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卷 傀儡術 第三章 血字

第一卷 傀儡術

第三章 血字

尉遲方低下頭,不忍看他神色:謝應龍與崔元啟二人武藝在伯仲之間,號稱左右雙衛。兩人交情之深過於兄弟,此刻親眼見到好友如此凄慘恐怖的死狀,這位身經百戰、威儀赫赫的將領也不禁雙目通紅,淚水潸然。但謝應龍仍不愧是軍中大將,久經戰陣,處變不亂,很快便鎮定下來。
「什麼?」
空氣凝重如這陰霾雪天,謝應龍緩緩道:「前日我去他府中拜祭,算起來,昨夜正該是回煞之日。」
「案發在開遠門,大約昨夜酉半;共死三十六人,其中一人是兇手。殺人者乘黑馬,使寶刀,從城外而來,殺人之後自刎而死。有傳言他並非別人,正是不久前亡故的果毅都尉崔元啟——尉遲大人,李某所言,對還是不對?」
「原來是個江湖術士。」謝應龍鼻孔里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對尉遲方道:「此事交由我來處置,你不必管了。」
他拉起屍身左手,剛要開口,目光所及,大吃一驚:字跡已經完全不見,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硃砂紅色。猛抬頭,卻見酒肆主人對他眨了眨眼,面上笑意隱現。尉遲方頓時張口結舌,再沒想到這膽大包天的傢伙竟借察看之機消滅了證據。自己是帶他來現場的人,自然也逃脫不了干係。
九九藏書「是誰發現的?」
「不錯。尉遲大人說此處有橫死之人,擔心作祟,要在下作法鎮魘。」
「不錯!」尉遲方沉著臉在一旁按刀而立。心中早已千百遍後悔:原本想查探此人底細,結果一激之下反而帶他來驗看屍體。更令人沮喪的是,為何演變成這般局面他自己也尚未明白過來。話說回來,這位酒肆主人雖行事詭異,態度懶散,卻並不讓人疏遠,自有一種從容氣度,令人油然生出親近之心。
「他是騎馬而來,事發后那匹馬受驚逃逸,至於身上,並沒什麼可疑。不過……」頓了一頓,看了一眼身邊默不作聲的李淳風,突然有些猶豫。
「啊,在下么,師承逢機子,精研五行命理,能知吉凶運程。尊官若要推運改命,鎮宅驅鬼,生男生女……包在在下身上。」
即便是李淳風,此刻臉上也露出一絲詫異,「我的名字?」
聞言李淳風先是一怔,隨即朗聲大笑,「原來尉遲大人當真信了方才的遊戲之言,罪過罪過。經絡血行,原有定規,那大漢肝火旺盛,氣血有逆行之像。須知月盈則昃,水滿則溢,以其自身之力施與人迎、期門、日月諸穴,截斷氣脈,豈有不倒之理。所謂妖術,不過是一點醫理罷了九*九*藏*書。」
李淳風伸手抓起那屍身左手,仔細看了看掌中字跡。尉遲方忍不住插言道:「看清楚,是你的名字吧?」
「不過什麼?」
「特地來這裏,是為一樁案子。」
「這……」尉遲方不禁遲疑。眼前此人來歷不明,深淺莫測,實在毫無把握。李淳風目光閃動,忽然伸指彈了一下額頭,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明白了,明白了。大人求功心切,不肯細加察看,卻要誣良為寇,拿李某的性命成就功名。咳,難怪昨日夜觀星相,見熒惑犯填星,主小人當道,原來應在此處。時運不佳啊……」
「誰管你好看難看!」尉遲方沒好氣地說,「難道寫你的名字還要先臨帖不成?這可是死者留下的線索!」
「胡說!」盛怒之下,校尉雙目圓睜,「誰是小人?尉遲方是堂堂朝廷將官,怎會做那種不堪之事!」
「哼,少要裝腔作勢。我尉遲方是堂堂男兒,就算你有妖術,我也不懼怕你!」
生性耿直的尉遲方決定據實以告:「將軍請看。」
「能令勛衛府六品校尉親臨我這小小酒肆,除此之外,還會有別的事么?」
「這個么,」酒肆主人心平氣和地說道:「我這店鋪,三教九流人來人往,消息自然比別處快。九_九_藏_書不要說這麼大的案子,坊間早就傳得紛紛揚揚,就連誰家生老病死、婚喪嫁娶,也逃不過我的耳朵。若不知道,那才是怪事。」

「這位就是崔大人?」
「那會是誰?又為何寫下你的名字?」
「崔將軍身上有什麼特別東西?」
此言一出,尉遲方猛然起身,退後一步,隨即錚地一聲,腰間佩刀出鞘,橫在對方身前。
「假如你要在掌心寫字,會是什麼方向?」
「對了。自己書寫,字跡應該由指向腕,而不是像屍體手上這字跡,由腕至指。如果是那樣,必須將手掌轉過來,對著自身。如此彆拗的方式,不合常理。」
「不出所料,果然和你有關!」
刀光雪亮,滿屋客人面面相覷,全都失色。那人卻依舊神色如常,「何以見得?」
「原來你就是那位李先生?」平心而論,此人形貌與尉遲方想象中道貌岸然的長者沒有絲毫相同之處,但看身後親隨敬畏神情,是此人無疑。想到自己此行目的,校尉心中悄然生出警戒:倘若屍體掌中字跡所指即此人,則難免嫌疑重大。一念及此,態度也起了微妙的變化。
端詳了一陣,李淳風略帶遺憾地搖了搖頭,「當真難看。『李』字粗短,『風』字歪斜,唉,九九藏書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線索倒是線索,只不過這字並非死者所留啊。」
「可否領我去看一下屍首?」
李淳風正要開口,忽然耳旁靴聲雜沓,幾個人走了進來。當先一人四十多歲,戎裝束甲,面部稜角分明,一望可知軍旅多年,神色不怒自威。尉遲方連忙行禮,此人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勛衛府的折衝都尉謝應龍。對方微微頷首,目光轉向屍身,觸及那顆頭顱,忽然身軀一震。大步走了過去,遲疑半晌,伸手輕輕闔上了斷首上兀自圓睜的雙眼。
校尉這才明白方才以酒畫符不過是障眼法,真正的玄機原來在此。話說回來,這外貌文秀的青衫人談笑之間便讓大漢鎩羽而歸,所學固深不可測,所為亦不可思議。但看眼前這人一臉玩世不恭之色,不由得一肚子無名火起:「既然不是妖術,又說血案和你無關,為何知道得這麼詳細!」
「符印?」
他每說一句,尉遲方的刀便逼近一分;話音未落,那把刀幾乎已架到了他的頸中,寒氣森然,「不用說了,隨我走!」
正慌亂時,李淳風從容道:「大人,是在下所作符印。」
「不錯,是我親眼所見!」
「哦?」李淳風雙眉略挑,眼中多了一絲玩味之色,如風乍起,吹皺https://read.99csw.com水面,「血案?」
「昨夜奉命巡查到開遠門,發覺有騷亂跡象,然後便看到……」遲疑片刻,尉遲方還是問了出來,「大人與崔將軍交好,可知道之前他的死訊是否屬實?」
皺了皺眉,謝應龍轉向李淳風:「你又是什麼人?」
此言一出,尉遲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七日還魂,難道說,這正是惡靈不散,化身殭屍取人性命?
「可我並未告訴你是為此案而來!」
此言毫無破綻。尉遲方猶豫了一下,轉念一想,又理直氣壯道:「就算你說得對,那人臨死之前,為什麼寫下你的名字?」
供案上,白布覆蓋著一具無頭屍身,頸中斷口血漬猶新,身側則是一顆毛黲黲的頭顱。
「是……是……」
「這是什麼?」謝應龍指著那一片硃砂問道。
酒肆主人啞然失笑,重新坐了下來,拈起一枚花生放入口中。
視而不見近在咫尺的刀鋒,李淳風道:「難道大人以為與我有關?這死人復活的事,自有閻王爺來管,卻還輪不到區區在下。」
「還沒有開口,你就知道我的來意;若不是心裏有鬼,怎會如此?」
尉遲方想了想,五指向上,伸開左掌。
「既如此,」酒肆主人施施然起身,將一方氈毯裹在身上,順手將案上花生收入袖中:「請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