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雲醒悟過來，表情卻仍然是怔忡不寧：「這，這是……」

「可……可是，」尉遲方張口結舌道：「難道你就這樣袖手旁觀，看刀兵再起？」

「看這屍體，死去時間大致在二三日內。那婦人曾說，她在女兒櫃中翻到了一串念珠，所以認定姦夫必是和尚。塔頂尋到的那根髻針也是她的，很可能偷情的二人將慈恩寺塔當作幽會地點。」嘆了口氣，李淳風道：「看來誘拐她出逃的僧人事後反悔，又怕事情敗露，這才殺了她。」

「是個女人！」

校尉滿懷希望地湊了過去，「發現什麼了？」

「這裏，將這裏挖開！」

他一邊說著，一邊沿著溪水走了兩步，望著竹管拼接的水槽出神。

「嗯？」

「嗯？」

「噯，這頂帽子可太大，當不起。李某隻是個小小生意人，既無扭轉乾坤的能耐，也沒有力挽狂瀾的本事。」

令侍女在殿中等候，拂雲郡主和兩人走出門來。知客如釋重負，心中甚為感激。無論如何，在佛門聖地兩度發生兇殺之事，傳揚出去都極為不利。尤其是面對郡主這樣的貴客，自然不願吐露。

李淳風打開那隻包裹，裏面只是一些隨身衣物，並無銀兩首飾。

晨曦從樹與樹的縫隙間https://read.99csw.com透出，將山林照得斑駁。空氣濕潤，彷彿能聞到露水的清涼氣息。鳥鳴高低婉轉，自得其樂，連早課鐘聲也不能打亂它們的節奏。一條溪水從山上流下來，發出淙淙聲響，一直流入竹筒接成的長管之中，輸送到山下，正是寺中水源。

「你是說？」

「昨夜寺中塔上有僧人遇害。」李淳風一雙眼盯著她，慢慢道：「這玉佩便是從屍首上取來的。」

「閑來無事，隨尉遲大人來廟中逛逛。」酒肆主人不動聲色地將身後發怔的校尉往前推了推，「大師既然不便見客，郡主也不必強人所難了。」

「其實是昉熙大師身體不適。」一人從殿後施施然走出，替知客僧接下話來，青衫散淡，笑容可掬，正是李淳風。拂雲雙眼一亮，道：「李兄，你怎會在這裏？」

「發生了何事？」

「那麼，可否將情形轉告於我？」

「呵呵，不說這些。逐鹿問鼎、成王敗寇，正是千年不變的戲碼。今上的天下如何得來，是他自己的事，只要有這番能耐，巧取豪奪也無不可。但若要粉飾歷史，把自己扮成正義一方，未免將天下人當作傻子。」

低首斂眉，目光冷而且銳九-九-藏-書。一瞬間，慣常笑容滿面的酒肆主人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呃……其實，其實……」

尉遲方連忙閉上嘴，順著對方目光望去，只見那水槽一直蜿蜒到山腳，分成兩股，一股繞進前山寺中，一股通向慈恩寺塔，想是為了取水方便所做的設計。泉水從竹筒中流過，發出清脆聲響，偶爾有些水花濺出，陽光下呈現出五色斑斕的折光。除此之外並無特別之處，但李淳風卻雙眼發亮。

正要轉頭招呼李淳風，卻看見後者袖手靠在樹下，撮唇吹哨，跟樹上一隻白羽畫眉一搭一檔地打著招呼，狀甚悠閑。

「不必客氣。請問寺主可在方丈中？」

「在，在，不過……」

尉遲方義憤填膺地一擊掌，「破壞清規，又奪人性命，什麼佛門弟子，真是豬狗不如！」

「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原來……」

搖了搖頭，懶洋洋瞥了尉遲方一眼，「有尉遲大人出馬便夠了，何須李某。」

「李兄？」

女子好奇地側頭看了一眼，突然神色變了。下意識地想要去拿，李淳風卻縮回手，將玉佩收起，低聲道：「提防耳目。」

一等到走出知客僧的視線，拂雲便直接問道。李淳風卻不答反問：「郡主如reａｄ•9９csw.cｏm何知道出事了？」

「什麼事？」

校尉眼前浮現出那日情景，「對，她說她女兒與人私奔……」

「生意上的事情，李某向來不會忘記。」

「髻針！」望著對方手中拈起之物，校尉脫口而出。一點不錯，這正是一根髻針，與玄奘在塔上拾得的那根一模一樣。李淳風迅速扒開覆蓋在地面的草葉，動作和方才判若兩人。刻意堆起的落葉之下，有新挖浮土，看情形正是最近才動過。

「怎麼了？」

話未說完，突然頓住，視線落在水槽旁，那裡有一樣黑色的東西，散落在亂草叢中，乍一看像是一根枯枝。

這番話輕描淡寫，卻讓尉遲方大驚失色，幾乎想撲上去捂住李淳風的嘴，看到四面無人才定下心來。

「不必發怒。此人現在，大約也自食其果了。」

「社稷安危么……」那人唇邊露出一絲譏誚，「也不過是李唐的家務事，與我何干？」

李淳風點了點頭，神情凝重。校尉繼續挖掘，過不多時，一具女屍已出現在二人面前。臉面朝下，髮髻散亂，身邊有一隻藍布包裹。翻過來看，卻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子，原本並不出眾的相貌此刻變得相當恐怖，大張著無神的眼，舌頭微微吐出。喉間有青紫印痕九*九*藏*書，當是扼死。

男子欠身一禮，「幸何如之。」

尉遲方早知這位友人性情古怪，為人隨心所欲，卻沒想到憊懶如此，心中有些惱怒，「莫開玩笑，此事很可能關係到社稷安危！」

「你是說，她就是那婦人的女兒？」

「怎會不相干？今上英明神武，當年隱太子和齊王陰謀篡位，想要聯手加害上皇，迫不得已才除去二人。如今這二人的餘黨作亂，身為大唐子民，為國除害，為天子分憂正是分內之事啊！」

「這個，昨夜寺中……出了些事……」

校尉聞言摘下刀來，連刀帶鞘一起挖掘。土層甚為鬆軟，挖不了幾下，便看到一隻繡花鞋，鞋中那隻腳泛出灰白顏色。

「……李兄，你！！」

李淳風沒有答話，而是從衣袖中取出那塊玉佩，「認得么？」

眨了眨眼，拂雲道：「既然二位都來到這裏，那就一定有了線索。我交託給李兄的事情，想必你還記得吧。」

「別出聲！」

「還記得那天在橋上，玄奘遇到的中年婦人么？」

尉遲方在林中逡巡來往，時而俯身翻開石塊，時而仰頭察看樹木。地上到處都是青苔，綠意森森，偶爾也能發現一些雜亂的腳印，看起來是僧鞋留下的，但卻沒有血跡之類預示著凶兆的痕迹。rｅaｄ•99csｗ.cｏm

「尉遲忠義，確實令人感佩。」酒肆主人的口氣似贊似嘲，聽不出真實心情，「但凡事自有真相，卻也不是史官能夠一筆抹殺的。上皇年紀已老，一旦賓天，隱太子登基順利成章，又何須迫不及待謀篡？且，今上那時不過是秦王，名分已定，隱太子即使再愚笨，也不至於在大局未定之前動手殺弟。不說真相，單以情理而論，謀篡的是何人，加害的又是何人，早已呼之欲出了。」

「嗯。當天那私逃女子拉玄奘頂缸，便是用了這樣的藍布包裹。」

「說的是。」拂雲目光一轉，「不過，李兄、尉遲兄，二位可願陪我在寺中遊覽？」

酒肆主人剛要答話，突然目光一凝。遠遠遙望，有一乘步輦進入寺門，輕紗為簾，輦旁跟隨著幾名侍女。

拂雲卻並沒發覺，向青衫男子微笑道：「難道李兄怕我搶了生意，所以不想告訴我？」

「阿彌陀佛，郡主到來未及遠迎，恕罪恕罪。」知客僧元弘誠惶誠恐地道。在他面前，一人白衣淡妝，秋水為神，正是拂雲郡主本人。

眼前女子言笑晏晏，少了初見時那一份矜持庄肅，卻多了少女的嫵媚慧黠。尉遲方不禁看的呆了，不經意間，聽到自己喉頭傳來「咕」的一聲，驚覺不雅，頓時臉上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