋渦中的一根乾草梗。
「第二師聽命,奔跑前進!沖!八車一組,攻!」
她說得對。時光飛逝,當初邁穆農和瑪薩拉在河邊許下的愛情承諾,現在早已開出嬌艷的花朵了。
「那你抱住我,泰塔,就像我小的時候你那樣抱我。」
我們一駛過考蒙博碼頭,就降下藍旗,升起捕獲的喜克索斯旗幟。護航戰艦上的船員多數自小就受到喜克索斯的統治,有些人還是混血出身,因此能說一口地道的喜克索斯語。駛離考蒙博後過了兩個晚上,我們就遇到了一隊喜克索斯戰艦,對方把艦船停在我們旁邊,派一伙人上船檢查我們的貨物。
「我從御馬監臉上可以看出,他還有話要對我們說。我猜得對嗎?泰塔?」
「願您萬壽無疆!」其他人跟著歡呼。女主人微微一笑,這正是我們倆想看到的結果。
我的情形比前兩次都糟。我頭痛欲裂,視線恍惚,我知道自己以後再也不能打開迷宮了,這是最後一次,我只為她一人做。
希盧克士兵開始出戰。他們的行軍步態很奇怪,拖著腳走,每走三步,就一起跺腳,跺得地面都似乎要在赤|裸的腳下搖動了。他們用悅耳的嗓音唱著曲調,歌聲低沉,像是一群憤怒的黑蜂,他們同時還用長矛當錘,牛皮盾牌當鼓,敲出鼓點。
當然也有趁機搶劫的。一些市民闖入客棧、酒館,抱起大壇美酒跑到街上,將酒一壇壇打開,然後四個人圍坐一起,豬一樣貪婪地抱酒狂飲。
夜裡我和阿頓忙到很晚,最後我在宮殿藏書室里趴在書卷上睡著了。後來,一雙粗糙的大手把我搖醒,是輝在我耳邊大喊:「快點,你這個老懶蟲,起來!有東西給你看。」
短短的一個小時,我卻千百次歷經生死。不過最後我們從大瀑布底部衝到了河流主流中。隨我們進入峽谷的戰船有二十三艘,出來的卻只有十九艘。其他船隻都成了殘骸廢料,連同船上人員的屍體一起,漂浮在水面上,順著灰色的尼羅河洪水衝下來,漂到我們的身邊。
我們坐船順河前往底比斯。兩位公主也都與我同行,陪著她們的母后,為她寬心解悶。她倆陪她坐在露天的甲板上,唱歌給她聽,倆人還不時猜個謎語,講個笑話,可是那笑聲中卻透著哀傷,每次凝望自己的母親,兩人都掩飾不住眼底深切的擔憂。
「法老英明。」我點點頭,「我想把角馬從瀑布上游帶回來,請陛下恩准。」
「大家注意啦!」他對船員喊道,「都打起精神!今天,要麼是你們光宗耀祖的日子,要麼是給屍體防腐師找活兒乾的日子!」
「法老萬歲!」萊邁姆領主喊道,然後一躍跳上了踏板,率領第一師出戰。經歷了漫長的等待和極力的克制,此刻他們除了有高昂的鬥志,還有憤怒之下的勇猛,而他們的戰馬則精神飽滿、強壯矯健。
「那就前進吧,沖!」邁穆農笑道,我們一拉戰馬,沖了出去。
我們的兵力逐日增強,整個埃及都在醞釀一場解放之戰,人們都在期盼一場激動人心的波瀾。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自由的芳香,沁人心脾。埃及民族正在重生,街頭酒館、客棧青樓里天天飄出愛國歌曲,這些天里,酒鋪老闆肥了,青樓歌妓賺了。
「你不必問我是不是有了另外的男人。」這一次她抬起頭來,直視著我的眼睛,說道,「你知道我不會的。」
一般情況下,不同的神的意見多半是相左的,誰都不會同意誰,這跟人一樣。可是今年卻大為不同。除了導引亡靈之神阿努比斯,月神托特和天空女神努特,其他天神都發出了同樣的聲音。而那三位有異議的神都是小神,他們的意見大可不加考慮。所有的主神,阿蒙拉,冥神奧西里斯,太陽神荷魯斯,尼羅河女神哈比,以及生育女神伊西斯,此外還有大大小小兩百多位神,都做出了同樣的預言:「時機已到,該回歸神聖的埃及大地了。」
萊邁姆極其受挫,嚷道:「法老!第一師準備好了,讓我上吧!看在眾神的份上,讓我上!」
然後他們衝上岸。衝進客棧酒館將喜克索斯人拖出來,砍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排水槽里殷紅的血如洪水一樣傾瀉出來,流進港口的水域。他們跑過大街小巷,跑到駐軍兵營,砍倒兵營的守衛。
號角吹響。
「敵軍必是想翼側包圍我們,埃帕查恩肯定把城外的五個師都用上了。」
「自他走後,泰塔,幾乎每天晚上我都能夢到他。有沒有可能他趁我睡著的時候回來,再留給我一個孩子呢?」
我們把塔努斯簡陋的蘆葦棺材搬進了荷魯斯呼吸號的船艙里,旁邊就是法老那華麗的金制棺材。我陪在女主人身邊,因為我答應過塔努斯要這麼做,我一直等到她慢慢平靜,等到強烈的劇痛變成永遠無法消失的隱痛。之後,我奉她的命令,回到山谷監督法老陵墓的驗收工作。
我砍斷抓升鉤上的繩索,放開喜克索斯戰車,那兩匹馬都已失控,拖著戰車跑向不遠處混戰的車隊。埃帕查恩抓著車上擋板,即使死到臨頭了仍然掙扎著站直身子,血從他嘴裏噴出,順著胸甲往下流。
我準備了十個雪花石石瓶,把這些書卷裝了進去。我要把它們留給她。我親手繪製了她陵墓中的所有壁畫,投入了我畢生的心血,每一筆每一道都表達著我對她的濃濃愛意。
我走到她身邊,提醒她:「主人,你不能讓別人看出你這麼悲傷。絕不能讓別人知道他不僅僅是你的朋友和軍隊的將軍。為了紀念他,保證他的榮譽,請收回你的眼淚吧。」
我和輝早就料到,角馬一來,瘟疫就會出現,自然就有所準備。我們對每一位馬夫和車夫都進行了培訓,教他們如何實施氣管切開術,如何用熱樹脂處理傷口以防傷口產生壞疽,教他們如何照顧馬匹,戰勝瘟疫。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轉身離開,走到外面的甲板上,抬頭仰望夜空中的星星。星星卻冷冷地遙望著我。它們是不會在乎的,不論你怎麼去哀求,它們都依然無動於衷,求神如此,求星星亦如此。
終於塔努斯的墳墓建成了,我獨自站在墓地,看著這簡陋的墳墓,塔努斯不朽的靈魂,就要在這裏度過了。我突然憤怒起來,難道自己能為他做的就只有這些嗎?在我眼中,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勝得過那些戴著皇冠的法老。皇冠本來能是他的,也應該是他的,但他拒絕了。對我來說,他比任何一位法老都更像國王。
等封陵工作徹底結束,崖壁上的入口也都封死後,我也開始動身,冒著冷風,沿著蜿蜒的山道,趕往城堡。我起程太晚,心裏很是著急,生怕錯過婚宴。封墓一事費時過長,超過了我的預期,我只好一路奮力駕馬,全速追趕。
「主人,什麼事我都會答應您。」我低頭鞠躬,然後就去取我的葯匣子。
「是我,塔摩斯,上下王國的統治者。」
「我鄭重命令你,你我二人像這樣獨處的時候,你還是像以前那樣叫我邁穆農。」他朝我笑道,「不過你說得對,的確還有很多事要做,時間很緊,塞利提斯不久就會調集三角洲的所有軍隊,大舉趕來進攻我們。我們才只是贏了一場小規模的戰鬥,真正的大戰還在後面呢。」
「這點什麼時候都不用懷疑,我的老夥計。不過現在我需要點喝的。」
我們在前面跑,戰車緊密相連,隊形無懈可擊,敵人戰車無法突破我們,相反,他們的隊形卻開始散了,因為不斷有弱馬垮掉,有些馬就像是當頭挨了一箭立刻倒地,還有一些則放慢速度停了下來,耷拉著腦袋站住不動,膿液從馬嘴裏湧出,粘在金色的韁繩上。
與墓室相連,有五個藏寶室,用來珍藏法老生前的財寶。他畢其一生,聚斂了這數不盡的珍寶,卻讓埃及人民過著貧困潦倒的日子。我曾和女主人商量,眼下我們重任在身,要趕走喜克索斯暴君,解放我們的人民和土地,與其把這些寶藏埋葬在地下,還不如充作軍費,克服面前的重重困難。
「這點我很清楚。但是我也很難相信,你能和鬼魂孕育孩子,不管你們多麼相愛,不管你多麼希望他能回來。這會不會僅是你的想象?你可能太渴望能為他再生一個孩子了。」
「陛下!」我邊喊邊往後指。國王隨著我的手臂,看見喜克索斯一支戰車隊正從城牆拐彎處跑過來,後面還跟著好幾支,遠遠看去,就像是一群蠕動的黑螞蟻。
克拉塔斯笑道:「塞特可笑的禿頭!泰塔,你不會那麼滑稽吧?打算騎上那種牲畜與喜克索斯人打仗?」我出於禮貌,陪他笑了幾下。可實話說,他的幽默感實在是不能恭維,這點和他率領的希盧克蠻人一樣。
他們朝下喊道:「是誰要求入城?」
萊邁姆勢如洪水,壓了過去,敵人則像水中的殘骸一樣被我軍衝散。我目不轉睛,等看到萊邁姆抓獲了喜克索斯人的戰馬,才輕鬆地嘆了口氣,轉而低頭望向城內。
人們手舞足蹈,跳著唱著穿過大街小巷,手裡晃動著藍顏色的布條。藍色是法老塔摩斯的顏色。女人們在頭上紮上藍絲帶,男人們則在腰間纏上藍腰帶,胳膊上還系著藍緞帶。
我們倆精心策劃了一番。我甚至給船艙艙門的守衛送去了一罐酒,酒里摻了很濃的安眠花藥粉。
尼羅河汛期到了,祭司紛紛在河岸上擺上供品,供奉神靈,為來年占卜,為未來祈福。有人察看祭羊的內臟,有人觀察飛過的野鳥,也有人盯著尼羅河上被水吞噬的船隻,總之,信奉的神靈不同,占卜的方式也各異。
「邁穆農,有一件事,只要您奏准,我會欣然而為的。我已經為王太后準備好了寢宮。我奏請前往上游,把她接回到埃勒芬蒂尼的老家。這一刻她已經等了很久了,早就盼著重新踏上埃及故土呢。」
「你摸摸我的肚子,泰塔,」她命令我,「這裡有一個活的生命,每天都在生長。」
女主人裸身躺在亞麻床單上。我先是仔細觀察了她的臉,而後檢查全身。以男人的眼光來看,我覺得她可愛如昔;但作為一名醫生,我卻分明看到,歲月的無情和荒野生活的艱辛已在她的身體上烙下了殘忍的痕迹。昔日滿頭的烏髮如今已銀絲過半,額頭也爬上了幾道深深的皺紋,喪失至愛之痛,國事勞碌之累,摧殘了她的容顏,帶走了她的韶華,紅顏已老,青春不再。
轎夫抬著她上了岸,人群中響起陣陣歡呼聲。很多人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她,而在她背井離鄉的漫長歲月里,卻一直流傳著她的善心、愛民,她的種種傳說。人群中有不少女人舉著手中的嬰兒,祈求她來賜福保佑,轎子經過的時候,這些人擠到前面,搶著去摸她那隻垂在轎邊的手。
我聽到身後一艘戰船撞碎的聲音,卻不敢回頭看,因為前面還有彎。很快,遇難船隻的殘骸和許多溺水的人就順著急流衝到了我們的船兩邊,他們隨渦流左右旋轉上下漂動,被水衝著撞向凸起的岩石,有的尖叫著朝我們呼救,但是我們卻沒辦法伸出救援之手。死神正踩著我們的腳後跟壓過來,到處都是死亡的氣息,我們只能繼續衝下去。
念完碑銘后,她轉過身來,面朝著子民,伸開雙臂。
一看罷信使帶來的密信,我就急忙跑向王宮,要把這封皺巴巴的密函呈給國王。法老早有命令,我可以自由出入,隨時面奏,守衛不得阻攔,可是在國王卧室外的門帘旁,我卻被瑪薩拉王后攔住。
眼前的她讓我一陣心驚,沉痛的哀傷把她整個人都打垮了,頭上已生出縷縷銀髮,雙眼也獃滯無光,再也看不到昔日雙眸里閃爍的熱情了。我知道,她那些青春美麗的日子,從此一去不復返,再也無跡可尋了。女人的孤獨和悲慘,喪失親人的至痛和心碎,在她身上一覽無餘。此刻她的樣子,已成了真正的寡婦。
她卻回答說:「這些財寶屬於法老。我們在庫施已經積攢了一筆財富,有金子、奴隸和象牙。這些就足夠了。read.99csw.com怎麼能不讓神聖的法老擁有他自己的財寶呢?我可是對他發過誓的。」
終於,我們穿過了最後一道隘口,大平原展現在我們面前。快到奎拜時,女主人率人前來迎接我們這支悲傷的隊伍。她站在戰車的踏板上,前面是駕車的邁穆農王子。
我們再往前走,就有聲音飄過星光點綴的水域,傳到我們寂靜的船上。有馬的喘氣聲、嘶鳴聲,鎚子落在鐵片上的敲打聲,哨兵的吆喝聲,還有男人們的唱歌聲、爭吵聲和大笑聲。
我們一起跪下祭拜,我覺得塔努斯一定能聽到我們的聲音,這是世界上最愛他的兩個人的聲音。我們走的時候,女主人命我把隨身帶的金子全都交給這裏的祭司,還承諾說會派人再送些錢財,修繕寺廟。
喜克索斯戰車隆隆地駛了過來,威嚴但卻笨重,沖向我們陣列的中部。邁穆農率軍堵截,擋在敵人的車騎和我軍步兵團之間。而後,令旗一揮,四列戰車立刻匯為兩路,並排迎向敵人。這招看似自殺,如同駕著脆弱的木船撞向急流中的礁石。
邁穆農率領的戰車第一師在前面領路,後面跟著五十輛馬車,裝滿了法老的陪葬財寶。法老的遺孀洛斯特麗絲王后坐在那輛裝運金棺的馬車上。我心裏很高興,為她能陪伴自己深愛的男子走完這最後一程,雖然她會以為棺木里裝的是另一個男人。我看到她好幾次回頭,神色凄涼,望向身後長長的送葬隊伍,那隊伍從頭到尾足有五英里長。
我知道她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我商量。我們駕著小船順著碧水漂流,等到了遠處的河岸,我把小船停靠在一棵柳樹下,那裡不會有好事者偷聽到我們的談話。
我倆一連忙碌了好幾周,才勘清路線,等我們回到艦隊停泊處時,各路軍隊都已會合。我們又派出人馬,搜尋穿越戈壁進入埃及的陸路,戰車和戰馬都是我們的無價之寶,容不得有什麼閃失,大瀑布處水流湍急,我們不能冒險走水路船運。
隨後幾天,我和阿頓重新鋪就了一張遍及全國的消息網,我們分頭聯繫了以前各地安插的線人和密探,有一些人早就死了,也有許多仍然健在。他們通過懸賞拉攏和愛國說教,又在各個村鎮、各座城市徵募了許多年輕的密探。
後來我想到有一個人,他也像我一樣深愛塔努斯,他天不怕地不怕,還具備我恰恰沒有的好體力。
我拉馬轉頭,佯裝要向右拐,迷惑對方車夫,可馬上就要轉彎的那一秒,我又改變了方向。這樣就避開彎刀,從敵人戰車旁邊駛了過去,然後我從後面急劇轉彎,空出一隻手來,抓起抓升鉤扔向對方戰車的側架。這樣兩輛戰車就拴到了一起,不過這對我們有利,因為我們的車跟在對方的車尾。
我站在路邊,看我軍士兵依次隨法老入城。他們一臉倦容,滿身血跡,疲憊不堪,我這才感慨我們為勝利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我們得重建軍隊,才能繼續追殲喜克索斯人。而到那時,塞利提斯的軍隊會再度壯大,他們的馬也會康復。我們剛剛打贏了第一戰,可我知道,要將這個暴君驅逐出我們的埃及,未來的日子里,還會有許多場戰爭等著我們。
返程去南方之前,我駕車先去了戰場。豺狼和鬣狗已經圍在這裏享受盛宴了,戰場上聽得見狼吼聲、狗叫聲,還混雜著垂死傷兵的呻|吟聲,死屍一堆一堆,像是洪水退後留在岸邊的一堆堆浮遊物。
而等兩軍一近,我軍車上的弓箭手立刻瞄準對方戰馬放箭襲擊,馬一倒下,敵軍陣營便出現缺口,我方戰車則抓住時機,迅速散開,衝進敵軍缺口。我們的戰車速度快、操作靈活,可以沿著缺口自由轉向,避免被敵車撞翻。當然不是所有的車都能衝過去,有幾輛壞了,還有一些翻了,不過,在阿奎爾領主的率領下,有五分之四的戰車都穿過了敵軍。
從底比斯到埃勒芬蒂尼,我駕車只花了兩天兩夜,到了宮殿,我渾身幾乎不剩一點力氣,女主人躺在水園,我搖搖晃晃走了進去,倒在她的睡椅旁。
等我清醒過來,油燈正吐著輕煙,光線搖曳,整個宮殿一片寂靜。聽不見河水聲,也聽不見睡夢中的城市發出一點響動,只能聽到寢宮裡夢魘之後心跳的顫聲,和躺在絲綢枕頭上女主人輕微的呼吸聲。
這群高大敏捷的黑鬼,個個如運動健兒或雜耍演員一樣靈巧。他們縱身一躍,就從後面跳上了奔跑著的戰車,然後用長矛短劍扎向車上的敵人,他們如同一群吞噬沙丁魚的水母,用自己柔韌靈活的四肢很快就將第一次進攻的敵軍戰車隊吞沒了。
此次葬禮儀式中,女主人抑制住了自己的悲慟,表現出來的只是王后對一名忠實的僕人的哀思,但我知道,她的心已隨逝者而去,再也無法重生。
「我贊同,邁穆農。」
我病了,也累了,真想和她一起長眠於此穴。可是我不能,我的兩個公主和國王還在等著我的照料。他們需要我。
「謝謝你。」她低語一聲。我把杯中物喝掉,閉上眼睛等待著那熟悉卻可怕的陷落,從現實的邊緣,陷入到夢與幻境的世界。
「最後我看到眼鏡蛇和禿鷹一起出現在國事議會,它們在一張湛藍的絲布上交尾糾纏,城牆上掛著藍色三角旗,還有很多藍旗飄在寺廟的塔門上。」
法老沒有理會,而是點了阿茲提斯。第二師出列,隨我們出發。
塔摩斯法老像平民的兒子那樣走在她的轎子旁邊,特修緹和貝凱莎緊跟在後面。兩位公主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眼眶裡卻都噙著淚水。
經過一番漫長的爭論和商討,會議決定將最高指揮權交給克拉塔斯。這位滿頭銀髮、滿臉傷疤的老將站了起來,當著大家的面,朗聲笑道:「我只是個戰士。我只會聽命,不善領導。有一個人,只要給我下命令,我就會率領我的希盧克士兵誓死相隨。」他拔出劍指向王子,接著說道,「這就是我願意追隨的那個人。萬歲!邁穆農!願您萬壽無疆!」
四周裝設豪華如昔,顯然未曾遭到破壞。無論誰佔領這裏,都很尊重我的壁畫裝飾。水園裡一片青翠,長滿了各種可愛的植物,池塘里魚兒在荷花叢中嬉戲。看園子的是個埃及人,他跟我說此地的喜克索斯駐軍指揮曾住在這裏,很羡慕我們埃及人的生活方式,極力模仿,一切都照原樣去做。這一點讓我很是感激。
埃及仍然處於塞利提斯王的統治之下,不過他現在已經老了,鬍子都變成了銀白色。他有兩個兒子,都是喜克索斯軍隊中的顯赫人物,比昂王子指揮步兵,埃帕查恩王子指揮戰車隊。
「永別了,我的老朋友。」我默默說道,「與你相識,我才變得充實、富有。在另一個世界里等著我們吧。」
「埃及的公民們,你們應該由真正的法老帶領你們走完最後的歸鄉之路。我鄭重地把神聖的塔摩斯法老,即過去的加冕王子邁穆農,交給你們,願他萬歲!」
「這瓶剛好墊底,」他朝我眨眨眼睛,「好你個老鬼,這下快告訴我最近的酒館在哪兒。」
見此情景,敵軍戰車隊軍心大亂,想駕著殘馬逃走,我們的車卻緊追上去,朝他們擲出一個個標槍。我們窮追不捨,一直追到敵軍弓箭手的射程之內,一排排的箭落在我們周圍,我們才好停下了追趕。
那天晚上,希盧克士兵的輓歌在山谷里徹夜迴響,他們所哀悼的人,已經成了他們心中的神。一直到今天,在戰場上作戰殺敵時,他們仍然會高喊他的名字。
就是在這時,我第一次產生了一個念頭。這念頭叫我覺得卑鄙,趕緊把它驅除腦海。哪怕僅僅是有這種想法,都已經算是大逆不道,是對眾神的冒犯了。
這可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憂傷已經滲入到她的靈魂深處,而實際上,我自己也毫不輕鬆,毫不開心。我覺得她所承受的,不僅僅是悲傷。我們很快就放棄了逗樂的念頭,轉而討論國事了。
然後,新娘和新郎領著車隊,載著公主的嫁妝,裝著兩國的親善協議,往山下走去。
我們順著一條灰白色的急流飛了下去,船頭一陣搖擺。我以為船已失控了,以為馬上就要聽到撞到岩石的巨響,腳下的甲板馬上就要破裂了,可很快我看到船又平穩了,岩石上划的那個藍色十字元號赫然就在眼前。
「陛下,敵軍現在已有一百二十萬馬匹和兩萬輛戰車抵達底比斯城。兩個月後,等尼羅河洪水徹底消退,敵軍將領埃帕查恩就會放馬攻來。」
「若蒙神靈庇佑,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可能到了埃勒芬蒂尼島,尼羅河汛期的漲水會載著我們的船駛過第一道大瀑布的。然後,就開始了戰爭,充滿危險,也會帶來財富,那時我們的命運就會像這河一樣,潮落潮漲了。」
「埃帕查恩!」邁穆農叫陣,「你死定了。」
喜克索斯戰車隊本意是要往前沖,保護前方作戰士兵,因此戰車踏板上的弓箭手都是往前射箭的。不曾想卻還得應對我們從後面發起的進攻,一時亂了陣腳。我們追得緊,一些敵軍不得已調轉車頭想對付我們,卻與旁邊的戰車相撞,車輪上那可怕的輪刀立刻扎進了相鄰戰馬的腿部,馬嘶叫一聲,倒了下去,場面大亂。
我盤腿坐在床旁邊的石板上,讓她看著我準備藥草。我把藥草放在臼里,用雪花石製成的搗錘搗碎,用銅壺把水燒沸。
汛期到了。水位上升,升到了峽谷入口旁的大岩石處,水的顏色也由原來的碧綠變為灰白。瀑布飛下,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怒吼,激起的飛沫高高噴向天空,高得可與尼羅河兩側的山峰相比。我隨法老和克拉塔斯領主一同登上了領航艦。我們起錨駛向激流。克拉塔斯站在船尾高處,用他那雙熊掌般的大手緊握著舵櫓,櫓手們坐在長凳上,只穿著短褲,抬頭看著克拉塔斯,聽他發號施令。
我們駕車經過中排的希盧克長矛隊,這群嗜殺的異族戰士,士氣高漲,勇猛無比,可謂我軍的中流砥柱。我們跑過他們時,只聽到震天的口號聲:「殺!塔努斯!殺!塔摩斯!」只見人群一片沸騰,長矛揮動,上面插的鴕鳥翎毛上下翻滾,如同瀑布飛下時激起的層層白浪。我看到克拉塔斯領主站在士兵中間朝著我大喊,可聲音卻淹沒在千萬人的吼叫聲中,不過我從他的嘴形讀出了他的話:「老鬼,今晚你我二人要在底比斯城喝他個一醉方休。」
這些動物又醜陋又笨拙,抓起來並非難事。我們駕著戰車沖向它們,等戰車跑過它們身邊時,就扔出一個個繩套,套住角馬頭。角馬跟我們的戰馬不一樣,它們缺乏速度,也沒有戰鬥力,被繩子套住后,只是略微掙扎一下,就聽命於人,任由我們擺布了。我們僅用了十天時間,就抓獲了六千多頭角馬,關進了尼羅河岸上事先建起的柵欄里。
「下車吧,」他柔聲說道,「去,把你的女主人接來,要遵守你的誓言。」
祭司都是些溫文儒雅、奢華講究的人,可近二十年來,我們在庫施的荒地上流浪、征戰,過的是艱辛的生活。我想,他們會比我的女主人更渴望回到底比斯的雅緻生活中。也許給出這個北歸建議的,是人,不是神。
「不過我們知道如何應對,預料之中,對吧,泰塔?」他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們驅動馬車,駛回守在我軍後方的戰車隊。
我一直等到敵軍戰車指揮官埃帕查恩領主率軍抵達底比斯城,並在城外紮營駐軍,安置好了馬匹車輛,才在戰事委員會上稟告塔摩斯法老。
喜克索斯陣營開始潰散,是從戰場的中心開始的,就是克拉塔斯戰鬥的地方。這潰散就好似衝過土壩的第一滴水,成了敵軍洪水般全面潰逃的轉折點。前面的士兵紛紛後退,壓倒了後面幾排士兵,敵軍一片慌亂,人壓人,人踩人,兵器無情,死傷慘重。
連老將克拉塔斯聽罷都臉色發白:「我們兵力這麼懸殊,獲勝機率豈不很小?」他剛說到這兒,國王就打斷了他。
雖然我只是御馬監,但也算是邁穆農的參謀。碰到物資運輸問題,他就常來向我求助。白天我為他駕著戰車,車上藍色的三角旗在我們的頭頂隨風飄舞,我隨著他一起去檢閱隊伍,領兵訓練。
我打消她的疑慮,說道:「他會的。他會娶五十個,甚至一百個埃及女孩做妻子。他還會娶利比亞人,胡列安人,還有喜克索斯人。將來他會征服許多國家和民族,會娶到各族女孩的,庫施女孩呀,赫梯女孩呀,還有亞述女孩。」
敵軍殘餘力量涌著退往城門處,可此時即使是克拉塔斯的希盧克士兵也已經疲憊不堪,無力追趕了。有的站在一摞摞深及膝蓋的傷亡士兵中,有的則靠著長矛休息,任喜克索斯人逃跑。這時就足見邁穆農的天才之處了,他一直留著第一師按兵不動,等的就是這一刻。第一師負責追敵,只見萊邁姆駕車追著敵人,手起刀落,不停揮動。
法老的陵墓,是無數工匠多年辛苦勞作才得以完工的。墓內通道錯綜複雜,沿途牆壁雕有華麗的壁畫,陵墓里設有安放法老遺體的地下密室,還有一間間藏寶室,裝滿了我們從底比斯帶來的寶藏。
我謹慎地答道:「天國里各種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所以我們告訴人們特修緹和貝凱莎就是那樣懷上的。不過,若論真相,考證起來,我從未聽說過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棺材是一步一步挪進迷宮的,花了整整十五天,才終於安放進了最隱秘的墓室。墓室的牆壁和頂棚都繪有繪畫,每一道線條都凝聚著我的心血,展現著我的繪畫天賦和嫻熟技巧。室內到處閃耀著色彩美和動態感,哪怕連指甲蓋大的地方,我都不放過。
我把頭盔扔到一邊,開始尋找克拉塔斯的肉體。我看到他的腿像一棵大刺槐樹的樹榦那樣從一堆屍體下面凸出來,這堆屍體是希盧克和喜克索斯雙方戰死方休的證明,我把屍體一個個移到旁邊,找到了仰面倒下的克拉塔斯。他全身被血浸透,此時血已凝結成了黑塊,頭髮沾在了一起,滿臉的黑血,彷彿給他戴上了一張黑面具。
等我們走近了,就聞到了駐軍的氣息。那是一種營地特有的味道,混合了各種氣味,有燒糞的焦味,煮飯的香味,青草的甜味,馬群的氣味,露天糞坑裡的臭味,發酵的酒味,最多的還是男人味,成千成萬的男人擠住在帳篷茅屋的味道。
「陛下,您記得真牢啊!」
「黃死病,」我答道,「他現在是把能站起來的馬全拉上了戰場。」
邁穆農和瑪薩拉的結合,也許是兩個人相愛的結果,是眾神祝福相知相惜的兩個靈魂的相遇。但是對於我們兩人來說,這是一場王室的婚禮,是兩個國家之間的婚約。擺在阿克蘇姆國王和埃及攝政王之間的,是需要商討的盟約條款、貿易協定和嫁妝財物。
兩軍到了一起,面對面、矛對矛,如黑白兩隊公牛,牛角相抵,鬥了起來。
我們爬到河上一處斷崖,那裡立著一尊方尖碑,是二十多年前女主人豎起的,如今石碑依然高高聳立,彷彿一根優雅修長的手指,指向萬里無雲的非洲藍天。
輝已備好了馬,放在岸上等著我們。一等小船靠岸,我們就急匆匆上馬,乘著月光沿著河岸一路飛奔,兩匹馬一前一後,累得直冒汗沫。
我們爭持不下,這時帘子內傳來一聲呼喚:「是你嗎,泰塔?」然後帘子就被掀開,國王裸著健美的身子站在我們跟前。他的健美實屬罕見,渾身沒有多餘的脂肪,肌肉結實得如同藍劍的刀片,處處都顯出男子漢的威風,那種陽剛美攝人心魄,我抬頭望著他,腦子裡竟想起了自己身體上的殘疾。九*九*藏*書
「我這一生中只愛過兩個男人,」她喃喃說道,「你是其中一個。或許下一次的生命輪迴中,神會保佑我們,善待我們的愛。」
「主人,」我機警卻平靜地回答,「女人到了您這個時候,身體是不大可能再孕育生命的。」我們埃及的女人就像沙漠中的花兒,開得早,凋謝得也快。
「荷魯斯保佑,但願如你所言。希望埃帕查恩沒耍什麼陰謀,給我們來個出其不意。」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骰子已經擲出,泰塔,現在再修改已為時太晚,我們必須放手一搏,看看神要賜予我們什麼。駕車閱兵!」
我駕著法老的金車,來到底比斯城主門前,法老站在踏板上,朝城牆上的哨兵高喊:「打開城門,讓我通行!」
這些書稿,我是在皇家防腐工忙碌的七十個晝夜裡寫出來的,這是我獻給女主人最後的禮物。
我們只好放跑敵軍步兵,驅車迎戰埃帕查恩的戰車隊。雙方車隊相互奔跑,衝過狼藉一片的戰場,場地里扔著壞了的戰車,散落著射出的箭和擲出的標槍,橫七豎八地躺著死馬、傷馬和傷員的死屍。等兩軍快要衝到一起時,我在踏板上踮腳往前一瞧,竟然發現敵軍戰車的奔跑方式有些奇怪,這時,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王后陛下,我必須得見他,我不是直接受命於他嗎?」
我哽咽無語。她又閉上了眼睛,卻再也沒有睜開。她是悄悄地溜走的,就這樣棄我而去。她的最後一次呼吸,與先前並沒有什麼異樣,只是在我吻她的時候,感覺到了唇間的寒意。
我們要衝鋒陷陣的那一瞬,我匆匆掃視了一下底比斯城。雖然塵霧蒙蒙,我還是瞥見了那座荷魯斯的手指塔樓樓頂掛的兩面白旗。這是我安插在那裡的哨兵發來的警告,我趕緊轉身,望向城東的堡壘。
我們一回到後方陣營,萊邁姆就拚命朝我們大喊:「陛下,第一師!讓我的第一師參戰!」
汛期一來,我們就開始踏上第一段歸鄉之路。我們只在駐地奎拜留了一支衛戍部隊。奎拜,這些年來一直是我們的首都,而在將來,它只不過會是我們埃及帝國的貿易邊區。庫施和衣索比亞兩國的富商若要北去底比斯城,需要經過這個貿易中心。
按照主人的意願,我也在山谷深處為塔努斯選了一處墓址。我找來上好的材料,請來一流的工匠,盡我最大的力量去為他修墓。但即便如此,塔努斯的棲身之地若與法老宮殿般的陵墓相比,不過是農間茅舍。
如今我得承認,當時我對未來極不確定,心裏滿是擔憂。依那時的情景,若要取得成功,基本上全靠我的這個計策了,而畢竟此計依賴於一種我還沒有完全了解的自然界中的動物。一旦失敗,我們就得面臨盛怒之下的敵軍,人數上至少是我們的四倍。
過了很久,我才鼓起勇氣回到房間里。
我向敵軍中的埃及士兵傳去密信,以法老塔摩斯的名義號召他們起義。有些人開始投入到我們的陣營,給我們帶來了非常有價值的情報。起初,從敵軍陣營中逃出來投奔我軍的只是涓涓細流,後來就形成了洪水之勢。有兩個團的弓箭手整體加入到我們的行列,他們揮著藍旗高喊:「埃及和塔摩斯萬歲!」
幾周內,黃死病就降臨到這些衣索比亞馬群中,疾病如山洪泛濫一樣,橫掃所有馬匹。
「陛下,」我喊道,「快看那馬!敵人駕的是病馬。」領隊車輛上的戰馬,嘴裏流出黃色的膿液,都流到了馬的頸部,粘在鬃毛上。就在我看的那工夫,居然有一匹朝我們奔來的馬搖晃了幾下,一頭摔倒,把另一匹馬也拖倒在地。
「塞特化膿的爛屁|眼,我干第一個姘頭時也沒這麼大的運動!」克拉塔斯大罵,看那岩石像發怒的大象一樣撞向我們。
現在,我們離神聖的故土埃及,只隔著一道大瀑布了。
是角馬,成群的角馬開始了一年一度的遷徙。
可是,接連好幾周,那個念頭總會不知不覺地爬進我的腦海。我欠塔努斯的太多,但對法老卻不虧欠什麼。即使我受了懲罰,入了地獄,也是值得的。我的一生中,塔努斯給予我的,太多太多。
敵軍展開攻擊,我軍則像花一樣將隊形打開,撤向兩側避開敵人,然後調轉馬頭朝我們的陣營跑去,引得敵軍繼續往前追,把他們的病馬累得大喘不止。
洛斯特麗絲太後身子十分虛弱,如一隻受了重傷的小鳥。她瘦得皮包骨頭,體重比10歲的小孩都輕,我毫不費力,就能把她抱走。疼痛吞噬著她的生命,每次疼起來,就像是肚子里有隻可怕的螃蟹在橫衝直撞,安眠花藥粉已經不怎麼起作用了。
率先跑回到城門處的敵人,卻發現城門砰的一聲關閉了,將他們拒之門外。這一點是城內我方內線的功勞,他們號召底比斯的百姓起義,此城已經是我們的了。城中百姓關上城門,斷掉喜克索斯殘兵的退路。
邁穆農王子拿出作戰計劃跟我商量。我們趁著汛期漲水穿越大瀑布,搶攻埃勒芬蒂尼,然後,等塞利提斯舉兵南進攻打我們時,我軍則向底比斯城行進,沿途號召平民起義。
我繼續往前疾馳。直到今天,南方沿路村民都會談起我騎馬傳喜訊的事兒。他們說,那個憔悴的騎手,眼睛里堆著紅血絲,衣服上矇著厚厚一層土,還沾著幹了的血跡,一頭長發吹在風裡,他就是勝利的先驅,他給埃勒芬蒂尼帶去戰場告捷的消息,我們埃及已經踏上了自由之路。
但我在做所有這一切之前,去了一趟那個真正的墓室,我是去向塔努斯告別的。我隨身帶了一件長長的亞麻布包裹。等我最後一次站在王室石棺旁時,我把所有的勞工都遣散了。我會是最後一個離開墓室的人,我一離開,入口就將永遠封死。
高大直率的克拉塔斯卻沒有半點猶豫,馬上就開始動手幹了。他意志很堅定,很快就打開金棺蓋子,搬出國王的木乃伊,我則時不時提醒他輕點。
喜克索斯的長矛步兵此刻仍被堵在戰場中央,沖在前面的已經快與我軍短兵相接,卻無奈孤軍無士氣,後面則塞作一團,整個陣線兵力不均,隊形彎彎曲曲。邁穆農果然具有大將風範,一眼就看出了敵軍左側一處是最弱的環節。
我們繼續北行。女主人乘坐的船是專為她和兩位公主新建的,船上為她設了一間通風很好的大卧室,我充分利用現有的材料,把卧室裝得豪華舒適。室內的帷幔以衣索比亞羊毛刺繡鑲邊,傢具用深色槐木做成,鑲上庫施產的象牙和黃金,我還在牆壁上掛上花鳥畫等裝飾品。
就這樣,22歲的邁穆農提升為埃及雄獅,統領全軍。他隨即就開始計劃北歸。
在我們就要開始沙漠之旅的前兩天,女主人對我說:「泰塔,上次我們一起在河面上釣魚是什麼時候?準備好你的魚竿和小船吧。」
我在最高的那座塔樓上安插了探子,通過旗語信號向我們傳信,躲在那個位置可以俯瞰整個戰場上的情況。
埃帕查恩轉過身子,瞄準我刺來一劍,我屈膝低身,劍越過我的頭頂,被邁穆農用盾擋住,然後邁穆農的藍劍一揮,埃帕查恩的劍刃就卷了起來,切掉了一段,他不敢相信,怒聲一吼,揮著青銅盾再擊過來。
他突然坐起來,盯著我。過了一會,他咧開大嘴,露出了他那孩子似的笑,開始跟我說話了:「塞特左鼻孔里結成痂的干鼻屎,真是場硬仗啊!」
西岸的邁穆農宮殿,我離開時尚未完工,而如今已由喜克索斯重新修建完畢。挑剔的我,也得承認亞洲風格的優美。夕陽下望去,房屋的尖頂,高處的望台,都呈現出一種神秘的異域情調,別有一番風韻,我真希望女主人也在這裏,能和我一起分享這重歸故里的時刻,我們倆早就盼著回來,她為此耗盡了半生光陰。
等待時機的同時,我們派出探子繞過峽谷前去偵探敵情。他們喬裝成農民或祭司,有的還帶上貨物裝成小販。同時,我和克拉塔斯也進了峽谷,想摸清路徑,繪出通行路線。現在水勢很低,所有危險的石礁都露在水面,我們在沿岸高處岩石上一一做了標記,這樣即使洪水沒過石礁,我們也依然清楚哪裡有障礙。
我為她調了劑麻|醉|葯。過了一會兒她說:「不那麼痛了,可是我很冷。抱緊我,泰塔,用你的身體溫暖我。」
「我已經沒有眼淚了。」她平靜地說,「我的眼淚早都流盡了。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真相。」
我忙於封陵一事,一晃就是好幾個月。我們從迷宮撤出來時,我親自檢查了封死的每一道暗門,查看了設置的每一處機關。
我照舊睡在女主人的床邊。船行過了三天,那天夜裡我醒來,發現女主人在無聲地啜泣。她把頭埋在枕頭裡,捂住嗚咽聲,生怕我聽到,但肩膀的不住顫抖還是把我驚醒了,我趕緊朝她走了過去。
我沒有睡,我知道她還需要我陪在身邊。
「我看到掛著藍旗的戰車滿世界馳騁,看到林立的紀念碑又高又宏偉,足以屹立千年而不倒。我看到五十個不同民族的人朝著紀念碑鞠躬行禮。」
埃帕查恩聽他一喊,認出了我們的金車,於是轉彎沖向我倆,邁穆農輕拍我的肩膀:「駕到那長鬍子狗的車旁,是時候用我的藍劍了。」
我以為她睡著了。可是我抬起發抖的手,準備擦拭滿臉的冷汗時,她卻睜開了眼睛,「可憐的泰塔,是不是感覺很不好?」
所以我不像女主人那樣擔憂。雖說他們的確有很多不同,但二人的心卻是相似的,都具有奉獻精神,都熱情高漲,都有一絲統治者必須具備的無情和殘酷,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若他是雄鷹,她則是雌隼。我知道,她斷不會拖他的後腿,阻撓他的復國大業,相反,她還會激勵他,鼓舞他。所以,能在他們的情路上盡一份力,我這個媒人感到心滿意足。
我們分別領著馬在敵軍營地轉悠,每走過一處戰車隊,就鬆開韁繩,放幾隻病馬走進敵軍馬群,喜克索斯的二十支戰車隊,我們一隊都沒落下。大家都是隨意走動,舉動非常自然,因此沒有人起疑心,我們碰到一起時,還彼此聊上幾句,奚落一下敵軍的馬夫和看馬官。
「總共才有十一個師,泰塔,」法老怒道,「我們知道他有二十個,剩下的呢?」
船上人員全都凝神盯著他們,一個個瞠目結舌,都沒有帶武器。喜克索斯軍官信不過船上的埃及士兵,故而把武器都鎖了起來。
「若有這些,我就知足了。」她長吁一口氣,沉沉睡去。
兩軍短兵酣戰之際,法老的戰車隊則按兵不動,靜等敵軍露出破綻,然後大胆一搏。邁穆農發現左翼有處喜克索斯士兵處於孤立狀態,立刻派阿奎爾的戰車隊兩次閃電出擊,將他們殲滅。這時比昂領主增派援軍,想幫助這組士兵突圍,法老卻派阿茲提斯率領五百輛戰車攔住援軍。
很快我們就在底比斯城的喜克索斯總督府中安插了密探,還在北方下王國的三角洲地帶也設了我們的眼線。通過這些人,我們了解到不同城鎮的喜克索斯駐軍情況,也知道了會有哪些軍隊調來攻打我們。我們還打聽到敵人的軍力如何、指揮官的姓名、癖好等,甚至還弄清了對方船隊和戰車的精確數量。隨著尼羅河洪水的消退,塞利提斯國王開始大舉南征,前往底比斯城調軍,而我們可以通過各路情報,隨時把握他們的動向。
「擺脫喜克索斯暴君,重獲自由!」邁穆農等人喊道,「我們的埃及站起來!」
那層金打得很薄,厚度不超過一張紙莎草紙,重量不足一百德本,卻使整輛車顯得亮麗奪目。無論誰看到它,不管是敵是友,都絕不會懷疑這是法老的戰車。長鞭一樣的竹竿上,藍旗高高飄過我們的頭頂,在微風中點著頭,我們的車每駛過一隊陣列,就會響起震耳的歡呼聲。
天色已晚,但仍能依稀辨出城牆外聚集的駐兵,除了士兵,還有馬匹、戰車、貨車。雖然我早就收到了準確可靠的情報,可是一看到敵軍人數如此眾多,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心裏一沉,恐懼油然而生,想起了我們在埃勒芬蒂尼的駐軍人數。
我聽到身後藍劍出鞘的聲音,藉著眼角的餘光,我看到邁穆農抽劍時劍光一閃。
可是等我和克拉塔斯好不容易進了放著兩個靈柩的船艙后,我的決心動搖了。我感到法老的靈魂正在陰暗處盯著我,那懷恨的靈魂會跟我一輩子,伺機為我的褻瀆而復讎。
大門開了,邁穆農輕拍我的肩膀:「駕車過去,泰塔。」
歡呼聲此起彼伏,從一艘船傳到另一艘船上。船上人們圍著欄杆雀躍跳舞,人群蜂擁著沖向桅杆,扯下喜克索斯軍的旗幟。他們砸開兵器室,把弓、劍一把把遞出來。
此時前方,埃及弓箭隊在一隊隊希盧克士兵的掩護下,齊刷刷射出了第一排利箭,箭都落在了喜克索斯軍隊當中,又引起敵軍一陣混亂。這時,邁穆農立即下令,我軍戰車撤開,讓敵軍車輛繼續往前,扎進尖棍圍成的木柵,這下,敵軍戰馬死傷過半,而那些闖過木柵的車輛,則迎頭遇上希盧克士兵彈來的標槍。利箭、尖棍和標槍接踵而至,驚得敵人的戰馬不住恐慌,馬開始亂踢著往後退。
我們獲悉,喜克索斯人並沒有起疑心,不曾想過我們的解放軍隊已經快到國界處了,這樣我們首戰就可以攻其不備。我們還了解到,塞利提斯已接受了埃及的生活方式。這些年來他就住在我們埃及人的宮殿里,敬拜我們埃及人的神靈,甚至還把他們的神撒特克改名為我們的塞特,改得十分貼切,不過仍然是他的主神。
我給她調了一劑安眠花藥,劑量比以前都大,否則就很難控制住疼痛了。
他們立刻群起而攻之,襲擊船上的喜克索斯軍官,還沒等我們趕到跟前,他們就把船上的喜克索斯人打倒了,然後就跑過來擁抱我們的士兵,高聲歡呼,以示歡迎。
「我早就想到了,不是嗎?」他的舉動非常可笑,抱得我很不自然,我盡量帶著尊嚴說道,「當然會起作用。」
埃帕查恩是擊劍高手,不過卻不是我的國王和藍劍的對手。邁穆農朝埃帕查恩的盾連砍了幾下,盾就裂成了好幾條,埃帕查恩急忙用青銅劍護住頭部,邁穆農則揮劍狠狠砍下去,那青銅劍怎敵得過藍劍,咔嚓一聲,再看埃帕查恩手裡,只剩下劍柄了。
然後我們就開始等待。一是等剩餘部隊駛過來,等所有的戰車、馬匹以及克拉塔斯領主率領的希盧克軍隊趕過來,二是等尼羅河汛期來臨,瀑布下游水面漲高,這樣我們才能穿過瀑布,進入埃及。。
他就是克拉塔斯領主。我把我的計劃透露給他,他聽罷笑道:「呸,塞特沒擦的屁股!除了你沒人能想出這樣的主意。你可真是頭號大騙子啊。不過,泰塔,我真高興,你能給我這次機會,讓我能最後一次對塔努斯表示敬意。」
「可愛的伊西斯,你說得對,泰塔。敵人的馬還沒開戰就完蛋了。」邁穆農回應道。他反應很快,立刻就知道該怎麼做了,同時,他駕馭車隊的高超能力也彰顯出來,竟然能在戰車隊都完全進入衝鋒狀態時改變進攻方式,在這最後關頭,他率領軍隊避開了與敵人的正面交戰。
我們沒有時間慶祝自己脫離險境。戰鬥即將打響,生死依然未卜。埃勒芬蒂尼島就在眼前,河兩岸聳立著的城牆和建築,曾是那麼熟悉。
船順河轉過最後一道彎,底比斯的城牆就遙遙在望了,我把她抱到船頭,讓她可以遠遠地眺望。我用一隻胳膊架住她,和她一起回憶那些終生難忘的美好情景,一起重溫那些無限快樂的年輕時光。
九_九_藏_書是個明媚燦爛的日子,兩萬多人擠在山道兩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衣索比亞人,也有埃及人,全都簇擁著聚在一對新人的周圍,看著邁穆農和瑪薩拉並肩站在河邊,奧西里斯的主祭司從尼羅河裡舀來一罐水,讓他們兩個親手將水罐打碎。
我們牽著馬順著貨車碾出的車轍走向高地,密探已告訴我們敵軍的戰馬多數都拴在那裡。密探還給我們弄到了喜克索斯戰車第一軍的通行暗號,哨兵質問我們時,便有人對上了暗語。
我雖非軍人,卻有種軍人的驕傲,頗為自得地看著第一師將四縱隊排成兩隊,齊頭并行。這是我和輝訓練出來的作戰陣形。此刻,陣勢鋪開,萊邁姆縱向朝喜克索斯軍隊側翼攻去。敵軍仍有一半戰車還在堤道上,依我看,敵軍將官並沒有注意到側翼壓過來的大軍,他可能一直在頻頻回頭,擔心身後有追兵。而一直到最後關頭,他才掉轉隊伍,迎頭抵禦萊邁姆的進攻,但為時已晚,他還不如調轉馬頭抓緊逃跑呢。
我用手遮住光線,眯起眼睛凝望了一會兒,心頭一陣興奮。揚起的塵土很快朝我們卷過來,我認出了塵土中的黑影。
上次萊邁姆擊潰敵軍戰車隊時,捕獲了一群喜克索斯戰馬,我把這群馬與我們從庫施帶回來的馬放在同一片草地上,但是隔開放牧,現在我把角馬也趕了進來,角馬夾在兩種馬之間,起初很不安,不過很快它們就可以和平相處了。晚上我們把角馬和喜克索斯戰馬關在同一個柵欄里,派輝看著它們,然後我回到埃勒芬蒂尼島上的宮殿。
塔努斯要比法老體形高大,不過好在棺材匠做棺材時留了些空間,而且塔努斯的屍體經過木乃伊處理,縮小了許多。可我們還是得拆下幾層裹屍布,才把他放進了金棺中。
女主人身子羸弱,已無法攀爬那崎嶇的山道,十名奴隸用一頂轎子把她抬到了山頂,停在了那高高的石碑前。然後她由邁穆農王子攙扶著,強忍著疼痛慢慢走到了石碑腳下,抬頭凝視那刻在花崗岩上的題字。那一刻,整個民族都在看著她,所有那些多年前離開這裏、如今又跋涉歸來的人,全都望著她。
自我們離開奎拜,開始踏上歸途的那一天,我就立下誓言,若不到底比斯城中央的那座荷魯斯神廟去祭拜,我就誓不剪髮。所以我的頭髮現在都長到了腰際,為了蓋住那縷縷白髮,我取來從印度河外異域疆土上進口來的指甲花,將頭髮染成金紅色,大大增添了我的美麗。我穿了一件白色的亞麻布裙,式樣簡潔,漿得硬挺有型,我袒著胸,胸前掛著一個榮譽金鏈,我無意喧賓奪主,不想奪了法老的光輝,所以沒有化妝,也沒戴別的飾物。
全城百姓都解放了,城內一片歡騰。
馬夫點著燈,正就著昏黃的燈光在柵欄里忙活。
喜克索斯的兵力超出了我們的估計。據探子報,埃帕查恩率領著一萬兩千輛戰車,而我們從庫施帶回來的只有四千輛;比昂有四萬名弓箭手及步兵,而我們即使算上克拉塔斯的希盧克士兵,也只有一萬五千名。我們明顯處於劣勢。
就這樣我們度過了三十個晝夜,這天的黎明,我們看到有一處奇特的景象。遠處的沙漠之上,似乎有無形的船隻在沙子上慢慢地向南航行。我們繼續走了很遠,才發現上當了,那慢慢航行的船不是在沙漠上移動,而是在尼羅河水上,河岸擋住了船隻的輪廓,沙丘遮住了奔流不息的河水,才會讓我們誤會。這下好了,我們已經穿越了沙漠,走捷徑繞過了轉大圈的迂迴河段。
「陛下,您要是再不給我們找點活兒干,我怕我的人都要睡著了。」
藉著昏黃的燈光,我看到女主人臉色煞白,額頭上滿是汗珠。我趕緊擠過人群,剛到她跟前,她就身子一晃,倒了下去,腦袋差點撞在石棺的花崗岩石邊上,好在我及時抓住了她。
「泰塔,」他說道:「援引你的話:謹慎防禦,找出敵人的破綻,而後迅速出兵,大胆反擊。」
我們迎著這隊敵人衝過去。敵軍隊列中間有輛高大的戰車,車身鍍了一層亮銅,踏板上站著一個人,身材高大,戴著高高的金盔,代表著喜克索斯的王權,黑色的鬍鬚用彩色緞帶編在一起,綵帶隨風舞動,彷彿美麗的蝴蝶盤旋在花叢中。
「蒙荷魯斯垂愛,眾神慈悲,泰塔,這是我們勝利的一刻。」邁穆農先看到了,對我如是說。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黎明的第一點光亮正怯怯地探出腦袋,從露台的門縫中爬進來。
我先喃喃地道了一聲歉,才把法老的遺體放入那個簡陋的木棺中,木棺上畫著埃及雄獅的肖像。棺材里還有空隙,我們把從塔努斯身上拆下來的亞麻布繃帶塞了進去,然後合上棺蓋。
最後我趕在婚禮前五天到達了拜尼·周城堡,一下馬,我就直接趕往女主人及其隨行人員的住處。
「起作用了!」輝叫道,用粗糙的手一把抱住我轉了個圈,「是被黃膿憋死的。起作用了!真起作用了!」
邁穆農沒有看他。我把我的車停在輝旁邊,幾個馬夫卸下那兩匹不停冒汗的戰馬,換上一對精神飽滿的。阿奎爾領主則領著疲憊的戰馬跑過我的戰車,歸隊休息。前方,喜克索斯戰車正迎面跑來。
好幾個星期,我們都沒辦法好好睡覺,到最後,死於此次瘟疫的馬匹一共不到兩千,其餘的都倖存下來,慢慢得到了康復,等尼羅河汛期到來前,就已經健壯得能拉戰車了。
墓室內只有我一個人了,我打開包裹,從裏面取出那把萊妮塔大弓,這是我為塔努斯做的,他以我的女主人的乳名為它命名。所以,這最後的禮物,既是我的,也是女主人的。我把它放在了已經封嚴的棺材石蓋上。
希盧克軍隊經過的時候,我睜大眼睛尋找克拉塔斯,他卻不在隊列中。
「我不准你現在叫醒他,泰塔。國王十分勞累,今天晚上是他一個月來頭一次睡上安穩覺。」
我端起熱氣騰騰的杯子,向她行禮。
「什麼事啊,泰塔?」
一共設有四個墓室,其中三個留作空穴。另有三道暗門,兩道垂直的井筒,棺木需要高高抬起,才能慢慢移進去。
「天一亮我就準備好了,陛下,不過我不是什麼將軍了。」
這回他張大了嘴巴,朝我們破口怒罵,嘴裏下排的牙齒髮黑,壞了好幾顆,吐沫星子飛了出來,濺在我臉上。邁穆農採用經典的劍術招式——一劍穿喉,結束了格鬥。藍劍順著埃帕查恩張大的嘴巴,直刺入喉,鮮血涌了出來,淹沒了他那聲怒罵。
「向左轉舵,朝那個藍色十字處劃去。」我故作輕鬆地說,但就在這時,腳下甲板一陣傾斜,我趕緊抓住了欄杆。
「我看見禿鷹和眼鏡蛇被水隔開,分別站在河兩岸。我看到河水潮漲潮落一百季,玉米包上了一百層外衣,河上有一百隻鳥飛過。我看到戰爭的塵煙,劍光的晃動,看到塵霧中混著城市燒毀的濃煙。
我把她摟在懷裡,抱著她看她睡著。
雖然當時我沒有意識到,但現在我已明白,就是從那天起,從塔努斯下葬那一刻起,她的身體就開始一天天衰弱了。她已經失去了活著的樂趣,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願望。
我們先是討論了一陣即將要開始的沙漠之旅,然後憧憬了一下回到底比斯的情景。
「我今晚再看吧,在您的寢房會安全一些,這裏河面上可能會有人看到我們。」
等我們到了埃勒芬蒂尼的宮殿時,她已經精疲力竭了。她肚子里的東西每天都在變大,吞噬著她孱弱的身子。我在水園的涼亭里放了把睡椅,扶她躺下,她閉目休息了一會兒,又睜開雙眼,朝我溫柔一笑:「我們以前在這裏多快樂啊,可是,我還能活著回到底比斯城嗎?」我無法回答,辦不到的事情,縱然徒有承諾,又有何益?
道路漫長而崎嶇,我一直都走在他的靈柩旁。天下雨了,從山頂往下傾注,把我們全身澆透。淺灘的水漲了起來,我們只好游過去。夜裡,塔努斯的蘆葦靈柩就放在我的帳篷里,挨著我的床邊,屋裡一片漆黑,我依舊像過去一樣,大聲地和他說著話,就好像他能夠聽到我、回應我。
洛斯特麗絲王后供奉的是哈比神。我陪她一起參加了祭拜儀式和聖會活動,但我的心思卻在別處。我和克拉塔斯領主、邁穆農王子一樣,都供奉荷魯斯。我們擺上黃金和象牙,祭拜荷魯斯,祈求神的諭旨。
「要開戰了,」邁穆農往前一指,只見喜克索斯戰車隱現在飛揚的塵霧中,「是啊,埃帕查恩已經放馬過來了。」
我輕輕地把手放在她的腹部,一次次的生產,已經在腹部留下來一層層的褶皺。透過皮膚,我覺察到她身體里的確有東西,但我立刻意識到,那根本不是什麼新生命,而是死亡。
他們喊道:「為埃及!為塔摩斯!為埃及和塔摩斯!」
萊邁姆對殘敵仍窮追不捨,一直追到夜幕降臨,追到戰馬筋疲力盡,把他們趕到三十英里開外,北去的道路上到處可見丟掉的武器、慘遭屠戮的屍體。
我要把勝利的消息帶回到埃勒芬蒂尼。一路上我跑得比任何船隻都快,戰車上只有我一個人,馬拉得很輕鬆。我沿著往南的大路跑,每到一個驛站,都換一組馬,馬夫遞給我一瓶酒、一塊玉米麵包或是乳酪,我趁他們換馬的工夫吃掉。我一路疾馳,沒睡過覺,連休息都沒有。
我們則在河岸上等著,等到新月升起,才好藉助月光穿越茫茫大漠。我們按照計劃,在一年中最涼爽的季節起程,但即便如此,太陽的熱度還是叫人和牲畜都無法承受,我們只有在夜晚才能前進。
之後,我倆誰都沒有說話,也都沒有動彈,過了很久,女主人才輕聲說道:「要過一百年,上下兩個王國才能統一;要歷經百年的戰爭和努力,才能最終將喜克索斯逐出埃及的聖土。這對我的人民來說,太苦太難了。」
「此次歸來還算順利,陛下,」我答道,「不過,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第二天早上我和輝就出發前往河的上游,把角馬帶下來。此時這群動物已從原先的六千頭減少到三百頭,煞是可憐,不過它們都很溫順,可以用手來餵食物。我們趕著角馬,慢慢走回下游,以免再有損失。
我問道:「又疼了?」
他們衝進喜克索斯右翼,輕而易舉地就將敵軍切斷,然後調轉方向,進攻後方的敵軍中心。此時進攻,時機最佳,敵我雙方都已疲憊,突然間我軍多了股新鮮力量,喜克索斯後方中心立刻就被突破。僅僅是一次深呼吸的時間,敵人就全線崩潰。
「那就即刻動身吧,泰塔,」他下令說,「把瑪薩拉王后也一起帶來。」
我們上了船,輝他們幾個立刻就倒在甲板上休息,我雖然也累,卻站在船尾扶著欄杆,出神地盯著我深愛的底比斯,看那美麗的城牆沐浴在早晨的清輝下,隨著船行而漸漸隱去。
她曾用身體哺育了三個生命,可是現在,雙乳乾癟,再沒有乳汁孕育新的生命了。她整個人瘦比黃花,我早就該注意到,這種瘦不正常,是病態的憔悴。然而她的腹部卻很突出,和瘦弱的四肢極不協調,像是一個象牙色的小球。
「但是最終會統一於藍旗之下,你的子嗣、後代將會征服世界,所有的國家都會來朝拜獻貢。」我為她解釋後來的幻境。
我們沖向敵軍薄弱處,八輛戰車并行,一組接著一組,撞向敵軍,闖開一條路。敵軍左側潰散,而右側仍是向前壓來。敵軍被迫斜切整個戰場,我們需要斷其中間,邁穆農疾馳召來第三師,命他們將敵軍攔腰砍斷。
他氣得像頭髮怒的公牛,不過等我往他手裡塞了一個沉甸甸的金環時,他的怒火就消失了,他把金子放進嘴裏咬了一下,然後滿意地走開了。
這段時間都是我獨自一人率領奴隸守在陵墓里的,女主人和王子已經動身前去拜尼·周的城堡了,整個朝廷都隨行前往,去為邁穆農和瑪薩拉籌備婚禮。輝也跟去了,負責從衣索比亞人的馬群中挑選馬匹,這是我們攻下埃德巴·塞吉德城堡、救出瑪薩拉而獲得的報酬。
當然也有一些好消息。塞利提斯定都於孟菲斯城,因此喜克索斯兵力多數集中在三角洲一帶。他若要將軍力南調到埃勒芬蒂尼和底比斯兩地,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另外,敵軍戰車只有等洪水退去、地面變干后才能南行駛往兩地,而對方駐守埃勒芬蒂尼城的戰車隊僅是一支由一百輛車組成的小分隊,戰車還都是老式實心木輪,看樣子喜克索斯人並沒有改進車輪設備。
回答是:「埃及人!真正的法老塔摩斯的軍隊。同胞們,加入我們吧,趕走暴君!」
我不時透過人群尋找克拉塔斯的身影。有很多次我看不到他,擔心他是不是倒下了,不過每次過一會就能重新看見他那帶有鴕鳥翎毛的頭盔,那青銅盔甲上濺上了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
沿路每經過一個驛站,每到達一個村莊,我都向人們喊出那激動人心的消息:「勝利了!大獲全勝!法老在底比斯取得了勝利,喜克索斯垮台了。」
她喝完葯,安靜地躺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泰塔,你能不能把這東西從我身體里切除出去?」
我派了名馬夫上岸弄滅碼頭上的火把。我可不想引來別人好奇的眼光,讓他們看到這些馬的樣子。有的已經虛弱得站不起來了,剩下的也都搖搖晃晃,呼吸困難,嘴裏鼻孔里往外淌著發臭的黏液。我們只好給它們都套上馬套,慢慢引著下了駁船,上了碼頭。最後我們只剩一百匹馬還能走路。
而許多個夜晚,我和克拉塔斯都會陪王子圍坐在酒罈前,討論北歸一事,一直談到深夜。瑪薩拉王妃則一直候在旁邊,用那雙優雅的褐色美手親自為我們斟酒,然後她就坐在邁穆農腳邊的羊皮墊子上,靜靜細聽我們說的每一句話。有時我倆目光相遇,她便會對我微微一笑。
不難預料,一等尼羅河洪水減退,塞利提斯就會部署全部兵力,在底比斯城外那片洪水過後的平原上與我們交戰。我們希望到那時已有不少埃及軍隊倒戈,加入我們,使敵我兵力懸殊不再那麼明顯。
喜克索斯將每一輛能用的戰車集合,用上每一匹能站起來的馬,重整力量,攻擊我們的右側。邁穆農派出輝和阿茲提斯迎戰,阻斷他們的進攻。萊邁姆站在自己的戰車前,又是詛咒又是請求,氣得直跺腳,邁穆農還是不予理睬,不給他出戰的機會。
她坦言道:「我相信。」
我趕緊討好他,躬身哈腰,臉上堆著笑,說道:「大人啊,您不知道,我們發生了多大的意外,我手裡拿著文書,不料一陣大風吹來,竟把文書捲走了,一定是塞特在作崇,絕對是。」
「這座廟是什麼,泰塔?」女主人掀起轎簾,問我。
此時,我們已從大瀑布處調回全部兵力,並已繞城部署完畢,大瀑布上游只留著我馴服的那群角馬,我準備留到最後時刻再使用。我站在城北塔樓的瞭望台上,可以看到戰馬沿河兩岸排開,綿延幾十英里,營地上炊煙裊裊,把藍天都染成了灰色。
雖然載著女人和孩子的馬車隊還在後面,但國家主力部分全都成功穿越了沙漠。此次征程,絕對是人間罕見的奇迹,是凡人靠意志戰勝磨難的壯舉。也只有克拉塔斯、萊邁姆和邁穆農這樣堅韌、堅強的英雄,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完成這麼艱巨的任務。
事實上從入口處陡直而下,則另有一條隧道。隧道口和藏寶室一樣,經過了周密的掩飾。棺材需要旋轉幾次角度,才能慢慢通過這條通道,然後進入一處假的迷宮,設有幾個假的墓室,這裏面的通道錯綜迷read.99csw•com亂,蜿蜒迂迴,一條比一條複雜。
我們的隊伍差不多有五萬人,還有許多牲畜,包括我的那群日益減少的角馬。所以,供水隊的任務永無休止,整個一年中,他們每天晚上都要載滿河水出發遠行。
我們彼此都沉默了。片刻后,她把手放進河水中輕輕撩水,再拿出來,看著水滴從指間滴落。她沒有看我,卻悄聲說道:「我想我又懷孕了。我有些時日沒來月經了。」
「要是我活不到那個時候,你要把我帶回去葬在山上,這樣我就能看到我那美麗的城市了,你能答應我嗎?」
她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個時辰醒了過來,哭喊著大叫:「痛!神哪,好痛!」
「看敵軍那隻領兵老狗,」邁穆農對著萊邁姆道,「瞧他那怒不可遏的樣子。荷魯斯為證,我今天定要教教他要有耐性。」
雖然我們用了各種辦法,馬還是開始陸續死去。那些還活著的,一半也都病懨懨的。我們把死畜生拋到河裡,繼續以最快的速度向北駛去。
「為我們向哈比祈禱,」他們紛紛請求,「埃及之母,請為我們祈禱。」
水勢很高,峽谷很深,沙路難行,我找來一百名奴隸,抬著兩位王后的轎子,沿尼羅河河岸而下,穿過崖壁,走到碧幽幽的山谷中。
法老此刻正心煩意亂,思量著如何穩固社稷,千斤重擔壓在他身上,萬樁國事等著他處理,可是一看到我,他還是把這些暫且擱在一邊,走過來擁抱我。
邁穆農王子及其隨行隊伍都在那裡迎接我們。他們已差不多裝備好了一支新的艦隊。此前我們看到的那艘船,便是其中之一。船上所需的木板和桅杆都是在庫施的大草原上早就鋸好的,通過沙漠之路運送到了這裏。戰車也全部集合到了一起,輝趕著馬群也穿過了沙漠,滿裝喂馬飼料的馬車也已經到達,甚至連我的那群角馬也關進了河岸柵欄里,正等著我們呢。
戰場上,喜克索斯長矛隊正欲攻來,他們原本就跟在戰車後面,打算利用戰車的衝鋒為掩護,現在卻個個暴露無遺。敵軍脫韁的戰馬和倖存的戰車都往回跑,於是長矛隊閃出一道口讓它們通行。有那麼一刻,敵軍被堵在戰場中央,進退兩難,一片混亂。這對邁穆農來說,可謂天賜良機。
數日之內我就重新布置好了各個房間和花園,一切陳設都力求讓女主人舒心。然後我就去見邁穆農,奏請接回王太后。
那晚我給她熬了碗滋補湯藥,起初她安靜地躺著,略有所思。待喝完湯藥,她悄聲對我說:「我有種特別奇怪的感覺。雖然我站在法老的陵墓里,卻突然覺得塔努斯離我很近,就在我身邊。我感覺到他用手撫摸我的面頰,還聽到了他在我耳邊喃喃說話。就在那時我昏了過去。」
我們早已得知如何識別敵軍南方艦隊的指揮旗,那是一面猩紅色和金黃色組成的燕尾旗,旗尾很長,浸在水中。我們駕船直接駛過去,邁穆農率領二十個人登上了這艘敵船。
塔努斯死後,軍隊失去了最高將領,於是,戰事委員會召開了秘密會議。當然,我無權參加,不過女主人把會議內容逐字逐句轉述給我。
我轉過臉對著他:「原諒我,陛下。我發過誓,除非我的女主人洛斯特麗絲王后在我身邊,否則我絕不踏入此城。我得把韁繩交給您了。」
而我和阿頓兩人凝視著兵力部署圖,腦海里卻看到了另一幅不同的畫面:喜克索斯像個剛剛醒來的巨人,伸出鐵拳朝我們揮動。從孟菲斯到三角洲,每一個大城小鎮,塞利提斯國王的駐軍都在行動,開始南征,路上全是他的戰車,河裡也都是他的船隊,敵人大軍兵分陸海兩路,壓向底比斯城。
然後我離開墓室,走到入口處,我停了一下,回頭最後看了一眼。
而那些還未失控的戰車,則衝進了希盧克士兵組成的方陣,卻並未遇到任何抵抗。希盧克黑人兵團閃出一條路,讓敵軍馬車跑過去,可一等敵人進去,立刻就圍了起來。
邁穆農將總部設在麥摩斯法老的宮殿里,這裏曾是以前我們在埃勒芬蒂尼島上的家。我一上岸,就匆忙奔向後宮的老住處。
「你是要跟你的國王爭論嗎,閣下?現在你是將軍,敵軍中心已破,率領你的戰車隊,把他們追回孟菲斯!」
船隨水行,起初我並不覺得速度有多快。櫓手們用槳片輕點水面,力道很輕,只保持船頭朝向下游。船漂在水面,輕盈又平穩,似乎是在漂流一樣。我看看兩側,發現兩岸飛一般地往後退去,這才意識到我們的船走得有多快。前面峽谷入口處的大岩石迎著我們飛過來,我也只是在看到克拉塔斯那張皺臉上齜牙咧嘴的表情時,才意識到真正的危險已經迫近。克拉塔斯只有在看到死神向他招手時,才會那樣咧嘴。
我還放上幾塊鬆鬆的路板,一踩上去,就會觸發岩石滑落。我將那些垂直的井筒里塞滿碎木材等廢料,時日久了,這些廢料就會腐爛,滋生細菌,釋放毒氣,後世若有人穿過暗門,找到這條路,也會因毒氣而窒息身亡。
要戰勝這樣的敵人,我們需要眾神的眷顧,需要好運的垂青。最後一絲光亮隱入了夜幕,這時,喜克索斯人點亮了篝火,火光搖曳,像是一地的繁星,照亮了城外的平原。我不知道篝火有多少堆,只見一處接著一處,看不到盡頭。
我認出了碼頭的入口,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於是我們撐櫓過去,快要靠岸時,碼頭的泊船官登上我們的船,一陣吆喝,吵著要看我們的買賣文書。
我們的船腹部蹭到了岩石邊,發出刺耳的聲音。腳下的甲板不住震顫,嚇得我都叫不出聲來。這時邁穆農等人趕緊撐篙,及時將船移開岩石,我們繼續順流直下。
我來到她的床上,像抱嬰兒一樣,攬她入懷。她人又瘦又輕,就像個孩子,我輕輕地搖著她,不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還有一些喜克索斯人守在駐地孤軍作戰,不過慢慢地都倒下了,屍體被拖出營地。有一個兵營,裏面仍有幾百人,卻被付諸一炬。我聽到大火中他們的尖叫聲,很快就有燒焦的肉味飄了過來,聞上去就像烤豬肉的味道。
艦隊抵達了埃勒芬蒂尼上游的第一道大瀑布,我們將船拋錨停在上游水流平緩的河面上。
隊伍後面才是那副木製的棺材,很輕,由一輛馬車拉著,馬車後跟著一群希盧克士兵。他們唱起永別的歌,嘹亮的嗓音穿過草原,我們在隊伍的前面也聽得一清二楚。我知道,塔努斯會聽到這歌聲的,會知道這是為他而唱的。
「往左拉!」克拉塔斯吼道,「用力,把屁股上的勁兒也都使出來!」我們穩住船,沖向岩石中的下一個隘口,白色的水浪潑濺到甲板上,濺進我眼睛里,水在船兩邊發出尖銳的噝噝聲,一浪接一浪追著我們,浪花比我們船的艉樓都高。
十天後,我們駛進了埃勒芬蒂尼港口,我把情況向塔摩斯法老稟告之後,便匆匆趕往後宮的水園。女主人正躺在涼亭下,那麼瘦弱那麼蒼白,我伸出手向她行禮,卻控制不住雙手的顫抖。她一見到我,眼眶就濕了:「我很想你,泰塔。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
「弓箭手,弓箭準備!」塔摩斯國王站在船頭下令,「升起藍旗!鼓手,鳴鼓加速!」
我們飛馳跑向萊邁姆苦苦候命的地方,法老招呼他:「準備好了嗎?我的萊邁姆將軍。」
一些喜克索斯將領集結了部分人馬,卻被民眾堵住包圍起來,敵人負隅頑抗了一陣。這時克拉塔斯和邁穆農帶著軍隊登上岸來,兩個小時之後,我們就佔領了整個城市。
我敢肯定,只要我們計算好時間,按計劃順利穿過瀑布急流,突襲埃勒芬蒂尼沿岸拋錨的喜克索斯艦隊,那麼我們就能夠給敵人以沉重的打擊,俘獲敵軍戰船,充實我軍軍源。一旦我們佔下一處據點,就可以讓步兵和戰車從第一道大瀑布的峽谷穿越過來,在洪水退後的埃及平原上與喜克索斯敵軍交戰。
第二天,我帶著泥瓦匠和一群奴隸回到了王墓,將各處通道封死,裝上機關,保護墓室。
「都準備好了,法老。」
而希盧克步兵團後面,就是由埃及人組成的弓箭隊了,弓箭手個個緊握大弓,蓄勢待發。此刻他們高舉彎弓,朝法老高聲致意:「塔摩斯!埃及!塔摩斯!」
見他們穿過草原朝我們走來,我就命希盧克士兵把塔努斯的靈柩放下,放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刺槐樹下。女主人下了戰車,走向靈柩,把一隻手放在靈柩上,低頭默哀。
關進柵欄后,才最能看出它們體力有多弱,無緣無故竟死了好幾百頭。我們對它們的照料可謂悉心周到,像養馬一樣,適時給它們餵食、飲水。但似乎它們天性更適合野外流浪,不願被束縛起來,居然日漸消瘦。最後,抓來的角馬差不多死了一半,還有很多也在後來回歸的航程中死去了。
「不行,主人。我不能。」
「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但我的肚子里真的像插著把利劍。」
我們一過邊界,迎面遇到的第一幢建築就是一座小廟,這可不全是巧合,是我安排好的路線,要把大家帶到這裏。
我把戰車停在希盧克軍隊前,邁穆農朝克拉塔斯喊道,「士氣如何啊,我的將軍?」
為了防止以後有人盜墓,或有人褻瀆王陵,我修建了隧道迷宮。入口隱蔽在懸崖壁上,進去后是條較寬的通道,一直通向一處雕有精彩壁畫的墓室,室內放著一副空蕩蕩的石棺,棺材已經打開,蓋子被掀到了一邊,很是惹眼,這樣,盜墓者一定以為自己來晚了一步,有人已經在他之前洗劫了墳墓。
法老頭戴藍色的戰時皇冠,額頭上繞著頭飾聖蛇象的金圈,金蛇和金鷹的頭部相互交纏,寶石鑲成的眼睛閃閃發光。法老拔出藍劍,振臂高舉,向士兵示意。
所以,到達山谷三天後,木棺開始下葬,放進了我原為塔努斯準備的墳墓,然後祭司上前獻祭,由於塔努斯的庇護神是荷魯斯,故而墓穴由荷魯斯的祭司獻祭,隨後就開始封墓。
輝和馬夫趕著五千余匹馬跟在我們後面。這些馬有一部分是我們營救公主的報酬,其餘則是瑪薩拉的嫁妝。不過,還沒到兩河交匯的奎拜,我們就看見前方草原上大片的黑點,好像烏雲投在大草原上的影子,可是放眼望去,太陽當空,萬里無雲。
雖然塞利提斯軍隊中的所有高級將領都是喜克索斯人,但許多支隊隊長和軍官卻是從埃及人中徵召的,此外,普通士兵中有一半都是我們民族的人。不過,我們離開埃及的時候,這些人多數尚未出生或是處於襁褓之中,真不知道邁穆農王子率軍攻入埃及時,他們會忠於哪一方。
「到了旗那邊很難往右轉!」我尖聲說道,好在我認出了中間島嶼上站著個人,正揮動著旗提醒我們怎麼轉彎,於是克拉塔斯轉動舵櫓,同時朝長凳上的櫓手喊道:「右邊後退,左邊一起拉!」甲板急劇傾斜,船轉過了彎。
她搖搖頭:「不是的,泰塔。不是那樣的。我能感覺到有嬰兒正在我身體里生長。」
這樣,我們衝到了喜克索斯軍隊的後部,然後調轉車頭,重新布陣,射出利箭,進攻敵軍的後方,此時射程很近,命中率自然很高。
黎明第一抹魚肚白掛上東方天際時,我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碼頭,那裡只有一艘船等著我們,其餘的一卸下運載的病馬,就都起程返回南方去了。
我輕聲問道:「主人,很疼吧?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泰塔,他們的差別太大了,信奉不同的神,說不同的語言,還有膚色!唉,我真希望他選擇的是我們同族的女孩。」
隨後,王室人員、祭司以及達官貴人進入陵墓,舉行最後的告別儀式。
月色當空,我們的隊伍開始穿越這片銀色的沙漠。有時候女主人和我並排走,兩位公主跟在後面,嬉笑玩耍,覺得這冒險般的旅途很是興奮。有的時候,實在是疼痛難忍,女主人就會坐上馬車,車裡一切我都為她布置好了,盡量讓她舒服。我也會坐在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一直陪她到止疼的安眠花粉開始起效。
第一個葬禮結束十天後,金棺才開始下葬,用木撬拉著,運到巨大的王墓里。墓室里的通道複雜,需要三百名奴隸負責運送。我設計的墳墓非常精確,棺材左右兩側與兩面石牆、棺蓋與墓室頂部之間都只能容下一隻手。
「泰塔,你可真是魔法師啊,當初我們還嘲笑你和那些角馬呢!」他抓住我的肩膀,盯住我的眼睛,「為我駕馬,我們同赴戰場共摘榮譽,你可做好準備?」
那群喜克索斯戰馬中已有七匹倒下,嘴裏和鼻孔里都流出粘稠的黃色膿汁。馬夫正忙著切斷馬的氣管,植入空心蘆葦,以防它們窒息而死。
「是阿赫荷魯斯神的廟堂。您想在此拜祭嗎?」
洛斯特麗絲女王召開了國家最高會議。在會上,她宣布說要遵從神的旨意,話音一落,所有的貴族和祭司全都起身,高呼她的英明。我的歡呼聲比誰都大,那天夜裡,我的夢中全是底比斯城的景象,我夢到了那些遠去的歲月,夢到了我、塔努斯和洛斯特麗絲年輕快樂的時光。
自洛斯特麗絲王後下令重返埃及后,已經整整兩年過去了。我們的部隊集結在第四道大瀑布的上遊河岸,前面就是沙漠,穿過這條沙漠,就可以繞過轉了一大圈的河流,縮短路程。
待兩輛車近了,埃帕查恩放了兩支箭過來。邁穆農用盾擋住了一支,我蹲下身子躲開了另一支,不過我始終沒有分心,一直盯著埃帕查恩的車輪軸心上那幾把飛快旋轉的彎刀,一不小心,這些刀就能刺中我的戰馬馬腿。
「輝指揮,準備好了嗎?」邁穆農喊道,輝舉起大弓,行禮答道:「為埃及和塔摩斯!」
「再見,我的女主人,」我輕輕說道,「別了,我的心肝。」
我們從迷宮中退出來,每出一道關口,就巧妙地利用石頭和石膏將暗門封住,並在上面繪上彩畫,裝飾得跟其他牆壁一樣,我們還把各處垂直井筒的入口封死,弄成光滑的地面和屋頂的樣子。
「荷魯斯保佑,是萊邁姆!」我高興地自言自語。這名老將帶著我們的戰車第一師穿過了崎嶇的戈壁和山路,才兩天就趕了過來,速度真是快得驚人。
塔摩斯法老上前幾步,面對著他的子民,這時人群中再次高呼「萬歲」,新任法老從那把珠寶鑲成的劍鞘中拔出藍劍,向人們行禮。
「那麼,給羅克和錢恩套上韁繩,把我的戰車上掛上藍旗,我們起程回家,前往底比斯!」
我們駕車駛過左翼側隊,正欲往回走,邁穆農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停一會兒,我們回頭望向戰場,喜克索斯軍隊已經開始行動了,他們的前排足足有我們的兩倍長。
等邁穆農和克拉塔斯擊垮最後一群負隅頑抗的喜克索斯人,就開始著手恢復城裡的治安。軍隊紀律嚴明,井然有序,沿街巡邏,用戰槍槍柄作為棍子,敲醒路上那些醉得不省人事的亂徒。
我默默地盯著她。又一次,我感覺到不祥的徵兆,彷彿死神晃動著翅膀從我身邊輕輕擦過,我胳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喜克索斯人軍紀嚴格,驍勇善戰,若非如此,他們也不能征服了半個世界。我們已粉碎了他們的戰車,而喜克索斯人仍是勇敢站定,用青銅盾牌圍成護牆,抵抗克拉塔斯的進攻。
「還沒有結束呢,」我一邊駕著疲憊的戰馬往回跑,一邊提醒邁穆農,「你打敗了埃帕查恩的戰車團,別忘了還有比昂的步兵團要對付呢。」
我跑到戰車上取了一瓶紅酒,他急忙伸出胳膊接過來,直接將紅酒倒進了喉嚨,酒喝完了,他把瓶子扔到一邊,打了個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