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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銅錢記 第九章 機鋒

第三卷 銅錢記

第九章 機鋒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元覺勤修佛法,涅磐之後必然已登極樂,也不為可惜。」昉熙垂下雙眼,合掌道:「佛家對生死,原本看得淡些。」
「為大唐江山,這點小小犧牲算得了什麼?難不成忠義如尉遲大人,也要像李某這般做小人計較?」前方的罪魁禍首李淳風眼觀鼻鼻觀心,一臉肅然,看起來倒真像個佛門子弟,口中卻也沒閑著。
天色已晚,寺院生活規律刻板,僧人多半已歇下。三人一路行走,並未遇上什麼事。剛到塔前,突然有人喝道:「站住!」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僧人,尉遲方不禁握住了僧衣中的刀鞘,李淳風卻在第一時間按住了他的手。
「豈敢豈敢,在下是真心之論。這『手無縛雞之力』用來形容李某這種無用書生還差不多,怎敢拿來唐突郡主。」
「阿彌陀佛。」
依舊是風動梵鈴,古木參天,空氣中卻似乎帶著一絲淡淡血腥,有種無以名狀的兇險。
拂雲臉色轉為蒼白。
「為何?多一人,多一份助力。何況……」
看了他一眼,僧人心平氣和地道:「不曾。但歹徒殺了寺中僧值。」
「不。」
「真是晦氣,」不習慣地拉了拉衣襟,尉遲方小聲抱怨道:「居然要扮成這副模樣!虧我還應承了于大哥後日的賭局,這一來,可不要輸個精光。」

九-九-藏-書
哈哈大笑,酒肆主人躬身一禮,轉頭向寺外行去,另二人也即告辭。老僧端坐在椅上,雙目微閉,神情淡漠,遠遠望去彷彿塑像。
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直奔寺塔而去。剩下兩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得跟隨。剛到後山,兩名僧人已經攔住了去路。
少女眼中現出一絲懷念之色,八年前,昉熙尚未老邁如此,而自己只是個父母膝下無憂無慮的幼兒。依稀記得當年也曾來這樹旁玩耍嬉戲,一轉眼物是人非,父母雙雙辭世,只有這松柏亭亭,依舊常青。
「可玄奘已經層層看過,並沒什麼特異之處啊。」
說到這裏李淳風突然停了下來,側過頭,雙唇微張,似乎想到了什麼。
「跟我來!」
「難道你有方法在老和尚的眼皮子底下溜進塔去?」
「我卻信不過自己。」男子眼中掠過一絲悵然,「世事瞬息萬變,翻覆只在反掌間。李淳風也只是個尋常人,豈能洞悉先機。」
「拂雲見過大師。」
「那麼大師對自己的生死呢?」
「死去的僧人是什麼模樣?多大年紀?」
話說到這裏突然頓住。李淳風看她一眼,淡淡道:「深淺難知,人若多了,照應不來,反而易生枝節。」
「哦?」李淳風明知故問道:「有歹人入寺?可曾丟了什九_九_藏_書麼?」
「不要去。」
「嗯。凈修被害不久,他也遭到毒手。兩人死狀相同,都是重物擊中頭顱,很像同一人所為。如此便有兩個可能:第一,元覺本來就是兇手的目標,第二,元覺是因為發現了兇手的秘密之後被滅口。從凈修死後元覺的反應來看,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下一個犧牲者,第二種可能更大。」從袖中取出一枚花生果,隨手拋起又接住,「那麼,當天他做了什麼事,或者有什麼表現,令兇手知道他發現了真相?」
「兇手怎麼了?」
一邊說一邊輕晃了晃手中銅鈴,卻被一隻手順勢接過。愕然看時,正是李淳風。
「郡主么?八年前,曾見過你。那時恰逢敝寺開光,你和公主、駙馬一同來,」伸出枯乾的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個頭只有這麼高。」
「貴客留步,敝寺浮屠正在修繕之中,請勿入內。」
「阿彌陀佛,是孝達么?」
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酒肆主人轉過身來,直視拂雲雙眸。
「這倒是,郡主巾幗英豪,李某甘拜下風。」
「哎呀,就是那位元覺大師么?」酒肆主人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可惜!可惜!」
感覺得出,拂雲明顯鬆了口氣,「誰殺了他?」
話語中暗藏機鋒,竟是步步進逼。昉熙淡然道:「如日之升,如https://read.99csw.com月之降;如水之行,如風之逝。」
「啊,原來是玄奘師兄。」
「大師。」一向落拓隨意的青衫人神情端肅,深深行了一禮。來人正是昉熙,慈恩寺主。老僧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拂雲郡主,皺紋密布的臉上露出一絲慈和笑意。
名叫孝達的僧人秦州口音,身形魁梧,長相甚是憨厚。一見玄奘,連忙合掌施禮,「這麼晚,師兄還不休息?」
「是這裏了。」轉過頭來,李淳風道:「尉遲可記得,那日凈修大師被殺之後,元覺有什麼舉動?」
「阿彌陀佛,佛、法、僧是為三寶。袈裟在身,動靜有丁甲神護佑,怎會晦氣?」不問可知,說這話的是正牌和尚玄奘。尉遲方張了張嘴,想起口頭功夫實在拼不過眼前這二人,何況如今局勢,擺明二人是一搭一檔,只得悻悻住嘴。
這一聲斬釘截鐵,不容辯駁,目光卻出乎意料地溫和誠懇,甚至頗有溫柔之意。這男子終日閑淡,偶爾諧謔,彷彿世間事渾不在意中;此刻突然露出不同於往常的正經神色,竟是分外動人心弦。拂雲不由自主點了點頭。青衫男子微微一笑,道:「好姑娘。」
「不知。我與尉遲來到的時候,他已被人擊中頭顱。兇手……」
此言一出,僧人頓時失色。尉遲方見狀按刀上前,喝道:「公務在身,不得https://read.99csw.com阻攔!」當先走了過去,李淳風、拂雲二人緊隨其後,一路行到塔下。
「太好了。」白衣女子明眸如星,一臉躍躍欲試,「我也去!」
「不行!」尉遲方脫口而出,立刻又覺得太過生硬,連忙補充:「此行恐怕有危險,郡主金枝玉葉,怎能親身歷險?」
聽他語氣咄咄逼人,尉遲方不禁擔心,暗地裡拉了拉他衣袖。昉熙臉上露出微笑:「施主這般,便可稱為執著了。」
就在樹下,侍者推著一位老僧悄然出現。僧人身形瘦小,面容乾枯,若不是蒼老如同樹皮的皮膚包裹,隨時都會散成一具骷髏。唯一充滿生氣的是雙眼,光芒四射,令人不敢逼視。
「三十齣頭,名叫元覺,自小在寺中出家。」
「不忙。你在此做什麼?」
「為何離開?」
「只怕又是無功而返……」
拂雲這才有了笑容,「既然李兄也如此說,那便一起去吧。」
腳步不停,說出這句話的人懶洋洋向前走去,語氣彷彿調侃。拂雲不禁微慍,咬著下唇道:「本以為李兄是倜儻男子,沒料到也……」
「莫忘了我是誰的女兒。」下頜揚起,俊麗中現出一種英氣,「雖比不過尉遲兄,也絕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
「……還要上塔?!」
少女笑顏如花,「我信得過李兄,無論發生何事,以你的聰明智略,一九九藏書定有辦法護我周全。」
「可是李兄……」
「寺監說道,最近寺中有歹人出沒,大家都要小心,因此要我來這裏守塔,若見到生人便搖鈴報信。」
「郡主駕臨,本該相迎;但寺中昨日有歹人潛入,些許俗務,要先行處理。」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個廟;廟旁一條小路,路上走著三個和尚。——其實真和尚只有一個,那便是最前頭的玄奘,另外兩人跟在他身後,僧袍僧帽,臉面卻是再熟悉不過的二人。
看了和尚一眼,青衫男子沉聲道:「寺廟雖是方外之地,僧侶卻不是化外之民。連兇案也可以不必報官么?」
「他?對了,他守在此處,不讓我們上塔。」
「自然。」
他說得自然隨意,似乎對方並非金枝玉葉的郡主,而是平日里相熟親近的女孩兒。一瞬間,紅暈從頰至頸,在女子白如玉瓷的臉上蔓延開來。
「這一次不會了。」李淳風雙目炯炯,語氣平靜,「因為我已知道,元覺那一天到底看到了什麼。如果所料是真,或許今晚便可知道詳情。」
「好一個日升月降,風行水逝,」李淳風拊掌道:「但不知執著二字,又作何解?」
「如果沒有特異,如何解釋二僧先後死亡的事實?」
他抬起頭,獃獃凝望天上白雲,當日情景一一從腦中閃過。尉遲方見他出神,正要開口,耳旁突然傳來一聲嘶啞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