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地蹬著自行車。他知道她正在等他告訴她原因，並告訴她第一天受訓的情形。她不能主動發問，不然就顯得莽撞無禮了。

傳授人點點頭：「你說說看。」

傳授人突然低聲輕笑：「我們還無法完全掌控『同化』，遺傳專家一直在努力解開這個結。我想象費歐娜這樣的紅頭髮一定會把他們搞瘋。」

「當然，在你接收了記憶以後。你已經擁有超眼界的能力，接著你就會獲得智能，了解顏色以及其他更多的事情。」

傳授人聳聳肩：「是我們的人做了這樣的選擇，選擇同化。這已經是我之前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放棄陽光的同時，也放棄了顏色和差異性。」他想了一下，「我們因此控制了很多事物，但也放棄了很多事物。」

「昨天本來想跟你一起回家的。」她告訴他，「你的自行車還在，我等了好一會兒，後來時間不早了，我就自己回家了。」

「你看得見顏色嗎？」

「什麼顏色都看得見，所有的顏色。」

喬納思現在對智能還不感興趣。現在吸引他的是顏色。

「然後就是今天，剛剛在外面，發生在我朋友費歐娜的身上。準確地說，她本人沒有變化，但是她身上有樣東西起了一秒鐘的變化。她的頭髮看起來不一樣，不過跟形狀、長度無關，怎麼說1……」喬納思猶豫了半晌，覺得很沮喪，自己竟然形容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哦，要學的還多著呢！」費歐娜回答，「有行政管理、飲食規則、違規處分……你知道嗎？老年人也有戒尺呢，就跟幼兒一樣。還有職業傷害治療、娛樂活動、藥劑學……」

「那我在大禮堂看見的那些臉呢？」

「方法一樣。社區里的每個人都有他自己這一代的記憶，htｔps://rｅaｄ.９９cｓｗ•ｃom但是現在你可以回到更久遠的過去。試試看，集中精力。」

目的地到了，他們停下自行車。

在夢中，他一次又一次地駕著雪橇滑過冰雪覆蓋的山丘。在夢裡，好像都有目的地，只不過他弄不清到底要去哪裡，只知道雪橇被強烈的風雪擋在某處。

他一下子就找到了，根本沒費多少力氣。他再度坐在山丘的頂端，置身大雪紛飛的世界。

喬納思在自行車旁站了一會兒，突然愣住了。「超眼界」的現象再度出現。這次是發生在費歐娜身上。剛才他看著她的背影，發現她發生了變化。喬納思努力在心中重現剛才那一幕，發現費歐娜不是整個人，而是只有頭髮起變化，而且只一瞬間。

「現在它是你的記憶了，再也不屬於我了。我已經把它傳送出去了。」

喬納思微微一笑，點點頭，他還沒準備好該怎樣說謊，又不想說出真相。「我睡得很熟。」他說。

喬納思專心聆聽，努力消化、理解。「那雪橇呢？」他問：「它同樣是紅色的，卻不會起變化。傳授人，它自始至終都是紅色的。」

「真希望他也可以。」爸爸坐在椅子上，彎下腰逗弄加波揮動的小拳頭。嬰兒籃就放在他腳邊的地板上。加波頭旁邊的角落放著的填充河馬，睜著空洞無神的眼睛看著這一幕。

「又發生了，」喬納思說，「書也起變化了，但是稍縱即逝，我的猜測沒錯，」傳授人說，「你開始看見紅色。」

「很抱歉讓你久等。」喬納思說。

他瞄了一眼牆上的時鐘：「現在躺下來吧，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但是，這回傳授人改用語言引導他：「回想一下你坐在雪橇上的情形，就在開始，你坐在山丘頂端，準備read.99csw.com滑行之前。就是這個時刻，低頭看看雪橇。」

喬納思整晚都沒有聽到小寶寶的哭聲，因為他真的睡得很沉。不過他說沒做夢，卻不是真的。

傳授人很驚訝喬納思的反應這樣激烈，他苦笑了一下：「你的推論下得很快。我花了好幾年才想通這一點，也許你會比我早開竅。」

「傳授人，」喬納思一邊問，一邊挪動身體，「在您成為記憶傳承人的過程中，您的情況是怎樣呢？您說您也有超眼界的現象，只是方式跟我不同。」

「歡迎光臨。」他說，「我們得開始了，你遲到一分鐘。」

「那我怎樣喚起這段記憶？」

最後，他只能說：「我不知道它是怎麼發生的，又為什麼會變化。這就是我遲到一分鐘的原因。」說完，他一臉茫然地看著傳授人。

「那是什麼？」

「讓我再做個試驗。看書櫃那邊。你有沒有看見桌子後面，柜子頂端最上面那一排書？」

即使已經受過那麼多年的精確語言訓練,他也實在不知道要用什麼字眼來形容陽光。

但是他不知道怎樣抵達那個地方。

他快速想了一下，現在這種現象越來越常發生了。第一次是發生在幾周前的一個蘋果上；第二次是發生在大禮堂觀眾的臉上，這不過是兩天前的事；然後就是今天，現在，費歐娜的頭髮上。

喬納思用眼睛搜尋，他望著那些書，書果然起了變化。

「我接受你的道歉。」她公式化地回答。

「比起學校，我更喜歡這兒。」費歐娜坦言道。

喬納思困惑地睜開眼睛：「對不起，」他很有禮貌地問，您不給我這段記憶嗎?

喬納思點點頭，「有啊！但是因為半空中有飄落的雪花，所以不太容易看見其他東西。」

「你有沒有仔細瞧瞧雪橇？htｔps://ｒeａd•９９csw•ｃoｍ」

「遴選之前，我觀察過你，察覺到你可能具有這項能力，而你的描述也證實了這一點。只不過，你的情況跟我不同。」

喬納思張開眼睛，他還是躺在床上。傳授人好奇地望著他。

「它好……噢，真希望有更貼切的詞來形容！紅色好漂亮！」

他努力擺脫殘存的夢境，收拾好功課，準備上學。

「我們不應該這麼做！」喬納思憤怒地說。

但變化一閃而過，在下一秒鐘又恢復正常了。

「我也希望，」媽媽看了加波一眼，「他晚上好吵喔。」

所以喬納思的最佳選擇就是安靜、聆聽。

「我多留了一會兒。」喬納思解釋。

喬納思向他報告蘋果事件，以及看到觀眾的臉瞬間起變化的情形。

他怔住了，眼睛瞪得好大。這次不再是匆匆一瞥的印象，而是持續的畫面。他眨眨眼，再度瞪視著雪橇——它跟蘋果、費歐娜的頭髮在一瞬間所產生的幻象，具有相同的神秘的特質。可是雪橇沒有起變化，它從頭到尾都是那個樣子。

喬納思一進門，老人就抬起頭來，微微一笑。他已經坐在床邊，看起來有活力多了，好像剛充過電。

喬納思先在心中想清楚，以便說個明白：「我想那就是您所謂的『超眼界』。」他說。

傳授人告訴他：「當我像你這麼大——即將成為新的記憶傳承人時——我開始經歷這些現象，不過形式跟你有點不同。對我來說……算了，現在先不提，因為你還無法了解。不過，我可以想象你所看見的變化。讓我來做個小實驗，證實我的猜測。躺下來吧！」

「沒錯，」喬納思慢慢地說，「就是我在雪橇上看見的東西。」

「我也是。」喬納思附和，把自行車推進車位。

喬納思回想了一下，「沒有，我只九_九_藏_書知道它在我身體下面。昨晚我也夢見了。不過，只感覺到它的存在，不記得是否看見了。」

她停下來站立一會兒，好像是希望他再往下說。接著她看看表，揮揮手，朝入口處走去。

「因為它是來自過去的一段記憶，那時候顏色是存在的。」

下課後，他依然和費歐娜一起騎車到養老院。

「你可以回想去年或者是你七歲、五歲的時候吧，對不對？」

「你睡得好熟，是不是，喬納思？」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媽媽問，「沒有做夢嗎？」

喬納思再度趴在床上，雙手放在身體兩側。現在他已經覺得很自在了。他閉上眼睛，等著傳授人那雙熟悉的手放到他背上。

「當然可以。」

喬納思只是聆聽。他牢記著不能跟別人談論他的訓練內容的規則。反正也無從談起，因為在安尼斯的經歷根本無法描述。談到雪橇，就不能不提到山丘和雪，但是對於從沒有經歷過高度、風或如羽毛般雪花的人，又從何體會山丘和雪呢？

「你在養老院當過那麼久的義工，」喬納思試著轉移話題，「不懂的事應該不多了吧？」

「為什麼其他人看不見？為什麼顏色會消失呢？」

傳授人陷入沉思。

喬納思笑得合不攏嘴，吐出像蒸氣般的呼吸。他想起先前接受的引導，便低頭往下看。他看見自己握著繩索的一雙手飄滿了雪花。接著他看見腿，便把腿移向旁邊，好看看下頭的雪橇。

「很抱歉……」喬納思立即住口，一張臉漲得通紅，他想起在這裡是不用說抱歉的。

傳授人點點頭：「是很漂亮。」

喬納思皺皺眉頭，走向安尼斯。他決定去問傳授人。

傳授人嘆了一口氣：「怎麼解釋呢？曾經，在大家都擁有記憶的年代，每個東西除了現在保留的形狀和大小，另外還有read•９9ｃsw•cｏm一項叫做『顏色』的特質。顏色的種類非常多樣，紅色就是其中的一種。那也就是你現在開始看見的色彩。你的朋友費歐娜擁有一頭紅髮，這很罕見，以前我就注意到了。所以你提到費歐娜的頭髮時，提供給我一個線索，推測你可能開始看見紅色了。」

喬納思重新閉上眼睛，並深深地吸一口氣，在意識底層搜尋雪橇、山丘和雪的記憶。

學校今天看起來有點兒不一樣。課程沒變：語言與溝通、貿易與工業、科學技術、民事法則和管理。但在休息時間和午餐時，剛晉陞為十二歲的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談論著自己第一天的受訓情形。大家同時開口，搶著說話，再遲疑地為自己的插嘴道歉；接著在描繪新體驗的興奮中，又忘情地再度插嘴。

有什麼問題你就問。

「以後我也可以嗎？」

他脫掉上衣，走到床邊：「因為發生了一件事，所以我遲到了。」

出乎意料的，老人問他一個好像跟「超眼界」無關的問題：「昨天，當我將駕雪橇的記憶傳送給你的時候，你有沒有四處張望？」

傳授人搖搖頭：「不，肌肉不是紅色的，但含有紅色調。事實上，從前有段時間，人們的肌膚有很多種顏色，這點以後你在記憶中會發現。後來我們走向同化，所有的肌膚就只有一個顏色了。你看見的就是紅色調。蘋果或你朋友的發色應該比較深或鮮明，至於人的臉色應該比較淡。」

醒來后，他內心仍然充滿渴望，希望到達遠處，找到那個正在等待他的東西。那種感覺很美妙，很讓人歡喜，回味無窮。

那雙手來到他的背部：「改天吧，」傳授人溫和的說，「改天再告訴你。現在我們得工作了。我已經想到幫你建立色彩概念的方法了。現在閉上眼睛，不要動，我要給你彩虹的記憶。」