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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傀儡術 第四章 奔馬

第一卷 傀儡術

第四章 奔馬

「好處」兩字說得甚重,尉遲方再遲鈍,也聽出了弦外之音。
「不知。」
「不願節外生枝而已。」李淳風笑吟吟地絲毫不以為意,「莫非你要謝將軍當堂抓我?那樣的話,只怕這件事永遠沒有水落石出之時。」
「此事詭異難測,既非職責所在,推託乾淨也不是難事。何必插手?」
青年校尉眼前現出昨夜情景。刀光、血光、飛起的頭顱,似乎就在眼前。手扶刀柄,慨然道:「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既然身為朝廷將官,豈能不管?」
嘆了口氣,李淳風道:「勛衛府中這樣愛管閑事的,為數不多呀。」
想到字跡已毀,校尉不禁氣餒。奇怪的是,自己心中其實並未將此人當作疑犯看待。
「官中還沒有懸紅,按照定例,只要破案,賞賜是跑不了的。」尉遲方語氣中已有不耐之意,「是否要在下畫押作保?」
「難道你有把握破解此事?」
此時長街之上已漸漸熱鬧起來。兩人腳踏在鬆軟積雪上,發出輕微聲響。一隻寒鴉驀地從樹上飛起,枝幹動搖,簌簌落下許多雪花,隨風起舞。運送取暖木炭的車不久前剛從此地經過,路上有一道細細的炭跡,混同在車轍之中。空氣寒冷清冽,隱隱傳來炸糕和蒸蜜九九藏書食的香氣。
方才屍體的恐怖模樣猶在眼前,尉遲方不禁胸中作惡,扭頭道:「不必!」酒肆主人搖了搖頭,心安理得地將花生收入袖中。
「以你看來,世上……真有殭屍回煞這種事?」
遵命告退,剛到門外,尉遲方便虎起了臉。
「據說荊楚之地有一種法術,可以役使死屍,讓它行動。」李淳風攏著袖子,呵了口白氣,微微眯起雙眼,「傳聞而已,既未親眼見到,難定有無。」
「原來是尉遲大人。」女子斂袖再拜,道:「有約在身,不得久留。大人今後若到明翠閣,千萬記得尋我,也好親奉茶酒,略酬今日相救之情。」
「上哪兒去?」
「哎呀呀,不必不必。」李淳風欣然說道:「令叔吳國公名重長安,怎會信不過。只是隨意樓有兩條規矩:一不白做事、二不白收錢。生意人習性,話說在前頭,免得日後紛爭而已。」
「是昨夜……」
尉遲方來不及多想,眼看旁邊有一處布匹店,順手扯一匹長綢,挽了個活結,看準時機將長綢甩了出去,正套在驚馬的脖子上。那馬長嘶一聲,四蹄踢得地上雪片紛飛,一股猛力將他拖了出去。一片驚呼聲中,尉遲方深吸一口氣,看準酒九_九_藏_書樓前粗大的木柱,將長綢另一端迅疾繞了上去,末端纏在腰間,沉腰下挫,雙腳彷彿生根一樣牢牢站定,不肯鬆手。那馬發狂掙扎,嘶鳴聲中,一股巨大力量湧來,人跌跌撞撞地就要衝向柱上。

「不過,它應當知道。」
「不是。」李淳風迅速否定了他的話,「血跡鮮紅,尚未乾凝,絕不會超過兩個時辰。」
柳五娘雙眸一轉,掩口輕笑。尉遲方這才發現自己失態,臉色更紅,訕訕道:「在下……在下複姓尉遲,單名一個方字。」
馬純黑色,竹耳蘭筋,隆顙麹蹄,毫無疑問是一匹良駒。李淳風伸手輕輕撫摸馬背鬃毛,黑馬低嘶了一聲,俯首貼耳,與方才暴戾模樣不可同日而語。臉色凝重起來,將手縮了回來:指上赫然粘著鮮血。
怯怯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二人的話。循聲望去,是方才遇險的那名女子,看上去二十上下年紀,淡綠錦襖,容貌姣好,面色蒼白,雙頰胭脂褪盡,顯然是驚魂未定。見尉遲方回頭,便深深萬福,低頭道:「多謝相救。」
話未說完便被李淳風打斷:「你跟崔大人平日有交往么?他是什麼樣的人?」
「只是數面之交。」認真回想往日見聞,校尉答九九藏書道:「他武藝高強,更寫得好書法,在軍中很有威望;但為人孤僻,不喜歡交遊,平生知交只有謝大人一人。」
正要介面,熱鬧的市集中突然起了一陣騷動,驚呼夾雜著馬蹄聲次第響起。一匹黑馬如同疾風一般狂卷而來,正到尉遲方身邊,忽然人立而起,昂頭怒嘶。耳畔只聽得「啊」的一聲,卻是一個行路女子被嚇得跌倒在地,眼看便要被怒馬踏在蹄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消滅證據,還連累我欺瞞官長!」
「明珠映高髻,翠鳳滿枝頭」——長安城中明翠閣,在一干少年子弟之中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裡的女子色藝雙絕,卻往往自重身份,只以歌舞娛人耳目,不輕易以身事人。如此一來,反而更得貴族子弟的青睞,纏頭之資可達萬錢。一曲新詞既出,教坊爭相傳誦,無論是尋常百姓女兒還是皇宮深院中的妃嬪,人人皆以習得明翠閣中曲為榮。這柳五娘便是其中一名紅歌姬,卻不知為何荊釵布裙,卸盡簪環,獨自行走到此。
「什麼?」
「哦?」青衫男子雙眉微揚:「尉遲大人要捉我去訊問么?既無證據,恐怕難以定罪吧。」
「可有家眷?」
身形裊娜,淺綠人影當真如柳枝迎風一般九-九-藏-書遠去。尉遲方正極目而望,耳邊忽地聽到一聲輕咳,回過神來。卻見李淳風面露微笑,拍了拍馬頸。
「咳……無須多禮。」尉遲方慌忙回禮,毫無道理地臉紅了一下。某種程度上,外表粗豪的將官其實相當靦腆,尤其在與女子相處的時候。
「這位軍爺……」
這回輪到尉遲方吃驚了,道:「你就是明翠閣的柳五娘?」
「正是。昨夜事發之後,無人顧及,這馬便不知去向。不知為何會沖入鬧市之中。」
「那麼這件事……」
「這是崔將軍的坐騎?」
「飛馬送佳人,韻事天成哪……雖非君子,也當成人之美,李某告辭。」
「這件事情相當怪異,都說你見多識廣,可否幫助查探?」
「幸會幸會。」一旁的李淳風接過話頭,「在下姓李。至於這位公子……大約要一個時辰之後,才能想起自家姓氏了。」
尉遲方正要發作,李淳風徐徐道:「不過有一件事,卻相當奇怪。」
「沒有。」
「什麼?」
「嗯,大人果然公忠體國,佩服佩服。」口中說著,臉上卻絲毫看不出欽佩之意,「不過,李某一介草民,既未食祿,又沒什麼好處,這忠人之事么,不免要打些折扣。」
見校尉一臉詫異,酒肆主人微笑著拍https://read.99csw.com了拍那匹黑馬的頸子。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女子嫣然一笑:「奴家姓柳,行五,京中人都稱我五娘。公子高姓?」
「崔將軍早年喪妻,此後便未婚娶。」
「什麼?你要走?」尉遲方終於回過神來,道,「不行!」
就在此刻,一聲唿哨響起。這聲音頗為奇怪,雖然尖利,卻並不刺耳,原先暴怒的馬匹忽然站定,鼻孔中噴出濃重白氣。隨即緩緩俯首,恢復了馴順模樣。尉遲方定了定神,這才覺得手腳酸軟,背脊冰涼,已完全汗濕。奔逃的人群漸漸圍攏來,掌聲四起,都說這位年輕軍爺神力驚人。他無暇顧及,連忙抬頭,卻見身側青衫男子面露微笑,手指剛剛從唇邊移開——方才那聲音竟是李淳風所發。
尉遲方心中不滿又增加了幾分。倘若相信坊間流言,說不定就把對方當成了傳說中的高人逸士,誰能想到卻是個滿身銅臭的憊懶角色,方才的敬重之心全都化作了輕視。李淳風卻毫不理會他的想法,拍拍身上衣衫,道:「走吧。」
「停靈七日,屍體血液早該乾涸,但那頭顱頸中血跡卻還新鮮得很。」啪地一聲,捏開一枚長生果扔進口中,李淳風含糊不清地說道。順手從袖中摸了幾顆出來,遞到尉遲方面前,「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