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一聲懶洋洋的答話，隨後亮起一星光芒。霍然轉身，果然是先前失蹤的人，好整以暇地坐在地上，正用手中引火木點燃松明。仔細看時，散著頭髮，僧帽已經不知扔到了哪裡，模樣狼狽卻滿是笑意，臉上也有一塊烏青，想必方才遭遇和校尉一樣。

校尉記憶中浮現出當時情景，「他說，這塔是上皇敕建，還指給我看碑文。」

陰影中的人頓住了，過了片刻，才用嘶啞的聲音道：「世人皆執著，豈獨於我？」

周遭黑暗，唯一光源就是李淳風手中松明。周圍牆壁都是泥土夯成，似乎年月久長。

「這就是凈修、元覺手上印痕的來歷。青苔不僅生長在山中，地下陰濕處也有。」舉著松明向上照了照，側壁有水珠滲出，「此處泥土本來乾燥，但上方正好是竹管水槽的所在，年深日久，積下了厚厚的青苔。」

這才知道此人竟是故意引自己下來看笑話，正要發作，對方又若無其事接道：「況且我一人身在地底，漆黑一片，情況不明，怎敢隨意答話暴露目標？自然是找個角落先行躲藏。」

站起身來，李淳風撣了撣身上塵土，「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洞同下，有跤同摔。既是朋友，尉httpｓ://ｒｅａｄ•99ｃｓw.ｃｏm遲也不會介意賠上這一個跟頭吧？」

「會是什麼？」

映入眼中的是一具屍體，俯卧在地上，灰衣，黑髮，身形瘦小，看起來是個少年。把松明插在地上，蹲下身來，輕輕攏起亂髮，顯出一張皺縮著的可怕面孔。皮膚已經呈現出泥土一般灰黑顏色，因為腐爛的緣故，嘴唇扭曲，露出毫無光澤的牙齒。另外半邊臉則被蟲蟻啃噬得殘缺不全，看不清相貌。視線停留在屍體脖頸中，那裡掛著一根褪色的紅繩，中間已經斷開，斷痕處卻還很新，將它拈起收入懷中。

「你……」

「這……這怎好意思？」孝達一面推辭一面望了望對方，「不過，你是哪一堂的師兄？我怎麼……」

一面說著，一面伸手在石碑上緩緩撫摸。石碑表面光潔異常，纖塵不染，似乎就在近日被特意擦拭過。手指觸及石碑背面某處，猛然一推，「喀」地一聲，沉重的石碑像陀螺似地原地打了個轉，與此同時，地面現出一個四尺見方的洞口，而原先站在那裡的李淳風已經不見了。

「那天情景你可記得么？你要登塔，」酒肆主人走到塔前，站了下來，「這是你的位置。」又向另九九藏書一邊走了幾步，「元覺在這裏。」

「對。」

泥土氣味撲面而來，幾乎讓人有一種進入墳墓的錯覺。李淳風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四下觀看，腳步卻未停，四周寂靜得只聽到二人呼吸。跨過地上一道石坎，「呼」地一聲，有風撲面而來，迅速後退一步，伸出另一隻手，護住火光。眼前已到了一個略微開闊的所在，寬約七步，正對一間石室。

這才站起身，掃視室內。乍一看，空空如也，但地面有痕迹，像是新近有人來過，而房屋正中則有一個土台，像是曾經用來安放什麼東西，此刻卻什麼也沒有。

「比如說，一處忘了拭抹的血跡，」目光落在御賜石碑之上，「或者，一個不慎暴露的機關。」

尉遲方大驚失色，連忙衝到石碑旁。洞口幽深，下面的情形一點也看不到。壓低喉嚨叫道：「李兄！李兄！」卻靜悄悄沒有任何回應。心知不妙，咬了咬牙，縱身躍入。出乎意料，腳很快便沾了實地，原來落腳處離地面也只一人多高。沒等鬆口氣，靴底一滑，整個人順著一條向下的通道溜了下去。

向前走了兩步，前方出現一條通道，黑漆漆不知通向何方。通道口高不到五尺，狹窄僅容一人。好在https://read.99csw.com松明依舊燃著，並無空氣稀薄的跡象，想必內中另有通風之處。

即使性命掌握在那人手中，尉遲方還是忍不住叫了出來：「昉熙大師！」

正要向內走去，臉色突然一變，轉頭道：「小心！」

「刀。」

尉遲方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道：「他……他是誰？」

點了點頭，李淳風一拉校尉，叫聲「走」，直奔塔下。

尉遲方抑制不住低呼出聲：石門以及門旁地面，到處都是暗褐的血跡。

話未說完，頸后已挨了一記，登時雙眼翻白，倒了下去。尉遲方抽回手，百忙中看了玄奘一眼。和尚倒沒動怒，只是嘆了口氣，宣了聲佛號。

「來。」

「這裏。」

這下登時手忙腳亂，雙手到處亂抓，卻找不到一個可供支撐抓握的地方。開始還能勉強維持平衡，到後來便連滾帶爬，直到「咚」地一下，撞到一處牆壁一樣的障礙才停止下來。頭暈眼花之餘，好不容易才爬起身。耳邊卻聽到有人「哈」地一聲，似乎忍不住笑。連忙手摸腰間，所幸寶刀還在。順手抽出，握在手中，叫道：「李兄！你在哪裡？」

「嗨，還好還好。」校尉這一回是真鬆了口氣，立刻又抱怨道：「怎麼不答話？提醒一下也https://read.99csw.com是好的，害我摔這一跤。」

「塔下為何會有這個地道？看起來倒像比寺廟還要古舊。」

李淳風無精打采地看了校尉一眼，說出來的話卻似當頭一盆冷水。

想了想也有道理，怒火便即散去。手掌微微刺痛，舉到眼前一看，卻是方才撐在地上的時候擦破，數道青黑苔痕。回頭望去，坡道上痕迹宛然，長滿青苔，難怪如此溜滑。

「嗯，看來那日凈修被殺，就是這裏。」青衫男子不動聲色地俯身察看地上印痕，而後又站了起來，伸出手。

搖了搖頭，李淳風道：「看來你我來遲了。這裏原本應當有奇特物事，也許是寶藏，也許是其他。凈修與元覺，應當就是先後發現了這裏的秘密而遇害。」

「看！」

「師兄辛苦了，不如我來代勞吧。」身穿僧袍的酒肆主人滿臉笑意，十分和氣生財。

「此人有頭髮，看樣子並非沙彌僧侶。照屍體情形，大約死於三四年前。」

「不奇怪，慈恩寺是後來重建，佛門寺塔常有地宮一類，用來收藏秘寶聖物。我猜測，這地道確是以前就有，地面毀於戰火，地下卻還留存著。建塔之時，便在原址修建了。」

他毫不猶豫地彎下腰，躬身走了進去。尉遲方則在身後緊緊跟隨，心中ｒｅaｄ.９９ｃsw.ｃｏm稍有忐忑，但看李淳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隨即寧定下來。

「你們去吧，我在這裏守著。」

嘆息隨之響起，「既入佛門，何必執著？」

「也就是說，他二人也來過這裏！」尉遲方大是興奮，「果然沒有找錯！」

月光如匹練，將整座高塔鍍上銀輝，比起白日莊嚴，又多了一份神秘。

尉遲方連忙遞過。李淳風示意校尉站在一邊，先仔細看了看石門周圍，確定之後，將刀插入門縫一扳，立即閃身。如前所料，並無機關暗器之類，這才來到門前將之拉開。

「沒錯。」退了兩步，李淳風走到碑前立定，模擬元覺動作，「我記得，他剛開口就停住了，神情突然變得怪異，之後便一直魂不守舍。元覺當時很可能是發現了什麼，而兇手說不定也在現場，察覺到了他神情有異，這才起意殺人滅口。」

「不但來過這裏，也是死在這裏。」

「嗯。然後呢？」

話剛出口，沉重的石門已向尉遲方倒了下來。不及多想，校尉順勢一滾，轟地一聲，石門落地，震得黃土飛揚，還沒起身，一件冰冷的東西已經搭上了自己的咽喉。感覺到喉頭傳來徹骨寒意，不敢有絲毫動作。勉強側過頭，順著筋肉乾枯的手，看到一人灰衣衣袖，手中利刃隱隱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