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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遊俠令 第十章 一諾

第二卷 遊俠令

第十章 一諾

「桃花釀?」
「我若不死,此事不止……你……答允我……」
「那人就是陳六?」
話說到此,驟然頓住,頭也低垂了下來,緩緩坐倒,從此再無聲息。一隻撥浪鼓從他身上掉了下來,在地上轉了一圈,發出清脆聲響。紅漆的鼓身繪著一對白胖娃娃,看起來圓滾滾甚是可愛,正是孩童喜歡的玩物。想必是做父親的在集市上買來,準備帶給大病初愈的孩子。
「難道此事和羽氏有所關聯?」
李淳風將那隻撥浪鼓拾起,默然良久。而後開口,向再也聽不到的人鄭重道:「好,我答允你。」
荊烈面色緩和,長劍也垂了下來,「好吧。能猜出我的來歷,你也是聰明人,不妨將此事說個透徹。遊俠令自王莽纂漢之後,就已分崩離析,兩派之間互相殘殺。直到二十多年前,兩派分別出了兩位首領,一名莫祁,一名羽之。那時隋室江山已經風雨飄搖,天下大亂,民不聊生。莫祁、羽之都是見識卓著之人,也有一副俠義心腸,便相約定盟,放下往日恩怨,同心協力救民水火。為表誠心,雙方將自己在各地的組織與聯絡方式刻在一塊木牌上,交給對方。」
「說來也簡單,方恪遇刺,他房中有極淡的青蒿氣味,這恰恰是那日上午我在你身上九九藏書聞到的。正是這絲氣味,讓我疑心到你。其後你提出誘敵行刺的計劃,我便知會了道長,讓他跟蹤官轎。一旦發現刺客,搶在你之前出手。」
「事已如此,我不得不殺你。」荊烈臉上神色,竟有幾分惋惜,「你其實並無當死之罪,可惜太過聰明。」
空氣瞬間緊張起來。劍光搖曳不定,窄細的劍尖彷彿一條靈蛇,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嘩」地一聲,一條大魚躍出水面,魚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倏忽之間又沉入水底,只在水上留下一圈圈顫動的漣漪。這突如其來的小插曲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荊烈沉聲笑了起來。
他說的是真心話。空氣中有清淡的花草香,在陽光下懶洋洋地蒸發出來。離岸很近的地方又一次傳來魚躍聲,近得幾乎能感覺到那條冒失的魚在水下搖頭擺尾的模樣。這樣充滿生機的春天,卻讓人心中忍不住地生出安寧幸福之感,彷彿一切都可置之不理,一切都會迎刃而解。但隨即,李淳風聽到身後傳來一點奇異響動。驀然回首,荊烈手中長劍已插入自己胸前。
「羽氏為何齊聚長安?那人是誰?又怎會知道這麼隱秘的消息?」
這一句話出口,荊烈表情突然變了,手中長劍也隨之揮起,劍光如https://read.99csw.com匹練一般向李淳風捲去,卻在未到身前時驀地頓住,渾身顫抖起來,而後彷彿醉漢似地左右搖晃。
「不是邪術,是那日我為你用的傷葯。葯是好葯,不過摻上了幾味特殊的佐使之材。三日之內不可妄動力氣,否則便會像現在這樣。」
「沒錯。」一拍雙手,酒肆主人似乎全然忘了自己處境,顯得甚是得意,「說到釀酒,在下便當仁不讓了。其實釀出好酒,原料與功夫都在其次,關鍵是要有敏銳的嗅覺,何時出窖,如何勾兌,鼻、舌要能分辨出極細微的差別。而這,正是李某所長啊。」
咬了咬牙,荊烈道:「你想做什麼?」
「弟子身份本來隱秘,不是宗派中人很難知曉,而羽氏擁有莫氏的遊俠令,對這一切了如指掌,僅這一點,羽氏的嫌疑最大。但宗主莫祁與羽之早已成為知交好友,不信對方會背叛友情。於是他便約見羽之,打算問清事實。預定之日已過,弟子卻未等到他歸來。情知不妙,趕往相會之處才發現他的屍體,身上屬於羽氏的那一半遊俠令已被搶走。顯然,正是他所信任的好友羽之下的手。」
「這跟我有何關係?」荊烈不耐煩地說道,手中劍又再抬起。
「難道那時你便知道了整件read.99csw.com事情?」
「閣下是在主持正義?還是說,自認為有權審判於我?」
「荊烈!」
「當然不是。」看得出李淳風在謹慎選擇措辭,免得觸怒對方,「莫氏與羽氏兩大宗支的恩怨糾纏已有數百年,李某一介外人,怎能知曉?凡事必有因果,你的所作所為自然也有你的理由。」
「什麼也不想做,」微微一笑,李淳風又坐了下來,「如此和暖的天氣,只想晒晒太陽,釣幾條魚。」
「兇手?」荊烈哈哈大笑,「待你死後,不妨去問問那些死在我手中之人,看到底誰才是兇手!」
「這就不清楚了,但那人言之鑿鑿,並說這是為死去的莫氏宗主報仇最佳時機。事實證明他的消息沒錯。圍捕當天……」荊烈目光微微渙散,似乎回到了那日情景,「……一場惡戰,到處是鮮血……我也曾從軍參加過大小數十場戰役,但那一天的場景卻是我永生難忘。羽氏都是些悍勇之徒,誓死不退。而羽之更是全身浴血,身中數箭。長矛戳穿了他的腹部,肚腸流出,卻依然神勇非常,無人敢近身。最終還是他的弟子,冷血十三中排行最末的一人突然背叛,親手將他的頭顱砍下,才將之結果。」
青衫男子敏捷地跳起身來直奔過去,扶住了對方,隨即發現,即九九藏書使是自己也已回天乏術。經驗豐富的捕頭將長劍直刺入心口要害,臉上神情出乎意料,竟是一片平靜。
「過獎了,」酒肆主人彷彿不曾看見那凜冽劍光,欣然道:「只不過我既然如此聰明,怎會不為自己留條後路呢?」
「不錯,也是當天羽氏在圍剿中活下來的唯一一人。衙門將他帶了回去,百般拷打,他假裝瘋顛,伺機逃走,隱身於市井,直到上個月我才找到他。這貪生怕死之徒為了活命,只得答應我行刺官轎。原先的打算是無論成功與否,都要殺他滅口,將刺殺的嫌疑轉移到羽氏。沒想到這廝還有膽垂死反撲,又被你將計就計,救下他來。」
「難怪有人向我要遊俠令,原來便是此物。」李淳風沉吟道:「對於一個秘密組織來說,這就相當於將身家性命交到了對方手上。」
哼了一聲,荊烈道:「那懦夫自然不認賬,極力辯駁。但事實俱在,他也無法抵賴。當時莫氏在京城中的勢力幾乎被暗殺殆盡,本以為報仇無望,誰知道正好逢到了一個天賜良機。一名神秘人物前來尋找莫氏,透露了羽之的行蹤,說道他和他的弟子冷血十三將在某月某日聚會於長安,並定下了告密之計,借朝廷之手,將羽氏連根翦除。」
李淳風搖了搖頭,誠懇地道:「李九*九*藏*書某並無法術,所依靠的只是一點推測。直到陳六蘇醒后,我才從他口中證實,你便是那兇手。」
「你!」一陣天旋地轉中勉強用長劍支撐身體,荊烈顯得憤怒而驚奇,「你用的什麼邪術……」
「正是。當時群雄逐鹿,中原局勢混沌不清。二人均看好李唐勢力,便定下計劃,莫氏在明,羽氏在暗,共助李家。莫氏弟子本來就有很多世家少年,於是紛紛從軍,不少人累積軍功成了大將,自然也有無數好男兒血濺沙場。終於唐皇登基,天下太平,莫氏弟子卻紛紛離奇暴斃,僅一年之內,便折損了大批精銳。」
「這便是你說的因果么?」荊烈眼中有嘲弄之色。
「自然還有別的。荊大人可知,李某隨意樓中什麼東西最出名?」
「其實這也是你的破綻所在。」李淳風心平氣和地說道:「馬周曾向我說起過你的辦案手法,稱你是個極其謹慎周密之人,所以才有天羅地網的綽號。但,你要易長史出門誘敵的計劃可謂相當草率,既未多派兵丁保護,也未加以預防,簡直就是故意在製造刺殺機會。人之性情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這其中的規律甚至比日月潮汐、星辰運行之道還要恆定。倘若突然違反常理,其中必有緣故。反常本身,就是破綻。」
「那麼羽之可曾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