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少年嘴裏說得凶，手上卻拉過氈毯為他蓋上，又將一包炒熟的長生果放在枕邊，「睡啦睡啦，醒了以後才能吃！」

「就在營帳外。」

剛要開口，轟地一聲，牆壁被撞出一個大洞。尉遲方大吃一驚，跳起身來，煙塵瀰漫中看到一個身形巨大，如同遠古力士一般的大漢。

「活該，叫你不聽話……」

「又沒說錯！早叫你不要管閑事，不要闖禍，這回可好，差點連命都搭進去。」搖光泄憤似地將藥油揉進腳踝，不顧當事人的抗議，「你一甩手，誰來發我工錢？」

將將要到台前，突然斜刺里衝出幾名兵士，「站住！這裡是禁地，擅入者死！」

李淳風抬起頭來，目光正與皇帝相交。衣衫狼狽，塵土滿面，但那一種神採光華竟不稍弱，如冰貯玉壺，雪映澄江，朗聲接道：「若有虛言，斧鉞刀戟，任憑發落。」

「嗨，又來了，哪有這樣說先生的……」

「快走！」喝了一聲，李淳風自己先虛擊一鞭。那馬原是尉遲恭的戰馬，似通人性，猛地向前衝去。尉遲方緊隨在後，一路疾馳，直向祭天台而去。他心中焦躁，挂念那邊情形，手心也冒出汗來。側頭看看李淳風，表情並無變化，只是雙唇緊抿。

月光將樹影映在紗窗上，這是平日里常見的景象，但此刻，影子卻有些不同。悄然坐起身來，打開窗子：院中樹上坐著一個白衣白髮的少女，月色下看起來像是read.99csw.com渾身發光的精靈。

「行刺之人是與突厥勾結的逆黨，鼎中埋有一種極其霸道的丹藥，遇火便會爆裂。糧草營所謂天雷，正是這種丹藥作怪。」

「何人喧嘩？」

尉遲方在下偷偷拉了拉他衣袖，心中忐忑不安。出乎意料，皇帝頷首道：「好。傳令下去，撤出一箭之外。」

尉遲恭當即跪倒。校尉連忙跳下馬，又將腿腳不便的李淳風也扶了下來，一起下拜。

此言一出，四周嘩然。祭天之典何等神聖，而今卻要因一個莫名來歷的布衣青年一句話中途截斷。典禮官已忍不住出聲：「大胆！……」

伸手阻止常何再說下去，萬乘之尊語氣竟無慍怒，「有何憑據？」

「李淳風？」皇帝眉頭微皺，彷彿想起了什麼，「就是那名縱放叛賊逃走的妖人？」

一旁轉過另一名武官，卻是常何，「此事臣可以……」

回首看台上皇帝身影，尉遲恭濃眉攢起。擅自干擾祭天大典是死罪，但身為帝王護衛，皇帝的安全卻要高於一切。他是沙場宿將，平生所經兇險也不知有多少，外表粗魯莽撞，遇事卻絕不慌亂。在這一瞬間心中已本能做出取捨，當機立斷道：「隨我來！」

「到底是跟誰學得這般婆婆媽媽……」酒肆主人抱怨到一半，衡量情勢，還是吞了回去，搖了搖頭，老老實實閉上眼。少年滿意地一笑，悄無聲息帶上房門。聽到腳步聲遠走，榻上九*九*藏*書人睜開眼來，臉上露出孩童一般狡黠的笑意。迫不及待伸手從袋中摸出一粒長生果，剛要放進口中，動作停住了。

「竟然忽略了火燒糧草營這樣顯而易見的事情，當真愚蠢已極！」囚室中李淳風自顧自說著，絲毫不理會尉遲方越張越大的嘴，「我早該想到，假如僅僅為了天雷示警，嚇阻出兵的話，根本無須用到這等心機手段。這是一石二鳥的勾當，一面阻礙沙陀和唐軍結盟，一面利用皇帝急於攻打突厥的心理，買通法雅進言，築這個祭天台。圖窮匕現，最後的目標只能是——」說到這裏，猛地雙掌一擊：「皇帝！」

話音方落，李淳風一提韁繩，直向攔阻的兵士撞去。猝不及防，那人本能一閃，中間便有了一條通道，毫不猶豫沖了過去。尉遲方一咬牙，他是現役軍官，如此公然沖營本是殺頭之罪，然而此時此刻情勢急迫，也顧不得這許多，橫下心來，喝道：「讓開！」寶刀出鞘，緊隨在李淳風身後。

「你……你是說，他們要刺殺皇帝？」

正在此刻，耳中聽到沉悶的鼓號鳴響，兩人對視一眼，即令李淳風，此刻面色也變了。

「好，走吧。」

「聖上正在祭天，不可打擾！」

聽到這裏，尉遲方瞠目結舌。突然想起，脫口而出：「糟了！叔父也在那裡！」

從巨靈神的腋下探出兩個小腦袋，「我就說先生在這裏，沒錯吧？」瓜哥得意洋洋地說，頭卻被葫蘆hｔtps://ｒｅａｄ•9９cｓｗ.com拍了一記，「什麼沒錯，叫你來打探，路都說不清，害咱們繞了一大圈啦！」

酒肆主人只披著一件單衫，一面皺著眉頭毫無形象地哼哼唧唧，一面試圖把受傷的右足從少年手中掙脫出來，結果卻是徒勞。搖光擰眉豎眼，鼻子幾乎要翹到天上。

此刻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彈指間，兩人一騎已沖入祭天所在，卻無法再前進一步，甲戈重重，將兩人圍困在內。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得四面都是刀光劍影。

「什麼？！」

「真是糊塗，我若死了，隨意樓都是你的，要什麼工錢？」

「哦？那你倒說說看，什麼陰謀，又是何人要行刺？」

「草民是何等樣人，陛下可以向李元帥詢問。」

正在不知所措，李淳風已抽出他箭袋中的白翎羽箭，將一頭在火把上點燃，交到尉遲方手上，「看準些，射那銅鼎。」

「陛下請暫緩祭天，要所有人後退，離開此台一箭之遙，草民自然會拿出憑據。」

「鍾馗？！」

「先生！」一見李淳風，大漢臉上立刻露出了孩子般憨厚的笑容，扔下手中鐵鎚，「我，還有他們，來救你！」

「啟稟皇上，此言恐怕不確。」答話的人戎裝英武，形貌沉穩，正是李靖，「臣曾蒙此人相救，叛賊的陰謀也是他向我說明。」

尉遲方彷彿見到了救星，揚聲叫道：「叔父，有刺客！」

尉遲方雖不明所以，也知此事關係重大，手心不由得見汗。定了定https://ｒeａd•９９ｃｓｗ•ｃｏm神，依言拉開弓弦，看準目標屏息凝神，颯的一箭過去，正落在鼎中。片刻工夫，鼎內香料燃燒起來，發出畢剝聲響。全場鴉雀無聲，都緊盯著那高台上的烈火。說時遲那時快，火苗突然一躥，緊接著轟然一聲巨響，震耳欲聾，連地面也微微震動。悚然再看，那銅鼎炸得四分五裂，中間方形高台早已不見，只剩下一個焦黑的巨坑。

「哎，哎，輕些，輕些……」

馬上青衫人一拱手，朗聲說道：「國公爺，有人要行刺聖上，機關就在這祭天台中！」

「或許比那更糟糕。參与祭天的都是大唐精銳之師，開國股肱之臣。一旦陰謀得逞，將是玉石俱焚的局面。」

猛然勒住韁繩，尉遲方喝道：「勛衛府尉遲方，有緊急軍情回報聖上！」

「老七！」叫聲來自尉遲恭，從人群中越眾而出，神色驚訝。尉遲方在宗族同輩中排行第七，尉遲恭便一直這樣稱呼他，「你發瘋了么？這是幹什麼？」

一路將兩人帶到台下。仰望高台，皇帝已然參拜四方，正準備將火把置入鼎中。就在此時，聽到台下有人大喝：「鼎中有葯，不可鬆手！」一時間，司禮官員也怔住了。李世民神色如常，將火把舉在手中，緩步走到台前。

「好」字出口，已扔下自己那匹馬，躍到李淳風身後。長刀化成光輪，將自己和同伴籠罩在內，尉遲恭的家傳武藝此刻才算有用武之地。耳畔聽見一聲哀鳴，情知是自己那匹坐騎倒htｔpｓ://rｅaｄ.9９cｓw•ｃｏm在了利箭之下，心中一痛，卻已無暇察看。

很快，眾人與祭天台已拉開了距離，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這看上去有些奇特的年輕男子身上。尉遲方正七上八下，不知李淳風要如何證明，對方突然微笑著拍了拍自己肩膀，「尉遲，這下可要用著你的好箭法。」

「祭天台。」深吸一口氣，李淳風面色冷峻，「但願還來得及。」

「去哪裡？」

官道上，兩騎飛馳，揚起蔽天塵土。

「什麼？！」

這一下頓時一片騷亂。羽箭嗖嗖，如飛蝗一般向兩人襲來。李淳風頭也不回，沉聲道：「尉遲，靠你了！」

如炬目光直射台下青衫人，帝王之威，當者辟易。出乎意料，那人卻泰然自若，毫無懼色。

「來得正好，」李淳風欣然道，順勢扶著身旁的尉遲方站了起來，「尉遲，你的馬在哪裡？」

「嗯」了一聲，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大唐天子注視著神色從容的青年，「若此事不確……」

「來不及了，闖！」

「草民李淳風，參見聖上！」

就在祭天之後兩日，三路徵發突厥的大軍如期開拔。朝廷對之前種種陰謀進行追查，逮捕了兩名被疑參与此事的內侍，以及一名證實有通敵行為的朝官。先前那位曾獻計築台祭天的沙門法雅，審訊之後承認是收受了神秘人物的賄賂，令他如此進言。也許因為事涉機密，抑或擔心對出征不利，追查工作一直在暗中開展，並未株連。無論長安城還是城中這座隨意樓，又恢復了先前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