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救么？」

「嗯。」種桃道人曾對李淳風說過遊俠令秘史，其中提到以江湖散客為主的一支，便是羽字系。

「是那鉛丸！」尉遲方叫了出來。

「兇器！」

荊烈顯然有點愣神，此刻才反應過來，是眼前這鬼魅一般的道人殺了刺客，救了自己，忙道：「荊某謝道長相救之恩！」

順手將盒收入自己懷中，翻轉屍體，一樣東西從身上掉了出來。那是塊木牌，因為摩挲日久，表面黑漆已褪，變成烏油油的潤澤光彩，牌上刻著一個「羽」字。

「可天色都這麼晚了……」

一絲笑容從酒肆主人嘴角浮現，「既然來了，那就是了。」

「原來是叛逆餘黨！」

荊烈手中長劍驟然握緊，「向我報仇？為什麼？」

默然片刻，道人冷冷道：「你請我出手，就該知道後果。」

道人臉上這才有了笑意，「好，莫讓我久候。」

沉默片刻，荊烈緩緩抬手，長劍指向對方咽喉，「抱歉。」

「這可麻煩了。」荊烈蹙眉，「難道這裡有叛逆的陰謀？」

「結客少年場，報怨洛北邙。利劍鳴手中，一擊而屍僵。——荊大人手中之劍，將為我而鳴么？」

「正是。」

灞橋邊上垂柳，依依似留人住。和風吹拂，拂得人心也暖洋洋、軟融融，這正是春日獨有的意趣，何況是如此溫暖閑九九藏書適的午後。將木屐脫了放在一邊，背靠柳樹，赤足席地而坐，男子看上去頗為悠閑。手中握著一根釣竿，身側一堆花生殼，說明坐在這裡有些時候了，但身旁的魚簍卻還是空的。

「好，回長史府上。」男子湛然雙目此刻微微眯了起來，「若我猜得不錯，他們的經歷想必更為有趣。」

打了個寒噤，下面的話便說不下去了。李淳風點了點頭，將房中燈火點燃，俯身拾起地上一樣東西。

揭開衣襟，只見胸腹之間一片烏青。幸好荊烈貼身穿了護甲，否則刺客意圖逃走時發出的那一枚鉛丸便要將身體洞穿。從懷中取出一瓶葯，倒在掌心搓散了，而後塗抹在傷處，頓時疼痛大為減輕。見他已無大礙，李淳風這才將目光轉向站在刺客身旁的白衣道人。

「荊烈！李先生！」易秋樓終於緩了過來，臉上神色便似要哭出來，「幸好你們及時趕到，否則的話……」

「住手！」伴隨喝聲，另一道刀光捲入。與此同時，狂風再起，人影如飛衝出門去，速度之快不可思議，只余驚鴻一瞥。

「哦？難道你以為，只有邪術才能破解你的秘密么？」

「因為八年前那場屠殺，其實是借刀殺人。」李淳風霍然轉身，雙目瞬也不瞬盯著荊烈，「羽字系並不曾投靠夏王竇建德，更https://read.99csw.com不曾要劫法場。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個無中生有的陷阱，而你或你的同黨，正是掘陷阱之人。」

「別！別走！」

輕輕摩挲鉛丸表面，青衫男子不發一語。

「那些人大約有十來個，個個武藝高強，而且似乎有邪術。」一邊回憶，荊烈一邊說道：「圍捕的百余名官兵死傷大半，直到後來出現了幾名蒙面神秘人，局勢才得扭轉，全殲了逆黨。事後檢看，死者身上都帶著一塊這樣的木牌。」

「荊大人。」

門開了，捲入的卻是一陣狂風，呼地將房中燈火吹滅。耳旁只聽見尉遲方大喝一聲，刀光驟起，纏住一道劍光。

拋下面具，徑直走到屍體旁，翻檢了片刻，手中多了一隻小小鐵盒，長而扁，看起來毫不起眼，卻令李淳風雙目為之一亮。荊烈忍不住問道：「什麼物事？」

身後那人停了下來，隔了很久，方才沉聲道：「你知道是我？」

「哦，願者上鉤么？」

看了荊烈一眼，李淳風伸手一撥旁邊機括，奪地一聲，一枚鉛丸從下方圓口中射出，釘入地下，將堅硬的地面鑿出一個深坑。

「別動。」

「朋友。」

再不多話，轉身便走。荊烈好奇道：「這位是誰？」

夏王竇建德是隋末另一股割據勢力，其人慷慨豪俠，驍勇善戰，盤踞九九藏書山東河北一帶，后因援助王世充被擒。王是險詐小人，他則甚有英雄氣，頗得人心。這樣的人，自然是唐王朝的心腹之患，於是饒了王世充，卻必須要將竇建德斬首。臨刑之前，朝廷收到密報，有死士謀劫法場。

「不錯。觀主那柄劍本就是斷劍，刺入胸口不及半分。只是我在劍上加了些藥物，可以令人麻痹昏死。」點了點頭，李淳風真心讚賞道：「小小障眼法兒，果然瞞不了長安第一名捕。」

易秋樓驚慌之下一把扯住他的手臂，「你若走了，我怎麼辦？」

一籌莫展，校尉只得坐下。就在此刻，門上突然傳來兩聲輕響，長史頓時面如土色，尉遲方立刻拔刀在手，沉聲喝道：「誰？」

突如其來的黑暗，令人目不能視。尉遲方退了一步，劍光飄忽如靈蛇，兩個翻轉便擺脫了刀光的糾纏，長了眼睛一般直向易秋樓藏身的角落逼來，緊接著當地一聲大響，似乎是重物撞擊聲。劍光急停，又再度暴漲。

荊烈活動了一下，傷處疼痛已減輕了不少，「無礙。」

「一定是上次搜捕山東響馬的時候得罪了這幫亡命之徒。」易秋樓愁眉苦臉道：「可我也是奉命行事……尉遲兄你也知道，上命不由人，為何要將仇結到我身上？這才叫禍從天降……」

他一面自顧自地說著，一面坐立不九-九-藏-書安四處張望。尉遲方開始還安慰兩句，眼看毫無效果，也只好省些力氣。易秋樓又道：「李先生那邊還是沒消息。會不會……」

「不必。」道人兩個字吐出，弄得荊烈怔怔發獃。李淳風心下瞭然，拱手道：「承蒙援手，多謝多謝。此間事了，他日必攜桃花釀，與君共謀一醉。」

「在下姓李，卻不姓姜。」放下釣竿，青衫男子伸了個懶腰，而後站起身來，轉過頭去。一道陽光從斑駁樹影中直瀉下來，正照著來者出鞘的利劍，又反射到李淳風的面容之上，將眉目映得分明：原本清俊柔和的稜角，此刻看來竟是鋒銳異常。

不理會對方劍尖，轉過身去，將後背暴露在對方劍下，李淳風自顧自地說道：「你找到陳六，脅迫他重操舊業，同時又勸誘易長史，要他出門誘敵。原定計劃應是你殺了陳六，這樣一來，長安城中的刺殺事件便都嫁禍到羽字系的頭上，卻隱藏了真正的兇犯，這正是李代桃僵之計。同時又一石二鳥，打擊了遊俠令餘黨，杜絕他們向你報仇之心。」

腳步聲輕微，越來越近。正在垂釣的李淳風眉頭舒展了開來，並未回頭，只閑閑招呼。

「放心，不會有事。」

「看來羽字系最終投奔了竇氏。」

「請大人們用膳。」

如果有兩團絲棉，尉遲方很想將自hｔtｐｓ://ｒｅａd•99ｃｓｗ•com己耳朵堵住；倘若只有一團，好歹也可將易秋樓的嘴堵住。不幸的是此刻他的手中連一根絲線也無，只好聽憑長史大人翻來覆去地訴說自己的不安與擔心。

「這麼說來，你已發現了？」

酒肆主人目光中露出一絲異色，「荊大人見過？」

「過獎。」荊烈面無表情地說，「無論你是靠妖邪法術，還是當真未卜先知，我都不能留你。」

「沒錯！」接過李淳風遞來的木牌，仔細看了看，「八年前……」

「羽字系？」

火光亮起，照見室內暗影。尉遲方長刀護在胸前，另一人則是剛剛趕到的荊烈。長史坐在地上，安然無恙，只是臉上全無血色。視線移向門口舉著燭火的人，青衫束髮，正是李淳風。

「昨晚我遣人去找陳六屍體，卻發現他失蹤了。將那日之事連起來一想，恍然大悟是你布的局。」

荊烈面色灰白，搖搖欲墜，正要直起身，卻被李淳風一把按下。

聽聲音，正是府中管家。易秋樓這才鬆了口氣，道：「進來。」

「此刻還不能斷言。荊大人還能行走么？」

嘆了口氣，李淳風望向地上毫無生機的軀體，「天絕之劍……你的劍果然是無情物。」

確實，原定日落之前回來，此刻天已漆黑。尉遲方本來極有信心，也被弄得有些焦躁起來。看了看易秋樓，無奈道：「不然我便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