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經提醒，尉遲方也記起了在外面放風的玄奘。連忙出了禪房，向塔的方向奔去，突然之間停住腳步。火苗從地底竄起，正在吞噬塔身。烈焰夾雜著黑色的煙塵升騰而起，火勢異常兇猛，僅僅一會兒工夫，一切便籠罩在熊熊大火之中，什麼也看不清了。

情緒一激動，尉遲方掙扎了一下，刀鋒劃破頸上皮肉，滲出血來。見此情形，另一人連忙轉移話題。

「年輕人，你是不曾聽說過我，但你總該知道太子當年倚為膀臂的東宮護衛，其中最機密的一部便由我主事。這些年來，雖然因為走火入魔腿腳不便，武藝卻不曾丟下。凈修本是我昔日部下，他貪圖榮華，要將我出賣給李世民那竊國賊子，這種背主求榮的東西，本不該活在世上！」

「果然機警，竟能猜到是我。」

手中刀失控地要割破尉遲方喉管，就在此刻，李淳風閃電般伸手，在牆上一扳，二人身後突然發出隆隆巨響。昉熙無意識地轉頭看去，卻是剛才倒下石門緩緩立了起來。這一分神稍縱即逝，機會難得。尉遲方身手矯健，豈能放過，腦中尚未反應過來，身體已本能動作，左肘一抬擊向昉熙腹部，右手順勢扳住他持刀的手。

老僧明顯呆了一呆，「什麼馮嬤？」突然恍然大悟，道：「是郡主府那個婦人？」

「現在怎麼辦？」校尉一面伸手ｈｔｔps://reａｄ•９９ｃｓw•ｃom撫著自己頸項，一面心有餘悸地望向老僧。

「可是，」想起了昉熙的話，尉遲方道：「馮嬤為什麼要恨自家主人？」

李淳風慢慢點了點頭，「果然是隱太子的人。那麼，這密室中隱藏的，也就是隱太子留下之物了？」

「為什麼？」尉遲方剛喘過一口氣，聽到這一句又叫了起來，「她……怎會恨拂雲郡主？」

「但你跟拂雲郡主又有什麼仇恨，為何要如此陷害她？」

哼了一聲，昉熙臉上顯出咬牙切齒的神態。

「其實也只是略懂醫術，」笑吟吟地望著暗影中人，李淳風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手上的兇器，「眼為心苗，心主血行，若一個人長期卧床，雙腿血脈不通，不會有你那樣銳利的眼神。而且，這慈恩寺本是你化緣重建，塔下機關暗道也只有你最清楚。」

一點不錯，那蒼老的聲音正是昉熙特有。

「誰？」

「當然是向本官報告。」校尉回答得不假思索，「事關重大，密室中財寶又不知落到何處，難保還有其他密謀，這些事都要著落在昉熙身上。」

「元覺是因為發現了秘密，才遭到滅口。凈修遇害那天，昉熙從地宮中將他屍體運上來，偽裝成墜塔現場，卻大意地將血跡留在了石碑機關上。恰好被元覺看到，於是他好奇窺探，從密室中九-九-藏-書屍體上取下了這玉佩，也招來殺身之禍。」取出懷中玉佩，李淳風若有所思。

「殺……」

「馮嬤的屍體並無外傷痕迹，現場種種跡象都與自殺吻合。目前看來，她應是為昉熙所騙，謀害主人，此後一方面擔憂事情敗露，一方面也是心中有所愧疚，終於投水自盡。」

「當然。宗室正統，李唐太子，還有第二個么？」

「但那樣的話，他為何不將發現告知我們？」

「十年前？」尉遲方失聲道：「你說的太子，莫非是……」

「對，對，想起來了。」老僧冷笑道：「她來寺中，心事重重對我懺悔，說她恨極了自家主人。」

「凈修、元覺兩人都死在你的手中？」尉遲方忍不住出聲。平日見昉熙，正是行將就木的一名老僧，卻沒有想到竟然有這等力量連殺二人。覺察到了他的疑問，昉熙勒住他喉頭的手驀地一緊，登時就像被鐵箍箍住一樣，喘不過氣來。

「因為他心懷鬼胎，生怕暴露自己的惡行。」把玩手中玉佩，李淳風道：「如今已知道，山上那具屍體就是桃蕊，也是元覺的情人。他誘拐了這名俗家女子，最終又因為害怕事情暴露而扼死情人。此事與昉熙的陰謀原本無關，元覺之死，更像是冥冥中的天道報應。」

「不錯。那個魘魔偶人是你交給她的吧？」

「你胡說！郡主絕不是這https://read.99csw.com樣的人！」

「自是到了它該去的地方。」老僧一雙光芒銳利的眼已經變成血紅，「李世民這亂臣賊子，很快就要報應臨頭了！你們也是，甘心做他的走狗，便只有死路一條！」

「管它怎麼辦，先離開此地再說。」男子舉起松明朝門口走去，光線照耀著的牆壁上，赫然有一條暗道，想必昉熙便是由此而來。順著暗道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有一條斜向上方的階梯，一路爬上去，移開頂上的活板，光線隨即射入：上面竟是一間禪房。

從殘缺齒縫中吐出這個字，緊緊扼住尉遲方的喉頭。校尉艱難地伸手想要扳開，腦中一片混亂。突然身上那人停了一下，然後慢慢鬆開手，一顆光頭沉重地耷拉了下來。連忙推開，狼狽爬起，卻看見酒肆主人正隨手扔掉手中一塊石頭。

酒肆主人再次嗯了一聲，語氣卻不置可否。

唇角露出一絲微笑，眼中卻無笑意：「這就要問另一個人了。」

李淳風眼中顯出一絲瞭然之色，嘴唇動了動，又咽了下去。最終還是說道：「如今珍寶又在何處？」

「君子動口，小人動手。本以為有尉遲在，便可放心做君子，」拍了拍手，酒肆主人搖頭道：「看來還是不成哪。」

「那麼馮嬤呢？她又因何身亡？」

猝不及防，尉遲方呆了一呆，「什麼意思？」

這句話李淳風沒有回九_九_藏_書答，而是一拍額頭，道：「唉呀，險些將大和尚忘了。」

「說元覺不守清規，大師你呢？馮嬤之事，又作何解釋？」

「當然有。你可記得第一次見到石碑時碑上有不少灰塵，方才再看卻光潔如新，必定有人特意擦拭過了。寺中這幾日連連有人死去，正是混亂之時，若無特別原由，比如掩飾血跡，誰會去擦拭一塊平日無人注意的石碑？」

「可是石碑上並沒有血跡啊。」

「當然。」昉熙傲然道：「凡是闖入這地道的人，都要死！這少年是三年前，太子被殺之後兩天闖入這裏，也是死在此處的第一人。我見他年輕，陽氣重，特意將這屍身留在此處看守門戶。」

「我是說，這件事你要如何處理。」

看了尉遲方一眼，李淳風暗示他不可輕舉妄動，同時不動聲色地緩緩移向靠牆一側。

「難怪他出現的那麼突然。」長吁一口氣，尉遲方有重見天日之感，「原來這暗道直接通向昉熙房中。」

「我怎知？」昉熙不耐煩地說道：「但她既然如此說，我便成全於她，將魘魔人交給她，囑咐她放入府中進呈的物品之中。」

情急出手，自然不遺餘力，未料到這年老僧人竟是神力驚人，絲毫不肯放鬆，而是更緊地箍住了自己。兩人在地上翻滾糾纏，尉遲方力氣雖大，卻因為手臂被圈在內側，無法用上勁力，怎樣也不能掙脫。頸上壓https://read.99csw.com力陡增，眼中只見到老僧那張扭曲的面孔，看起來猶如鬼魅。

「哼，李世民這亂臣賊子，早就有弒兄謀逆之意。太子英明，怎會不知？為防萬一，他將珍寶藏匿於此以作後路，囑咐我看守。」松明躍動，照出昉熙那張皺紋密布的老臉，原先聖潔之氣已蕩然無存，只留下一種扭曲的狂熱，「於是我便假裝癱瘓，守在這裏。元覺這畜牲不守清規，勾引女子上塔幽會，我豈不知？但他心懷鬼胎，特意宣布此塔為禁地，不許人上塔打擾，卻正中我的下懷。」

「那小賤人不顧姐弟之情，得知事變消息之後，將當時在她府中做客的太子幼子承義殿下殺了，獻給竊國賊邀寵，正該千刀萬剮！」

「不過，還是有些地方不甚明了。」校尉一邊思忖一邊說道：「昉熙殺了凈修，是因為他想要向官家告密。但元覺又是為何被殺，難道也是隱太子的舊部？」

「不錯。」聲音恢復了冷淡，「十年前，正是太子命我重建慈恩寺。」

尉遲方驚魂未定，顧不得他話中調侃意味，先看地上，老僧昉熙已經昏死過去。伸手探了探鼻息，確定人還活著。李淳風則取下松明，仔細查看方才那塊石頭，石上血跡殷然，顏色卻陳舊，想必凈修與元覺正是死在此物重擊之下。

「那麼地上這少年呢？也是你殺死的？」

「嗯」了一聲，李淳風轉向他，「尉遲打算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